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新是引领消费扩容升级的根本途径
2019-02-15贺京同
改革开放40年来,我国经济社会发展取得了巨大的成就。随着我国经济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消费及其对于经济发展的作用日益受到各界的关注,而近来关于消费升级抑或降级的问题也引发了广泛的讨论,那么,如何看待当前我国的消费形势?如何把握好消费与投资的辩证关系?如何充分发挥创新对于投资提质增效、消费扩容升级的引领作用?对这些问题的正确理解与回答,无论对于我国今后的宏观经济运行,还是对于微观主体福利的持续改进,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当前我国的消费形势
消费结构升级明显,消费增速有所下降。近年来,我国消费结构呈升级趋势,这主要表现在以下三方面[1]。一是恩格尔系数不断下降。2017年,全国居民恩格尔系数首次降到30%以下,为29.3%,比1978年的63.9%下降了34.6个百分点,人民生活水平显著提升,消费结构明显改善。2018年前三季度,全国居民恩格尔系数为28.5%,比上年同期下降了0.7个百分点,发展和享受型消费支出增速明显快于基本生活消费支出,其中,全国居民人均居住、生活用品及服务、医疗保健支出分别增长12.2%、9.4%、17.4%,比食品、烟酒消费支出分别快6.6、3.8、11.8个百分点。
二是升级类商品和服务类消费持续增长。2018年1~10月,实物消费中升级类商品保持较快增长,其中,化妆品、家具、通讯器材类分别增长11.4%、10.1%、10.4%,比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分别快2.2、0.9、1.2个百分点。就服务消费而言,餐饮、文化、旅游消费等成为热点。2018年1~10月,全国餐饮收入平稳增长,同比增速为9.6%。根据文化和旅游部公布的数据,2018年上半年,国内旅游人数28.26亿人次,比上年同期增长11.4%。
三是依托互聯网平台,线上交易成为促进消费的新动能。2017年,我国电子商务平台交易额达到29.2万亿元,增长11.7%。网络消费持续保持较快增长,2018年1~10月,全国网上零售额同比增长25.5%,比全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增速高16.3个百分点。其中,实物商品网上零售额54141亿元,增长26.7%,占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的比重为17.5%,比上年同期提高3.5个百分点;非实物商品网上零售额16398亿元,增长21.8%。
经济社会的发展、人民生活水平的提升促进了消费结构的升级,而与此同时,我国消费增速却面临着下行压力。2018年1~10月,我国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同比增长9.2%,比上年同期下降了1.1个百分点,实际上已处于近20年来的低位。即使近年来服务消费占居民消费的比重上升,从2012年的44.0%提高到2017年的49.2%,平均每年提高1.04个百分点,但实际上增速亦有所放缓,2018年前三季度,服务消费占比为52.6%,仅比上年同期提高了0.2个百分点。
消费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已跃居首位,更不能忽视有效投资。如图1所示,从2014年开始,我国最终消费支出对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的贡献率超过资本形成总额,2017年最终消费支出的贡献率为58.8%,分别高于资本形成总额、货物和服务净出口26.7、49.7个百分点。2018年前三季度,最终消费支出的贡献率进一步达到了78.0%,比上年同期提高14个百分点,并分别高于资本形成总额、货物和服务净出口46.2、87.8个百分点。直观上看,消费成了近年来经济增长的首要支撑,但值得注意的是,三大需求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是相对的比例关系,当投资和净出口疲软时,即使消费的增长有限,其贡献率也会凸显出来。事实上,2018年前三季度,全国固定资产投资(不含农户)同比增长5.4%,已接近于20年来的最低水平;进出口顺差14331亿元,则比上年同期收窄了28.3%。而如上文所述,近年来我国消费增速有所下降,可见,消费贡献率的大幅提高并非来自于消费规模的扩大,仅依靠消费还难以有效驱动经济增长,增加有效投资亦是不可忽视的一个重要方面。
图1 1978~2017年中国三大需求对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的贡献率
在拉动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中,消费与投资构成一国内需,是一国经济持续增长的基本动力和重要保障。尤其当前,国际环境错综复杂,这就更要求我国内需有效支撑和引领经济增长,从而规避外需波动对我国经济带来的冲击和风险。数据显示,2009年,货物和服务净出口对我国经济增长的贡献率大幅跌至-42.6%,而2018年前三季度,货物和服务净出口的贡献率为-9.8%,降至近5年来的最低水平,这背后的原因不难理解,分别是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2018年中美经贸摩擦导致国外市场对我国产品的需求减少。
消费与投资是社会总产出的两种主要支出形式,如何平衡产出用于消费与投资的比例关系,决定着经济是否能实现持续增长和优化发展。如图2所示,我国消费与投资在国内生产总值中所占的比重呈反向变化,1978年我国消费率为61.4%,1983年消费率达到最高点66.8%,此后总体呈下降趋势,在2010年达到最低点47.9%后开始上行;1978年我国投资率为38.9%,2001年投资开启10年快速增长,2011年投资率达到48%,为改革开放以来的峰值,此后呈下行趋势。2017年,我国消费率为53.6%,投资率为44.4%,前者高于后者9.2个百分点。
图2 1978~2016年中国消费率和投资率
我国消费与投资的比例关系是否合理呢?陈斌开和陆铭(2016)通过国际比较,指出我国消费率远远低于美国、英国、德国等主要西方国家,也大大低于日本、韩国等文化相近的其他亚洲国家,与经济发展水平相当的印度、巴西和其他中等收入国家相比,我国消费率也严重偏低,而我国投资率则远远高于这些国家,不断提高的投资率推动了我国改革开放以来的高速经济增长,但相应挤占了消费,出现了“高投资、低消费”需求结构失衡的局面。然而,国际比较虽然提供了直观的启示,但是不能判定消费率与投资率的合意水平。投资率是否过高,一个重要的判断标准是投资的回报率。如果投资是有效的,实际形成的有效资本能够带来较高的回报率,那么扩大投资可以促进经济增长。反之,无效投资则无法带来合意的回报率,这样的投资即使能在短期内增加GDP,却是不可持续的,最终还会导致经济结构失衡,有损经济高质量发展。张勋和徐建国(2016)测算发现,我国资本回报率从1998年开始持续上升,近年处于高位,全要素生产率的上升是资本回报率提升的最主要原因。
可见,促进消费不能忽视投资,相反,消费扩容升级需要投资提质增效来保障。只有提高投资的质量和效率,促进有效资本存量形成,增强有效供给能力,才能为消费扩容升级提供基础。当然,消费只有顺利消化投资形成的产能,使投资实现利润,才能为投资生产提供动力,使投资得以持续进行。
消费与投资的辩证关系
正如上文所述,一方面,消费与投资存在“此消彼长”的比例关系,但另一方面,消费与投资是动态依存、互为条件的。在市场运行过程中,投资是对消费的一种反映,由投资形成的产能最终以满足消费并获取利润为目的,而消费主要取决于收入,收入的增长又有赖于生产效率的提升,为此需要提升技术水平和资本存量,这些又要靠投资来实现。消费由收入引致,但人们从收入中拿出多少来消费又受到边际消费倾向的影响,这决定了投资乘数的大小,边际消费倾向越高,从投资到产出的乘数效应就越大。因此,消费又是投资创造产出不可或缺的中间环节,如果没有消费活动,投资的最终目的将无法实现。
可见,消费与投资是彼此促进的,投资可以转化为供给,供给提升可以促进消费,消费升级亦能引领供给创新。在这一过程中,需要注意投资的特殊性和结构特征。投资既为需求侧“三驾马车”之一,同时又因投入生产而进入供给侧,对于供需匹配具有关键性影响。从总量来看,当年的投资即当年GDP的一部分。然而,从结构来看,投资存在有效与无效之分。只有符合资源有效配置、能够形成有效供给的那一部分才是有效投资,而产能未被消费或未进入下一轮生产的投资是经济中的浪费,即无效投资。只有有效投资,才能切实提升有效供给能力,奠定符合市场需求的产能基础和技术条件,从而为投资者带来合理稳定的净利润。如果投资是无效的,则意味着它无法在各年产生收益,这种投资虽是当年GDP的组成部分,却相当于投资者进行了“等值消费”,仅仅是不能带来正的效用而已。因而,只有把握好消费与投资的辩证关系,促进消费与投资良性互动,才能使消费具有前提、投资具有动力,进而实现内需量的扩大和质的提升。
以创新引领投资提质增效、消费扩容升级
从广义上讲,创新包括技术创新、观念创新、产品创新、资源配置创新等,通过技术创新,可以提高生产效率,促进有效投资和供给,然而,当前我国面临着投资趋同度过高的问题,这会导致无效投资增加、资源配置效率低下,使投资对于供需两方面的匹配作用无法充分发挥,不利于经济增长,也阻碍了消费扩容升级。另外,总的来看,消费是一种引致行为,具有平滑性特征[2],促进消费还需要考虑到心理、收入、制度等多方面因素,这就需要积极开拓思维,以观念创新增进认识问题的广度和深度,以产品创新不断提升商品和服务的质量,使消费者获得更高的体验效用,从而更有效地引致消费的增长与升级。
弱化投资趋同,增强有效供给能力。投资趋同即一国经济中大部分投资向少数行业(领域)的集中。以2017年为例,全国固定资产投资631684亿元,其中制造业投资193616亿元,占30.65%;房地产业投资139734亿元,占22.12%。制造业和房地產业投资之和已超过50%。而相比之下,科学研究和技术服务业投资5932亿元,仅占0.94%;建筑业投资3648亿元,仅占0.58%。
与经济发展水平相适应的投资趋同度是一国经济保持较快增长的关键(贺京同等,2015)。在发展的早期阶段,投资趋同度的提高能够促进资源有效配置和高效利用,规模化和专业化带来效率提升,并且,相关行业之间互为直接或间接的投入来源或产出去向,使规模效应从最初发展的行业外溢到其他行业,行业间的投入与产出能够顺畅匹配,进而推动经济增长。然而,如果投资趋同度过高,一方面会导致资源在部分行业配置过度,无效投资随之产生;另一方面会导致资源在部分行业配置不足,不能满足行业的生产所需。此时,行业间的投入与产出不能顺利匹配,占据大量资源的行业产能过剩,而另一些行业由于投资过少出现产能不足,行业之间的溢出效应无法实现,出现有供给无需求与有需求无供给并存的局面,经济增长因此受到阻碍。可见,随着投资趋同度的提高,经济增长率会先提高而后降低。
我们(贺京同等,2018)利用2003~2016年共51期的季度数据,分全社会、工业和服务业不同层面对我国投资趋同度的变化情况进行了测算和检验,结果表明,投资趋同度与经济增长之间的确存在倒U型关系,无论在全国层面还是在部门层面,投资趋同度过高的情况日益严重,均已处于倒U型关系的拐点右侧,超过了最优水平,不利于供需匹配,已成为阻碍经济增长的结构性因素。
弱化投资趋同,维持投资趋同度的最优水平,一是要完善对地方政府官员的政绩考核体系,改变对地方政府官员的激励机制,更加注重经济增长质量,使地方政府由追逐短期目标、局部目标向重视长期目标、全局目标转变,抑制政府不合理的投资冲动,减少政府对企业的直接行政干预。二是要适度扩宽产业政策的支持范围,行业划分不宜太细,以避免投资过度趋同于过窄的领域可能带来的低效率、高风险。同时,产业政策也要强调竞争性,将政策优惠真正给予到生产效率高的企业。三是要积极以市场为主导来弱化投资趋同,进一步完善投资领域的市场机制,促进资源配置符合经济增长所需的投入产出结构和供需结构。
引致消费增长与升级。根据宏观经济学的简单消费函数C=α+βY,消费由自发消费α和引致消费βY构成,自发消费是必须维持的基本生活消费,反映了居民的最低生活成本;引致消费为边际消费倾向β与收入Y的乘积。从经济持续增长和改善居民福利的角度出发,消费扩容升级应着眼于引致消费的增长和提升,这主要取决于居民的边际消费倾向和收入水平。
根据Thaler(1985,1999)的心理核算理论,人们往往会将其收入和支出分类,每一类别对应不同的心理账户,并且相互之间不可完全替代,因此它们的边际消费倾向也不同。贺京同和霍焰(2007)基于我国居民的储蓄动机,按照不同的用途将我国居民的心理账户分为两大类:(1)消费账户,其中又包括当前消费账户和积累性账户;(2)保障预防性账户。当前消费账户中主要为现金和活期存款,用于日常开支,资金的流动性很高。积累性账户中主要为短期储蓄存款,用于大件、贵重商品或旅游度假等改善型消费,资金的流动性次之。保障预防性账户中主要为长期储蓄存款,用于养老、医疗、子女教育以及应对可能发生的各种不确定性事件,资金的流动性最低。与此相对应,当前消费账户的边际消费倾向最高,积累性账户次之,保障预防性账户则最低。可见,人们如何安排其心理账户结构,会影响其边际消费倾向,进而影响其消费支出。
因此,政府应进一步完善社会保障体系、提高公共福利水平,降低经济发展的不确定性,从而改善居民的消费预期,引导居民调整其心理账户结构,使居民能够将收入更多地配置于消费账户,可以更有效地引致消费增长。其中,尤其要关注低收入群体和农民工群体的消费行为。低收入群体更倾向于将收入划归消费账户,边际消费倾向较高。政府通过收入分配制度改革,并提供更多的教育、技能培训,切实帮助低收入群体增收致富,可以使其消费意愿得以充分实现。由于户籍制度等方面的制约,农民工群体会预期难以在城市真正立足安居并最终返回家乡,其在城市挣得的收入更多地被放入了保障预防性账户,边际消费倾向较低。政府通过户籍制度改革,进一步完善对于农民工群体的社会保障和公共服务,使其愿消费、敢消费,这是促进我国消费增长、增进人民福利的一个重要方面。
心理核算为认识消费问题、进一步激发消费潜力提供了深刻的洞见,其理论基础则主要来自于前景理论(Kahneman & Tversky,1979)。前景理论指出,经济行为主体的效用是由以参考点为基准的损失或者收益决定的,当最终结果在参考点之上时,经济行为主体将其视为一种收益,而当最终结果在参考点之下时,则被视为一种损失,并且,等量损失导致的负效用大于等量收益带来的正效用,即经济行为主体对损失比对收益更加敏感,具有损失厌恶的特征。而作为评价的基准,初始状态、预期结果、消费习惯和被普遍接受的一般水平等都可成为参考点。
前景理论亦可为引致消费增长与升级提供有益的启示,通过产品创新,不断为消费者提供更优质的商品和服务,使其获得超出预期的美好消费体验,实现高于参考点的正效用,满意度和获得感得到显著增强,进而激发其当前及今后的消费意愿和购买行为。另外,政府可以通过积极的宣传引导,使更高的消费水平和消费品质成为居民新的消费参考点,从而在居民规避负效用、追求正效用的过程中自发地引致消费扩容升级。通过供给与需求双方面的提升及其相互促进,培育居民新的消费习惯,实现消费不断提升的正向棘轮效应。
上文着重分析了引致消费增长与升级的主观心理和行为因素,另外还需要多措并举努力增加居民的可支配收入,从而使消费持续扩容升级具备坚实的客观基础。一是要坚持以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主线,通过有效投资优化供给结构,在供需匹配中实现就业和收入的持续增长;二是要深化收入分配制度改革,拓宽居民劳动收入和财产性收入渠道,落实提高个税起征点,从而以居民可支配收入的高增长支撑消费规模扩大与结构升级。还需注意的是,近十多年来,我国房地产市场量价齐升,全社会大量资本涌向房地产市场,中低收入阶层为购房而大量储蓄,甚至将可利用资金近乎全部投入到房地产市场之中。对此,应以长期稳定的税收制度为核心,配合供给侧精准调控来引导预期并稳定房价,避免房价上涨对居民消费产生挤出效应、对行业发展产生虹吸效应。
结语
近年来,我国消费结构升级明显,但消费增速面临下行压力,尽管消费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已跃居首位,但仅仅依靠消费还难以有效驱动经济增长,增加有效投资亦是不可忽视的一个重要方面,需要以创新引领投资提质增效、消费扩容升级。消费是一种引致行为,长期具有平滑性,促进消费需要在长时期内持续增加居民的可支配收入;短时期具有“挖潜性”,进一步激发居民的消费潜力。具体而言,政府一方面要弱化投资趋同,提高资源配置效率,增加有效供给,促进供需匹配;另一方面要充分认识消费者的心理與行为特征,进一步完善制度保障,增强居民的消费意愿和消费体验。同时,政府要通过倡导创新文化、增强知识产权保护,充分激发市场主体的创新意识与创新自觉性,鼓励采取产品创新、技术创新、观念创新等手段,有效促进内需增长、结构优化,推动我国经济实现高质量发展。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经济稳定增长前提下优化投资与消费的动态关系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批准号:12&ZD088;南开大学经济学院博士生祝永庆、贺坤对本文亦有贡献)
注释
[1]如无特殊说明,本文中的数据均来自于国家统计局网站。
[2]贺京同等:《消费平滑性及其对中国当前消费政策的启示》,《经济评论》,2007年第3期,第29~35页。
参考文献
陈斌开、陆铭,2016,《迈向平衡的增长:利率管制、多重失衡与改革战略》,《世界经济》,第5期,第29~53页。
贺京同、贺坤、刘倩,2018,《投资趋同、政策导向与稳定增长》,《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第2期,第29~41页。
贺京同、霍焰,2007,《心理会计、公共福利保障与居民消费》,《财经研究》,第12期,第114~127页。
贺京同、那艺、刘倩,2015,《适度弱化投资趋同有利于新常态下的经济增长》,《光明日报》,10月14日,第15版。
张勋、徐建国,2016,《中国资本回报率的驱动因素》,《经济学(季刊)》第3期,第1081~1112页。
Kahneman D, Tversky A, 1979, "Prospect Theory: An Analysis of Decision under Risk", Econometrica, 47(2), pp. 263-291.
Thaler, R.H., 1999, "Mental Accounting Matters", Journal of Behavioral Decision Making, 12(3), pp. 183–206.
Thaler, R.H., 1985, "Mental Accounting and Consumer Choice", Marketing Science, 4(3), pp. 199-214.
责 编/周于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