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信鸽邮局

2019-02-19文/孙

家庭生活指南 2019年1期
关键词:华沙义工项链

文/孙 丽

愿你过得比我好,身边有妻儿围绕,有足够的钱,足够的开心。这个愿望如果可以满足,我再厚颜无耻地加一点:把我忘了。

回不去了

那时候我还叫小福。人们都叫我小福。我爸,我妈,我全部的亲戚,我的邻居,我的同学,还有你,都叫我小福。那时候家乡就是家乡,一座山,一条溪水,一个老菜场。买菜遇到熟人,还会被硬塞两个咸鸭蛋。

那时候真好,想找你,直接到你家楼下喊一声就行。想找我,往我家院子里扔一颗小石子也行。小石子总击中玻璃但不会砸坏玻璃,那声音清脆悦耳,真好听。那时候家乡还不是梦里的,还是唾手可得的漫漫时光,青山绿水。

二十年后,高铁上播放一个广告。画面上写着:车票,出发地:现在,途径:岁月。到达:乡愁。

我一个人回去。但我知道我已经回不了家了。我家早就搬走了,我的父母亲戚都住进了城市。我只能住在家乡后代人开发的民宿里。民宿很多,家乡的山水成了很赚钱的山水,每一间民宿的主人都是千万富翁,这里不再有穷人。

我知道我回不去了,我的心已经如此老,如此沧桑。我知道我不会去找你,即使去找你也不会见你。但我还是回去了,回去想看到你。这是多么矛盾的心情,就好像一只鸟从不想吃橡子,却一直在找橡树;就好像我从不奢望、甚至从不愿意回到过去,脚步却往回忆里走。

助理打电话给我,问我演出的时间是否改期。我应该让她帮我推迟几日呢,还是如约进行呢?助理迟疑片刻又说:“徐先生来找过你,他说等你回来约你见面。”又补充说:“他很生气。”

徐确山是我的男朋友,也是我的经理人。我们在华沙认识。在华沙的时候,我很穷,穷到每一支烟都抽到用门牙衔着的份儿上。徐确山介绍我去一个对中国文化特别感兴趣的人家教孩子说中文,“每天聊个50欧的”。可是那时候我觉得穷有穷的好,没钱,也就没什么欲望;没有欲望,烦恼就少。我只想去孤儿院帮孩子们扎辫子。“你呀,从来没见过什么钱,也就不知道钱的好。”他怂恿我,“起码你可以买条蒂凡尼的项链啊,演出的时候大项链一戴,哗哗放光,那等于是为国争光啊!”

他自己涉猎的兼职有餐馆、布料城、二手包。他是全波兰最有钱的打工仔,开着奔驰去餐馆端盘子。

“好像你赚过大钱似的。”我挖苦他。

他呵呵笑:“咱们会赚大钱的。”“咱们?谁和你是咱们?”

比起给有钱人家的孩子讲中文课,重复说:“你好”、“我很好”、“我喜欢饺子”、“我要买一块橡皮”,我真的更愿意去孤儿院做义工,那里的女孩喜欢我帮她们梳头,而且她们喜欢我的手,弹钢琴的手,是我爸认为正确遗传了他的基因的手,手指长,手比一般人的大,而且有力。所以,他坚持把他的梦想给我,不管我需不需要,乐不乐意接受。

我帮女孩们涂一点口红,她们的小嘴儿可真美。我对她们心有戚戚,大概因为我们骨子里都是一样孤独无依的人。“独在异乡为异客”,小时候不觉得这句诗有多孤单,在华沙的五年,彻底了解了那丝丝入扣的凄凉。也许孤独是一种信息素,就好像死去的蚂蚁会吸引到同类来收尸,所以我吸引了徐确山,他说我是他在华沙的唯一朋友。

有一次正在孤儿院和孩子们浓妆素裹,突然听到一声凄惨的“狼嚎”,然后徐确山被人从后厨房搀扶出来,龇牙咧嘴地正准备和我打招呼。“你怎么在这儿?”我先问。“为了保护你。”他说,“我是你未来的投资人,必须保证你的安全嘛!”

很久以后,后知后觉的我才知道他听说我一直去孤儿院做义工,于是他也去做义工,那天是炸鱼烫伤了。

我后来改名为米芾,和宋代大书法家一个名字。这个名字更雅致,更清秀,更符合走红的八字命格。芾,草木茂盛的意思,而不是俗气的小福。现在它代表的是一个中国年轻钢琴家,代表的是年轻人乐意接受的市场。徐确山帮我在华沙办了第一场独奏音乐会。

演出之前,排练的时候,我弹了所有的曲子。他说米芾你知道吗?你弹的所有曲子都很悲凉,你到底是怎么搞的?说着说着他居然哭了,“就好像是很爱一个人,阔别已久,又相遇了,可是已经说不出任何话。”

小爱情

小时候,我家有一台很旧的星海钢琴。那是我爸的钢琴。在那个年代,钢琴之于我的家乡,就好像仙人掌之于北极,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事物。然而我爸去省城买了一台钢琴,真的买了,花光家里所有的积蓄买了,可是怎么把琴运回家是个难度很大的问题……我爸说钢琴运到以后,基本上也废了,他又千里迢迢去省城请来了修车师傅和调琴的师傅。俩师傅吃住我家一星期,把琴修成差一个半音实在是无能为力了。我爸把他们送走,我们家已经家徒四壁,我妈差点儿和他离婚。

然后我出生了,我从出生起就在走音的钢琴曲中长大,我会走路后就把这架老星海当玩具,我能弹钢琴了,就一直弹差了一个半音的曲子。上学了,我是“执行音乐课老师”,因为音乐课老师有一个会弹钢琴的学生,她可以放心地回家给孩子喂奶。

我用老师的手风琴伴奏,手风琴我也精通,都是琴,差不多。我看到人群中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灼灼地看着我,那是八岁那年的你。

人在什么时候开始有爱情?我觉得早些可能是八岁。你帮我抬那台几乎比我们俩还重的手风琴,我给你一个汽水糖。你要去竹林挖了笋才能上学,我就陪你一起迟到。

爱是泪珠飘落的过程,爱曾经是我也是你

上海难得的下雪了,那是我在大城市过的第一个年。我父母大半夜还在餐馆打工。我在家背英语。手机响了,这次不是短信的提示音,而是来电的振铃。

“我在上海。”你说。

我去火车站接你,我们在大雪中慢慢地走,有时候你把我的手揣进你的衣兜,那是无处可去又愿意永远无处可去的夜晚,所有人都在欢乐今宵,在举杯。欢笑、吃年夜饭、发压岁钱。我们流浪的街头特别空旷寂寥,适合所有格格不入的爱恋。

“我知道你要出国了,如果你愿意回来,多久我都等你。”

“嗯!好,我一定回来,你要等着我哦。”

而实际上我应该说:“我不会回来了。”

我不应该骗你,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会分手,分得干干净净清清楚楚的那种,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那种。只是分手的话语怎么能轻易说出口?说出来就是伤害,可是不说,不说就没有伤害吗?

只愿你如今过得比我好,身边有妻儿围绕,有足够的钱,足够的开心。这个愿望如果可以满足,我再厚颜无耻地加一点:把我忘了。

人在困窘孤独中,心会变软还是会变硬呢?我记得在华沙的时候,徐确山说,房租的钱如果省两个月,就可以买到你的项链。我说我没那么虚荣,我不要为了项链流落街头。

他说:“你演出需要项链。”

“你戴那条项链好看,比别人好看。”

然后我知道他连续两个月住在超市里,下班装作离开实际上偷偷躲进货柜后面,早上再趁机溜出去透透气,接着打工。全华沙最有钱的打工仔为了筹办我的音乐会已经蚀光了我的老本。他说超市除了冷点,别的地方还是很舒服的。

“你用了超市的毛巾牙刷吗?”

“没有,除了拆开一床羽绒被盖了盖,我还是很君子的。”

“谢谢你,老徐。”

“不要你谢,我喜欢你,我乐意。”

这就是我的男朋友,他的来历很简单,也很复杂。因为那次独奏会我成了名,回国后,他帮我找到投资人,安排我的演出,帮我打点一切,而我只负责弹琴。我父亲对我对他都很满意,我们的婚期已临近。

可是我突然想去看你。

我推掉了最近一次的演出,一个人出走。我想要回到过去看看你。

家乡的民宿开得纷繁别致,我住的民宿附近,有一间信鸽邮局,这里的邮递员都是鸽子,让鸽子嗅闻收信人的衣物,然后把信写在纸条上,缠在鸽子腿上,鸽子会在一天之内飞遍整座山,找遍所有民宿,停在收信人身边,把信带给这个人。

据说很多年轻人用这种方法求婚。也是旅游必点项目。

我在家乡的路上走着,经过山、经过溪水,走过你家的老房子,走过我家的老房子,我真的没有遇见你。

我把你给我的围巾递给鸽子,然而却没有在鸽子的腿上缠一封信。

如果鸽子能找到你,就让它代我看看你,对你说句对不起。时光深处里,食言负心的我,消失无踪的你,那年我们十五岁,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猜你喜欢

华沙义工项链
Blowwom
山东昌邑 党员义工服务群众安居乐业
“偶遇”一次义工活动
冰岛的夏天没蚊子?
世界最漂亮的鸡
波兰 华沙起义73周年
可爱的冰项链
带上孙子做义工
当义工,好处多
真项链,假项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