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个性与时代发展
——汉学家翟理斯的个人性格在晚清东学西渐过程中的重要作用
2019-02-18朱瑞君
朱瑞君
(皖西学院外国语学院, 安徽 六安 237012)
一 引言
翟理斯(Herbert Allen Giles, 1845—1935),剑桥大学教授,是在近代“东学西渐”中受到孙中山先生、季羡林先生、郑振铎先生所推崇的一位伟大的英国汉学家。翟理斯于1845年出生于英国牛津的一个文人世家,从小便深受英国古典式教育熏陶,文学功底深厚。其父约翰·艾伦·贾尔斯是一位严谨的牧师,也是一位声名远播的作家。翟里斯自小就在父亲的督促下,刻苦求学,广泛涉猎,养成了传统式英国作风。1867年,翟理斯通过了英国外交部中国司的考试,作为英国驻华使馆的一名翻译学生,远渡重洋,只身来到中国。之后,他历任天津、汕头、宁波、上海等多地英国领事馆翻译及领事等职,至1893年才辞职返英,前后在中国居住长达25年。1897年,翟理斯全票当选为剑桥大学第二任汉学教授,直至1932年辞去其汉学教授之职,其间35年潜心汉语言的研究和汉文化的传播。1935年于剑桥家中病逝。
纵观其一生,可用“跌宕起伏,波澜壮阔”八字以概之。他幼年体弱多病,少年背井离乡,中年丧妻,二子夭折,仕途不顺,却最终在汉学领域大放异彩。生活的重重打击从没有让这个内心倔强的人放弃对文学的执念。可以说是生活练就了他不屈的性格,而也正是他棱角分明的个性成就了他一代汉学大师的光辉道路,并在那个时代留下鲜明的烙印,昭显于后世。到底是时代成就英雄,还是英雄造就时代,本文将就此展开论证。
二 翟理斯个人独特性格的形成过程
(一)少年坎坷——致其性格反叛好斗
翟理斯的少年时期生活颇多坎坷,屡受挫折。他于1845年出生在牛津的一个条件优渥的书香世家,可幼年时几场大病使得他的身体较为孱弱,不得不经常被关在屋子里,羡慕地看着门外健康奔跑的其他小孩,这也造就了他渴望远行、渴望突破的个性。九岁那年,其父约翰·艾伦·贾尔斯(John Allen Giles)牧师因政教立场不同,且拒绝屈服,被牛津主教刻意陷害,锒铛入狱,不得不花费巨资,才死里逃生。这样一来,原本衣食无忧的家庭顿入困境,小翟理斯被迫从贵族学校辍学,随家搬迁,并转入一所当地公学就读。这一巨大的家庭变故,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了挑战权威、好斗不羁的种子。
由于家庭的困顿,毕业后的翟理斯并没有去他向往已久的牛津大学深造,而是破釜沉舟地决定去印度或者中国从事外交工作,谋一份公职的同时也为自己开拓一份事业。1867年,翟理斯参加了英国外交部中国司的考试并通过,他长达二十五年的外交生涯就此拉开了序幕[1]。当时的印度和中国是世界上极度落后贫穷的地区,他的这一抉择,再次反映出他反叛不羁、标新立异的性格特征。
(二)家学渊源——致其一生醉心文学
翟理斯的家庭背景及幼年所受到的系统教育,是他一生醉心文学创作,并为中西文化交流做出重大贡献的又一大根源。
翟理斯的父亲约翰·艾伦·贾尔斯(John Allen Giles)是一位英国历史学家,也是牛津科珀斯克里斯蒂学院的研究员。贾尔斯本人是一位著名的盎格鲁-撒克逊语言和历史研究的学者,他修订了《盎格鲁-撒克逊编年史》(1849)和比德(Saint Bede, 673—735,英国历史学家及神学家)编篡的《英国教会历史》(1848)。1847—1848年,他撰写了《班普顿史》(2卷)(History of Bampton),1852年又发表了《威特尼历史和一些邻近的教区》(History of Witney and some neighbouring parishes)。1850年在班普顿时,他出版了以《旧约全书》的年代和真实性为考证的的《希伯来记录》(Hebrew Records ),1854年出版了以《新约全书》的年代、作者和真实性为考证的《基督教记录》(Christian Records)[2]。1853年,他开始创作一部名为《贾尔斯博士少年图书馆》的系列作品,这部作品的创作一直持续到1860年,其中包括大量的学校书籍,关于英语、苏格兰、爱尔兰、法国和印度历史的入门知识,内容涉及地理、天文学、算术等等。这套书籍的编篡与他二子二女的出生有着莫大的关系,其对子女教育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贾尔斯老先生的家庭教育十分严格且系统,自小就督促小翟理斯兄妹们学习背诵拉丁文、希腊文,并大量阅读古希腊罗马文学、历史及神话书籍,并刻苦练习写作。可见,正是这种近乎于苛刻的传统英式教育,造就了小翟理斯十分严谨的传统作风,也为翟理斯日后在汉学研究上,尤其是中文文学史、字典编纂、典籍翻译等方面的斐然成就打下了一个坚实的基础。而正是因为有这么一位著作等身、成就斐然的父亲,翟理斯的心中不免也怀有一个纯粹的文学梦。成为像父亲那样专心治学并传播文明的人,是少年翟理斯心中的人生理想。
三 翟理斯的个人性格对汉学研究领域的影响
纵观翟理斯起起伏伏的一生,其个人独特的性格特点在人生的多个转折点留下了鲜明的印记,不论是一开始决定远渡重洋来到中国,还是最后仕途受挫、抑抑返乡,都与其性格中反叛、好斗的因子有着必然的联系,而他对于文学创作的热爱和文化传播的痴迷更是陪伴其一生。这些鲜明的性格特征也必然会在他的一系列著作中留下清晰的痕迹。
(一) 反叛性格对汉学研究的影响
翟翁一生汉学著作无数,而最能反映其反叛精神的事例莫过于其在接触汉学之初就做了几件开天辟地、挑战世俗之举,而这样的举动甚至连一些浸淫汉学几十年的老学究都莫能为之。1872年,是翟理斯来到中国的第五个年头,而正是这个学习汉语不足五年的年轻人,自编自撰了其人生的第一步汉学著作《汉言无师自明》(Chinese without a Teacher),这是一本专门为初学汉语的外国人编撰的汉语语言教材,“严格地按照英语的元音和辅音来标注汉语”[3],也就是使用简单的英语给汉语注音。也许在早在那个时候翟理斯心中已经立下了传播汉学,为汉家文化代言的志向。可就在他之前,英国驻华公使威妥玛已经于1867年开始发表一套权威性的汉语教学体系,作者以拉丁字母为汉字注音,创造了一套汉语拼读方法,影响深远。而一个初来乍到者,刚刚立稳脚跟就敢于和上司威妥玛叫板,挑战威妥玛创立的威氏拼音法,并于后期对它进行改良,形成了“威妥玛-翟理斯拼音法”(Wade-Giles System),被广泛地应用于人名和地名的注音。次年,也就是1873年,他的第一部译著——《两首中国诗》问世,书中对两首凝结了中国古代文明精华的长诗《三字经》和《千字文》进行了翻译,其翻译之初衷只不过是有人指出要把这两首诗译成英文韵诗是不可能的,而翟理斯却偏偏要证明他能做到这一“不可能”的事。由于他鲜明的个性以及其文化传播的目的性,在译文中不免出现众多“误读”“误译”的地方,但译者的主体性也在此得到了充分的发挥[4]。对他这一胆大妄为、不惧世俗的翻译行为,有评论指出“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傻瓜则勇往直前”。可能这一行为在当年很多人的眼里都是一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傻瓜行为,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智者早已寂寂于历史的长河,而当年的傻瓜却被誉为“19世纪英国汉学三大星座”之一而闪耀于人间。
(二)标新性格对汉学研究的影响
翟理斯笔下的文学作品众多,被谓之曰“著作等身”,包括翻译类、工具书类、语言教材类和杂论类,奠定了其成为英国著名汉学家的基础。其中创下了历史上的多个“第一”,可谓是其标新立异精神的精彩展现。其一,第一部英文《中国文学史》。他所著的中国文学史,不同于以往中国文学研究,第一次以文学“史”的形式,把中国历史分为前后八个时期,不再重复对个人作家、作品进行鉴赏和研究,却从全局的角度上综述了几千年的中国文学历史概貌。这一创新也是他本人一直引以为自豪的。在这部文学史中,翟理斯从现代文学史的角度出发,对所有文学体裁一视同仁。在他眼中,不论是名垂千史的鸿篇巨制还是不登大雅之堂的野史稗闻,从本质上并没有多大差别,书中将民间文学、法医学、天文学、园艺、饮食等都归入文学的范畴,打造了一个别开生面的中国文学动态画面。其二,第一部英文的中国人物传记词典——《古今姓氏族谱》,这同样也是一部极富创新精神的鸿篇巨制。作者筹备数年之久后于1897年正式出版。全书共1022页,是一本当之无愧的中国古今杰出人物传记辞典。全书内容丰富、收录全面,囊括了中国杰出的军事家、政治家、文学家、历史学家等共2579条人物传记。此书荣膺法兰西学院汉学界最高奖项“儒莲奖”。其三,第一部英文的中国绘画史。 翟理斯于1905年编译出版的《中国绘画史导论》,这是一部对中国艺术史的开拓性研究。这本著作介绍了自远古时期至明朝末年的众多中国艺术家、书法家、画家的著作,并配有生动有趣的人物及作品介绍,包括阎立本、赵大年、吴道远、王羲之、王世贞等等。其伟大意义在于第一次以文字的形式向西方读者介绍中国书法和绘画艺术。书中对中国书法文字和艺术知识的介绍引起了西方读者对中国绘画和书法艺术的极大兴趣和重视。在书中翟理斯明确表明:中国书写的悠久历史是西方的书写历史无法比拟的[5]。其四,第一部英文的中国笑话集。1925年,出版《中国笑话选》(Quips from a Chinese Jest-book),共翻译了清代《笑林广记》中的笑话242则。当时西方人普遍对中国带有误解和偏见,认为中华民族是一个残忍的民族,没有宗教没有艺术,更没有幽默的能力。而在中国生活日久的翟理斯日渐醉心于古中国的文化魅力,已无法容忍这一偏见,为了消除西方人对中国的偏见,他觉得很有必要向西方介绍中国的幽默和淳朴善良乐天的民风[6]。他在序言中指出,“本书的宗旨在于展示中国人智慧与幽默的一面……除此之外,这些笑话还能真实地反映中国社会生活,反映中国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行为、语言和思想”。虽然在编译时,翟理斯不可避免地从当时英国社会的审美立场出发,删除了他所认为的一些不雅的笑话,并根据英国读者接受程度对文字进行了改编,但此书在全面展示中国民风、民俗方面做出了重要贡献。
(三)文痴性格对汉学研究的影响
翟理斯是19世纪英国最伟大的汉学家之一,曾被誉为英国汉学三大星座之一,其伟大成就与其性格上对文学创作的痴迷与热爱有紧密关系。翟理斯22岁时便只身来到中国,48岁时因病辞职反英,52岁时全票当选为剑桥大学第二任汉学教授,此后余生皆潜心汉学的研究与教学直至生命的尽头,享年90岁。可以说终其一生,翟理斯都在为向西方传播中国语言、文化、文学和艺术而努力。他笔耕不辍、著作等身,研究范围遍及中国文学、民俗、社会、宗教、历史、医药、哲学、绘画等多个领域,影响深远。他的翻译成就是他成为一代汉学名家的重要基石,代表译著《聊斋志异》,至今仍是英语世界最全且影响最大的一个版本。他历时20年所编篡的鸿篇巨制《华英字典》,内容丰富,释义繁多,是具有里程碑性质的经典之作。其他作品如《庄子》、《洗冤录》、《佛国记》、《古文选珍》等无一不在向世人展示其勤于著述、醉心文学的一颗赤子之心。
正是因为对文学创作抱有最纯粹的热爱,他看到了隐藏于重重困境、重重丑恶之下中华民族的勤劳、善良与睿智;正因为对文学最初心的痴迷,他挑战当时的汉学界,无视宗教人士的反对,用备受翻译界人士诟病的“误译”与“归化”来翻译他心中的那个美丽的古文明。所有的这一切只不过是想真实地还原文学最原始的趣味与感官,达到更深层次的忠实。
四 结论
翟理斯一生,仕途平平,但在汉学研究领域却大放异彩,两次获得有汉学诺贝尔奖之称的法兰西学院儒莲奖(1897,1911),一次获得皇家亚洲学会金奖(1922),以及中华民国政府嘉禾奖(1922),并在离任回国后担任了剑桥大学第二任汉学教授(1895),对东学西渐有很大的贡献。在他同时代的著名汉学家中,有专注于经典译介的理雅各(1815—1897),有潜心于中国语言和传统文化研究的卫三畏(1812—1884),致力于中文拼音研究的威妥玛(1818—1895)等等,无一不有各自的专注点。而与他们相比,翟理斯的汉学研究可以说是涉猎广泛、包罗万象。他对中国文化、历史、风俗、宗教、哲学、艺术乃至政治等方方面面都有着浓厚的兴趣。他与同时期的其他汉学家最大的区别在于,他并没有将任何的宗教目的或政治目的带入到他的研究中来,终其一生只在于最大程度地传播中华文明,甚至是为中华文化正名。翟理斯以其广泛的研究、人性化的译笔、独特的视角,为西方国家正确了解中华文明做出了重大贡献,对加速中国文化的西传起到了重大作用,推动了时代的发展,而这一切成就都与其纯粹而倔强的性格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