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猪”引发的血案

青山

这是一起农村邻里间普通纠纷引发的命案，直接的引发事件是怀疑对方偷了自己家的猪。整个案件的案情并不复杂，双方的矛盾也并非不可调和，但随着命案的发生，几家人的命运被改变，此案的发生令人深思。

庭审中，被告人为自己辩护称：“当时，我就想吓他一下，没有杀人的故意”。其辩护人也为他辩护说：“被告人当时在主观上并没有杀人的故意，应属故意伤害致人死亡案件。”

但是，被告人作案时用的是以火药为助推力的枪，并非一般刀具。那么，子弹一旦出了膛，那就不是人为能控制了的。

2019年9月16日，经公开审理后，山东省临沂市中级法院一审以故意杀人罪，判处该市兰陵县矿坑镇某村农民王学理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被忽視的院墙夹道

此事的缘由还要从20多年前说起。2007年1月2日9点，山东省兰陵县矿坑镇某村姑娘小梅，从奶奶家出来后就去她二叔家，因为二叔一家常年在外务工，她的爸爸晚上就住在二叔家，她现在要过去找爸爸。但小梅到二叔家时，却发现大门从里面拴住了。她想起来，爸爸昨晚和三叔喝完酒后说，回去就会睡觉的，她想爸爸可能还在睡觉吧。于是，小梅找了块石头砸门，但里面没有一点动静。然后，她借了别人的手机，给爸爸打电话。开始能打通，但没有人接听。连续打了几次后，手机关机了。

小梅有点害怕了，就叫来了奶奶，并找了个梯子爬了进去。家里没有人，但爸爸的床前放着他白天还在穿的裤子，人却不知去哪儿了。小梅和她奶奶有些纳闷：大门为什么是从里面被拴住了的呢？人应该是还在家里的呀？难道是从墙头上爬走了吗？

小梅的爸爸叫陈奎，平时烙煎饼卖，有时也外出打工。陈奎喜欢喝点酒，身体也没有什么毛病，也没发现他和谁有矛盾。

陈奎的父亲在案发后对办案人说，“当时我也很纳闷，人怎么就突然找不着了呢？”

到了第三天晚上，陈奎的三弟也过来了，他看见陈奎前几天还在穿的裤子搭在靠床的椅子上，腰带还在裤子上，觉得人肯定不会走远。

“当时，见到我哥的裤子搭在椅子上，有点奇怪，但最后也没当回事儿，坐了一会儿，我就走了。”陈奎的三弟案后回忆说，“元旦那天晚上9点多，我和大哥喝完酒后，回到家看电视，突然听到‘砰一声脆响，比鞭炮声大，但我也没太在意。”

在农村，过完元旦，外出打工的人就陆续返回，在家里的劳动力也基本没有多少活儿了，人们无所事事，就开始准备过年了。在那几天，除了小梅还在不停地找她爸爸，其他人好像不太关心这件事了，各家忙各家的，也没有谁感觉哪里不对劲。很快，两周时间就过去了。

（ 图片来源：图虫创意）

1月14日上午，小梅奶奶洗完了衣服，想晒到小梅二叔家靠近院墙的那个夹道里。那是她经常晒衣服的地方，平时很少有人过去。

家人这次寻找陈奎，别的地方都找了，就唯独没有人来这个夹道看看。就在小梅奶奶端着洗衣盆慢慢走进夹道的时候，一下子惊呆了：她发现大儿子陈奎静静地躺在夹道的最里面，两眼紧闭，身下的血早已经风干。她急忙叫来丈夫，陈家人随后报了案。

五名犯罪嫌疑人四人落网

当地警方接警后，立即赶到现场。经法医鉴定，死者是被人用霰弹枪击伤右背部引起失血性休克死亡的。经勘验，尸体旁边有多块新鲜碎石块，院墙外一花生秧垛上，有多人蹬踏痕迹，周围亦散有新鲜碎石块。警方断定，这很可能是一起多人作案案件，随即立案侦查。

经侦查，警察很快发现，本村村民王学理以及本县无业人员周桐桐、高强、刘坤坤、王相尧等有重大作案嫌疑，随即展开对他们的抓捕工作。

2007年1月19日、20日两天，除王学理以外，另四人在兰陵县县城相继被抓获。归案后，四人对1日晚杀害陈奎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而王学理却一直下落不明。据周桐桐供述，他在被抓前，曾与王学理在枣庄了住过几天。当时，王还跟他商议一起往南方跑，但他因想家没有同意，最后回了县城。所以，他认为王学理往南方跑的可能性比较大。

另据四人供述，1月1日晚上7点多钟，高强、刘坤坤、王相尧和王学理四人在一朋友处喝喜酒，王学理突然接到其父亲的一通电话，对另外三人说，他家猪圈里有动静，怀疑有人偷猪，要他们和他一起过去看看。四人先到县某医院找到周桐桐，周的宿舍里藏有一杆猎枪，王学理拿走了这把枪。王要周和他们一起去，周刚开始不同意，但因为当晚只有周桐桐没有喝酒，另四人一再要求他开车。最后周同意了，就开车一起来到了王学理家的猪圈边。

王学理的父亲王玉宏已等在那里，一看他们几个喝酒了，怕他们酒后惹事，就催着他们快回县城。王学理对另几个人说，很可能是他们村的陈奎来偷猪，这个人平时就手脚不干净，于是他们开车到了陈奎家。王学理没有叫门，直接上前用脚踢门，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就对他们几个说：“陈奎平时住在他二弟家里，现在一定在那里，我们过去看看。”

来到陈奎二弟家门前，王学理踢了几脚门，听了听，家里面仍然没有声音，灯也没有亮。就沿着门前一个花生秧垛爬上了墙头，周桐桐在车里没有下来，另三人也分别跟着王学理爬了上去。他们每人的手里都拿着碎石，王学理手里拿着那杆猎枪。

王学理摸着墙头慢慢向旁边平房挪去的时候，突然发现靠近院墙夹道的后墙头上有一个黑影在移动，他料定黑影就是陈奎，不由分说，就朝着黑影开枪射击。随着枪响，黑影在墙头上晃动了一下，随即跌落到了夹道的地上。这时，后边的人也顺势将手中石头扔了过去……

警方很快将王学理列为网上逃犯，上网通缉，同时动员知情者举报，以期尽快将其抓获。但一直找不到王的踪迹。

2007年5月16日，兰陵县法院一审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周桐桐有期徒刑四年;另三人各被判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五年。

王学理逃跑后，警方也一直没有停止过对他的抓捕，但却收效甚微。直到2017年5月，警方获悉，王学理已经化名魏林，并在临沂市内活动。警方随后调出魏林身份证信息，发现上面的照片果真就是王学理。

2017年12月18日，警方经过细致排查，得知魏林在本市沂南县一家加工厂打工。当日下午，警察就在这家工厂里将其抓获。

归案后，王学理对十年前故意杀人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潜逃十年后终被抓

那么，这十年间，王学理又是怎样潜逃的呢？

原来，2007年1月14日，也就是陈奎的尸体被家人发现并报警的当天。王学理与他父亲通了一次电话，得知陈奎已死，知道事情闹大了，就和周桐桐商议逃跑。因作案时用的猎枪是周桐桐提供的，所以，周桐桐知道自己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就与王学理一起先跑到枣庄。住了三天后，王学理和他商议一起向南方跑，他认为南方打工容易，也好躲藏。但周桐桐想家，不想外逃。第二天，周桐桐就辞别了王学理，回到了兰陵县城。

周桐桐走了以后，王学理的想法有了改变，改为向北跑。他先来到山东省济宁市与菏泽市搭界的一个小县城，化名张强，谎称身份证丢了，找了个餐馆打工。在这里，他通过网聊认识了吉林省一位农村姑娘李某，两人谈起了恋爱。因为王学理没有身份证，餐馆老板也不敢久留他，把他的工钱付清，让他走了。

王学理来到吉林后，很快找到了李某，两人感情发展得很好，不久就住在了一起。因为王学理没有身份证，他们不能登记结婚。其后，他们生下了两个女儿。直到2016年，李某因病去世了。这期间为给李某治病，王学理因此欠下了不少外债。

在给李某治病期间，大约是在2010年的时候，王学理偷偷去过山东省兰陵县，找到了一位他以前在上海打工时认识的朋友宝华，想向宝华借点钱。宝华知道了他作案并逃跑的事情后，爽快地提出帮他办个新户口，王学理同意了。

“當时，他还领着我到当地派出所照了照片，新的身份证的名字叫魏林，宝华具体是怎么找到魏林的信息给我用的，我不知道，也没问他。过了20多天，他告诉我说，事情办好了，向我要了8000元。后来，他把这张身份证邮寄给我的。”王学理归案后对办案人说。

有了新身份证，王学理的胆子就大了许多，没过几年，他又回到了兰陵，这次还想找宝华借钱，但一问方知，宝华已经因病去世了。他只好悻悻地回到了吉林，边照顾李某，边打零工挣钱，直到2016年李某去世。

因李某治病欠了不少债，又加上有两个孩子要抚养，王学理已经入不敷出，很想挣点钱。当时，山东经济发展迅速，来这边打工不仅工资高，而且也不拖欠工资。同时，他还仗着自己有个魏林的正规身份证做掩护，胆子也就更大了。他把孩子托付给别人照顾着，自己来到了山东省潍坊市一家私营工厂打工。打了三个月，发现工厂不景气，工资比预计得低，他辞了职，然后来到了离兰陵县仅百余公里的沂南县一家饲料加工厂工作，工厂效益不错，而且位置靠县城较远，人员流动不大，他认为比较安全，就在这里打工并隐藏了下来。

可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到一年时间，他很快就被人发现并举报给了警方。

是“吓唬对方”还是“故意为之”

王学理为什么要杀人，这事还得从王学理家与陈奎家的纠葛说起。

据王学理的父亲说：“我们家和陈奎家没有直接矛盾，只是与陈奎的大伯家的姐姐因地边种植庄稼之事，发生过冲突，当时双方互不相让，争吵得很厉害。事情发生后，王学理找了几个人把陈奎的姐姐打了一顿，把她们家里的东西也砸了一部分。对方报了警，纠纷是由派出所给调解的，后来，我们给陈奎的姐姐家赔偿了损失，对方表示不再追究了。”

而陈奎的三弟说：“王学理打人事件发生后，陈奎始终咽不下这口气，也找了几个人把王学理的父亲揍了一顿。后来，这几个人被起诉到了法院，法院判决后，陈奎还赔了王家一部分损失。”

这一来一往，矛盾虽然闹得厉害，但最终的处理结果，双方还都能接受。此后一段时间，双方也都没有什么过激言行和新矛盾冲突，从表面看，事情算是过去了，但事实上，当时的案子虽然结了，但事情却没有了结。这些事在王学理的心中留下了一个可怕的阴影，而这个阴影就是，他父亲的猪场里只要是有个风吹草动，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陈奎在捣鬼、使坏，一定是陈奎在有意害自己，越发对陈奎怀恨在心。其后，他总憋着一股子劲，非要找个机会“吓他一下”不可。

机会很快就来了，2017年元旦那天晚上，他们几个人正在喝酒，他父亲给他打来了电话，说是猪场里有动静，并看到有个黑影在那里晃动，让他回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王学理一听，自然就想到了陈奎，他认定陈奎是在偷他们家的猪。所以，二话不说，他叫上这几个喝酒的朋友，并拿上猎枪，去了养猪场。

而他父亲一看他们几个喝了酒，手里又拿着一杆枪，担心他们会惹事，就催着他们快回县城，别再追究了，但他听不进去，仇视的心态越发加重了。

他带着几个人先到了陈奎家，发现没有人在家，又去了陈奎二弟家。当他爬到陈奎二弟家墙头上时，正好看到北面夹道墙上有个黑影在动，他断定那就是陈奎。借着酒劲，他就朝着黑影开了枪。看着黑影从墙上跌落到了地上，其他人又把石块投了过去，他们才离开。

2019年7月16日，经临沂市检察院指控，临沂市中级法院对王学理故意杀人案，进行了公开开庭审理。

公诉人提出：王学理是成年人，对于枪支的杀伤力应该有明确的认识，明知其开枪可能会造成他人死亡的结果，仍然放任这种结果的发生。其主观上已经具备杀人的目的，客观上也造成了他人死亡的后果。其行为构成故意杀人罪。

而王学理为自己辩护说：“当时我就想吓唬一下他，没有看见人，我主观上也没有想到要杀人。”

“王学理只想吓唬对方，没有杀人的动机和目的，主观上没有杀人的故意，该案应该属于故意伤害致人死亡案件。”王学理的辩护人为其辩护说，“如果定为故意杀人罪，也应属于间接故意。”

法院审理后认为：王学理及其同案人均证实，其发现人影后即开枪，其明知开枪后会导致人死亡的结果，而放任该结果的发生，且致被害人死亡，其行为完全符合故意杀人罪的认定条件。被告人及辩护人的辩护意见不成立，不予采纳。

而辩护人又为其辩护说：“被告人案发时系醉酒状态，对自己行为的控制能力大大降低。”

法院审理后认为，王学理确系酒后实施的犯罪行为，但刑法规定醉酒的人犯罪应当负刑事责任，亦未规定醉酒系从轻处罚的情节。故该辩护意见不予采纳。

在审理期间，被告人王学理在其亲属帮助下，与被害人近亲属自行达成和解协议，自愿一次性赔偿被害方经济损失共计18万元，被害人的近亲属对王学理的行为也表示了谅解，自愿撤回附带民事诉讼，并请求法院对王学理从轻或减轻处罚。

法庭根据法律的规定，最终对王学理作出了无期徒刑的判决。（本文涉案人员除被告人王学理外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