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考古学的古典主义传统及其当代意义
2019-02-18霍巍
霍 巍
在今天的世界文化体系中,考古学已经早不再是少数人在象牙塔里所把持的学术游戏,而是令公众十分瞩目的一门“显学”。每一个重大的考古发现,都会牵动社会的神经,引发众多的关注和热议,而且带动和推进不同国家、不同地区、不同民族对于自身发展历史、文化传统、文明成就与文化遗产的深度思考,引发其文化自信心与自豪感,增强其民族的向心力与凝聚力。对于有着数千年文明史、位居世界四大“文明古国”的中华民族而言,考古学的发展历程,事实上还进一步与国运的兴衰、民族的兴亡、文明的昌盛紧密相关,成为中华民族走向复兴之路的文化标志之一。
但是,长期以来,在中国考古学的主要来源与体系结构、重要的理论与方法、重大的科学实践等方面,我们还有许多需要进一步讨论的问题。例如,对于中国考古学的来源,学术界形成的主要认识是:中国考古学的前身是金石学,所谓“科学考古学”是近代以来从西方传入中国的。那么,从这个几乎成为中国考古学定式的认识模式当中,我们不得不提出这样一些值得思考的问题:今天的中国考古学完全是西方考古学的翻版吗?在中国考古学的体系当中,是否还应当具有中国传统学术的贡献和传承,并由此形成中国考古学自身的文化属性和特点?具有悠久发展历史的中国旧金石学,是否仅仅只是中国考古学的“前身”,而与现代的中国考古学几乎无涉?要回答这些问题,就不能不从本文下面将要讨论的一个核心议题——中国考古学当中是否存在着古典主义传统开始梳理。
一、什么是考古学的古典主义传统
众所周知,考古学这一术语,在世界古文明当中出现甚早,在西方首先出现于古希腊时代,称为“古物学”;在中国则从北宋时期开始,出现了“考古”一词。但是,这和我们现在所讲的考古学都有很大区别。现代考古学在英文中通常称之为Modern Archaeology,如果直译,就是现代考古学(或近代考古学),其特点是以田野考古工作为取得基础资料的主要手段,因此也常常被称为田野考古学。①俞伟超:《关于“考古地层学”问题》,《考古学是什么》,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第1页。不过,无论是在西方还是在东方,现代考古学的产生,都曾经历过一个漫长的发展时期,各有其古典主义的传统及其历史渊源。
古希腊时代的考古学,泛指对古代史的研究。到17世纪这一名词被重新使用时,其含义已经有所改变,主要指对古物和古迹的研究,故也称为“古物学”。这一术语“在17世纪和18世纪,一般是指对含有美术价值的古物和古迹的研究,到了19世纪,才泛指对一切古物和古迹的研究”。②夏 鼐,王仲殊撰“考古学”条目,载《中国大百科全书·考古学卷》,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6年,第1页。近代考古学在西方的出现和发展,按照夏鼐、王仲殊先生的意见,可以分为萌芽期、形成期、成熟期、发展期和继续发展期五个阶段,其中的萌芽期始于欧洲的文艺复兴时期(约1760~1840年)。这个时期,人们对于古典时代的语文和美术史的研究,促进了对古希腊和古罗马时代的雕刻和铭刻的搜集,进而这一风潮又扩大到对基督教圣地巴勒斯坦地区的古迹和古物的寻求,后来再进一步扩大到对近东地区的古埃及、巴比伦等地更为古老的古迹和古物的寻访与搜集。这个时期考古学最为重要的学术特点是:其一,对古典时代语文学的重视。如法国拿破仑远征军于埃及发现的罗塞塔石碑上的三体文字,为考释古埃及象形文字提供了重要依据。1822年,法国学者商博良成功释读这种象形文字,由此奠定了埃及学的基础。其二,利用古代的遗迹和遗物,从事欧洲古代史的研究。如德国学者温克尔曼利用古罗马的艺术品写成《古代美术史》,对于欧洲古代史研究产生了重要影响,他甚至被有些学者称为“考古学之父”。③夏 鼐,王仲殊撰“考古学简史”条目,载《中国大百科全书·考古学卷》,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6年,第4页。
这个时期的西方考古学,被著名的西方考古学家布鲁斯·G·特里格(Bruce G.Trigger,也有学者译为崔格尔)称之为“古典及其他以文献为基础的考古学”,有时他也直接简称其为“古典考古学”。④[加]布鲁斯·G·特里格:《考古学思想史》(第2版),陈 淳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40页。特里格总结说,“总的来说,古典发掘者试图发现与铭刻学、艺术作品、建筑与城市设计有关的信息”,一些古典考古学家常常将智慧、创造性、热爱自由以及对古希腊的美学观念看作人类精神最高境界的表现,对古代艺术和建筑特别感兴趣,习于将考古发现资料与古铭刻和文献史学加以对照比较,试图在文献和考古发现之间建立起一种联系,“以便能够证实和扩大从文献记载中所知的内容”。⑤[加]布鲁斯·G·特里格:《考古学思想史》(第2版),陈 淳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51~52页。特里格特别注意到,由于一些特殊的原因,大部分古典考古学家与史前考古学家和人类学家几乎互不往来。他解释说,这可能由于古典考古学家“大多在大学或博物馆古典研究及艺术史的部门任职的缘故”。⑥[加]布鲁斯·G·特里格:《考古学思想史》(第2版),陈 淳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53页。实际上,这恰恰曲折地反映出欧洲考古学在其发展过程当中,存在着古典考古学和史前考古学的分野,两者之间在研究方法、研究志趣和研究对象上所存在着的差别。
概括而言,主要出现在欧洲大陆的西方古典考古学和后来兴起于北欧的“没有文献的古物学”,以及在此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史前考古学相比较,历史更为悠久。它发展成为欧洲以美术考古为特征的考古学,是近代西方考古学的重要源头。在此之后,19世纪初期,北欧等没有历史文献基础的地区,一些古物学者发现了古代人类技术进步的石器、铜器、铁器时代的“三阶段论”,并以1836年于哥本哈根出版的丹麦国家博物馆的参观指南——《北欧古物导论》为标志,进一步奠定了近代考古学发生的基础。到了19世纪中期,随着近代科学的发展,进化论思想影响到人文科学的各个学科,生物学中的进化谱系开始建立完整的体系,直接影响到考古学的类型学理论产生;另一方面,来源于地质学的地层学理论也被考古学运用到地层早晚相对关系的确立。近代考古学成熟的标志——考古类型学与考古地层学最终得以确立,成为现代考古学的主要理论基础。
综上所论,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西方考古学的发展历程当中,其古典主义传统源远流长,如同俞伟超先生所言:“美术考古的兴起和古物学研究的进步,奠定了近代考古学发生的基础。”①俞伟超:《考古学思潮的变化》,《考古学是什么》,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第156页。而美术考古的兴起,则是与欧洲文艺复兴之后,人文主义思想引发了人们对于欧洲“古典时代”的热情有关。寻求古典时代的艺术品——古希腊、古罗马的雕刻,不断发现各地的碑铭并加以释读,将其和历史文献记载加以比对,以图通过考古发现的实物来加强文献历史的内容,从而形成欧洲古典主义考古学的文化特征,这也就是本文所要讨论的考古学的古典主义传统。
在西方考古学的形成时期,对于有文字的考古材料从来就十分重视,这也是世界上各大“文明古国”现代学术发源时期共同具有的一大特征。在商博良成功地释读古埃及象形文字之后,欧洲人对古埃及的古迹和古物发生了更大的兴趣,法国、德国、意大利等国先后派遣考察队到埃及各地调查发掘,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促进了“埃及学”的产生。19世纪初,波斯境内发现了刻有楔形文字的摩崖石刻,1835年,英国人H.C.罗林森又释读出贝斯顿三体铭文中的一种楔形文字为古波斯文,后来其他两种楔形文字也相继被考释出来,证明分别为古埃兰文和古巴比伦文。1842年,法国古物学家博塔开始发掘尼尼微遗址,出土了大批石刻浮雕和楔形文字铭刻。1845~1851年,英国人A.H.莱亚德也在尼姆鲁德和尼尼微遗址中发掘出亚述时代的许多石刻浮雕、楔形文字的石刻和泥板。②夏 鼐,王仲殊撰“考古学简史”条目,载《中国大百科全书·考古学卷》,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6年,第5页。古文字方面的这些研究成果,对西亚地区的文明史研究产生了重要影响,也促成了“亚述学”的兴起。特里格评论说:
埃及学和亚述学的发展,为世界上这两个地区增加了3000年的成文史,而过去这段历史只是来自古希伯来人、希腊人和罗马人叙述的二手传闻。这两门学科效仿了古典研究。它们依赖文献线索来为这两个文明提供年代学、历史记录以及有关信仰和价值观信息,但是它们也关注由考古发现所提供的艺术与建筑的发展。这两门学科都比古典研究更加依赖考古学,这是因为它们所研究的资料几乎都是从地下挖出来的。③[加]布鲁斯·G·特里格:《考古学思想史》(第2版),陈 淳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59页。
由此可见,西方考古学的发展史表明,注重历史和文献、注重考古发现的铭刻文字是其早期的重要特征之一。考古学一方面为古史研究提供宝贵的地下实物;另一方面,在其萌芽时期也深受到古典主义传统的影响,成为追寻和探求自身远古文明的一种新的方式。如同杨建华先生所说:“欧洲的考古学是由历史学发展而来的,史前时代考古是历史时代考古的向前延伸。欧洲考古研究的是他们自己的祖先,从而使这种研究富有一种观察自己历史的责任感,充满了爱国主义和民族情绪。”④杨建华:《外国考古学史》,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13页。
以往中国学者在讨论西方现代考古学传入中国和对中国考古学形成的影响时,主要强调的是其史前考古的类型学、地层学等有关田野考古的科学性方面所带来的革命,这无疑是必要的。但是,如果要更加全面地理解和认识西方考古学的知识体系和理论源头,我认为还必须对西方考古学中古典主义的传统也要给予充分的评价,才能够真正看清我们的“先生”所带给中国考古学的这份遗产当中,究竟还包含有哪些不可忽略的重要内容。尤其是要深刻认识到,任何学术的进步,都有和它紧密相关的历史文化背景和十分明确的学术目标。欧洲考古学中的古典主义传统,也体现了考古学从其诞生开始,便承担着它的历史使命。因此,中国考古学的产生,绝不会仅仅只是对西方考古学技术体系的全盘接收,对于其中所蕴藏的古典主义传统以及这一传统中的思想轨迹、人文关怀、历史诉求,同样也会有所传导。只是在表现形式上,西方和东方各有其异趣而已。
二、关于中国考古学的古典主义传统
夏鼐、王仲殊先生在《大百科全书·考古学卷》中,对中国考古学的产生有如下阐述:
考古学的产生有长远的渊源,但到近代才发展成为一门科学。近代考古学发祥于欧洲,以后普及到世界各国。北宋以来的金石学是中国考古学的前身,但直到20世纪20年代,以田野调查发掘工作为基础的近代考古学才在中国出现。作为一门近代的科学,考古学有一套完整、严密的方法论。它包含史前考古、历史考古学和田野考古学等分支,并与自然科学、技术科学领域内的许多学科以及人文、社会科学领域内的其他学科有着密切的联系;考古学属于人文科学的领域,是历史科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任务在于根据古代人类通过各种活动遗留下来的实物,以研究人类古代社会的历史。①夏 鼐,王仲殊撰“考古学”条目,载《中国大百科全书·考古学卷》,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6年,第1页。
今天,当中国考古学已经走过近百年发展历程的时候,我们重温前辈学者对中国考古学的论述,会有一些新的思考和讨论。
首先,发祥于欧洲的近代考古学,如前所述,同样有其“前身”——即特里格所说“古典及其他以文献为基础的考古学”,后来才发展起来“没有文献记载”的史前考古学,随着田野工作的进步,类型学与地层学理论的建立,最终形成为近代考古学。当西方考古学传入中国时,它本来也应是一个整体,如果有其“前身”,也必然会有其“后继”,其中也应包含有史前考古和历史时期考古学两大部分。只是因为文化背景和文化传统的不同,以往的学术史研究中,我国学者较多关注的是西方考古学的田野考古理论及其基于这一理论所开展的史前考古实践,即田野发掘方法、资料整理分类以及人类学眼光的观察等等,而对其古典主义传统却往往少于论及。②这当中最为典型的代表性人物可举出被称为“中国考古学之父”的李济先生,参见李济著,李光漠整理《李济与清华》,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1994年;《中国考古学之过去与将来》,《考古琐谈》,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
其次,西方考古学既然包含有古典主义传统,那么,中国考古学是否也应包含有古典主义传统呢?如果承认这一点,那就自然会引出下一个问题:中国考古学的古典主义传统是否也是随着西方近代考古学的传入而带来的欧洲古典主义传统?还是另有其源头?
再次,中国北宋以来的金石学,被视为中国考古学的“前身”,那么,这就是否意味着,近代中国考古学的体系当中,并不包括传统的金石学在内?如果是这样,金石学研究的对象、方法和具体的理论与实践,是否也会被现代中国考古学排斥在外?
要真正廓清上述问题,我们有必要再次回到西方近代考古学与中国传统金石学之间的关系这一历史旧题上去。其实,早在西方近代考古学(又称为科学考古学)传入中国之始,这个问题便引起了中国学人的高度关注,出现过不同的声音。一部分学者认为,西方的现代考古学完全是“舶来品”,和中国原有的“金石学”必须截然分开来看待。如李济先生在1934年出版的《城子崖·序》中说道:
我国中国考古的兴趣已经有800多年的历史了;但这只是兴趣而已。有兴趣而无真正的方法,所以始终没有得到相当的收获。要是把现在的考古学与我们固有的金石学放在一个宗派里,岂不成了中国的胡人用改姓的方法冒充黄帝子孙的那一套把戏。③李 济:《城子崖·序》,《安阳》,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408页。
类似这样的观点,尤其在当时从欧美留学归来、崇尚“科学”方法的一代学人当中十分流行,而且影响至为深远。除李济先生之外,后来成为新中国考古学领军人物的夏鼐先生,在《五四运动与中国近代考古学的兴起》一文中,也强调了近代考古学与金石学的区别,认为地质学的影响和“疑古运动”才是中国近代考古学兴起的主要原因。④夏 鼐:《五四运动与中国近代考古学的兴起》,《考古》1979年第3期。受其影响,后来在中国考古界颇具影响力的王世民、安金槐、张之恒、王宇信等诸位先生也都坚持这样的看法。⑤查晓英:《中国现代考古学的思想谱系》,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6~7页;陈星灿:《中国史前考古学史研究(1895~1949)》,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年,第52~53页。这一表述也写进了前文所引的《大百科全书·考古卷》。
但是,不应忽略的是,也还有一部分以“旧学”为根基的学者,在面对西方近代考古学这样的“新学”东渐之时,将中国的传统金石学也融入其中,提出“中国考古学”这一概念,并未采取将二者截然分开的态度。如梁启超在1926年瑞典皇太子访华的欢迎会上,将自宋以来的金石学研究与最近中国的考古发现视为一个种类的工作,称之为“中国考古学”。他还说:“考古学在中国成为一种专门学问,起自北宋时代。”①梁启超:《中国考古学之过去及将来》,卫聚贤编著:《中国考古小史》,上海:商务印书馆,1933年,第9页。稍后出版的卫聚贤《中国考古小史》②卫聚贤:《中国考古小史》,上海:商务印书馆,1933年。《中国考古学史》③卫聚贤:《中国考古学史》,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年。,也将传统金石学和新近的“发掘期”考古学贯穿为一体。后来裴文中先生撰写的《史前考古学基础》④裴文中:《史前考古学基础》,《裴文中史前考古学论集》,北京:文物出版社,1987年。、张政烺先生撰写的《中国考古学史讲义》⑤张政烺:《中国考古学史讲义》,《张政烺文史论集》,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阎文儒先生撰写的《中国考古学史》⑥阎文儒:《中国考古学史》,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等著作,也基本上认同金石学应为中国考古学的重要源头。⑦查晓英:《中国现代考古学的思想谱系》,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6页。一些学者还明确提出,金石学应为中国考古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如马衡先生在北大开设考古学课程时,特别指出:“考古学一门,为研究史学之重要补助学科……而本国之金石学,亦为考古学之一部,宜先注意学习。”⑧《史学系课程指导书(民国十二年至十三年)》,《北京大学日刊》,1923年9月29日第1302号;转引自查晓英《中国现代考古学的思想谱系》,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74页。胡肇春先生也强调:“我们对于我国金石学者的态度,他们所研究的是考古学上的一部分问题,我们对他们应引为我们考古研究中之一员,绝没有排斥和歧视的意向。”⑨胡肇春:《考古学研究热潮中现代考古学者应取之态度与方法》,《考古学杂志》1932年创刊号。即使是以“科学考古学”来严格界分金石学与考古学的李济先生,后来的态度也有所变化。他在《中国考古学小史·序》中说:
严格的考古学在我国虽是最近的一种发展,旧学中却有它很厚的根基。要没有宋人收集古器物的那种殷勤,清代小学的研究就不会有那种朴实的贡献。甲骨文的发现,适在清古文字学隆兴之后,两相衔接,中国的一切旧学,因此就辟出来一个新途径。因此而注意发掘及古字之外的考古资料,只是向前一步的事,可谓一种应有的趋势。再加上自然科学的影响,现代化的考古学就应运而生了。⑩转引自陈星灿《中国史前考古学史研究(1895~1949)》,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年,第61~62页。
观察和比较这些不同的观点,我们可以注意到一个重要的现象:前辈学者中已经有人提出应将中国考古学视为一个连续体,其中既包含有西方现代科学考古学所带来的以田野考古发掘为标志的理论与方法,也包含有中国传统金石学的内容,两者之间的关系是一个统一的、持续发展的过程,而不是相互割裂开来、无所关联的两个体系。
陈星灿先生在回顾这段历史时,对这些不同的意见和观点进行过总结:
随着西方近代考古学思想的传播,以及上世纪末到本世纪初年外国学者在中国考古活动的开展,使清朝自乾隆以来的研究范围方面大大拓宽了的金石学又向前推进了一步,由金石学而古物学而考古学,金石学最终汇入考古学中,成为近代科学考古学的一部分。⑪陈星灿:《中国史前考古学史研究(1895~1949)》,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年,第52页。
我认为,从总体上说,这是一个较为客观的评述,其最重要的变化,是承认金石学是中国“近代科学考古学的一部分”,而不是仅仅将其视为中国近代科学考古学的“前身”。这和李济先生所指出的中国考古学中包含有“旧学”的“很厚的根基”,从某种意义而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按照我的理解,所谓“很厚的根基”,也就是下面我们将要集中讨论的“中国考古学的古典主义传统”。
我的基本观点是:其一,作为整体性的考古学思想谱系,和西方考古学一样,中国考古学也包含着自身的古典主义传统;但这一传统并不是随着近代西方考古学的传入而带来的欧洲古典主义传统,而是另有其源头。这个源头只能在中国去寻找,而不能在西方去寻求。早在近代西方考古学传入中国之前,中国考古学的古典主义传统便已经存在于我国源远流长的金石学传统之中。其二,中国近代考古学中的古典主义传统,最为直接的来源,就是来源于传统的金石学,但其运用的范围,只包括有文字出现之后的历史时期考古,而与史前考古无涉。从这个意义上也说明,中国考古学并非完全是西方考古学的“翻版”,其中的历史时期考古,由于中国自身的文字和文献传统的独特性,虽然在“古典主义传统”上具有和西方考古学共同的人文追求,但却有着和西方考古学不同的研究方法和发展路径。其三,中国近代考古学的古典主义传统,与其历史主义特征互为表里,即通过金石学“证经补史”的具体实践,体现出中国传统学术“以史为鉴”的宏大叙事和对史料鉴别考证的精细追求。
当然,如何认识金石学对中国考古学的贡献,还是一个有待进一步深入讨论的问题,但对于前人的认识也还有加以修正的必要。从总体而论,考古学有史前考古和历史时期考古(也称为历史考古)两大段落,金石学与史前考古几乎无涉,但和历史时期考古却联系紧密。中国的历史时期考古,所面临的出土和研究材料最大的特点,是相当多的考古出土或传世材料上有汉文字,从甲骨文、金文开始,直到后来形成的各种字体与书体。要释读和考辨这些文字的源流演变,认识相关的历史背景,金石学都提供了一整套理论方法和实践案例。
张勋燎先生曾十分精辟的论述说:
金石学的发达,首先是由我国文明时期历史悠久,连续性强,博大精深,有大量各种不同类型带有文字的实物遗存下来这一特点所决定的。遗物遗迹上的文字,本身就是一种未经后人改动的原始史料。而它出现在遗迹遗物之上,同时又是整个遗物遗迹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是作为其载体和其他没有文字的共存遗物遗迹材料直接的文字说明,是认识遗物遗迹年代、名称、性质、用途、意义等历史情况的可靠依据,是准确联系考古材料和古书记载的纽带。①张勋燎:《中国历史考古学论文集》(上),北京:科学出版社,2013年,第6页。
远在西方近代考古学传入之前,金石学运用这些方法对传世和出土的考古材料所进行的研究,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成绩,也为后世中国近代历史时期考古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在长期实践过程中,金石学“不仅为我们收集、保存了大量的考古材料,得出了大量正确的结论,还为我们创造和积累了大量如何联系古代文献记载研究考古材料的独具特色的研究方法,包括如何认识和判断遗物遗迹的年代、名称、用途、性质、意义等,有的成为迄今仍然行之有效而不可替代的内容”。②张勋燎:《中国历史考古学论文集》(上),北京:科学出版社,2013年,第6页。运用在现代科学考古实践中,大家所熟悉的白沙宋墓、前蜀王建墓、南唐二陵、满城汉墓、中山王墓以及近年来的曹操墓、海昏侯墓的科学考古研究,也都充分采用了这些传统的依据出土材料上的文字、再联系古代文献记载加以考古断代、识别墓主人身份等的研究方法。
还需要指出的是,金石学所研究和关注的范畴,实际上也远远不限于石刻和铜器为主的器物,还包括了大量古代墓葬、城塞、壁画、水利设施等遗迹在内。张勋燎先生在《唐五代时期的金石学》一文中指出:
以研究有铭文的石刻和古器物材料为主的金石学,是欧洲近代考古学传入前我国传统考古学的主要部分,但我国旧传统考古学的研究不仅限于金石学的范围,还包括了如像墓葬、城址、房宅、壁画等其他古代遗迹方面的内容。过去认为我国旧传统考古学似乎就只是一个金石学,那是不对的。③张勋燎:《唐五代时期的金石学》,《中国历史考古学论文集》(下),北京:科学出版社,2013年,第1247页。
所论极为中肯。不仅如此,甚至还有金石学者在实地考察的基础上进行了复原研究。如宋代吕大临、吕大防、游师雄、张礼等对陕西汉唐陵墓和长安城遗址组织了相当规模的实地考察,据《长安城图题记》记载,研究者们将实地踏查的结果结合文献旧图所作的复原图,用不同大小比例绘出总图的分图,刻石流传,现代考古学者后来进行的科学考察研究证明,“其准确程度之高是相当惊人的”。①张勋燎:《中国历史考古学论文集》(上),北京:科学出版社,2013年,第6页。所以,过去有学者认为金石学家们很少从事田野考察,只是“闭门著书”的看法,可能有失偏颇。
考古学的断代研究是考古学的主要任务之一。从西方近代考古学传入的类型学与地层学理论,主要目的在于以此解决史前考古中没有文字记载的出土材料相对年代早晚关系,包括后来发展起来的放射性同位素C14的断代方法,对于解决历史时期考古的断代问题意义不大,因为这些方法的误差过大。而历史时期考古的断代精确度要求很高,正负数十百年对于史前考古可以接受,但对于历史时期考古则可能导致几个朝代的误差。利用金石学所总结出的断代方法,则可以从出土实物文字与文献记载的年号、干支、官名、地名、避讳等不同的观察点出发,得出远比任何科技方法准确度更高的年代断定,甚至可以精确到年、月、日。既使是对于没有文字的古代遗存,金石学也创造出将有文字材料和共存的没有文字的材料参互比较的方法,得出相对可靠的年代判定。②笔者在本科和研究生阶段受业于张勋燎先生,在其开设的《中国历史时期考古方法论》和《考古目录学》两门课程中,对此作过全面、系统的讲授,使我获益匪浅,这些方法也令我受用终身。
最后,金石学“证经补史”的目的,和中国考古学的历史主义特征恰好互为表里。所谓“六经皆史”,经也是史,更何况金石学的贡献还绝不仅仅是“补史”。如前所述,金石学主要的研究对象是有文字材料的中国历史时期,通过考证实物上的文字材料,结合文献进行综合研究,以求达成审辩历史事实之真伪、考据历史事实之详略、补充历史事实之缺失,都体现出中国考古学和古史研究与生俱来的密切联系,③参见赵 辉《考古学与中国历史的重构——为纪念北京大学考古专业成立五十周年而作》,《文物》2002年第7期;朱凤瀚《论中国考古学与历史学的关系》,《历史研究》2003年第1期;张 海《中国考古学的历史主义特征与传统》,《华夏考古》2011年第4期。也是中国考古学古典主义传统的表征之一。它和欧洲考古学中的古典主义传统一样,也体现出中国考古学的古典主义传统对中华民族、中华文明自身的形成与发展史的关怀,从来是中国学术的悠久传统之一。
上述几个方面,我认为构成中国考古学古典主义传统的主要特点。这一传统主要来源于金石学,并在近代考古学体系中得到继承和发展,成为近代中国考古学的重要来源和组成部分。这些传统及其特点,和世界各个古代文明及其学术发展史相比较,既有共性、更有特性,是中国文化深厚根基和独特风格的具体表现。
三、中国考古学古典主义传统的当代价值
从西方考古学传入中国,到中国考古学发展成为今天的一门“显学”,已经走过了很长的路。当我们回顾这段历程,既为中国考古学所取得的巨大成就感到自豪,同时也让我们冷静的去反思中国考古学的理论与方法、结构与机理、自身特点与未来走向等若干重大问题,为走向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的中国考古学提供更多的思考。
应当看到,在中国考古学的史前考古研究领域,西方考古学的理论与方法对于构建中国史前“考古学文化”的时、空体系起到了重要作用。在考古学区系文化类型的建立上,中国考古学者以地层学和类型学为基础,以探索考古学时空关系为主要目标,对全国各地出土的大批史前时期的遗址和墓地展开了研究,已经初步建立起中国史前文化的考古学发展序列和文化谱系,为“重建古史”提供了科学的依据。近年来,中国史前考古学研究的重心,又逐渐开始转移到史前社会的复杂问题上来,并由此探索中国文明的起源这一重大问题。由“夏商周断代工程”“中国文明探源工程”和“考古中国”等“三大工程”支撑起的由国家大力支持和资助的重大考古课题,也正在不断取得新的突破性进展。20世纪90年代以来,大量新的科技手段进一步被应用到考古学的实践中,科技考古成为考古学研究的新的交叉学科,使得考古学研究的领域大为拓展,发展出动物考古、植物考古、冶金考古、手工业考古等许多新的研究分支。中国考古学在科学技术、方法的运用上已经完全和国际学术界接轨。这些成就的取得,是举世瞩目的,也是中国考古学者共同努力的结果。
但是,同时我们也不得不看到,上述成绩主要集中在以旧石器时代考古、新石器时代考古和早期金属器时代为主的、没有文字记载的史前考古阶段,而在进入到有文字以来的历史时期考古当中,似乎成绩就并不那么显著了。造成这个局面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史前考古和历史时期考古研究对象的不同,研究特点的不同,后者需要更多地继承、吸收中国考古学古典主义传统的丰富内涵和既有成果。然而自从西方考古学传入中国之后,这种古典主义传统在中国考古学体系中日渐衰微,甚至有时被视之为占据主导地位的“科学的”西方考古学的对立面,从而被排斥在中国考古学的门户之外。
我们可以举出一个例子,就是“夏商周考古断代工程”所面临的困局。本来,与新石器时代构建考古学文化区系类型相似,夏商周考古断代工程的目的,也是要通过全面梳理二里头、郑州商城、偃师商城、安阳殷墟等遗址、墓地发现和积累起来的大量考古材料,来整理夏商周时期的文化谱系,建立起一套夏商周考古学文化的分期、分区体系,并与古史记载相对照、整合。但是,这里出现了一个不同于史前考古的新情况,那就是考古学的编年体系和传统文献记载的编年体系之间,出现了顾此失彼、难以周全的情形:考古材料、文献记载和放射性同位素C14的测年这三套体系之间,很难融为一体。①张 海:《中国考古学的历史主义特征与传统》,《华夏考古》,2011年第4期。在这种情况下,国际上出现了一种批评的声音,认为中国考古学存着明显的“证史主义”“编史倾向”,主张应当把考古学“从当前狭隘的编年体模式中解放出来”,其中代表性的人物可举美国著名历史学家罗泰。罗泰先生的主要观点是,迄今中国考古学者并没有充分利用田野考古的丰富潜力,没有设法去寻找那些“只有考古学家才能提供的证据”,而这些证据与书面文献是完全不同的。②[美]洛沙·冯·福尔肯霍森:《论中国考古学的编史倾向》,陈 淳译,《文物季刊》1995年第2期。一些学者强调了罗泰的这一批评,但是,却忽略了罗泰对于这一问题的更为完整的表述。实际上,他在同一篇论文中还讲到:
本文所描述的一些问题在世界范围的历史考古学中是常见的,但是由于中国拥有大量的历史记录和以史籍为中心的文化传统,使这些问题更为突出。当然,从事考古研究故意忽略这些证据是荒唐和不可能的,但是审慎应用文献以设计和处理考古分析,与将这种分析完全按编年史途径设计之间是有区别的。③[美]洛沙·冯·福尔肯霍森:《论中国考古学的编史倾向》,陈 淳译,《文物季刊》1995年第2期。
很显然,他并非全盘否定考古学对史料的运用,而只是强调要掌握好考古研究与史籍之间的关系,在考古分析中审慎地应用文献。在罗泰的文中,我们还可以读到他对中国传统金石学成就的肯定:
几个世纪以来,金石学家在对古器物分类以来铭文释读上获得了巨大的成就。直到今天,大部分考古学家继续采用宋代根据传世祭祀经典所确立的器物名称。这种名称并不相当于严格的分类。李济在他关于安阳发现的著作中,几乎是苦心孤诣地选择新的术语来取代传统的涵义(例如用‘鼎形器’来代替‘鼎’)……传统金石学家钟爱铭刻,很早就意识到它们能用来纠正传世史籍中的错误。但是他们大部分的工作偏重于纯粹的考证。④[美]洛沙·冯·福尔肯霍森:《论中国考古学的编史倾向》,陈 淳译,《文物季刊》1995年第2期。
所以,既便是站在今天已经日趋全球化的世界考古学立场上,罗泰也充分关注到了中国考古学中存在的这种古典主义传统及其深远的影响,对此持有尊重的态度,而只是对那种片面和狭隘的“证史主义”“编史倾向”提出质疑和批评。如果这样来理解和认识罗泰的意见,我想今天的中国考古学者都是可以接受的。今后的夏商周三代考古要走出新的路径,一方面要破除罗泰先生所批评的狭隘的“编史倾向”,充分发挥田野考古的丰富潜力,用考古材料构建坚实的研究基础;但另一方面,则更需要加强考古学者在古文字、古文献方面的实际能力,方可在继承前人丰硕的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有所进步。
另一个现实的状况是,在进入到战国、秦汉以后的中国时期考古学各个段落,一方面,随着各地配合国家基本建设,属于这个阶段的考古出土资料(如墓葬、城址、聚落、建筑、手工业作坊等各类遗址以及墓碑、墓志、地券、石刻、造像、金银器等各类遗物)大量发现;但另一方面,对于这些遗迹、遗物的研究水平却总体上差强人意。与一批具有深厚“旧学”根基的前辈考古学家相比,不少年轻一代的考古学者在古文字、古文献以及相应的考古目录学、版本学等方面均缺乏基础的训练,对于有文字的历史时期考古材料往往望而生畏,感到无从下手,释读考古所出土文字材料的能力较为低下,发表的考古报告中涉及到的文字释读错误较多。
更为严重的问题还在于,在历史时期考古阶段,实际上出土考古材料中的文字材料往往都与相关历史“原境”之间存在着或多或少、或明或暗的联系,成为释读考古材料与其所处历史背景之间最为关键性的线索,可以通过文献材料的对比来揭示其间的关系。其中一些具有重大研究价值的出土器物及其上面的铭文,往往还直接、间接地涉及到历史上的重大事件、重要人物、重要制度等等,与时代的变迁和文明的交流密切相关。但是,由于上述原因,我们的不少研究者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认识和理解还停留在较低层面,缺乏“透物见人、以小见大”的历史视野和敏锐的观察力,与这些重要的考古发现相适应的、有较高质量的研究成果还并不多见。一个显著的例子,就是每年评选出的“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当中所涉及到的历史时期考古项目,真正能够持续看到有重要研究成果推出的并不多见,许多“十大考古新发现”从获得名誉之后便销声匿迹、石沉大海。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当前历史时期考古的研究现状和水平。
也正是因为古典主义传统的不断弱化、中断甚至缺失,当前中国历史时期考古学和史前考古相比较,在“重建古史”方面取得的成绩似乎远不如后者突出,中国传统学术的宏大叙事和历史关照,都无法在历史时期考古中得到很明显的体现。在中国文明起源、形成、发展的特殊轨迹,以及中外文明交流这两条中国历史时期考古最为重要的主线上,考古学家做出的贡献也十分有限。近年来,方有学者开始关注考古学与“古代中国”社会主导文化、国家文化认同之间的关系,提出要从历代的都城文化、帝王陵墓文化、礼制文化等诸多方面加以考察,寻求中国文化的“历史文化基因”和“根文化”等一系列重大的学术命题,①刘庆柱,韩国河:《中原历史文化演进的考古学观察》,《考古学报》2016年第3期。这也可视为是对当前历史时期考古处于“碎片化”现状的一种反思。
最后,再从中国考古学的学科体系和理论方法而论,由于存在着史前考古和历史时期考古两大段,史前考古中地层学和类型学理论的运用,对于判定没有文字的出土考古材料的相对年代早晚关系是适用的,但对于历史时期考古而言,面对各种文字材料的发现,如何有效地运用地层学和类型学的理论与方法,就成为一个尚待在科学实践中进一步探讨的问题。无论是考古学材料的断代、排年还是分期,如前所述,历史时期考古学都有一套源自古典主义传统的、更具有实效性的方法可以参考利用。但试看当下有关历史时期考古的论文写作,生硬地照搬史前考古的类型学方法,“为分型分式而分型分式”的套路仍然难以避免,似乎非此就不是“正统的”“科学的”考古学,完全丧失了考古研究的最终目标。
从西方近代考古学传入中国至今,所产生的影响极为深远,它带来了中国考古学革命性的变化,使之成为现代科学考古学并与国际学术界接轨。近年来,对于西方考古学理论的引进、吸纳与运用的热潮也正方兴未艾,促进了中国考古学自身理论构建的思考。但是,如何结合中国考古学的具体实践,从中国古典主义考古学传统中升华和提炼宝贵的历史经验,我认为具有同样重要的意义,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是中国考古学整体性结构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来源和组成部分,舍此便不成其为中国考古学。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提出,要推动中华传统文化创造性地转化、创新性地发展,“不忘本来,吸收外来,面向未来,更好构筑中国精神、中国价值、中国力量”,①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23页。这为中国考古学未来的理论建设指出了前进的方向。在当前考古学学科理论、学科体系、学术话语的构建过程当中,在吸收西方考古学理论体系的同时融入中国古典主义考古学的文化传统与历史基因,也成为新的时代摆在中国考古学面前的一个重大的命题。
今天,我们正处在一个新的时代,中国考古学也迎来了他的新的历史机遇。党的十九大报告中,习近平总书记深刻指出:“文化自信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发展中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②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23页。重新审视中国考古学的古典主义传统这份珍贵的历史遗产,我们的态度是从这一具有中华文化深厚根基的传统当中去加以整理、扬弃、吸收和继承呢?还是将这一传统继续置之于当代考古学的学术体系之外,身在宝山却空手而返?
相信中国考古学者一定会认真地思考和回答历史所赋予我们的这个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