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淮河流域民风民俗研究
2019-02-16马彩霞
马彩霞
(蚌埠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蚌埠 233030)
淮河历史悠久,它滋养了淮河儿女,也塑造和改变着淮河儿女的生活,它的变迁也影响着淮河儿女的生活习惯和风俗习惯。本文拟就元代淮河流域的民风民俗作初步的考察,从中去窥见淮河儿女与淮河变迁以及淮河流域政治环境变迁的关系,也能从中窥见在历史的变迁过程中变与不变的奥秘所在。尤其是在这种环境影响下形成的文化以及这些地方性特征对这一区域人的影响,历史的变迁是文化环境形成的过程,也是形成区域人文气质、文学表达的基础。
1 元代淮河流域民风民俗产生的背景
1.1 黄河夺淮入海
淮河在南宋以前独流入海,是一条滋养和灌溉周边地区的河流,淮河流域居民因淮河的灌溉而生活富足,民间有“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的谚语。但是,“1128年(南宋建炎二年)宋东京留守杜充为阻止金兵南下,竟于今河南滑县西南人为决河,使黄河东流经豫东北、鲁西南地区,汇泗夺淮”[1]。黄河夺淮入海,改变了淮河独流入海的局面,也改变了淮河的水质和淮河流域老百姓的生活。黄河夺淮入海之后,把大量的泥沙带到了淮河,淮河也成为了一条善淤善决的河流,元代黄河决口多在淮河流域。“黄河决溢,千里蒙害。浸城郭,漂室庐,坏禾稼,百姓已罹其毒。”[2]1620老百姓不得不开始背井离乡,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元代淮河流域有大量的流民和饥民存在,这对淮河流域人民的生活方式产生了重大的影响。除了历史的记载,还有淮河流域作家的文学书写,比如戴厚英的小说、散文中均有相关题材的呈现。
1.2 宋金战争、蒙宋战争
南宋和金朝以淮河为界,淮河以南为南宋,淮河以北为金朝,并且南宋和金朝展开了长达一百多年的战争。在此期间,淮河流域一直囤聚大量的部队,很多战争也在淮河流域展开,淮河流域的寿春等地更是成为了兵家必争之地。在宋金战争过程中,在淮河流域展开的战役有汴洛之役、扬州之战等等,最后南宋联合蒙古共同抗击金朝,金朝最终于1234年在宋蒙联合抗击下灭亡。金朝灭亡以后,蒙宋战争又起,淮河流域依然是重要的战场,多场战役在两淮展开。《宋元战史》中关于蒙宋战争分为三个部分来写,分别是两淮、京湖和四川。因此,在两淮地区有很多的战事,如乃马真皇后摄政元年(1242)的五河口之役[3]398,之后,在安丰、寿春、五河口、泗州等地还多次发生战役,战争一直持续到1279年南宋灭亡。由于长期的战争,安丰、濠州“两郡的百姓都不过只有数百户而已”[3]407,“两淮连年遭受兵灾,人民避乱江南的仍然很多”[3]488,宿州曾经被屠城[4]卷一沿革,灵璧出现了“居民流散,城郭为墟”[4]卷一沿革的景象。
连年的自然灾害和战争,使淮河流域的人民生活极端贫困,在这样的背景下,老百姓出现了两种选择:一部分老百姓选择背井离乡,郭聚“既成人,河南兵乱,已不能家,乃负母逃难”[5]344,林仲实“宋建炎初,由光州徙家钱塘”[5]348,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还有一部分老百姓选择留下来,大家团结一心,建立堡寨以求自保。
1279年元朝灭南宋以后,淮河流域的人民才慢慢开始重新过上太平的日子。但是,长时间战争再加上元代淮河流域自然灾害频发,导致元代淮河流域仍然有大量的荒田存在。“(大德二年三月丁亥朔)以两淮闲田给蒙古军”[2]418;“(至大元年秋七月壬戌)括归德、汝宁境内濒河荒地约六万余顷”[2]500。这一历史因素造成的心理观念不仅影响着当地人的思维方式,也直接影响到日常语言并代代流传,成为有特定含义的日常语言,像“跑水反、跑反”都是极具地方色彩的,前者指水患,后者指战争。这一类方言在戴厚英的家园小说中多有出现。
1.3 元朝蒙古族的统治
元朝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个少数民族建立的全国性政权。元朝实行四种人制度:第一种是蒙古人,第二种是色目人,第三种是汉人(原金统治区居民),第四种是南人。他们对汉人尤其是南人始终不予重用。“台省要官皆北人为之。汉人南人万中无一二,其得为者不过州县卑秩。”[6]各州县的长官都要由蒙古人来担任,称为达鲁花赤。在元代,有大量的蒙古人、色目人、汉人被派往淮河流域做官。除此以外,元代还有大量的色目人和本土的各个少数民族来到中原经商,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与中原的汉族人进行了深度的融合。
上面三个因素都会共同促成一个现象,那就是大规模的人口迁徙。这使得元朝历史呈现出很特别的一个特性,即各民族大融合。淮河流域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自然也成为各民族大融合的重要区域。人口迁徙有两个方向:一个是人口流出,即由于种种原因淮河流域人民选择背井离乡,去其他地方定居生活,如前面提到的郭聚和林仲实;另一个方向就是大量的人口流入,李守中“前至元初徙家于颖”[5]173,马祖常父亲马润“监光州,有惠政,公亦爱其风土,因买田筑室家焉”[5]144。元朝建立以前,由于自然灾害和战乱,人口流出是主流,元朝建立以后,采取了大量的措施让流出的人口重新回到家乡,比如耕种荒地免税等等措施。所以,元朝建立以后,大量的淮河流域人民重返家园,甚至有很多人因喜爱淮河流域的风土民情而选择侨居于此,大量的外来人口深刻地影响和改变着淮河流域的民风民俗。但是,元朝建立以后,淮河流域依然有大量的人口迁出,这主要是由于水灾(黄河泛溢和决口)、旱灾和蝗灾,元朝末年这种情况更加严重,“当天历用兵之后,江淮大旱田苗槁死,民无所食”[5]193,“是岁(至正四年)夏秋大雨,河决曹济之间,既而盗起青徐,郡县多被其害”[5]195。戴厚英的《空中的足音》《锁链,是柔软的》在细描家乡风物时,也无意识地提到“本地人”与“他者”的微妙,本质上可视为民风民俗对作家的影响,作家的书写又进一步强化了文化特征。
2 元代淮河流域的民风民俗
2.1 元代淮河流域人民文武双全
淮河流域自灌夫时就有“喜任侠,交游豪杰”的性格特点,宋金对峙时期,淮河流域是重要的战场,在这种背景下,宋朝淮河流域有很多的村寨都团结起来建立地方武装以自保。“京西、襄阳、两淮的土豪民兵,集结在堡寨中,捍卫乡里”[3]272;“宋孙晖,少负义气,谋略绝人,适靖康之乱,率淮民团结保护,乡井赖之,擢泗州招讨信尉。建炎三年,金人陷泗州,将渡淮,晖率民兵御之”[4]卷七忠义列传。因此,宋朝淮河流域居民形成了尚武的风尚。“昔宋之季,文日以弊,而江淮俗尚武侠,儒学或未闻也”[5]66;“其俗尚武,稍习文辞”[7]卷一风俗;“宋失国南播江表,尝恃其人以扼兵冲,故百年间人俗犷悍”[8]卷十光州孔子新庙碑;“人备文武全才,风俗清丽(俱宋《地理志》)”[9]卷一风俗。
这对元代淮河流域文化有极大的影响。元朝建立以后,淮河流域战事平息,人民开始重新回到家园,灵璧“元至元间复立县,属泗州。十七年,仍属宿州,隶南归德府,元末为张士诚所据”[4]卷一沿革。但是,元代在淮河流域仍有大量的驻军,元代镇南王一直驻守在淮河流域。元朝是蒙古族建立的,统治者为了维持其统治地位,选派了大量的官员到全国各地,淮河流域也不例外。这些官员多为蒙古族和色目族人,他们本身多为游牧民族,作为马背上的民族,蒙古族人对马有深厚的感情。因此,元代养马数量巨大,除了一部分供王室和官员骑乘之外,还有大量的马匹用于驿站,元代驿站的站马数量庞大,养马也成了元代养马户的沉重负担,而淮河流域是元代的牧场之一。在元代,淮河流域农耕文明受到了一定的挑战,农业生产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导致元代淮河流域有大量的农民不事农业生产,再加上蒙古族本身对于武力的推崇,强化了自宋以来淮河流域尚武的传统。习武之风盛行仍然是淮河流域元代文化中鲜明的特色,“徐之为郡,控扼南北,被山带河以为固 ,其人悍勇尚力,盖自古用武之地也”[5]39。统治者为了统治的需要,重新恢复了各地的儒学教育。“喜问学,从教化,虽兵革之余犹有是心(元志)”[4]卷一风俗;马祖常的文集中也有相关记载,“光州既新作孔子庙,乃以图来征文于州人”[8]卷十光州孔子新庙碑。淮河流域人民开始重新兴建孔子庙,重新兴儒学,但是,有些地方在元朝建立几十年后才开始兴建孔子庙,如安丰路就是在泰定年间才开始修建孔子庙的。因此,元代的淮河流域居民虽然具备文武全才的特点,但是,淮河流域尚武的特点在元代依然比较突出,这也深刻影响了淮河流域人民的性格。淮南名士马祖常,作为元代著名的文人,在其作品中也多次表现出对习武的热爱,他有“上马作将军,下马作博士”[8]卷一田居二诗寄元参议的情怀,有“十五读古文,二十舞剑器”[8]卷一壮游八十韵的人生历练。
元末农民起义更是多发生于此地。“迩者甲申之秋,有盗起于沂、莒之间,拥旗鼓,掠人民,纂囚徒,共益其党,火庐舍,劫府库,争取其财”[5]38-39,“而徐、泗、陈、蔡之民,连岁惊扰,河、淮左右,舟车几不能往来,庙堂始以为扰”[5]39。淮河流域成为元末农民战争的发源地,元朝政府调集大量的军队来屯戍,“移扬州一万户统兵戍徐”[5]39,想以此来挽回元朝的统治。但是,由于淮河流域一直有尚武的风气,淮河流域的农民起义军此起彼伏,颍州的刘福通、濠州的郭子兴等起义军很快发展壮大,再加上其他地区的起义军也纷纷揭竿而起,最后,元朝的统治在淮河流域起义军的不断打击下宣告灭亡。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2.2 元代淮河流域人民互相扶持
元代淮河流域人民有互相扶持的习俗,即“里巷敦扶持之义(元志)”[9]卷一风俗。明代这种风俗依然存在,“嫁娶相资,患难相恤,有太古之遗风”[4]卷一风俗;“乡闾无游惰之民,邻里有周恤之义”[8]卷一风俗。当遭遇自然灾害之时,淮河流域人民也会相互救济。“江淮大旱……郡大家争为出米及钱,凡居者则给钱治生,不令流徙”[5]193;汴之阳武人郭聚“喜施与,岁饥,邻里或乏食不能自存者,辄出粟以周之。或婚丧有所假贷,亦与之”[5]344;光州人林仲实“克尽友爱,亲族贫寒者多周给之”[5]348。“我家淮水边,孝义夙多闻”[8]卷二赠芦州黄孝子,“君子尚高义,贱物不贱躬”[8]卷一送幼度御史南游,“一府尽倾意乐成。大者割财,小者奏力,咸出名姓以来就功”[8] 卷十安丰路孔子庙碑。马祖常“尤笃友义,昆季子孙及宗族孤寒者,悉收而教养之,举进士释褐上庠者凡数十人”[5]143。
2.3 元代淮河流域人民性格率真,民风质朴
淮河流域自古以来就民风淳朴。“灵璧民性朴直而尚俭素,民直遂而易导化,士气节而薄萎靡(古志)”[4]卷一地理志风俗。有县志记载:寿州人“性率真,直人,尚节义,故宦游者咸择居于此焉”[7]卷一风俗;颍州人“性率真直,贱商务农”[9]卷一风俗。元代淮河流域人民质直,民风质朴依然。作为当时的淮河流域名士,马祖常不畏强权,多次弹劾权贵,在《石田文集》中有记载的就有《弹大都路总管范完泽》《弹中书参议孛罗等官》《弹右丞相铁木迭儿》等,在这些弹劾文章中,马祖常都直言其问题。如指出范完泽“非儒非吏,素无寸长,才名不著于当时”[8]卷七弹大都路总管范完泽;而对于当时权倾一时的丞相铁木迭儿的弹劾也是言辞直白,“伏见中书右丞相铁木迭儿贪纵不正,擅弄威福”[8]卷七弹右丞相铁木迭儿。最后因弹劾铁木迭儿而被贬,“劾权贵人擅弄威福,遂置相位,久之,其人再窃政柄,左迁公尹县开平,实欲深中伤之,公退耕浮光之野,泊然不以为意”[5]65。可见其性格之质直!颍州李守中“志大而气刚,不随俗依违俯仰,事或不然辄指陈可否,直言无讳,守身亷白,人不敢干以私”[5]174,“侯为人方正有守,不畏强御,施于为政,子爱其民”[5]18,他和马祖常有着相似的经历:“至大二年,尚书省立,公上言曰:‘昔在世庙,宵旰求治,分置尚书省,以清中书之务,明诏具在。今尚书省臣攘夺政柄,变乱宪章,用人无法,事渐大壊,返谓中书堕废法制。当辨中书所废者何,尚书所治者何。’事闻,权贵大怒,以公间谍两省辅臣,废黜田里”[5]174。同样质直的还有砀山人曹伯启,“曹侍郎素称廉直”[5]151。
淮河流域居民质直的性格使淮河流域形成了质朴的民风。“居民尚朴俭,遗邦颇文物”[8]卷一颖郡;“吾州介江淮之交,生殖甚寡,然少长安于朴俗,衣服饮食给于田蚕弋钓之力,工商给于粗完,男女婚嫁养生送死质而有节,其人已几于淳厚,故易富而易教”[8]卷十光州孔子新庙碑;“安丰,全楚东境州来之郊,其土广衍,其物阜大,其民质实”[8] 卷十安丰路孔子庙碑;“归德为郡,南控江淮,北邻大河,境大壤沃,方数千里。侯始下车,爱其土风厚完,民生朴茂,第未学以成其性尔”[5]17。
3 淮河流域的民风民俗对淮河流域的影响
元代淮河流域的民风民俗对淮河流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一方面,人民尚武、质直、相互扶持使淮河流域在遭遇战争的时候能够自保,这使得元代淮河流域虽然屡遭自然灾害,但是老百姓能够勉强度日,过了近百年的和平生活。直到元朝末年,各种矛盾迅速激化,淮河流域人民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选择了抵抗,元朝才在农民起义的浪潮打击下灭亡。淮河流域是明朝的肇兴之地,这方水土成就了明太祖朱元璋的丰功伟业,开启了我国历史上一个新的朝代——明朝。
另一方面,元代作为中国古代史上承上启下的一个朝代,淮河流域的民风民俗也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尚武之风自灌夫时即有“喜任侠”的风气;到了宋代,由于战争的原因,尚武之风形成;元代稍有减弱,重新兴儒学,但是尚武之风仍然存在;到了元朝末年,随着统治者的统治日渐黑暗,尚武之风发展成为农民起义;明朝尚武之风依然盛行;近代中国再次陷入纷争之时,淮河流域又兴起了淮军,随着乱世的终结,尚武之风在今天已经烟消云散。相互扶持则是淮河流域人民自元朝以来一直保持至今的一个良好风俗,这一风俗还从文化气质上影响了作家戴厚英的品格。她作品中的侠义精神、真挚情感的流露,甚至是咄咄逼人的杂文写作等风格,都与这一文化渊源有关。她的一系列作品是淮河流域可贵的精神财富,是淮河流域民风淳朴、人民性格质直率真的艺术写照。
4 结语
通过考察淮河流域民风民俗中的变与不变,我们可以看出,优秀的文化、优秀的风俗具有永恒的生命力,而那些只有在乱世才成为必须的民风民俗,必将随着乱世的终结而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