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书之谜

肖崇东

1.丢了序文

刘大经在古水镇开书店，一边销售图书，一边做古籍修补生意。前些时，下了一个多月阴雨，天晴后发现纸张发霉，刘大经想起仓库里还有几百本古籍，怕它们霉烂就搬出来，下块门板架在店门前，把古书摊在门上晒。

刘大经的古籍中，有本唐人手抄本《少陵诗钞》，据说宋时曾被苏东坡收藏，首页是苏东坡题的序文。

当年，刘大经父亲在汉口做书生意，从一个官宦人家手上购得这书，引起本地黑帮头目“长江鳄”眼红，带人将他父亲绑到外乡，逼交古书不成将其害死。他母亲怕黑帮害她母子，带刘大经和《少陵诗钞》避祸移居古水镇，临终时将书交给刘大经……

这书因年代久远，连遭阴雨潮湿，装订线霉烂书页全散了。刘大经小心翼翼地一页页摊在门板上，打算晾干重新装订。

刘大经写得一手好字，碰到个老友嫁女，接他帮忙写对联、请柬。刘大经招呼伙计小心照看古书，就跟老友去了。

中午，刘大经正吃饭，突然一阵狂风吹得天昏地暗，因担心古书，他忙告辞回家。老友家离镇子好几十里，刘大经赶回家时太阳快落山了，见店门口几个伙计慌慌张张找东西，刘大经问他们找什么？

一伙计带着哭腔说：“中午一阵狂风，吹得天昏地暗，我们出来护书，可……”

刘大经忙问：“吹走什么书了？”

伙計说书没吹走，只那本烂了装订线的《少陵诗钞》散页吹一满街，我们四处找回书页，却差一张找不到！

刘大经忙问：“哪一张找不到？”

伙计说：“就是那页序文！”

刘大经心一哆嗦，暗说天啊，这真是越怕鬼越出鬼哟！急带众伙计重新寻找。

这条街不大，街下头就是古水河，码头常有行船。刘大经带伙计从街上找到河边，天黑还没找到，不由心情沮丧蔫蔫回家──

2.“米老鼠”借书

回家后，刘大经重新装订了《少陵诗钞》，因没了苏东坡序文他心情不乐越看越烦，把书放在桌边一个人喝闷酒。这时，伙计引个人进来，这人五短身材、一身肥肉，眯一对老鼠眼，见了刘大经露出一股媚笑，亮起公鸭嗓说：“哟，老表兴致不错，一人独酌快活似神仙！”

苦酒醉人，刘大经已喝得头脑发麻，望来人认出是“米记”粮店老板米忠信，因卖米掺沙掺杂、短斤缺两，被大伙称作“米老鼠”。

刘大经跟“米老鼠”有些交情，刘大经醉醺醺说：“老、老表，你咋来啦？陪我喝、喝一盅！”就吩咐伙计加菜。

“米老鼠”坐下，跟刘大经对酌，刘大经醉意蒙眬问“米老鼠”：“来家有什么事？”

“米老鼠”笑说：“我想借件东西。”

刘大经问：“借啥东西？”

“米老鼠”说他闺女找了婆家，亲家公是国文教授。因抗战大学毁于战火，师生转移后方，亲家公因病不能随行，躲到古水镇避难。如今，古水镇被日本人占领，亲家公赋闲在家。他是搞古文研究的，闲极无聊在家发脾气。亲家母托“米老鼠”给亲家公弄点古书看看、散心解闷。

“米老鼠”听说刘大经有本古籍《少陵诗钞》，跟亲家公一说，亲家公想鉴赏一下，托“米老鼠”来借，鉴赏后完璧归赵。

要是平日刘大经是万不肯借，但今天他喝高了点，头脑不大清醒，见书就在桌边，顺手拿起来给“米老鼠”说不就本破书吗？拿给你亲家公看看──

“米老鼠”有些不相信说：“这、这是《少陵诗钞》吗？”

刘大经说：“你看我是撒谎的人吗？骗谁我也不骗你呀！”

米老鼠打躬作揖拿书走了！

3.鬼子查封刘家

一觉醒来，刘大经记起昨晚之事，就想找“米老鼠”要回书，遇生意事忙吩咐一个伙计到米家讨要。“米老鼠”老大不高兴，对伙计说你主人不像话，要是不肯借，昨日就不该给我！如今书已交亲家公，才一天就来讨要，叫我怎好开口？回去告诉你主人，我亲家看完了一准还他！

伙计回家原话学给刘大经听，刘大经不好意思再催讨。熬过十来天，不见“米老鼠”还书，刘大经等不住，就到米家问消息，见米家大门上把锁，屋里没有一个人，找邻居打听：米家“铁将军锁门”三天了。

刘大经蔫蔫回家，半路见一队鬼子宪兵，朝前面街上冲去。他想不知谁家又要倒霉，不由加快步子。走到家门前，见鬼子兵包围了自己家，一个梳小分头挂王八盒子的汉奸，吆五喝六带鬼子搜他的家、封他的书店。

刘大经去交涉，汉奸诡笑说：“好个刘大经，你还敢回来！你的书店藏有反日书籍，皇军正在搜查呢！”汉奸说完一挥手，扑来几个鬼子将刘大经绑了。

刘大经喊冤，汉奸说什么冤不冤的，有本事到宪兵队去喊！就让鬼子将刘大经店里的书、家藏的古籍，全部搬上卡车，连人带书一溜烟开到宪兵队。

鬼子关押了刘大经，将他的新旧书籍翻了个底朝天，没发现反日书籍。后由古水镇商会出面，花笔钱把刘大经赎了出来。

4.乡下牛栏遇《诗钞》

出来后，刘大经被朋友接去，见家人都在朋友家。听朋友说他遭人陷害，虽然暂时赎出来，保不准什么时候又被鬼子抓进去！看来镇上不能立足，不如离开这儿，到山里找地方避难！

刘大经要离开古水镇，想找“米老鼠”要回《少陵诗钞》，朋友说“米老鼠”一家，被鬼子秘密逮捕，至今音信全无。刘大经想怪不得那几日，米家屋里无人，原来是出了事。他放弃找《少陵诗钞》的念头，在朋友安排下，带家人悄悄出城，到山里找地方住下。

刘大经过去是个富商，生活无忧无虑，如今流落小山村，常气恼好好一个书店、偌大一笔家财，让鬼子毁了！还有那本《少陵诗钞》，不知落在谁手上。

这天，刘大经下山买米，半路遇到雷雨，钻进一处破牛栏躲雨，见个老乞丐衣衫褴褛，坐在牛栏里看书。

乞丐读书天下少见，刘大经不由多望了几眼，觉得那人面熟，再望那本书，竟是“米老鼠”借去的《少陵诗钞》！

乞丐见有人来，抬头认出刘大经，忙说：“刘老板，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听声音，刘大经认出是“米老鼠”的管家老翟，忙问老翟：“你怎么落到这个田地？”

老翟说出的情况，刘大经大吃一凉：原来“米老鼠”暗投日本人，米店成了鬼子刺探情报的“暗线”。

古水镇鬼子联队长松井是个中国通，他熟悉中国文化，又是个苏东坡迷，這老鬼子一边残杀中国人，一边疯狂掠夺中国文物。这次带兵据扎古水，从“米老鼠”那儿得知刘大经有本《少陵诗钞》，曾被苏东坡收藏，首页是东坡作的序，文字为苏氏真迹！

松井喜得两只小眼眯成一条线。这老小子是只笑面虎，来到古水镇假装大搞中日亲善、共存共荣，现在如派兵硬去抢书不是打自己耳光吗？他知“米老鼠”是刘大经朋友，就把任务交给“米老鼠”……

“米老鼠”到刘家探风，哪知刘大经喝醉，二话没说将书交给他。“米老鼠”拿到书贪心大发，弄个仿制品交给松井。松井可不是省油的灯，认出是假的，就把“米老鼠”抓去审讯。

“米老鼠”受不住刑，招供自己调了包。松井抓了米家人，搜出偷藏的书。松井见到“米老鼠”调包的书却无苏东坡序文，就再审“米老鼠”，“米老鼠”说他在刘大经手里拿的就是这本！想是刘大经不愿给，弄本假的哄人！

松井骂刘大经狡猾狡猾的，派宪兵去刘家以查反日书籍为名抄家封店，把刘家所有书搬到宪兵队，想搜出《少陵诗钞》，却枉费心机。

松井怀疑所谓苏东坡作序的《少陵诗钞》是传言，遇到商会出钱保刘大经，就将他释放了。

管家老翟当时跟米家人一起关押，松井搜出“米老鼠”藏的《少陵诗钞》，鉴定是假的就扔了，被老翟捡到。

“米老鼠”受松井怀疑，一家人被弄到集中营，老翟和伙计被放出，他出狱后失了业，带书下乡讨饭。

刘大经大骂鬼子阴险，暗暗庆幸多亏狂风吹走首页，不然书落到鬼子手里，就糟了！他出了几个铜板，从老翟手上把书买回去。

5.老婆孩子被绑架

刘大经买回书常常观看，因没了序文总觉得遗憾，好在序文他背得滚瓜烂熟，就买来仿古宣纸，回忆苏东坡字迹，临摹出一篇“序文”。刘大经书法功底深厚，临摹苏东坡字迹，跟真的一样，作为序文重新装订到书上作首页，一般人看不出来。

刘大经是个活络人，虽然住在乡下，却交了不少朋友，他的遭遇有很多人知道。一天，有朋友请刘大经吃饭，席上关心地问《少陵诗钞》是否落到鬼子手里？

刘大经有点爱吹牛，三杯酒下肚忍不住吹了起来，说放心吧！我刘大经是什么人，能让咱中国人的宝贝落到小鬼子手上吗？告诉你，我料到小鬼子会抢宝书，早将这书转移出城，另作本仿制书让鬼子折腾。

大家都夸刘大经是智多星，附近的人都知道《少陵诗钞》还在刘大经手上，刘大经也成了保护国宝的英雄。名声传出去后，不少朋友想观赏古书，刘大经也不推辞，亲带《少陵诗钞》让人观赏。

一天，山下吴先生请刘大经带书到家去看看。刘大经如约而至，在吴家吃过午饭，回家见屋里一片狼藉，老婆、孩子不见踪影，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插封信在桌上。

刘大经看信知老婆、孩子被土匪绑架。土匪听说他有本珍贵的书就盯上了，今天本要来抢，没想到刘大经带书下山，土匪扑了个空，把他家人绑到山里，逼刘大经带书取人。

看了这封信，刘大经知道吹牛惹了祸，恨不得撕了自己的臭嘴。万般无奈只好带上《少陵诗钞》，按信上路线直上豹子岭。走到半山腰密林，跳出两个蒙面大汉，一把抓住刘大经，将明晃晃的尖刀架在他脖子上。

刘大经吓得发抖，战战兢兢地说：“好、好汉，别、别这样！书我带来了，放了我的家人吧！”

两个蒙面人交换一下眼色，搜出那本《少陵诗钞》。刘大经哀求他们，放他老婆、孩子！

蒙面人说：“你老婆、孩子在山上，跟我们一起去接吧！”说罢，两人一前一后，把刘大经架到山顶。

刘大经发现这儿不是豹神庙而是蛇形尖，山北是万丈悬崖峭壁。刘大经有些奇怪，问两个蒙面人：“你们信上不是说我老婆、孩子在豹神庙吗？”

两个蒙面人不言语，把刘大经逼到崖边，一个汉子突然说：“看，你老婆！”

刘大经顺那人手指一望，稍一分神被后面人推下万丈悬崖。

6.大结局

刘大经掉下悬崖一下子昏死，醒来躺在山间一个小道观里，身边有个小道士，见刘大经睁开眼就说：“好了，客官醒了！”

刘大经问这是哪儿？

小道士说这儿是四川万县大山里。

刘大经才知他被推下悬崖落在江里，昏迷中顺水漂到万县，被打鱼人救起送到道观，他在观里躺了两天。这个观里有师徒二人，老道士早晨下山化斋，要到傍晚才回。

刘大经身体恢复，起床到正堂拜神。突然见神像前供着一张熟悉的古色老纸，他细细一看，竟是当日被狂风吹得不见踪影的苏东坡真迹——《少陵诗钞》的首页序文！刘大经以为在做梦，问小道士这张纸从哪来的？

小道士说这张纸是师父数月前云游带回的，一回来就供在神像前。这时，老道士化斋回来见了刘大经，高兴地说恭喜客官醒过来了。

刘大经连忙答谢，急问老道士：“这张书纸是从哪儿得来的？”

老道士说：“这是我家传家宝，有缘回到我手上。可惜亲人们不知遭了什么灾祸，致使书纸落在外头！”

刘大经忙问老道士是谁？

老道士说他俗姓刘名正常，原是汉口书商。当年购得一本价值连城的古书《少陵诗钞》，被当地黑帮头子“长江鳄”算计，带人将他绑架，逼其交出古书。

刘大经听了泪水长流，忍不住喊声：“爹，我是你的儿子呀！”原来刘正常正是刘大经的父亲，当日被黑帮绑到乡下，母亲误听刘正常被杀，怕黑帮来家害她母子，就带年幼的刘大经和古书逃到古水镇避难，几十年音信隔绝，没想今日父子相认！

数月前，刘正常下山云游古水镇化缘，过古水河遇上一阵大风，将一页残纸吹到河边，刘正常一脚踩在字纸上。他本书香世家爱惜字纸，见脚下踩张字纸忙说罪过，就捡起拍掉尘土打算烧掉，却认出是自家古书首页，想是家人遗失，本想回去查访，偏遇鬼子出城扫荡一路烧杀，刘正常只好逃离古水镇，后来数次想去古水，因路远阻于战乱都未成行……

刘大经把晒书失序，“米老鼠”借书、鬼子又来抢夺，他避难乡下，遇绑匪绑架妻儿的事，一一道来，爷儿俩在观里相拥而泣。

父子团圆后，刘正常托山下的俗家弟子，在重庆一家书店给刘大经找了个活儿。刘大经一心惦记家里，想回乡下寻着老婆、孩子尸骨，找个好地方掩埋。哪知，老婆、孩子安然无恙。

刘大经才知老婆、孩子，是被鬼子便衣队绑架的。松井老鬼子找不到《少陵诗钞》真本，假意放了刘大经，暗派特务跟踪监视。

刘大经在牛栏复得残书，临摹苏东坡手迹，写下序言重装首页，又到处宣扬自己保住真书，让松井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刘大经早转移了真本，估计现在他手上那本是真的，就派便衣队化装成绑匪，绑架刘大经家人，逼刘大经带书交换。

便衣队将刘大经老婆、孩子绑至豹神庙，遇国军进山剿匪，见几个大汉绑了妇女、儿童，就当土匪给剿了，顺手救下刘大经老婆、孩子。刘大经老婆、孩了随军队到万县，碰到鬼子投降，母子搭船去重庆谋生，竟在船上碰到刘大经。

刘大经觉得让鬼子惦记着太不安全了，就带家人到重庆，在书店里上班。一天，刘大经在一个旧书摊上发现一本熟悉的书，他走过去一看，竟是在山上被蒙面人搜去的那本《少陵詩钞》。

刘大经暗说真是怪事！就留心跟摊主攀谈，拐弯抹角问这本书的来历。

摊主说是他的一个亲戚从一个朋友那儿低价买来的。

刘大经买下书去报警，警察逮到摊主，顺藤摸瓜抓到卖书的人，他竟是“米老鼠”的管家老翟。

一审才知老翟历史复杂：他就是昔日汉口的黑帮头子“长江鳄”，当年为抢夺《少陵诗钞》，绑架书主刘正常，没想百密一疏，让刘正常逃了。“长江鳄”回汉口，继续找刘家人夺宝。刘正常老婆误听丈夫被害凶讯，怕黑帮害她母子，就带着儿子、宝书远走他乡避祸，“长江鳄”扑了个空……

后来，汉口两个黑帮火拼，“长江鳄”一伙被新兴起的“武昌龙”帮灭了，他本人侥幸逃脱“武昌龙”的追杀，只身逃到古水镇隐姓埋名，在“米老鼠”家混个管事谋生。十几年后，他无意中发现刘正常的儿子刘大经，也在镇上开书店，估计《少陵诗钞》在刘大经手上。正好日本人占领古水镇，老东西暗中投靠鬼子，先哄“米老鼠”去骗书，再捣鼓鬼子夺书，他再火中取栗。“长江鳄”虽得了书，见这书竟缺张序言真迹，想是刘大经用假书骗“米老鼠”！他再向没找到书而懊丧不已的松井出谋划策，抓刘大经搜查刘家书店，但还是没搜到真书。“长江鳄”仍不死心，又向松井献计：暂时释放刘大经，由他装成乞丐跟踪刘大经，寻找真书信息……

得知真书还在刘大经手中，“长江鳄”出主意让松井安排便衣队，绑架刘大经家人，逼刘大经带书去换人，“长江鳄”却带心腹溜进深山，半路截住刘大经抢去古书。得手后，“长江鳄”立即脱离日本人，逃出古水镇混到重庆，想将书脱手卖个大价钱。找人鉴定发现这书的序文是仿制品，想这本书还是假的！

“长江鳄”算盘用尽，离开了鬼子他无处谋生后悔莫及，只好贱卖古书解燃眉之急，没想到刘大经看到古书报警，顺藤摸瓜将他逮住，不仅挖出个大汉奸，还找出害他一家的大仇人！刘大经因古书差点儿弄得家破人亡，却鬼使神差找到离散的父亲。

选自《上海故事》201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