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为稻粱,细数岁月长
2019-02-18权蓉
权蓉
每年过年放假,都在一月底二月初,回四川,正赶上种土豆的时令,自然是要披挂上阵的。
挑土豆种,选新鲜芽口,对开,顺势切成几瓣;在父亲开挖好且已灌好粪水的垄里,一边施上肥料,一边安放土豆的芽瓣;然后拿沤过的粪草一点点盖住,最后将翻到一边的土再勾过来盖严。
安顿好它们,我们就回家去,再不管,只等春雨一来,它们就发芽、出苗、拔节、开花……
许久不在田野里劳作,逮着一次机会,就要拍上些图,彰显劳动人民本色。
不免引发些事故:有人说,呼和浩特这几天怎么能种土豆呢,难道不是冰天雪地的?有人说,你种土豆为什么要拍路过的竹林,是欺负我们城里不山清水秀?有人说,你作为一个写作者,怎么只发一句“又来种土豆”,你对得起文昌君吗?
因为干活,无法第一时间回复,等腾出手去,早已经被共同的朋友们回复得差不多了。只好在还有些峭寒的春夜里看他们在那里讨论:如果我进入到穿越古代的种田文里,是不是可以以种土豆为生?
小时候干活,常累得够呛。向家人央告,问明天不去行不,腰疼。家人就会嘲笑,小孩子又没有长腰。现在,想着平时不在,回来得多干点,家人反倒劝着让歇一歇,说平时没有干活儿,现在势头猛了,会腰疼。
终于我也是有腰的大人了。
有腰的大人明明是搬文字的砖,却被叫文艺青年;有腰的大人一年也不回几次家,他乡早已是故乡……但既然有腰了,也就不说这些。栽种土豆的时候,一直听其他早就有腰的大人说些他们想倾诉的事情。
因为用土豆的图文塑造过劳动人民的形象,回到呼和浩特,一聊天,就能迎来一场辩论,主题是:武川的土豆和你老家的土豆,哪个更好吃。
一个是北方人民的骄傲,有地理标志;一个是家乡人民的体面,有地域情结。面对这个陷阱,只能展开积极自救。
——土豆,都好吃。
——哼,两面派!
没办法,谁让我对故乡的爱和北方人对土豆深沉的爱一样深呢,谁让我要找个对土豆有深沉的爱的北方人去爱呢。
住美通旁边,有天去里面的超市买东西,正赶上秋菜下来,过磅的一辆辆大车上全是土豆。好多人开车去一袋子一袋子地装,我眼界大开,看得津津有味。爱人把我拉到一旁说,我们小时候储菜就这样。
之前他讲小时候,说有地窖,家家都要囤土豆、白菜、大葱。人小,被大人叫去地窖里取土豆,还害怕。我笑他,小时候怎么就没有遇见我?钻鸡笼子捡鸡蛋,去野水田里寻鸭子,甚至爬去山里的狐狸洞里逮狐狸,我都干过。他不服,说那是因为我家没有地窖,有的话我也怕。
这时看那如山的土豆,对差不多一家人近半年的口粮、要装下这些东西的地窖的体量立马有了立体的认知。从善如流地表示,我也不敢去地窖。
在我的春夏秋冬里,土豆有它四季的时令烟火:
土豆切丝,洗净滤干,放料煎香,下锅爆炒,点香醋提味;土豆蒸熟,剥皮捣泥,或和切碎的沙葱凉拌,或加蛋打匀摊饼;土豆切条,过油沥干,放各种锅仔、干锅里去做黄金配菜;土豆切块,半道加入,和一切可炖的肉啊菜啊合伙大炖。
想来,这些雪白和金黄,在我少时,并不多见它们的身影。不知那时是喝口凉风都能呼啦啦长大,还是成年后,必须要自己面对热气腾腾的生活,所以才会对这些生活里的颜色上心,对活着的细节有深厚的记忆。
土豆能当主食,能当主菜,能当配菜。
炖鸡块、炖羊肉、炖牛腩、炖大鹅;饸烙面、沙拉团、浓汤、包子馅儿;炸成片、團成饼、羊杂锅里当底亲……
老家有句俗话,叫“离了红萝卜不成席”,意思就是这也不是多大的主儿,没有就没有,不重要。但我来呼和浩特后,自动就把这句给改了,应是“离了土豆不成席”,因为作为配菜的一把手,一席只要细数,不敢说鳌头,起码能占一股风流。
曾读过桂苓老师的文章,她说,土豆是世界性的,一颗饱满金黄的土豆,在俄罗斯过冬,巴黎过冬,丹麦过冬,荷兰过冬……和普希金、叶赛宁、安徒生、梵高、毕加索、茨维达耶娃一起,吟诵、描绘着经典的土豆和经典的悲怆。
没有鹅毛笔、没有壁炉、没有圣诞夜,一直觉得没有这些相照相应的东西,跟上去提起来显得自己高攀。看完她写的这段纵横的断面,才醒过神,无论哪种,都自有其根基、继承和发展,只是有人将其过成了经典,有人将其过成了平凡。
后来学到四个字:文化自信。
有天我看《大三儿》的海报,上面写着:
我爸做一辈子饭,他说吃饭的就得听做饭的。
看完没忍住笑,读给爱人听。
不会做饭、正在给我打下手——蹲那里削土豆皮的他一脸不忿,说:你读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