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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五世》中的叙事及其战争观

2019-02-16彭建华

关键词:五世勒尔阿金

彭建华

(福建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

1415年的阿金库尔战役是英法百年战争中极为重要的一场战斗。英格兰国王亨利五世发起了这场征服式的入侵战争。在历史剧《亨利五世》中,莎士比亚主要叙述了英法百年战争中围攻阿夫勒尔、阿金库尔战役(Battle of Agincourt, 1415年)和特洛瓦和约(Treaty of Troyes, 1420年)。

G.帕克在《剑桥插图战争史》之“百年战争”中写道:“发生在克雷西(1346年)和普瓦捷(1356年)的那些战斗表明,法国决定维持那种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骑兵完成的突袭战术。而作为防守者,英国人绝大多数时候在受到攻击时都下马迎接进攻,紧接而来的短兵相接便为徒步作战的一方提供了相当的优势。同样,在阿金库尔(1415年)之战中,英王亨利五世面临的是数量上占据大优势的敌人,但他只从容等待法国人前来进攻。又有一次,许多前进中的骑兵和步兵甚至在他们根本未接触到英军阵线之前,就被密集的弓箭射倒在地上,射来的箭就像云层一般。”[1](P90)“1415年英国转而采取征服性的战争方式,企图以此带来全面的胜利。这一希望到1420年前都会实现。新的目标要求使用其他一些旧方法,尤其是围攻,因为占领一座城堡或军事重镇可能导致对其整个国家的军事控制,有时甚至最终发展到签署一项政治和行政控制的议案。如果说亨利五世在阿金库尔的胜利相当引人注目的话,那么他在阿夫勒尔、法莱斯堡和鲁昂的围攻亦是如此。鲁昂的占领,使英国控制了诺曼底,并使英国进一步扩大了攫取领土的野心。围攻是一种进展缓慢且缺乏戏剧性的方式。它需要有大量的专业人员,尤其是挖地道士兵和那些擅长炮术的人——15世纪早期,传统的投石机和其他利用拉力和杠杆作用的武器仍和新的火药大炮并肩作战。新型武器必然为围攻增添生气:正像当时的一些描述所证明的那样,对防御者来说,生命的危险性大大增加。为了阻挡那些骑马出动的突然袭击者,14世纪法国增设了许多以围墙设防的城镇。……火炮带来的不只是毁灭,它还带来了恐惧。”[1](P92)

P.米盖尔在《法国史》之“亨利五世的入侵”中写道:“1415年8月,亨利领兵在诺曼底登陆,从阿夫勒尔向北抵达皮卡尔迪(Picardy)。他和勃艮第派秘密达成协议,后者保持中立。在阿金库尔,英王亨利五世与法军展开了战斗。像以前在克雷西一样,英国弓箭手埋伏在寨栅后面放箭,大量杀伤法国骑士团。在阿金库尔,领主们没有吸取迪盖斯克兰失败的教训,像十字军那样一味向前冲杀。几小时以后,大局已定,英王打开了通往巴黎的道路。朝三暮四的巴黎群众重又转向勃艮第派一边。”[2]伏尔泰在《风俗论》之“英国国王亨利五世再度入侵法国”中写道:“对英国来说,这是收复它在法国的世袭遗产和各种条约规定给予它的地方的有利时机。亨利五世是个十分谨慎而又勇敢的君主,他一面谈判,一面武装。他率领一支近5万人的军队在诺曼底登陆。他占领了阿弗勒,然后向这个饱受党派纷争摧残的国家进发。但是一场传染性痢疾使他的军队死掉3/4的人。这次大规模入侵使各个派别联合起来抵御英国人。勃艮第公爵本人虽然已与英国国王暗地谈判,也派了500名战士和一些弓弩手来援救他的祖国。所有贵族都跨上战马,所有市镇都在各自的旌旗下前进。陆军大臣阿尔布雷很快便有了6万多名战士(1415年)……战斗一开始,英国人便打了胜仗。一人高的大弓,使用起来力量大,又灵便,使他们旗开得胜。他们既无火炮,又无火枪。这进一步使人们相信,在克勒西战役中他们并没有这些武器。这些大弓可能是一种更为可怕的武器。我曾见到有些弓射得比火枪还要远。……法国有7个亲王跟陆军大臣一道在这次战役中丧命,5个亲王被俘,1万多法国人战死沙场。在大获全胜之后,似乎只要向巴黎进军,就可以把一个四分五裂、力量衰弱、只剩下一片废墟的王国完全征服下来了。然而就在这些废墟上,防卫却有所加强。最后,这场使法国损兵折将,而有地位的英国人只死了3个人的阿赞库尔战役,仅仅是给胜利者带来某些荣誉而已。亨利五世不得不返回英国筹款募兵。”[3](P221-222)

一、戏剧舞台上的战争叙事

《亨利五世》戏剧化地表现了由亨利五世指挥,最终获胜的围攻阿夫勒尔、阿金库尔战役。该剧突出了亨利王在战场上奇迹般的胜利,而不是战斗策略和战斗本身。第一场第1幕到第五场第1幕,主要叙述了亨利五世在汉普顿挫败三个背叛的贵族、英格兰军队围攻阿夫勒尔、英国军队与法国军队在阿金库尔的会战,包括全剧的序曲(对法战争的起因、战争的准备)、故事的发展(在汉普顿惩罚反叛的贵族、围攻阿夫勒尔、撤退到加莱)、戏剧的高潮(抵近阿金库尔、阿金库尔战役)、结局(亨利五世率领的英军大获全胜)。对法战争是亨利五世在政治上(王权与宗主权)利益诉求的保障与延伸。第一场第1幕,韦斯摩兰说道:“他们都知道陛下有名义,有财力,有兵力;你的确是有:英格兰的国王从来不曾有过更富足的贵族,更忠实的臣民,身在英格兰而心早已卧在法兰西战场上的营帐里面了。”[4](P33)

第一,亨利五世在汉普顿惩罚密谋反叛的贵族,突出了亨利王所具有的宽大仁爱与毅然果敢的决绝之品质,莎士比亚热情颂扬了对君王/国家的效忠,反对贵族的叛乱。D.休谟在《英国史》之“亨利五世”中写道:“当亨利筹划征服他的邻国时,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处于国内阴谋的危险之中,这一阴谋在萌芽期有幸被发现了。剑桥伯爵是已故的约克公爵的次子,他娶了马奇伯爵的妹妹,热心地维护这个家族的利益;他与马沙姆的斯克庐帕勋爵和赫顿的托马斯格雷爵士一起密谋,讨论恢复马奇伯爵继承英格兰王位的权利。阴谋很快被发现,同谋者承认他们对国王有罪;亨利毫不拖延地进行审判和惩罚。……国王召集了一个普通议员审判团,3位阴谋者在他们面前被起诉:南安普敦城堡的治安官巡查官发誓他们分别向他承认了他们的罪行:没有其他证据,托马斯·格雷爵士被判处死刑并被处决;但是,当剑桥伯爵和斯克庐帕勋爵以他们的贵族特权提出(赦免的)申诉要求,亨利认为可以召集一个18位贵族组成的法庭,由克拉伦斯公爵主持:他们阅览过呈递在陪审团面前的证据:两个罪犯,虽然其中一人是有王室血缘的贵族,并没有受到审查,也没能在法庭上示予证据,更未听到他们的自我辩护;只是由各方面都是不规则和不能令人满意的证据而被判处死刑,这个判决很快就被执行了。”[5]该事件直接关联到马奇伯爵的英格兰王位继承权,虽然有历史记载(Rymer,vol.ix.p.303)表明法兰西法庭为马奇伯爵提供了最大的宽宥/赦免,但3位阴谋反叛者并不直接与法国宫廷的收买相关。第二场第2幕戏剧化地表现了亨利王在汉普顿惩罚密谋反叛的贵族这一历史事件,莎士比亚在该事件的叙述中却改写为3个贵族接受法国贿赂而阴谋杀死亨利五世,并突出了密谋者的虚伪伪善,“密谋者承认他们对国王有罪”这一想象性的叙事。亨利五世愤怒地斥责道:“而这个人[剑桥伯爵],为了几块轻飘飘的金币,就轻举妄动的阴谋叛变,盟誓参加法国的狡计,在汉普顿这里把我杀死。……如果你[斯克庐帕勋爵]为了便利私图而利用我,你几乎可以把我也铸为金币!外国的金钱报酬怎么可能从你身上抽出一星星的恶念来伤我一根手指呢?”[4](P63-65)

第二,英军围攻阿夫勒尔。吉尔斯·麦克多诺的《世界战役史》写道:“为了战胜法国,亨利做了充分的前期准备:他召集了l万名士兵并筹备了大量的长弓、箭矢、船只和加农炮。1415年8月11日,英军从南安普敦(Southampton)出发。国王还制定并执行了严厉的军规,例如不准劫掠,尊重妇女,尊重教会。9月底,英军占领了阿夫勒尔港(Harfleur),并要求与法国王太子决斗。”[6](P118)第三场第3幕中亨利王与阿夫勒尔总督的对白表现了该事件,在阿夫勒尔城门前,亨利五世要求阿夫勒尔的总督和人民投降:“这是我所同意的最后一次谈判:所以你们开城请降。听凭我宽厚的处理吧;否则,就像以自趋毁灭而自傲的人们一般,顽抗到底,尝尝我的厉害:因为我是一个军人,——在我心里这是最适合我的一个名称,——我绝不说谎,如果我再开始攻城,我不把这半攻占的哈夫勒尔埋在灰烬之中我绝不罢手。”[4](P99-101)在第三场第6幕中,亨利王重申了军规,“我曾明令我们在乡下行军之际不得在村中强取任何事物,均需照价给偿,对法国民众不得任意斥责或恶言辱骂;因为宽仁和残暴在争夺一个国家的时候,宽仁的一方会先获胜利的。”[4](P117)

第三,撤退到加莱,是在英军不利的情况下做出的决定。亨利五世顽强地率领英军从阿夫勒尔向加莱行进,并最终在距离圣昆丁不远的一个要塞渡过了索姆河。吉尔斯·麦克多诺在《世界战役史》中写道:“然而秋末冬初,痢疾肆虐,英军人数锐减。按照计划,后备力量本应从海路赶来补充,但途中不幸遭暴风雨袭击,多数人不知去向。加之冬天不适宜作战,亨利只得率6 000名士兵冒着狂风暴雨奔赴加莱海峡,准备返回英国。”[6](P118)该事件分散地出现在第三场的第3、5、6幕中。第三场第3幕,亨利在与埃克塞特公爵的对白中说道,“严冬将至,士兵们病患日增,我要退回卡雷。今晚在哈夫勒尔我做你的贵宾;明天我们要准备远道行军。”[4](P101)在第三场第5幕的法国国王与贵族的会议上说道,“他已经渡过了索姆河。”[4](P107)在第三场第6幕亨利五世与法国使臣蒙召爱的对白中,亨利王说道:“……颇想挥军直趋加莱不受任何阻扰;因为,老实说,——虽然对于一个狡诈的而又占优势的敌人这样坦白未免不智,——我的部众是因病而力量薄弱了很多,我的人数也减少了,我现有的一些人几乎不见得比相同数量的法国人好……我的军队只是软弱无力的卫兵罢了,但是,上帝领导我,我是要前进的,纵然法国国王本人再加上另外一个这样的邻邦国王来阻挡我,也没有用。……我们如果可以通过,我们便通过;如果我们受到了阻碍,我们要把你们的鲜血洒在你们的土地上。”[4](P119-121)

第四,阿金库尔战役。吉尔斯·麦克多诺在《世界战役史》中写道:“两支法国军队在巴波姆郊外会合,拦住了英军的归路。双方交涉无效,亨利来到布拉尼的特诺斯河上游列阵。至此,他才第一次见识了法军的规模:“‘密密麻麻,犹如一群蝗虫’。一场战斗已经不可避免,随军的牧师忙碌起来,为教徒赦免罪过。骑士瓦尔特·亨格福特(Walter Hungerford)爵士议论道,要是再多l万名弓箭手,英国必胜无疑。亨利答道:用好你手中的一切,上帝自会保佑他的子民。国王随后释放了战俘,以免背后遭袭。第二天恰逢10月25日,即圣克里斯宾节,英国将同三倍于己的敌人在阿金库尔村开战。国王亲自指挥中路,约克公爵(Duke of York)打前锋,而卡莫伊斯勋爵(Lord Camoys)指挥左翼。前夜下过一场大雨,道路泥泞不堪,法军只得放慢了进攻步伐。这对亨利而言并非坏事。……24日,亨利集结了弓箭手,法军在英军右侧约半英里的地方扎下营盘,两军中间相隔一道小山谷,法军的一侧稍宽。亨利担心法军绕过丛林从背后突袭英军,当夜便在梅松塞尔村重新进行了部署,将兵力分成四部分。25日清晨,虔诚的亨利做了3次弥撒。英军仅有一条战线,排成4行。战线分为3个营,各营之间以及侧翼的前部均为弓箭手,中间留出充足的空间以便撤退。亨利让英国弓箭手准备了两头削尖的木桩,高度可及战马前胸,木桩插在泥泞的地面上即可组成一道屏障。英军左右两侧及后方大部分地方丛林密布,只在中间有一条通道,法国骑兵进入英军战线后就好似进入瓶口。亨利骑马来回巡视以振作士气。随后,他下马来到战线中央,指挥战斗。法军从特拉姆考特步行前进,大部分马上作战的骑兵排在第3营。两翼虽然也有部分马上作战的骑兵,但是他们的主要目标是英军弓箭手。前锋多为大贵族和官员,紧随其后的是弩手、箭手和炮手。与英军相比,法军整体上缺乏有力的指挥。……他随后命令弓箭手拔起木桩,冲向敌人。进入弓箭的有效射程(230-275米)后,再插上木桩,构成一道屏障。英军再次重整旗鼓,随后,英国元帅托马斯·欧平汉爵士(Sir Thomas Erpinghan)将指挥棒在空中一挥,所有弓箭手立即同时放箭。”[6](P118)

莎士比亚表现了英法各自不同的战争策略,《亨利五世》一剧有意突出了战前法国国王与贵族的自大傲慢、浮夸吹牛,而英国国王、贵族、营长及士兵总是沉着机智的。事实上,从一开始,法国方面(尤其是法国元帅)是谨慎而熟虑的,在第二场第4幕中,法国王太子说道:“我们武装起来防御敌人,那是最应该做的事;因为纵然没有战争或者公开争执发生,一个国家亦不可耽于安逸,防御工事应加保持,兵役人员应行募集,财务准备应予征收,好像是已经面临战争一般。”[4](P75)在第三场第6幕中写道:“俟机而动在兵法上远比轻率进攻为佳。……否则在哈夫勒我原可把他痛击;现在我到了说话的时候了。”[4](P119)

第三场第6幕写到了英军来到布拉尼的特诺斯河上游列阵,亨利王对格劳斯特公爵说道:“向桥那边前进;现在快到夜里了:我们要渡河扎营,明天再向前行进。”[4](P121)第三场第7幕写到了阿金库尔附近的法军阵营,“英军在距离您的帐篷一千五百步以内之处扎营了。”[4](P129)整个第四场(共计8幕)集中表现了阿金库尔的战斗。第四场合唱队写到了亨利五世:“两营对峙,双方军中的嗡嗡声在黑夜之中荡漾,站岗的哨兵几乎可以听到对方的窃窃私语;营火相望,借着暗淡的火光,双方可以窥见对方的棕黑色的脸;战马雄视着战马,高傲的嘶鸣刺穿了黑夜的聋聩的耳朵;匠人为战士装甲,频急的锤打铰钉,自营账中发出可怕的备战的声音。乡下的鸡叫了,钟也响了,正是朦胧的清晨三点。过分自负的法军自恃人多势众,怡然自得,和被低估了的英军掷骰作战。”[4](P133)“[英王]从一个岗位走到另一岗位,从一个帐篷走到另一帐篷,……他的脸色没有因为强敌包围而生的惧色;也没有因为彻夜未眠而露出一丝倦意:依然精神抖擞,而且以愉快的样子和从容的态度镇服了疲倦与恐慌;本来颓丧惶恐的人,一看到他,从他的脸上获得了安慰。”[4](P135)第四场第1幕中,亨利王、白福德公爵、格劳斯特公爵、厄平翰爵士在阿金库尔英军营地,亨利五世在军营中巡查,以身作则,振奋了士气,汤姆士·厄平翰爵士(Thomas Erpingham)说:“现在我像国王一样的睡了。”[4](P137)弗鲁哀伦要求高渥小声说话;乔装的亨利王对贝茨、威廉斯说道:“因为他们的肩膀上有的是头:但是英国人来削法国的大头,那不算是罪过,明天国王自己也要削大头呢。”[4](P151)第2幕中,法国王太子、奥尔良公爵、朗布雷公爵在阿金库尔的法军营地,“英军已摆好了阵势。”[4](P175)第3幕中,亨利王、格劳斯特、白福德、埃克塞特、骚兹伯利、韦斯摩兰在英军营地,约克公爵请求打先锋。韦斯摩兰公爵说道:“但愿在英格兰的今天无事可做的人能有一万名调到此地来。”[4](P161)这疑问原本是瓦尔特·亨格福特爵士提出来的。亨利王对韦斯摩兰说道:“对于这场战斗没有胃口的人,尽可离去;他的护照可以签发,作盘川用的金钱亦可放进他的荷包;怕和我们共死的人,我们也不愿和他同死。”[4](P163)第4幕写到阿金库尔战场,在喇叭声中两队人马交驰,皮斯多在侍童的陪同下劫取被俘的法国士兵的200金币赎金。第5幕写到法国王太子、奥尔良、布邦、法国大元帅、朗布雷在战场上宣告法军完全失败,“我们的阵线全都崩溃了。”[4](P175)第6幕写到亨利王、埃克塞特等在战场见到英军获胜,约克公爵、萨孚克伯爵战死。在第7幕中,亨利王、瓦利克、格劳斯特、埃克塞特率领英军继续作战,法国使臣蒙召爱受命陈述法军失败,并请求停战;该幕首先写到了法军袭击英军营地,杀死侍童;弗鲁哀伦、高渥营长的对白中有意忽略皮卡迪民兵义勇军。伏尔泰《风俗论》叙述了这次突袭,“正当两军对战时,一队皮卡底(Picardy)民兵义勇队抄后路来劫英国军营。亨利下令杀死所有抓到的俘虏。人们用刀剑把俘虏一个个杀死。在这场屠杀之后,又抓了14 000名俘虏,但都没有杀死。”[3](P221)在第8幕中,亨利王听取英国传令官呈报英法双方的战斗结果(清单),英军大胜。亨利王说道:“然后我们到卡雷,再到英格兰;从法兰西不曾来过更盛大的凯旋。”[4](P199)第五场合唱队重述了亨利五世从加莱返回英格兰,“现在我们把国王送到了卡雷,……飞渡海峡,……看他堂皇地向伦敦进发。”[4](P201)

二、戏剧中复杂的战争观

王权与宗主权、国家政治、经济、宗教、领土争夺等往往是引发中世纪战争的直接或间接原因。《亨利五世》所表现的战争观念是十分复杂的,莎士比亚在剧中反复重申亨利五世的胜利是出于上帝的意旨,而不是英国长弓、石弩、火药大炮(Cannon/Brasse Cannon)的恐怖杀伤能力。麦克多诺在《世界战役史》中写道:在阿金库尔战役前夕,“亨利发表了一番鼓舞人心的演说:‘现在正是大好时机,整个英格兰都在为我们祈祷,振作起来……以全能的上帝、圣徒乔治之名,向敌人前进!他们必将助我们一臂之力。’”[6](P121)《亨利五世》一剧中多次写到火药大炮,第二场合唱队写到了大炮(And the nimble Gunner with Lynstock now the diuellish Cannon touches),“看那马车上的律令,对准了被围的阿夫勒尔,张着吃人的大嘴。”[4](P87)(Behold the Ordinance on their Carriages,With fatal mouthes gaping on girded Harfleur),第三场第2幕写到了马克毛利斯上尉用火药炸毁阿夫勒尔的计划失败(It is hgiueouer: I would haue blowedvp the Towne)[4](P95)。第三场第1幕中,亨利五世围攻阿夫勒尔:“但是在战争的狂飙吹过我们耳边的时候,就要模仿老虎的行动;……然后让眼睛冒出凶光,像是一尊铜炮(Brasse Cannon)似的从头上的炮孔里向外面瞪视,……现在咬紧牙关,张大鼻孔,屏住气,把每一种力量都尽量的使用出来!”[4](P87)

第一,剧中写到了中世纪的战争规则,弗鲁哀伦等反复提及兵法(Lawes of the Wars,Law of Arms,Marshall Law)。弗鲁哀伦要求高渥营长遵守古代兵法,“如果你肯费心去研讨庞培大将的战役,……在庞培的军营里没有吱吱喳喳,也没有嘀嘀咕咕。”[4](P141)第三场第7幕中的法国元帅说道:“那些人确实是像猛犬,勇往直前,把头脑留在家里由老婆看管:给他们饱餐牛肉,再给他们钢铁武器,他们便会像狼一般的吃,像恶魔一般的战斗。”[4](P131)第四场第7幕弗鲁哀伦说:“杀死童仆,掠夺行李!……这显然是违反交战法规:这是狡诈的人所能做出的最狡诈的事。”高渥说:“没有留下一个活的童仆;从战场上逃下来的怯弱的恶汉干出了这屠杀的勾当:他们还把国王帐篷里的一切东西连烧带抢;因此国王很公道的下令每个士兵杀死他的俘虏。”[4](P179)亨利王说:“我们还要把所有的俘虏一律处死。”[4](P183)

第二,对法战争的合理性,是亨利五世作为完美/理想基督教国王的道德旗帜。K.O.摩根在《牛津英国通史》之“战争继续(1390-1490)”中写道:“亨利为准备战争而与尚存的理查(Richard II,1367-1399)的支持者和解,并重结外国联盟。当时,法国的情况是国王患有精神病而贵族们争吵不休,这鼓励他去实现征服的梦想。到了1415年,他感到可以对爱德华三世视野之外的领土提出完全的主权要求,并且甚至重新提出爱德华对法国王位的继承权。亨利的野心与他的臣民的期望恰好一致。在贵族和骑士们的领导下集结了大批军队;王国经常投票赞成大量税收,国王也能公开说明他的目的以赢得支持。他甚至建立了海军来控制海峡。……亨利五世的策略也与爱德华一样——联合法国贵族,利用他们的不和来达到它自己的王朝的目的。整个战争期间,勃艮第的支持对英国的成功十分重要。但是,进犯者的目标很快发展为空前规模的征服和殖民地化。1415年的征伐是一次测验,阿金库尔的胜利明显的证明了英国传统战术的正确。因此,在1417-1420年,亨利便着手征服诺曼底,它和相邻的几个省是亨利统治期间及以后的主战场。”[7]

坎特伯雷大主教坚持认为对法国王位的继承权和几个公国的宗主权要求是合理的,即使法国拒绝了亨利五世继承权的要求,因此,该剧强调亨利五世发起的对法战争也是合理的。第一场第1幕,坎特伯雷大主教说道:“他于某几个公国要求继承权之种种的细节与明显的步骤,以及对于法兰西整个的王冠与王位,由于他的曾祖父爱德华(Edward III, 1327-1377)而来的继承权。”[4](P25)法国使臣的回答是:“根据您的伟大的祖先爱德华三世的权利,要求某几处公国。为了答复您的要求,我们的太子说您未免是少年气盛,要您放明白些,在法国没有什么东西单凭一场热舞即可获得到手;您不能靠了饮宴作乐而在那里赢得公国。……希望您对您所要求的公国以后休再提起。”[4](P41)第一场第2幕,坎特伯雷大主教支持亨利王挥兵侵入法国,“坚决维护你自己的权益吧,展开你的血红的旗帜”,“用血用剑用火去赢取你的权利”,鼓吹对法国作战以建立功业[4](P33),亨利五世因此决定发起对法战争。第一场第2幕,亨利五世说道:“等我给这些球配好网拍子之后,我就要到法国去,借上帝的恩宠,和他打一局,把他父亲的王冠打进墙的豁口。”[4](P41)“法兰西本来应该属于我,我要逼它在我的威力之前屈膝,否则我就把它粉碎:我要坐在那里,君临广大的法兰西王国,以及它的所有的几与王国相埒的公国,否则我就埋骨在一只破瓮里面,没有墓碑,上面没有纪念物。”[4](P39)坎特伯雷大主教说:“拜谒你的曾祖父的陵寝,你的权利是由他那里世袭下来的;祈求他的英勇的神灵呵护吧,再祈求你的叔祖黑王子爱德华吧,他在法国境内演出一场悲剧,使得法国全军覆灭;他的伟大的父王站在一座小山上微笑着看他的幼狮屠戮法国的勋贵。”[4](P33)第二场第4幕,英国使臣埃克塞特公爵对法国王国说道:“他要你放弃依法应属于他而被你作僭占的王冠和国土。”[4](P79)“便要以流血相逼;因为你纵然把王冠藏在你的心窝里,他也要到那里去搜索:所以他此来像是一阵狂风暴雨,挟着雷霆地震有如朱甫(Jove),如果请求无效,他便要强取。”[4](P81)第四场第1幕,乔装的亨利五世对士兵重申:“他作战的理由正大,宗旨光明。”[4](P145)

第三,战争的荣誉,是中世纪国王和骑士的勇敢精神的体现。第二场第3幕亨利五世说道:“这件大事对于你们会是像对于我一般的光荣。我毫不怀疑这将是一场圆满成功的战争。”[4](P69)第三场第2幕马克毛利斯上尉说道:“的确是耻辱,我举手为誓;有不少脖子要我们去砍,有不少事要我们去做。”[4](P97)第三场第5幕法国国王要求贵族公卿 “鼓起比剑还要锋锐的荣誉之心”,“想着你们的伟大的名衔与地位,现在蔳雪你们的奇耻大辱吧。”[4](P109)第四场第8幕弗鲁哀伦说道:“上帝的意旨,营长,我请你现在快赶到国王那里去:那里也许对于你有你所梦想不到的好处。”亨利王说道:“把这只手套装满了银币,送给这个家伙。你收下吧,弟兄;把它戴在你的帽子上作为一种荣誉,”[4](P191)弗鲁哀伦为了骑士的荣誉陪送了一先令(a good shilling)。

第四,相对于从战争获得的荣誉,战争所引发的极大灾难更值得人们高度的关注与警惕。莎士比亚在合唱队(Chorus)的进场曲(Enter Prologue)中宣称,紧跟在战神马尔斯后面的是饥馑、刀剑和火焰(famine,sword,and fire)。显然,亨利五世明确知道战争的危害,第一场第2幕中,亨利五世对坎特伯雷大主教陈述了战争所引发的灾难,“为了支持你所怂恿我去做的事,多少健康的人们将要洒出他们的热血。所以你要小心,你如何的令我履行誓约,如何的唤醒那睡着的刀剑:我以上帝的名义劝你小心;因为两个这样的国家交战从来没有不大量流血的;每一滴无辜的血就是一件惨事,一个沉痛的抗议,对那个妄动干戈牺牲人命的人所提的抗议。”[4](P27)坎特伯雷主教说到了苏格兰人参加法国联盟的不幸后果,“她[苏格兰]的武士们全都开往法国,她变成了丧失贵族们的孤苦的遗孀。”[4](P35)亨利五世发誓报复王太子送网球礼物的嘲弄,暗示战争的灾祸,“告诉那位轻佻的王子(the Dolphin blinde),他这番嘲弄已经把网球变成了石弹(Gun-stones),随着石弹飞来的可怕的报复(wastefull vengeance)将使得他内心惨痛:因为他这番嘲弄将要造成千万失去亲爱的丈夫的寡妇;使得母亲失去儿子,使得城堡坍塌;还有一些尚未出生的后代将来也要有理由咒骂太子的这一番嘲弄。”[4](P43)第五场第2幕写道:“你的一双眼睛,一向是对看法国人怒目而视,目光所及,就像是致人于死的炮弹一般。”(Your eyes which hitherto haue borne/In them against the French that met them in their bent,/The fatall Balls of murthering Basiliskes.)[8]第二场第4幕,英国使臣埃克塞特公爵以威吓的强硬语气对法国国王强调了战争的不幸结果,“他要你,为了上帝的慈悲心肠,把王冠交出,怜悯那些凶饿的战争张着大嘴将要吞食的可怜的人们;而且这一场争斗将吞噬不少人,其中有父亲,有丈夫,有缔了婚约的情人,那寡妇的眼泪,那孤儿的哭号,死人的血,憔悴少女的呻吟,这罪过都要归在你的头上。”[4](P81)第二场第4幕写到了爱德华三世发起的克雷西战役,“我们的亲贵全部被那拥有凶恶绰号的威尔士的黑王子爱德华所俘,……摧毁了上帝与法国的父老们用二十年功夫铸范出来的子弟兵”。“我们的亲贵全部被那拥有凶恶绰号的威尔士的黑王子爱德华所俘,……摧毁了上帝与法国的父老们用二十年功夫铸范出来的子弟兵。”[4](P77)

第五,在第四场第1幕中,亨利王与威廉斯、贝茨为战争责任而辩论。约翰·贝茨说:“如果他的理由是错误的,我们只是服从国王,我们自身无罪。”[4](P145)迈克尔·威廉斯说:“但是如果理由不正大,国王要负很大的责任;在战争中被砍掉的胳膊腿和头颅,在最后裁判的日子将要联合起来,一起叫喊,‘我们死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有些在咒骂,有些哭喊着要外科医生,有些为他们的穷苦无告的妻室而哀号,有些为了欠债未还而啜泣,有些为了他们遗下的没有依靠的子女而唏嘘。我恐怕死在战场上的人很少能死得心安理得;他们干的是流血的勾当,如何能心平气和的安排一切?如果这些人不是好死的,那么对于领导他们致此的国王,这是一件罪恶的事,他们懔于民臣之义不服从是绝不可能的。”[4](P145)乔装的亨利王则拒绝君王负责的看法,“国王对于他的士兵们之各个的结果并不负责,父亲对于儿子或主人对于仆人亦不负责;因为他们给他们职务的时候并非是有意要他们去死。况且,一个国王,无论他的宗旨是如何的纯洁无疵,一旦兵戈相见,谁也不能全然使用纯洁无疵的士兵去贯彻他的主张。有些个,也许犯下了预谋杀人的罪;有些个,以背誓悔约欺骗了处女;有些个,曾经抢劫窃盗破坏过社会治安,以战争为护符。现在,如果这些人曾经犯法,并且躲避了国内的惩处,他们虽然能逃过人,却没有翅膀逃避上帝:战争是上帝的刑吏,战争是上帝的报复;所以从前犯了王法的人如今在为国王战争之中在此受到惩罚:他们在行将丧命之际逃命偷生,在希望获得安全之处反倒死亡。那么,如果他们死时没有准备,因此而被打入地狱,国王不负责任,犹之他们为了以前所犯之罪而遭天谴,对于那些罪国王亦不负责任,每一臣民的义务皆是属于国王的;但是每一臣民的灵魂却是他自己的。所以战争中每一士兵应该像是床上的病人,洗去良心上的每一污点;这样的死,死对他是有益的;如果不死,作这种准备的那段时间也不算浪费:至于逃命未死的人,他已经这样坦白的把自己献交给上帝,上帝让他大难不死,为的是让他领略上帝的宽大,为的是教导别人应该如何在死前准备,这种想法不算是罪过罢。”[4](P145)

因为严格的封建等级制度,迈克尔·威廉斯清楚的认识到普通臣民承受着更多的效忠誓死义务与职责,“一个可怜的平民对于帝王感到不快时也只能这样做,像是玩具气枪发出的弹。用孔雀毛去扇太阳,想把太阳变成冰,那是同样的办不到。”[4](P145)

第六,赎金问题,是中世纪解救人质或者休战的主要方式之一。《亨利五世》一剧中,表现了国家、个人两个层面被要求的赎金。首先,在阿金库尔处于明显优势的法国向英国亨利王提出赎金的要求。第三场第5幕中,法国元帅认为亨利五世领导的英军人数很少,病饿行军劳顿,只能“纳款赎身”;法国国王认同这一看法,“我愿知道他打算出多少赎金。”[4](P111)第三场第6幕写道:“所以你去教他考虑一下愿纳多少赎金;其数量必须相当于我们所遭受的损失,人民的伤亡,以及我们所忍受的耻辱;若要充分补偿,那份负担怕不是他那渺小之躯所能胜任。”[4](P119)第三场第7幕,亨利王对法国使臣蒙召爱说道“我的赎金便是这一副脆弱的身躯。”[4](P121)第四场第1幕,在亨利王巡查英军阵营的时候,约翰·贝茨说道:“他[亨利王]一定可以纳款赎身,许多条人命可赖以保全。”[4](P145)乔装的亨利王说道:“他[国王]不肯纳款赎身。”威廉斯说道:“但是在我们的喉管被割断了的时候,他就会被赎出来的。”[4](P147)第四场第3幕,亨利王说道:“他们得不到赎金,我发誓,除了这一副骸骨之外。”[4](P167)第四场第7幕,亨利王再次以嘲讽的方式对请求停战的法国使臣蒙召爱提到赎金[4](P183)。

在个人层面,第四场第4幕中,英军旗官皮斯多向被俘的法国士兵勒飞诈取赎金。皮斯托说道:“你要死在阔剑的尖上,啊田老爷,除非你给我一笔庞大的赎金。”[4](P169)“乡巴佬,除非你给我金币,亮晶晶的金币;否则我就用这把剑把你砍死。”[4](P171)最终被俘的法国士兵勒飞被迫提供了二百金币的赎金。

三、结语

《亨利五世》戏剧化地表现了英法各自不同的战争策略,英军在阿金库尔战役中大获全胜,成为英格兰不容忽视的民族荣誉。莎士比亚有意把亨利五世描写成为理想的君主形象:亨利五世在阿金库尔战役中几乎完美地表现为基督教的国王、智慧的战争指挥者、勇敢的骑士、谦逊的荣耀获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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