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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绿色樟子松的故乡

2019-02-18白金萍

骏马 2019年9期
关键词:亮子樟子松大伟

白金萍

山中弥漫着薄雾,森林缥缈幽深,仿佛蕴含着一种隐秘的力量,樟子松细长的松针被这水雾浸润得剔透晶亮,亮子在这雾中林海穿行。

叮铃……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响起,在这静夜里格外清晰刺耳。亮子一骨碌爬起来,睡意全无,旁边是熟睡的儿子。原来是梦,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就是睡觉也处在备战状态。

亮子一边穿衣服,一边给妻子霞打电话,让她回来陪儿子。霞的父亲患肺癌刚刚去世不久,亮子过了防火期休假在家,霞晚上就去陪老母亲。

听到电话那边亮子来了紧急任务要连夜归队,母亲让霞赶紧回家。霞不忍打扰母亲,母亲一把年纪了,还整天跟他们操心。她不无抱怨地说:“亮子早晚得得精神病,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有几次我把他电话调成静音,寻思让他睡得安稳些,可他还是一来电话就醒,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母亲催促她:“快点走吧,一会儿孩子醒了。”

霞在机关做财务工作,管着几百人的工资账目,还有各项固定资产、发票管理等,尤其每月还要报各种财务表格,加班也是常有的事。霞知道亮子的工作更辛苦更艰难,她一边上班工作,一边照顾老人孩子。尽管有诸多不情愿,却也总是自己劝自己。霞常常想,多亏这么多年来父母在身边帮她带孩子。本来父母打算退休去威海生活,可是为了帮霞,父母一直也没去,直到父亲去世。霞一直对父母心怀愧疚,威海的房子一直由亲戚们帮忙照看。霞和孩子每天依旧在老人家吃饭,亮子不在家,她带儿子就住在母亲那里,只有亮子回来,她们才回自己家。

夜很深了,月光透过淡紫色的窗帘照进屋内,给屋子罩上了一层清冷的光。霞想快点入睡,不去想那些让她堵心的事了,而且,明天还有一堆财务报表,大意不得。可是越想快点睡越睡不着,后来干脆变得无比清醒。在这静谧的夜里,她睁着眼睛盼望早点天亮。

她想到和亮子初恋的时光,那时,亮子多么关心她,总是想法设法照顾她。她还记得亮子对她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子,他喜欢霞的眼睛,透过那扇窗,能看到霞美丽善良的心灵。那时的霞一双大眼睛扑闪着,像一对黑葡萄,眼睛里总像汪着一池水,清澈透明。不知什么时候,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背负太多的生活重担,渐渐失去了青春的激情和光彩。

没事的时候还好,霞觉得自己都能应付过来,可是家里一有事,都得自己扛,那种心情只有霞最清楚。去年刚供暖时,家里暖气阀坏了,水往外喷,不一会水就流了满地,有几厘米深,把家具、门都泡了。她打电话求救,后来还是邻居回来帮忙,关了总阀水才止住。这些哪是女人干的活?生活已经把自己变成女汉子了。霞胡乱想着,心里莫名添了一层失落。

大兴安岭的初春,万物萌动又有些焦躁不安,一丝的火星都会引发一场熊熊大火。管护局的小伙子们死看死守,坚决杜绝原始林区内人为因素引发火灾。整个春季防火期从三月中旬开始到六月中旬才结束。今年春季格外干旱,整个春季防火期期间亮子带队就扑了19起山火,其中有一场5月5日的俄罗斯过境火,风助火威,着火面积很大,亮子带队在山上连续待了21天,直到原始林区火点全部扑灭。

虽说已经过了防火期,进入草木葱茏的六月末,原始林区迎来了最美的季节。林区人盼望下雨,雨下透了,大兴安岭的春天才真正来临,天气才会真正暖和起来。亮子他们也盼着,雨下透了,防火压力就小一些,可是如果伴有雷电,就容易引发雷击火。

此时的亮子已经全然不顾睡梦中的儿子,连夜赶回管护局。

大伟是亮子的搭档,一个战壕里摸爬滚打的兄弟,他看着亮子,取笑说:“又把嫂子一人丢家里了?当心以后人家不要你了!”亮子甩出一句:“滚蛋!抓紧收拾跟我上山。”大伟嚷着:“拼命三郎,一说山上你比谁都兴奋。”

的确,每次上山,亮子就像换了个人,如同猎人看到了猎物,眼睛焕发出光彩。只见他穿一身迷彩装,围一条白色毛巾,和队员们一样背着行李和装备,集结出发。

亮子到林管局工作以来遭遇过几次艰难的战斗。这次雷击火引发山火,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亮子是一队队长,又是老队员,经验丰富,北部原始林区整个地形地貌都装在他脑子里,不用看地图都知道哪道梁、哪道岭。这次情况特殊,雷击火引发多个起火点,局领导才不得不把他调回来,让他带一支队伍深入山林腹地探清火情,尽可能打早打小。

亮子带着管护局快扑队十几名队员向深林腹地进发。

这次他带的都是年轻战士,还有几个新兵。临上山前,局领导反复叮嘱让他带好队伍,务必确保人员安全。

王凯是去年當兵转业分配来的,瘦高的个子,面目清秀,话语不多的他总爱跟着亮子上山。他喜欢山林里的气息,混合着草木清香。那纯净的气息洗涤着每一个细胞,周身沐浴着花草香、松木香。然而,此时,林子里弥漫的是焦糊的味道,浓烟掩盖了昔日清秀俊朗的山林。

原始林区着火扑救困难,路途遥远,大多是山路,车根本上不去,亮子只能带着大伙步行进山,越往里走烟越大,林木间蹿着红彤彤的火苗,队员们边走边打火,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发现周围的林地都着起来了,连成了一片火海,他们被围困在火海中。火舌像一个个恶魔呲牙咧嘴,面目狰狞,仿佛随时要吞噬这支十余人的队伍。该往哪个方向突围呢?看着渐渐加厚加高的火墙,硬冲肯定不行。大伟提议说:“我们捂住口鼻,趴在地上,等火着过去这片空地就安全了。”亮子看着这山火说:“不行,空地面积太小,不够开阔,我们不被烧死也得被烟呛死。”亮子看着大伙,脸上的汗水一绺绺淌下来也顾不得去擦,队员们也正目光坚定地看着他,等待他最后的决定,亮子从他们的眼神里,读懂了信任和期待。

上山扑火存在着各种不确定性,也时刻蕴含着危险。每一次上山执行任务,每个人都做好了一切准备。有一次亮子带的一队人员和指挥部失去了联系,给养断了七天,眼看着大家体力不支,硬是从原始森林走了出来。每次执行任务他总走在前面,让大家眼睛耳朵都竖起来,保持十二分警觉,留心烧断倒下的树木。这些对于亮子来说,都是家常便饭了。曾经的生死考验如今都风轻云淡了,此刻,面对重重的火墙,他真没有把握。大伟看出了他的担忧,对他说:“多少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我们这次也一定能走出去!”

出发前局领导的嘱咐还在耳边,他热血奔涌,果断地说:“我们要冲出去!火往上着,我们往低处撤,大家互相照应,不要掉队,四人一组轮流灭火,保持体力,开出一条道路!”大家一路走一路协同作战,轮流灭火,没有一个人畏惧,也没有一个人叫苦,快天亮时,终于冲出了火的重围,撤到山下的一片沟塘。

连日来,距离亮子工作单位二百多公里以外的市区上空也笼罩着烟雾,天总是灰蒙蒙的,太阳被烤得仿佛要滴下血来,空气中也弥漫着草木烧焦的气息。霞看着这天忍不住叹气。这些天,不管在母亲家还是和在单位同事聊天说起的都是哪里着火了,又赶赴火场几台车……霞隐隐地担忧,默默地在心里祈祷。

连日来扑火和守火场,队员们太累了,一个个灰头土脸,枕着背包蜷在林间空地胡乱睡去,在这盘根错节裸露着的林地里睡得那样香甜。

一场大雨过后,林子里的浓烟被洗刷干净,山林回归它本来的面貌。

亮子工作在原始林区管护局。这是绵延千余里大兴安岭神秘的北起点,被称为内蒙古大兴安岭北部原始林区,是一片完全未被开发过的国家生态储备林。亮子林学院毕业后就来到这里,守护大兴安岭北部原始林区的这一片片林海,一干就是二十年。

亮子总爱远眺这一片片落叶松、樟子松连成的绿色城墙,尤其爱那四季常绿的樟子松,这里集中连片生长的樟子松面积有八万多公顷,是真正的绿色海洋。亮子初到这里时,曾带霞来过。霞痴迷地看着,看不够,也看不厌,这里的樟子松比别处的更高、更直、更广阔无边。

一阵风拂过,绿色的波涛荡漾开来。

即使零下四五十度,银白的世界里仍涌动着明亮的绿色。

亮子俨然一位林学专家,自豪地给霞介绍:樟子松又名美人松,因为它像极了顾盼生姿的美人;又名迎客松,它伸展的枝条像张开臂膀热情迎接远方的客人;也有人说它的树体中有一丝樟脑味道,所以叫樟子松;还有的说它的种子一旦成熟,树塔就立即张开落到地上,寻找机会生根发芽,由于它的树塔总是张开的所以称为“张籽”松。

总之,这樟子松生命力旺盛顽强,喜欢扎根在土壤贫瘠的沙地中,还有的扎根在悬崖峭壁上,裸露的岩石缝隙里,坚劲的根部深深扎进土地,枝叶伸向高远的蓝天。立定一个目标,任凭风霜雨雪,也毫不畏惧。像坚强的战士无怨无悔保卫着这片土地。

霞看着亮子:眼睛里是亘古的光辉,身材高大挺拔,站成了一棵樟子松!

亮子说:“这森林有种魔力,待久了,就会离不开它。就像这里包藏的无数珍宝,都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

这遥远宁静的原始林海,让人忘了城市的喧嚣和生活的琐碎。

管护局距离市区路途遥远,霞和亮子聚少离多。

这几日上级审计部门来单位审计财务工作,霞每天都要加班到很晚,都没怎么顾上儿子,早上刚到单位坐稳,就接到学校老师打来的电话,说阳阳在学校晕倒了,霞匆匆请了假就往学校赶。孩子到医院输上液体还没完全清醒,这可吓坏了霞,慌张得电话都拨不出去了,好不容易拨通了亮子的电话,她马上又挂了。她找到在医院工作的朋友帮忙。霞心里想着,儿子要是有个好歹,自己也没法活了。医生朋友安慰她,从检查结果看,孩子有缺铁性贫血,没有大问题,开些药,回去以后注意调理饮食。霞这才放下心。她悄悄擦去眼泪,擦了一遍又一遍,可是总也擦不干。

霞一直努力做好一切,家里的事不让亮子分心,从不拖他的后腿。霞知道,亮子就像一只雄鹰,总要翱翔在那广阔的蓝天和那高耸的群山之间。所以,每当霞想抱怨的时候,就很快找理由平息了。

看着熟睡的儿子,霞一个人坐在那发呆,那些悄悄潜藏起的孤独和艰难如雨后的野草疯长起来,渐渐壮大。装修房子时,是她自己奔波忙碌,整个过程没见过亮子一次,装修师傅一直以为她是单身;父亲去世时,也是她一个人,忍着巨大的悲痛处理父亲的后事,还要安抚母亲……她问自己,为什么自己要过这样的生活?

这个念头一出来,霞开始怀疑,之前自己的坚持和故作坚强是不是错了。

亮子正在距离管护局二百多公里的三号管护站值班,由于距离远,要值班二十五天才能换班。管护局里的干部职工都是多面手,每个人都像一块砖,亮子也常常是哪里需要哪里搬。

高高的瞭望塔上,亮子在值守,要到中午队友吃完午饭才上来换他,他在塔顶要随时汇报情况。

站在瞭望塔塔顶视线极好,哪里有风吹草动都看得清清楚楚。

亮子看着远处座座相连起伏不断的群山,他突然有些想家了。想儿子学习怎么样了,遗憾这么多年没给孩子开过一次家长会,没陪他出去旅游过一回。还有霞,多么好的一个女人,全家里里外外都靠她一个人,自己这一身的力气,却帮不上她。

林涛涌动,仿佛在谛听,又仿佛在诉说,广袤无边,亮子的心也柔软起来。

三号管护站位置特殊,自然风光独特。这里是内蒙古与黑龙江的交界,额尔古纳河、哈达河、石勒喀河在这里交汇,与俄罗斯隔水相望。

这里拥有一望无际的保存最为完整的原始泰加林!

管护站还有几位老朋友——棕熊,它们常常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经常到这里翻箱倒柜找吃的。熊一来,亮子他们就躲到车里,距离熊只有五十多米,亮子可以清楚看到棕熊的一举一动。棕熊眼睛亮晶晶的,浑身的毛乌黑,反射着光泽,一看就非常健康,身體虽雍容,行动却十分灵活。有时是一只,有时是一家几口。满山的野果子、松树塔它不吃,竟跑到管护站来搜罗好吃的了。亮子悄悄拍了几张照片,棕熊呢?钻进帐篷搞破坏,爬上他们的床,还偷吃了不少方便面、豆油和蔬菜,吃饱喝足,大摇大摆地走了。

每当初秋来临,成群的鹭鸶就从这里一拨拨起飞,往南迁徙。这些白色大鸟起飞的那一瞬间,如飘洒着铺天盖地般的白色雪花,又像是叠着密密层层白色的云朵,让你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景象让亮子深深震撼和感动。亮子想以后有机会一定带霞来这里看一看。

从管护站下来,单位给了亮子几天探亲假。他特意给岳母带上一袋肝茯苓。这种俗称肝茯苓的中草药学名叫岩高兰,只在海拔一千三百米以上生长,对肝胃有疗效。而且每次回家他都不停歇。先开车接儿子放学,又去接霞下班,然后去超市买一大堆食材。他要给儿子做可乐鸡翅、水煮鱼。

儿子阳阳黏在他身边,悄悄问他:“爸爸你不想我啊?”

亮子回答:“想啊!”

“那你怎么总也不回来看我?”

亮子停顿了一下,想了想说:“爸爸要看好一片林子,不让坏人伤害它,不让山火破坏它。”

“我长大也要去帮爸爸看那片林子。”

“好,阳阳和爸爸一起。”

亮子带上围裙,一顿煎炒烹炸。

儿子在写作业,霞坐在客厅看电视,亮子满面春风,忙个不停,他多希望能为这母子俩多做一些,以弥补他长期不在身边的遗憾。

屋子里弥漫着诱人的饭菜香气。

霞嗔怪着:“你回来儿子可高兴了,看那小脸儿一直挂着笑呢!我们生活是改善了,可就是厨房跟战场似的。”

亮子说:“放心,打扫战场是我强项!”

这短暂的团聚对这一家来说是最难得的幸福时光。

哄睡了儿子,亮子粗壮有力的大手一把抱起霞,走进卧室,亮子像燃烧着的熊熊火焰,把霞的脸烤得红红的。山林里亮子是严肃威风的,队员们都怕他,他对队员的要求严厉得近乎苛刻,因为火场就是战场,容不得丝毫懈怠。而此时,亮子如同变了一个人。

他轻声说:“媳妇,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霞听了,心里暖着,想有这一句话所有的付出都值了,之前的气恼也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偎着亮子,用商量的语气说:“咱们都奉献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考虑调回来吧,难道你不想我和儿子,还想和大森林过一辈子?”

不等霞说完,亮子温润的嘴唇已经盖住了霞的话音。

夜寂静温柔,白日里奔腾的河水也安静下来,小虫小兽都停止了鸣叫,幸福在这夜里缓缓流淌……

霞没告诉亮子儿子晕倒的事,怕他分心,但是让亮子调工作是铁了心的。霞开始到处托关系求人,想亮子只要能出来,哪怕就做一个普通职工也好。

这么多年她从没为私事给亮子找过麻烦。人人都知道原始林中资源丰富,生长着成片的偃松、成片的蓝莓果、成群的野鸭、成群的冷水鱼……家里亲戚让霞跟亮子说说,上保护区里采点山货,霞知道亮子单位有规定,也知道说了亮子也不会同意,就直接回绝了。这次,她想亮子也一定会理解她的。不为别的,也该为自己的身体想想。他们长期在山上,吃住没有规律,凉的硬的也顾不上许多,大多人患有胃病、风湿病。

亮子知道了这事,对霞很不客气。

霞难掩心中的怒火,第一次跟他吵架。

“我为了谁?我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家?”霞一边唠叨,一边把厨房的锅碗瓢盆弄得叮当直响。

“我的事你别瞎操心。”亮子也带着火气。

霞把手里的碗筷一摔,吼着:“这样的日子过着还有什么意思?”

还不解气,又甩出一句狠话:“能过过,过不了,离!”

霞嘴唇颤抖着……

亮子胡乱拿了两件衣服逃也似地走了,他知道霞在气头上,说什么也听不进去,冷静下来就好了。

亮子躲到北山管护站了。

他替换下值班的王凯,这小子已经有半年多没回过一次家了。小伙子还一直没有女朋友呢。别人也给他介绍过几个,可是有的一听在那么远的深山老林工作就不同意了,还有几个相处了一段时间,也分了。

这孩子懂事,总说自己无牵无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像队长他们拖家带口的,所以总在队上值守,很少回家。亮子趁此机会让他看看父母,还有最重要的老大不小了,回家抓紧相亲,找个对象。

霞想好了,亮子不回家就去找他,他不同意调回来就离婚。她带着离婚协议书,故作平静地去管护局找亮子。大伟主动请缨开车送霞去亮子所在的管护站。

一路上,两旁高大笔直的樟子松延伸向没有尽头的远方。道路起伏颠簸厉害,霞吃了晕车药迷迷糊糊睡着。不知什么时候她睁开眼睛,望向车窗外,她迷惑了,这里是什么地方?睡了一觉外面的世界怎么变了?那些郁郁葱葱的树哪里去了?怎么变成了荒山秃岭!巨大的岩石裸露着,还有一棵棵枯树孤单地站立!有的一大片山坡都光秃秃的,有的矮小的灌木丛中挺立着几棵枯树,像冬天的树落光了叶子,瘦削衰败。这些只剩下光秃秃树干和光秃秃枝丫的枯树,却保持着直直站立的姿势,充满了倔强。霞心里暗暗悲伤又深深震撼,这些站立的枯树竟让人心生敬意!霞出神地看着,满心期待,期待有一天这些枯树会再发出新芽。

大伟看霞醒了,给她介绍说:“嫂子,这就是苍凉山,马上就到管护站了见到亮子了。”霞好像忘了自己来干什么了,好奇地问:“这里怎么变成这样?”

大伟说:“这里原来也是一片原始林海,因为10年前一场大火,把这里变成现在的样子。”

“太惨了,过火面积这样大”,霞黯然神伤,她不知道这片林地过火面积具体有多大,她只知道越野车在山路上飞驰,走了半个多小时映入眼帘的都是这样的山、这样的枯树。她真切感受到这些树在烈火中的焦渴与疼痛,仿佛瞥见它们因痛苦而扭曲的身影,让她心里很疼。

霞说:“这片火烧林让我们警醒!”

大伟自豪地说:“我们这一大帮人撇家舍业的图啥?不就是为保护好这片林海吗?这是我们的责任也是荣耀。我们是身在最北方,心向党中央,嫂子你得多理解我亮子哥,我们局领导五十岁的人了还和年轻人一样上山打火、值班,本来前两年有一次调转的机会,他却坚持留了下来;还有二队的李浩,家里的独生子,结婚五年了,一直没孩子,不是别的,没有时间……”

霞认真听着,眼前又浮现出那一棵棵枯树。她想起亮子说过的话:“这片土地有一种魅力,一种魔力,待久了就感觉自己也像那樟子松,深深扎根,离不开了。”

到了管护站,亮子早在门口等着,霞这才想起来没给亮子带些新鲜蔬菜,这时,大伟从后备箱拿出一箱矿泉水,一袋青菜,亮子捶了大伟一拳,“够朋友。”霞仔细打量着这个不大的管护站。门口摆放着一个塑料大桶,里面存放着半桶雨水,大桶下面还有一个小桶,用来接水。大伟解释说:“我们这几个管护站路途遥远,交通不便,值班人员要一次带够足够的水和食物,有时水喝到最后都长绿毛了,这个大桶专门接雨水,用来洗衣服洗头。”

亮子在一旁看着霞傻笑着,不说话。

霞走进室内,看到墙面上挂着管护站工作职责、林政检查站职责、瞭望观测技术、防火流程等各项制度职责,下面摆放着一张桌子,旁边有一个书柜,书架上摆满了图书。白色的瓷砖地面干干净净,能印出人影,门口窗台上还整齐摆放着几个土豆和圓葱,亮子这才不好意思地解释:“不好放的菜先吃完了,剩下这好储存的后吃,我聪明吧。”

大伟说:“火腿肠、方便面来点不?”

亮子连连摆手:“罢了罢了,就是饿肚子也不想吃。”

霞看着亮子,以前多么年轻帅气的面庞,而今,被山风吹黑了,被烈火烤瘦了,黑瘦的脸上不知啥时候还爬上了几道深深的皱纹。

亮子看着霞,还是那双眼睛,依旧充满了青春光彩,水汪汪的像流动着的清泉。

霞跟着亮子登上瞭望塔,远山重叠,如诗如画,苍翠的绿色高低错落直达天际,不时闪现浓重的一抹,那是樟子松,涌动着松涛的喧响,弥漫着松脂的馨香……

霞悄悄藏起了那张离婚协议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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