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蕃生平及其绘画艺术
2019-02-17张金颖
张金颖
【摘要】 林之蕃是明末清初福建画坛的一位有影响的画家。他工诗文,擅绘事,为人清廉耿介,恪守气节。他所绘山水画,主要表现隐居地积翠山景,取法元人,参以沈周笔意,形成清旷野逸、萧疏苍润的独特风格。
【关键词】 林之蕃;结庐归隐;积翠山;山水画;萧疏苍润
[中图分类号]J22 [文献标识码]A
林之蕃是明末清初福建画坛的一位有影响的画家。他工诗文,擅绘事。本文拟对林之蕃的生平及其为数不多的存世书画作品进行初步的梳理,进而尝试分析其绘画的基本面貌与艺术特点,以就教于方家。
一、林之蕃生平概况
林之蕃,闽县人,字孔硕,号涵斋,别号积翠头陀,万历四十年(壬子,1612年)出生,康熙十二年(葵丑,1673年)卒,享年62岁。其曾祖堪,嘉靖二十二年(葵卯,1543年)举于乡,受邑令;祖材,号楚石,万历四年(丙子,1576年)举人,十一年(未,1583年)进士,以忠谏建言国本,天启(光宗)时历官都御史;父弘衍,号得山,历浙江副使,备兵温台,政多平恕。时人称其家族“四世簪缨,忠孝经术萃于一门”[1]。
林之蕃自幼即在良好的家风氛围中成长。他年轻时与林垐(字子野)同拜名儒董应举(字崇相)门下受業。董氏历任南京大理寺丞、太常少卿、工部右侍郎兼户部侍郎并理盐政,因得罪魏忠贤阉党,罢归授徒。他“授以古文,勖以节义”[2],对林之蕃的人格操守的形成有深刻影响。曾士甲《闽诗传》称之蕃为人博通今古,明兴废之道,且不以才学炫人。[3]1853-1854林之蕃崇祯六年(1633年)举于乡,年22岁;崇祯十六年(1643年)秋中三甲进士,年32岁。他为人守清白,贫约自检,登第进士之后,与林垐同观政于户部,深得倪元璐赏识,不久出为浙江嘉兴令,任上清廉有声,惟知奉公洁己。他因在富商诬衅横夺故宦坟案上秉持公正,杵怒当路权贵,不数月即解绶辞归,隐居嵩山,浙人因之赋《清风归去辞》以赠。[1]
甲申鼎革,隆武称制闽中。朱继祚、黄道周深赏之蕃忠义清廉的品格,造庐邀共事,虽经他谢却,仍以御史举荐。奈何朝臣擅权争利,结党营私,他不久即退隐祖居地长乐吴航唐屿,后返回福州三山故庐,一再婉拒同辈僚友的反复出仕劝驾,累以衰老辞,继青年之后再次结庐于鼓山积翠岩,“蒲团竹杖,以资俯仰”[4],潜心著述,终其一生,再未涉足仕途。其所著述於此时尤多,所作诗“其古体则浸淫汉魏,其近体则胎息李杜,无句不隽,有篇皆佳”[5],然不轻易示人,流传下来也不多。
综观林之蕃一生,除了崇祯癸未进京应试进士、出任嘉兴令和隆武朝御史的短暂经历外,其大部分时间都是过着结庐隐居的出世生活,隐居地点以鼓山积翠岩、白云洞、般若庵为主,还有福清嵩山藏山堂。如果说,他青年时代结茅白云洞,多少有着学业功名追求的话,那么,甲申之后的重回旧地,则完全是在经历时代骤变和官场挫折后身心俱疲的主动逃离,精力也几乎都集中在佛门事务的参与、佛学禅理的研修及诗画创作上面。
从青年时期开始,林之蕃就以居士身份热心参与佛门事务,与佛门人士多有交往。崇祯癸酉(1633年),他与曹学佺一道,延请永觉元贤禅师主持鼓山涌泉寺[6],短时间内使涌泉寺在废墟上百废俱兴,重现法门盛景。甲申鼎革后,林之蕃与好友林垐发大誓,终身断荤,“自号积翠山陀,与故老李元仲、张能因辈皆似僧非僧,以终其身”[3]1855。他还与方以智、金道隐、为霖和尚于鼓山白云洞精研禅理,弥月不倦。[1]除了隐居般若庵与永觉、为霖师徒谈道外[3]1868,《闽诗传》还提到:“公(之蕃)退居嵩山,从容澹静,不喜交接。好佛经而辨宗论。是为达义之至,识正之深。”[3]1854指出他退隐以后专注于佛学的研修。其所著述,据后人整理的《藏山堂遗篇》,仅存诗53首、文8篇,连同未收入的有限禅林碑刻和刻经序文,如《吸江兰若记》《心一禅师塔志铭》等,基本上多集中在佛门人与事上。与其往来的高僧除涌泉寺永觉、为霖和尚外,还有吸江兰若的一脉和尚,长庆寺的空隐、法纬、定者和尚,华林寺的心持上人等,几乎涵盖当时福州地区禅林的重要人物。参禅之外,他尤为热心寺务,如参与涌泉寺住持推选,替长庆寺重修、募田疏文书碑[7],为寺观题诗作画,不遗余力,被后人誉赞为护法居士。
二、林之蕃绘画作品分析
林之蕃的绘画作品以山水为主,旁及松石墨竹。《涵斋画传》载:“(其)自幼喜画山水……寂隐山中。因写山水一幅,寄余同邑荆敦菴……其父亦深解画理者。孔硕殊有凤毛,故是述云。”[8]可见,他在绘画上也是家学渊厚。林垐《居易堂集》及徐钟震《雪樵集》中都收录有林涵斋画作题诗,郭柏苍旁注:“公之善绘即此可见。”[9]《藏山堂遗篇》收录隆武政权时期之蕃退隐唐屿的诗作《渔况十首》,有自注云:“予家傍大江,宛然烟波钧徒。每所历风景辄图尺幅,系以短句,志渔况也……此图尤觉多事,何论工拙耶?”[3]1864-1865郭柏苍《竹间旧话》提及这一时期林之蕃的动态:“值海氛恶,徒归,居嵩山藏山堂,以画兰竹自况。”[10]13郭氏咸丰初年曾在华林寺僧舍见到林之蕃作于康熙戊申(1668)年的越山竹四帧。[3]1867而且,郭氏还提到林之蕃“所作字画多于寺观得之”[3]1855,也与其中晚年的生活轨迹契合。对林之蕃的绘画风格,时人也有论及,如“所画山水,笔力奇恣”[1]“落笔苍润,韵致更自萧疏”[8]等等,可惜其画作与诗文一样,留传下来的数量不多。尽管如此,文献记载与传世作品仍能相互印证。传世的林之蕃作品中,比较可靠的有7幅,这7幅作品从年款和风格上分析,大都是他中晚年所作,基本上反映了其绘画的面貌和成就。其中,除了故宫博物院收藏的3件册页扇面外,还有私人收藏的4幅作品。这些作品分别为:1.《群仙祝寿图》立轴,绢本设色,98厘米×26厘米,嘉德国际拍卖,1998年秋拍作品;2.《松石新篁图》扇页,纸本金笺墨笔,16.5厘米×51.4厘米,故宫博物院藏;3.《松石云泉图》扇页(图1),纸本金笺墨笔,17厘米×50厘米,嘉德国际拍卖,2013年春拍作品;4.《积翠山中图》册页,纸本墨笔,故宫博物院藏;5.《山水图》扇面,纸本金笺墨笔,尺寸不详,故宫博物院藏;6.《积翠山色图》立轴,绢本设色,159厘米×50.5厘米,私人藏品;7.《山水图》轴,尺寸不详,东京中央拍卖,2015年春拍作品。
《群仙祝寿图》立轴是林之蕃唯一一件早期作品,亦称《瑶池高会》。右上题识:“快睹门庭喜气延,瑶池高会列群仙,私惊顾晋冈陵颂,定卜大桂寿八千。崇祯青龙在壬午秋八月涵斋林之蕃。”铃印:“林之蕃印,涵斋。”根据题识《群仙祝寿图》作于1642年,时作者31岁,正值青壮时期,方结庐白云洞。其构图上采用高远的布局,峰峦耸立起伏,山石秀润,树木繁茂;近景一老者策蹇过桥,前方二人徐行晤谈,赶赴盛会;峰回路转,山巅云烟缥缈,尖端若隐若现;仙人腾驾,楼阁掩映,宛然瑶池仙境;山石点苔缜密精细,笔触苍健劲逸,烘托出清朗祥和的氛围。
《松石新篁图》扇页以浓厚墨勾勒松石的轮廓,松麟粗笔圈点,坡石稍加皴染,浓淡相宜;间杂数丛琅玕,益衬虬松苍劲。《松石云泉图》扇页为袁寒云旧藏,与《松石新篁图》扇页构图基本相同,主题均为松石,而在左侧以粗简笔触描绘水落石出之涓涓细流;坡石粗笔勾勒之外,复以浓墨点苔。而与《松石新篁图》相比,《松石云泉图》之松针也不如前者密集秀挺,而显得相对稀疏粗犷,可能与后者所描绘的秋冬时节的萧瑟气息有关。根据题识,《松石新篁图》和《松石云泉图》两作均作于同一年(甲辰年,康熙三年,1664年),且为应长辈之邀的酬唱之作,故在题材选择与技法表现上相对中规中矩。
《积翠山中图》册页曾经萧蜕庵及庞莱臣虚斋递藏,尽管尺幅不大,但在林之蕃山水题材作品的发展中有着承前启后的地位。画面以墨笔描绘积翠山小景一角。近景丛树挺拔,数间小屋掩映其间,远方山体连绵。笔道粗犷短促,顿挫有致;濃墨苔点,自然随意;点皴结合,张驰有度。其构图章法,有明显的沈周的影响,还隐约可见元人清逸萧散笔韵。虽然没有纪年款识,但从其苍润的画风判断,应为作者中年时期的作品,与晚年的画作有明显的区别。
《积翠山色图》立轴是林之蕃山水画中尺幅较大的作品,也是作者晚年的代表作。此轴采用倪瓒常见的构图布局,上半为主山,下半是高耸的林木与坡石、茅舍。二者之间以空白隔开,层次分明,却又浑然一体。山石轮廓以粗线勾勒,皴染草草;石上浓墨点苔,远山以染代皴,尽得元人简逸笔意。近景树叶则精心点染,通过墨色浓淡的变化来烘托丛树的层次感,明显取法沈周画法。行笔老到,自出机杼,于平淡幽远中又透露出苍郁秀润的面貌。画轴上方右侧题识:“丁酉春日写于积翠山中,以握纪词兄,林之蕃。”钤印:“林之蕃印,涵斋道人。”丁酉为顺治十四年(1657年),此时林之蕃46岁,虽正处壮年阶段,但离隆武政权失败及退隐生活也已十年以上。此画在画风上,已经与青年时期的作品完全不同,除了在格调上不见早期作品明快的设色,在技法上也完全摒弃了早期绘画中精细的笔触,而代之以简率从容的墨笔勾勒与稍微点染。
东京中央拍卖的《山水图》轴,尽管没有纪年题识,但其整体风格与《积翠山色图》立轴完全一致,画面更为简率,也应属于同一时期的作品。故宫博物院藏《山水图》册页,未见出版图像,据其己亥(顺治十六年,1659年)题识,大致上可以推测其接近《积翠山中图》册页与《积翠山色图》立轴的风格。
林之蕃的绘画作品,特别是山水题材作品,基本上都取材于积翠山及其周遭的背景。在晚年回忆好友林垐的文字中,林之蕃提到自己青年时期与林垐初次结庐的情形:“甲戌(1634年)摈礼部,同结茅积翠山中。万壑千峰,两人相对。松风溪月,烟雨暝晦。虎啸猿啼,相与唱和。”[2]他这种寄身林泉、悠然自得的生活状态前后长达十年之久。而在甲申国变及隆武政权失败前后(约1646年),他再次退隐积翠岩直到1673年去世,基本上很少长时间离开,这一阅历对其山水画的创作无疑有着深刻的影响。从以上所举实例中,我们也可以看出,其绘画题材与面貌有着鲜明的特征。无论是早期的《群仙祝寿》轴中的瑶池仙山,抑或是中晚年的《积翠山中》册页、《积翠山色》轴、《山水》轴诸作,他都毫无例外地选择积翠山作为创作对象来抒发不同时期的心境及其变化。他后期作品一改前期作品中的明快幽致格调,转而呈现出萧疏朴拙的面貌,究其原因,在于家国之变所带来的剧烈的心理冲击。而中年之后,他长期的参禅礼佛也无疑进一步强化了这一风格的转变。此外,选择自己及友朋居处作为绘画的主要对象和题材,也是晚明清初遗民画家画作的普遍现象。[11]110-112这既是艺术与生活之间的必然关系,更是特殊时代与环境下寻找心灵归宿的自然选择。可以这样认为,积翠山是明末腐败政治和清初异族统治下,作者选择逃避归隐的心灵净土和精神家园。因此,林之蕃积翠山系列作品无疑也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其山水画在构图布局与笔墨技法上均取法于元人,尤以黄公望山水的影响最为突出,间亦可见倪云林布局疏朗、笔意草草的成分。当然,在树石的点染上,他也吸收了沈周的技法特征,形成了清旷野逸又不乏生机的个人风格。“所画山水……方之王(应为黄之误)大痴,梅花道人……为石田,云林所不及。”[1]这虽为过誉之辞,但也准确点出其画风的渊源及风格特点。
三、小结
林之蕃的一生跨越明清两朝。他自小养成的孤高耿直、清廉洁己的品格,使其无法苟同于晚明时期吏场昏愦腐败的风习,嘉兴令任上即因顶撞上官,数月内自行辞归。在隆武政权里,他也因看不惯内部勾心斗角,随即挂冠别去。即使是退隐20多年后,他依旧不改耿介本色。林涵春所撰传记载:“先生独郁郁寡情以终其身……至于持论杵乡贵人,亦以激烈而死。”[1]而面对异族新朝,林之蕃与同时代的大多数遗民文人一样,选择了逃避与不合作的态度,拒绝出仕,寄情山水,潜心佛理,这些选择也给他的绘画艺术面貌带来了明显的变化。他归隐之后的作品,尤其是山水画,呈现出平淡幽远的趣向;还有一类常见的松石墨竹题材,也是作者坚守节操、自我寄托的寓意。闽中地区在17世纪前后的家国巨变中,涌现出一批恪守民族气节的士人,有以身殉国的黄道周、曹学佺、林垐等,也有更多类似林之蕃、许友、高兆这样的遗民,他们选择了归隐的方式。具体到林之蕃,无论是其所呈现出的独立人格与遗民精神,抑或是绘画艺术的特点与成就,长期以来一直没有得到应有的重现。囿于笔者自身的条件局限,本文仅仅是一个初浅的尝试,还需要学界同仁进一步地发掘与深入研究。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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