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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生态、生态政治与生命共同体
——国家和全球治理的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

2019-02-19李效东

社会科学家 2019年5期

李效东

(北京交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44)

2018年5月18日至19日,全国生态环境保护大会在北京召开,习近平在讲话中强调,“生态文明建设是关系中华民族永续发展的根本大计”,“生态兴则文明兴,生态衰则文明衰”[1]。2014年6月30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就加强改进作风制度建设进行第十六次集体学习,习近平又强调,“必须营造一个良好从政环境,也就是要有一个好的政治生态”。2013年11月,习近平在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上作关于《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的说明时指出,“我们要认识到,山水林田湖是一个生命共同体,人的命脉在田,田的命脉在水,水的命脉在山,山的命脉在土,土的命脉在树”。习近平把政治生态和自然生态进行类比,把国家治理的理想状态和优美和谐的生态环境作类比,体现了中国源远流长的天人合一思想智慧,并提出建设生命共同体的中国方案。

一、参照生态体系构建治理体系

习近平在纪念红军长征胜利80 周年大会上讲话中指出:“老百姓是天,老百姓是地。忘记了人民,脱离了人民,我们就会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就会一事无成。我们要坚持党的群众路线,始终保持党同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始终接受人民群众批评和监督,心中常思百姓疾苦,脑中常谋富民之策,使我们党永远赢得人民群众信任和拥护,使我们的事业始终拥有不竭的力量源泉。”[2]在革命年代,毛泽东就曾说过:“我们共产党人好比种子,人民好比土地,我们到了一个地方,就要同那里的人民结合起来,在人民中间生根、开花。”[3]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又说:“党群关系好比鱼水关系。如果党群关系搞不好,社会主义制度就不可能建成;社会主义制度建成了,也不可能巩固。”[4]很显然,中国共产党人通过政治生态和自然生活、治理体系和生态体系类比来构建治理体系。

1.治理之道即自然之道

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5],参照自然秩序来构建国家治理目标是中国国家和天下治理智慧的突出特点。《周易》说:“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乾道成男,坤道成女。”[6]天尊地卑,男尊女卑,这是天然秩序,由此也产生了政治和社会秩序:“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6]也就说上,人生而不同,有男女、夫妇、父子、君臣之别,因此也有高低贵贱之别。《三字经》说:“我周公,作《周礼》,著六官,存治体。”[7]我国有文字可考的历史从商朝开始,有确切纪年的历史始于西周共和元年即公元前841年。周公通过总结夏商两朝记载的历史经验,参照天尊地卑的自然秩序,确立比较完备的治理体系。

当然,“周礼”和周朝“治体”不完全是周公所作,它是孔子对尧、舜、禹和夏、商、周治理体系的总结,融入了孔子治国平天下的价值选择。孔子说:“吾说夏礼,杞不足征也;吾学殷礼,有宋存焉;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8]孔子还说:“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8]也就是说,孔子并非简单地接受周朝的政治理念和政治制度,他全面研究了夏商两代的历史文献,认为周朝的治理理念和治理体系借鉴了夏商二代,所以比较合理完备、值得遵从,而对自己赞赏的“周礼”其实是进行了继承和发展。实际上,他认为“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8]人类总结历史上的治国平天下的成功经验和失败教训,就可以提炼出百世之后仍然可接受和运用的治理理念和治理体系。

2.自然之道即生长之道

《尚书》是记载的内容包括国家建立前尧、舜、禹“平天下”的经验和理念,以及国家建立后夏、商、周“治国”的经验和理念。《尚书·周书·洪范》说:“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9]强调作为最高统治者的天子,其实对人民负有父母一样的养育责任。《尚书·周书·泰誓》又说:“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其克相上帝,宠绥四方……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9]还说:“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9]所以,天命其实就是民意,天子其实应该是人民的公仆。《尚书·周书·康浩》说:“惟命不于常,汝念哉!无我殄享,明乃服命,高乃听,用康乂民。”[9]就是说,天子如果不能代表民意,实现人民的愿望,让人民过上幸福安康的日子,他就会失去天命而不再是天子。

很显然,虽然天和人、君和民虽有高下之别,但并不是剥削和压迫关系,相反是养育和生长关系。老子甚至认为君民高下相倾,不过就像天高地卑,不过是自然生长的秩序,圣人应“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5]。统治者不应该按自己的意志行事,也不能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他只不过是完成万物生育成长需要他完成的任务,万物生育成长也按它们自身的规律生长,统治者不能占有己有,也不能以为是依靠自己它才生育成长的,更不能居功自傲。就像天就是要在大地上播散阳光雨露的,大地就是要承载万物生长的,万物就是要在天地化育中生长的。圣人之治天下就是要像大地一样让承载和养育万物生长,从而达到天人合一、天地和谐、天长地久,这就是从大自然所应得到治理智慧!万物生长都有其自身规律,“道生之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5],这就是圣人应该学的大德。

3.治理不过是参与天地化育

孔子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10]。在儒家看来,其实不存在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人生天地间和天地万物一样,虽有物种差别,却都不过是“与天地参”[8],也就是参与天地化育的过程。荀子说:“天有其时,地有其材,人有其治,夫是之谓能参”[11]所谓“人有其治”就是人去治理天地,也就是“与天地参”。

治理良好的状态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如果上对下是以上压下和颐指气使,下对上是低三下四和奴颜婢膝,就像天降暴雨、地发洪水或骄阳暴晒、大地干涸,万物不得生长、万民不得其生育,这就是天灾人祸造成的混乱而不是正常的治理状态。《论语》记载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8]。也就是说君主要履行君主的职责权力也要有君主的尊严道义,大臣要履行大臣的职责权力也要有大臣的尊严道义,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也都一样,从而形成“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的良好家庭、国家和社会秩序[12]。《中庸》明确提出:“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8]《大学》则提出:“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父,止于善;与国人交,止于信。”[8]万物各得其位、各尽其能,这就是天下大治。

所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其实不能简单地说就是维护封建等级制度,它着重强调的其实是社会分工的必要性。孟子说“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12]意思是说既然工匠都不可能又种田又做工,难道治天下的人倒可以自己耕田?天下事有治国者要做的,有小老百姓要做的;有操心的,有出力的;操心的人管治人,出力的被人管治;被人管治的供养人,管治人的由人供养,这是天下通行的道理。这是朝廷和家庭中的分工。孟子认为治理得好的国家是“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诉于王。”[12]显然,孟子构想的是一个士农工商百业兴盛的社会,一个士人、农人、工人、商人各得其所的社会,而且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社会[12]。荀子说:“人之生,不能无群,群而无分则争,争则乱,乱则穷矣。故无分者,人之大害也;有分者,天下之本利也;而人君者,所以管分之枢要也。”[11]人类在一切生活必然要有社会分工,从而必然会有社会地位的差别,君主不过是社会秩序的建设者和维护者。

中国古人从“赞天地之化育”出发[8],构建了“万物同宇而异体,无宜而有用为人”的国家治理体系[13]。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开篇憧憬的治理是“天子统三公,三公帅诸侯,诸侯制卿大夫,卿大夫治士庶人。贵以临贱,贱以承贵。上之使下优心腹之理手足,根本之制枝叶,下之事上犹手足之卫心腹,枝叶之庇根本,然后能上下相保而国家治安。”[13]

二、按照生态文明的要求完善治理实践

《礼记》提出“毋变天之道,毋绝地之理,毋乱人之纪”[14],也就是要实现人与天地和谐。《老子》指出:“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其唯有道者。”[5]也就是认为治国之道是实现天道,亦即“损有余而补不足”的生态平衡之道。即便如此,也仍然不过是“参与天地化育”,因此“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5]

1.按照自然规律开发自然

习近平指出:“人类发展活动必须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否则就会遭到大自然的报复。这个规律谁也无法抗拒。人因自然而生,人与自然是一种共生关系,对自然的伤害最终会伤及人类自身。”[2]自然是“万物恃之而生而不辞,功成而不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的生命之源[5],“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5]。人类按照自然规律开发利用自然,就能从大自然生获得生活需要的满足,否则就会“获罪于天,无所祷也”[8]。

《礼记·月令篇》对一年春夏秋冬四季孟仲季三月天文地理特征都有详细介绍,并明确提出每个月天子、大臣和人民所当行和不当行的事情。比如孟春之月,“是月也,天气下降,地气上腾,天地和同,草木萌动。王命布农事”,“禁止伐木”,“毋覆巢,毋杀孩虫、胎、夭、飞鸟,毋麛,毋卵”[15]。也就是说春天是生长季节,对于谷物庄稼要开始播种,对于自然天成的树木鸟兽不要砍杀,让它们成长。整个地看,这样也就知道了做每件事情的合适时间,比如伐木,《礼记·月令篇》就明确规定:“孟春之月,禁止伐木;孟夏之月,无伐大木;季夏之月,乃命虞人入山行木,毋有斩伐;季秋之月,草木黄落,乃伐为薪炭;仲冬之月,日短至,则伐木取竹箭。”意即伐木要有时节,不可滥伐[15]。如果违背了天时,比如“孟春行夏令,则雨水不时,草木蚤落,国时有恐;行秋令,则其民大疫,猋风暴雨总至,藜莠蓬蒿并兴;行冬令,则水潦为败,雪霜大挚,首种不入。”[15]这些事情被认为是治理国家最主要的事情,孟子就曾对梁惠王说:“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12]如果按时耕种,谷物就吃不完;如果不用密网,鱼鳖就吃不完;如果不在春夏砍伐,林木也用不完。粮食鱼类吃不完,林木用不完,老百姓养生送死也就没有问题。使百姓养生送死不愁,这是王道的基本要求。孟子的意思是治理国家必须解决经济发展、人民福祉与资源环境关系问题。

习近平在全国生态环境保护大会的讲话中强调,“生态环境是关系党的使命宗旨的重大政治问题,也是关系民生的重大社会问题”;“广大人民群众热切期盼加快提高生态环境质量”,“我们要积极回应人民群众所想、所盼、所急,大力推进生态文明建设,提供更多优质生态产品,不断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优美生态环境需要”。[1]

2.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

“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这是习近平在省部级主要领导干部学习贯彻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精神专题研讨班上的讲话中引用《淮南子·氾论训》的话。中国人一贯认为治国首先就是治理山川河流,发掘地利以造福百姓。韩非子在《五蠹》中说:“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有圣人作,构木为巢以避群害,而民悦之,使王天下,号曰有巢氏。民食果蓏蚌蛤,腥臊恶臭而伤害腹胃,民多疾病。有圣人作,钻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说之,使王天下,号之曰燧人氏。中古之世,天下大水,而鲧、禹决渎。”[16]人民推举有巢氏、燧人氏为王,就是因为他们解决了人和自然的矛盾,使人们得以生存。三皇五帝都是这么做的,大禹治水则是最为著名的例子。《左转》说:“芒芒(茫茫)禹迹,画九为州,经启九道。民有寝庙,兽有茂草,各有攸处,德用不扰。”[17]大禹确立并从夏启的国家治理,是天地万物各得其所的生态政治,既包括民生福利保障也包括自然生态平衡。从此之后,不论发生天灾还是人祸,都意味着国家没有治理好,都是君主的过错。

从大禹治水开始,到秦始皇筑长城,汉武帝通西域,隋炀帝修京杭大运河,中国历朝历代雄才大略的帝王都热衷于治理山河。今天人民政府完成了更多彪炳历史的超级工程,如三峡工程、南水北调、西气东输、八纵八横铁路网、超级电网、港珠澳大桥等等,这些超级工程都是造福百姓的千秋万代工程。在中国人看来,治理国家最重要其实是扎根祖国大地,改善国家经济发展的物质条件,让财富的源泉充分涌流以造福百姓。谁能更好地造福百姓谁就能得到人民的拥护,就能获得和巩固执政地位。

习近平同志在党的十八大闭幕后与中外记者见面时明确指出:“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在党的十八届一中全会上,习近平同志就指出:检验我们一切工作的成效,最终都要看人民是否真正得到了实惠,人民生活是否真正得到了改善,这是坚持立党为公、执政为民的本质要求,是党和人民事业不断发展的重要保证。

3.按照中和的原则构建和谐社会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12],治国最重要的是实现社会和谐。《尚书·虞书·尧典》说尧“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9]这说明尧被认为是后来儒家提倡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典范,治理国家要从自身做起,加强道德修养,顺应天道民意。《尚书·虞书·大禹谟》中记载了舜和禹治国理政的谈话,都强调君、臣、民三者要同心协力才能治好国家。大禹说要恭敬地继承尧舜二帝的高尚品德和光荣传统,并将他们的文德政教普及四海。这样,“后克艰厥后,臣克艰厥臣,政乃乂,黎民敏德”[9],君主、臣民、百姓同心同德共克时艰的善治乃成。舜说尧治国做到了“嘉言罔攸伏,野无遗贤,万邦咸宁。稽于众,舍己从人,不虐无告,不废困穷”,也就是美德广播、贤能得任、天下太平,靠的就是自身舍己为人、礼贤下士、亲民爱人的高贵品德。禹心悦诚如地感叹道:“德惟善政,政在养民。”[9]舜决定禅让帝位于禹时说:“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9]这是告诫禹坚定道德操守,保持公允中庸。他还说:“可爱非君?可畏非民?众非元后,何戴?后非众,罔与守邦?钦哉!慎乃有位,敬修其可愿。四海困穷,天禄永终。”[9]所以,儒家的政治理想其实是君民团结一条心,以实现国泰民安繁荣富强。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或“允执其中”是后世历代皇帝的最高警戒,故宫中和殿中间至今还悬挂“允执厥中”的匾额。“中和殿”和“允执厥中”充分说明了中国古代的政治理想,既不是君主也不是民主,而是共和。

三、构建生命共同体的治理理想

中国古代其实并没有专门的国家治理学说,国家治理和天地秩序融为一体,人和万物也融为一体。当然,也没有专门的哲学或社会科学,所有学说都是融为一体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就是中国历代士人追求的学问。

1.天下为公

《尚书·夏书·禹贡》记载了大禹治理河山,最终“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9]但是,“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人心很容易受到外界影响而变坏,天道很容易因为人心变化而模糊不清。禹做到了“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并把它传给儿子启。启开创了夏的基业,但是,启的儿子太康抛弃了禹的优良传统,结果就失去了邦国。《尚书·夏书·五子之歌》就是太康的五个弟弟引用禹的祖训批判太康,其一说:“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9]这就警醒治理国家的君王要和人民亲近而不能疏远人民,只有得民心者才能的天下。夏桀、商纣就是因为疏远人民而失去民心,荒疏道心而失去道义,最终“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论语》中认为尧对舜、舜对禹都是说了“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8]所以,君主并不拥有绝对的专制权力,相反,君主的权力也是在履行义务的基础上才能拥有。孔子回答鲁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时答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8]。孟子则警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12]儒家论证了国家治理体系把人分为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的合理性,但统治者和被统治者分工的合理性也不意味着压迫与被压迫、剥削与被剥削的合理性。儒家强调的是君主、大臣、百姓各得其宜、各尽其用的人民共和。

《礼记·礼运》描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已;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已。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14],这样的“大同”世界其实是人们分工协作和谐相处的太平世界。老子憧憬的“至治之极”则是“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人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美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5]。老子推崇“无为而治”,反对“选贤任能”,但也同样追求“人和”。

近代以来,康有为为了变法写了《大同书》,孙中山憧憬“天下为公”的“大同”。毛泽东在《论人民民主专政》一文中说过:“康有为写了《大同书》,他没有也不可能找到一条到达大同的路。”[5]他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建设目标,就是想要找到一条道路到达大同。邓小平虽然追求的是“小康”社会,但小康就是通向大同的道路。习近平阐释五大发展理念之共享发展理念时明确提到,《礼记·礼运》具体而生动地描绘了“小康”社会和“大同”社会的状态[2]。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小康”社会和“大同”社会的思想,并非完全脱离实际的空想,而是从夏商周以来历朝历代治国理政经验的最高概括。“小康”社会和“大同”社会是治国理政的启明星,背离这一方向国政治理就会失败,向着这个方向前进就会成功。

2.天人合一

“大同”是古代中国人治理国家的理想,但中国人其实还有比治国更高的“平天下”理想。孔子希望治理“上律天时,下袭水土。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覆帱;辟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8]荀子憧憬“列星随旋,日月递炤,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13]“治国”和“平天下”的理想是完全相通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天的强健和地的广厚,都是君子治国平天下必备的品德,君子追求的理想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中国古人认为不能脱离自然秩序来寻求政治秩序,也不能脱离“人世”去寻找治理良好的“天国”。

柏拉图在《理想国》中憧憬着“和神圣的秩序有着亲密交往的哲学家,在人力许可的范围内也会使自己变得有秩序和神圣”[18],进而“他把在彼岸所看到的原型实际施加到国家和个人两个方面的人性素质上去,塑造他们(不仅塑造他自己)……塑造节制、正义以及一切公民美德”[20],这样就能出现“一个在言行两方面尽可能和至善本身完全相称相像的人统治一个同样的善的国家”[20]。柏拉图的“神圣的秩序”是“彼岸”世界的秩序,到欧洲中世界就发展为基督教上帝的世界,而看到彼岸世界的哲学家则成了牧师,人民则始终是头颈和腿脚被绑着、不能走动也不能转头因此只能看到影子的洞穴人[20]。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之后,上帝的神圣秩序在政治上不再被接受,西方国家实行政教分离的治理。所谓“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天国是上帝的国度,国家是人民的国家。国家从此完全是人类的政治,和天地已经不再有关系。卢梭在《社会契约论》第一篇题旨中说的“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19],人类追求的目标是就是打破枷锁。由于生存的需要,人类一出生就面临家庭和父亲统治的枷锁。卢梭认为“一个人一旦达到有理智的年龄,可以自行判断维护自己生存的适当方法时,他就从这时候起成为自己的主人。”[21]西方人摆脱了洞穴的锁链,摆脱了教堂的禁锢,现在要进一步摆脱家庭的枷锁,将要成为自由自在的个人。从此以后,个人自由成为一切治理的出发点,任何集体行动都得先获个人同意。国家因此成为迫不得已的“恶”,个人自由则成了最高的“善”。受生物有机体理论和进化理论影响,西方把个人看作一个个生物有机体,是构成物质的基本单位,他们是自私的,只为生存而竞争。“物竟天争,适者生存”才是“自然秩序”,国家的基本职能就是保护个体竞争“同等自由”[20],而自由竞争也是进化的根本动力。纳粹德国把生物有机体论和进化论运用到国际关系中,认为国家自身也像生物有机体一样要追求自身生存空间,而且遵循“物竟天争,适者生存”的原则,这样就为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就被蒙上了虚伪的正义面纱。以追求个体自由为目标,以遵循自由竞争为原则,是西方政治哲学的本质特征。

西方其实把家庭、国家、自然都看作对人类自由的限制,人类为了自身的自由必须摆脱家庭、国家和自然的束缚,要自由恋爱建立家庭、自由竞选建立国家、要通过科学技术征服自然。这样其实也就彻底消解了“命运共同体”的存在,只剩下自由竞争的“搏击俱乐部”。中国古人却把家庭、国家和自然看作是生存、发展和自由的基本保障,要在家庭、国家和自然中获得生存、发展和自由。中国人眼中的神圣秩序不是只有哲学家和神学家才能看到的彼岸世界的秩序,它是人人都能看到的天地宇宙自然秩序。这样的自然秩序的本质特征也不是无数彼此自由竞争的个体,而是一个相反相成有序运转的和谐整体。

3.共治共享

从维护个人自由出发还是从维护共同体出发,以天国为归宿还是以自然为归宿,这是中国政治理想和西方政治理想的本质区别。2015年9月28日,习近平在第七十届联合国大会发表题为《携手构建合作共赢新伙伴,同心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强调人类可以利用自然、改造自然,但归根结底是自然的一部分,必须呵护自然,不能凌驾于自然之上。他提议以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为目标,实现世界的可持续发展和人的全面发展。[2]与此同时,他还提出“构建以合作共赢为核心的新型国际关系,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2]2017年1月17日,在世界经济论坛2017年年会开幕式上发表题为《共担时代责任,共促全球发展》的主旨演讲中指出,“人类已经成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运共同体,利益高度融合,彼此相互依存。”[2]2017年1月18日,又在联合国日内瓦总部发表《共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讲话,明确提出中国方案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实现共赢共享。[2]2月10日,联合国社会发展委员会第55 届会议协商一致通过“非洲发展新伙伴关系的社会层面”决议,呼吁国际社会本着合作共赢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精神,加强对非洲经济社会发展的支持,“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首次被写入联合国决议。11月1日,第72 届联大负责裁军和国际安全事务第一委员会会议通过了“防止外空军备竞赛进一步切实措施”和“不首先在外空放置武器”两份安全决议,“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再次载入这两份联合国决议,这也是这一理念首次纳入联合国安全决议。2018年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主题为“在分化的世界中打造共同命运”,回应了习近平“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可以说,“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一中国方案已经被广泛接受为改进国家和全球治理、推动人类和平与发展的重要理念,而这一方案的提出可以说源于中国几千年的治国平天下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