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巴克森德尔《意图的模式》看解读图画意图的路径
2019-02-17何鸿飞
何鸿飞
【摘要】 迈克尔·巴克森德尔作为新艺术史研究的代表人物,在代表作《意图的模式》中实践了个人的研究理论,对具体图画作品的意图进行了解读,其解读图画的意图旨在描述图画与其环境之间的关系,推论性地阐释图画以现有形式出现的原因,间接地也能发现创作者在创作时的意识与心理状态。该书的研究路径和方法对今天艺术史研究和艺术批评仍有启发意义。
【关键词】 迈克尔·巴克森德尔;图画;意图;艺术史;路径
[中图分类号]J04 [文献标识码]A
迈克尔·巴克森德尔(下文简称巴氏)的《意图的模式》于1985年发表出版,是巴氏新艺术史研究的代表作之一。该书由四个章节构成,每个章节包含一个案例,依次是本杰明·贝克的福斯桥、毕加索的《卡恩韦勒肖像》、夏尔丹的《饮茶的妇女》和皮耶罗的《基督受洗》。虽然全书的篇幅不长,但巴氏在每个案例的分析和讨论中,将个人的研究方法、研究过程全然呈现在读者面前,理论与实践相接合,起到一种示范作用。《意图的模式》的核心在于解读图画的意图,本文旨在对该书解读图画意图的内涵和路径进行探讨,为今天的艺术史研究提供借鉴和参考。
一、解读图画意图的内涵
创作者在进行图画创作时一定是有意识的、怀揣着某种心理状态,最终才有了图画这一成果。“历史行为者具有目的性,或意图,或意图性,而在历史的对象本身之中更是如此”[1]50,即创作者的这种意识或心理状态会呈现在最终的图画中。因此,此处所要解读的“意图”不是指创作者在创作时的心理状态,艺术史研究者也无法如实地、客观地还原创作者当时的意识和心理状态,而是指涉图画本身,“是一种对图画与其环境的关系的结构描述”[1]50。艺术史研究者只能推论性的解释图画以现有形式出现的原因,分析图画与当时环境之间的关系,即解读图画的意图。值得强调的是,在这一解读过程中,需要艺术史研究者注意创作者在创作时并未意识到的“惯例理性”,诸如创作者受到当时文化、历史传统等因素潜移默化的影响,而不自知地在图画中体现了这些因素。
在解读图画的意图之前,艺术史研究者应该明确解读与语言之间的关系,如巴氏所倡导的,艺术史研究者应具备一套技巧,“由于艺术的特质对语言总是一种挑战,这组技巧包括某种运用词语描述复杂而不可捉摸的品质的原理……”[2]45。首先,主体在对一幅图画进行解读或说明的时候,用语言描述的实际上是其观看图画之后的思维活动,并非也不可能是对于图画的再现。其次,由于解读或说明的语言是一种思维活动的再现,因此这些语言可以归纳为巴氏所概括的“效果词”“原因词”和“比喻词”三类。“效果词”基本是一些形容词,直接描述图画带给人们的观看效果,“比喻词”长以暗喻的方式诉说观看效果,而“原因词”最为重要,它们是对于这种观看效果之所以产生的猜测,或说是对于创作过程的猜测。最后,仅有对于图画的解读或说明是无意义的,与“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相似,只根据这些语言不可能再勾勒出原画来,解读或说明依赖于图画原作的在场,这些论证必须通过在场的图画才能得到指正。
二、解读图画意图的路径
(一)以动态的眼光看待图画蕴含的意图流
与本杰明·贝克设计福斯桥的意图过程不同,创作者对于图画的创作不是一蹴而就的。在创作开始之前,没有明确具体的要求和规定来约束创作者,只有他本人的一些笼统想法,或者是市场中消费者的大致描述,创作者据此构思出一个创作方向。接下来,创作者不仅要承担上述设计者的角色,还要进入到关键的实施环节,这一过程可能是一周、一个月、一年,甚至更长。在具体的创作中,创作者不可能原封不动、不打折扣地按照之前的方向进行创作,不是一个静态的执行先前意图的过程,而是一个“无数的意图发展时刻序列——I1→I2→I3→……此外,这个过程不仅包括无数的决定和行动时刻,而且包括许多先前的或取消的行动,不做或留下某些东西的决定——……I3→[I4→I5]I6……”[1]75。创作者在创作中随时会遇到问题,需要不停地思考、发现解决的方法,可能是受他人的启发影响,或是偶然的灵感乍现。因此,创作是一个充满着意图流的过程,创作者不停地对早先的意图进行构思、修改、再构思、再修改,最终的图画是这一意图流的结果。
在毕加索《卡恩韦勒肖像》的个案中,巴氏概括了毕加索在1906年至1912年(立体主义创作时期)所面临的三个有代表性的问题:“二维和三维之间的张力;形式优先和色彩优先之间的张力;持久经验和瞬间之间的冲突”[1]76。毕加索在1910年创作《卡恩韦勒肖像》时所面临的问题更加复杂多元,从上述三个问题衍生出更多的具体问题,包括“图形与基底之间、人物与其周围及背景之间的问题”[1]77等。毕加索对其中一些问题的解决,得益于塞尚和布拉克的绘画方法以及非洲雕刻艺术。《卡恩韦勒肖像》是毕加索立体主义的代表作之一,画商卡恩韦勒收到这幅作品之后,赞扬了毕加索在立体主义上的探索,但毕加索在一段陈述中认为探索精神在绘画中毫无益处,强调“寻找”才是对的。两者观点的差异恰恰反映了图画中所包含的一系列问题-方法,毕加索在创作《卡恩韦勒肖像》过程中总是处在遇到问题和寻找方法的状态。假如将时间线拉长,观察毕加索在1906年至1912年的作品,能够发现他在立体主义创作时期会改变绘画内容、题材等,这说明他在该时期也是处于不断遇到问题和寻找方法的过程之中,巴氏将这描述为“它们呈现出毕加索寻找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连续表演”[1]85。对于毕加索《卡恩韦勒肖像》,巴氏通过根据“问题”的方式解读这幅图画的意图,其启发意义在于艺术史研究者应发现图画中所包含的一系列问题-方法,以动态的、长远的眼光看待和解读图画所蕴含的意图流。
(二)运用创作者所处时代的视觉理论
圖画离不开视觉媒介,一方面,作为创作者的产物,大多数图画都是创作者对某一实体的视知觉产物;另一方面,作为观看者的对象,图画需要经过观看者的视觉活动才得以实现其意义。创作者在图画创作时会运用当时的视觉理论,以求得提升绘画效果等目的。这在文艺复兴时期盛行的透视画法中表现最为突出。阿尔贝蒂所著的《论绘画》建构了透视法,解决了物体与空间的关系,之后艺术家将该理论运用到创作中,使得绘画的观看效果从长期的平面化走向立体化,帮助当时的艺术家达到追求准确、逼真的目标。因此,视觉理论会影响到创作者的创作,最终显现在图画之中。艺术史研究者对于图画意图的解读必须重视对图画与视觉理论之间的关系的分析,如巴氏所认为的,艺术史研究者对待视觉理论需要像文学研究者重视语言媒介一样。在分析视觉理论和图画之间的关系时,艺术史研究者必须借助物理学、生物学、心理学等领域内的科学研究。需要强调的是,这里的视觉理论和科学研究指的是创作者所处年代的研究成果,而非艺术史研究者所处年代的研究成果。
巴氏对于夏尔丹的《饮茶的妇女》的讨论,无疑提供了分析视觉理论和图画之间关系的经典范例。首先,巴氏将夏尔丹所处时代的视觉理论追溯至17世纪牛顿和洛克分别对光学、色彩、视知觉、心理学等的研究。到了18世纪也即夏尔丹所处的时代,牛顿和洛克的研究得到了延续,人们也逐步接受了这些研究结论,进一步发展出现诸多科学研究,比如“视觉的清晰”——视觉的调节和视觉的敏锐等。然后,上述的科学研究和夏尔丹的《饮茶的妇女》之间看似毫无联系,巴氏引出了三位“中间人”——拉伊尔、勒克莱尔和坎珀,他们具有共同的双重身份,即科学家和画家,他们将科学研究与绘画相结合,发展了视觉理论。如,坎珀提出画家除在图画的前景之外不要使用红色,因为人们在观看时,反射红色光的对象会比反射蓝色光的对象显得距离人们更近一些。回到夏尔丹的《饮茶的妇女》,夏尔丹在创作的时候必然会受到当时最新的视觉理论和观念的影响。在这幅作品里,明暗色对比的视觉理论在于:不同颜色会造成不同的距离和大小的知觉,明色、暗色会分别产生前移和缩小、推远和放大的视觉效果;“妇女的头后部”和“杯前的手”两个高明度的点与“妇女面孔”一点的模糊,这种安排和视觉调节、注视行为密不可分,人们的凝视区域在这中间不断切换,并且和颜色的明暗对比构成相互协调的视觉效果。巴氏将18世纪的视觉理论和同时代的《饮茶的妇女》相联系,通过当时的视觉理论解释了作品中明暗色和清晰-模糊为何呈现此种安排,也就解读了这幅图画的意图。
(三)构建图画与文化环境之间的有效关系
解读图画的意图在于描述图画与其环境之间的关系,文化环境是环境中的一种。创作者对于自己所处时代的文化的认识和理解是自发的、直接的,并且“能够在这种文化的标准与规范之间行动而在理性上并未自我意识到”[1]130,文化环境“润物细无声”的效果最终呈现在图画中。艺术史研究者对某幅图画进行解读时,需要置身于创作者所处年代的文化环境之中,并将其描述出来。历史的差异或文化的差异导致这种描述是困难的,从后人的立场将创作者所内化的文化环境再度外化,这种体认的结果总是有局限性的,可能是肤浅的、粗糙的,也许会遭受到他者的质疑。巴氏在此处给出了回应,“当这种描述与敏锐的产生于该文化内部的敏感的人的行为的一件特定作品即《基督受洗》建立有效关系的时候,人们也可以大大提高对这种描述的评价”[1]132。因此,对于文化环境的描述必须和图画之间建立起一种有效的关系,这种描述的真实性和对图画解读的意义才得以彰显。
在巴氏上述的回应中提到了皮耶罗的《基督受洗》,他对于这幅图画的解读就是从文化环境入手的。皮耶罗生活在15世纪的意大利,巴氏将此时此地的文化环境描述为“一种独具特色的商业数学得到高度发展,在学校大力教授,并广为人知”[1]128。15世纪初开始,意大利的资本主义经济进入“黄金时代”。几何学、比例算术等数学理论被广泛应用于商品贸易之中,这种商业数学的文化环境弥漫在社会之中。因此,商业数学对于皮耶罗的深刻影响是不言而喻的,他成熟地掌握着商业数学并将其运用在绘画中。一方面,皮耶罗在所著的《论透视》中将绘画艺术分为设计、安排和赋色,其中的安排便来自于数学原理,强调图画中的比例構成、线性透视等技巧;另一方面,皮耶罗将上述理论技巧展现在自己的绘画作品中,形成了一种手法惯例。巴氏通过将皮耶罗的《基督受洗》和15世纪意大利的商业数学建立有效联系,解释了作品中多处的处理手法,从而解读了这幅图画的意图。
参考文献:
[1]巴克森德尔.意图的模式:关于图画的历史说明[M].曹意强,等,译. 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1997.
[2]曹意强.巴克森德尔谈欧美艺术史研究现状[J].新美术,199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