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幻变的生命中,岁月,原来是最大的小偷
2019-02-13林念编辑楚明
文|林念 编辑|楚明
细碎的事物搭建起了岁月的沙堡,每一颗沙砾都弥足珍贵。
我们向读者们发去回忆的邀约:你有什么念念不忘的“老物件”吗?这个问题像一把金色的钥匙,轻轻扭开那扇尘封已久的门。收来的回信里,藏着数个关于个人与年代碰撞的故事。它们的主题各不相同,有父母没有说出口的关爱,有来自老一辈的沉甸甸的传承,还有大时代下个体的共同记忆……这些故事在过去沉默,却在今时今日,由这些老物件述说出来。
“在幻变的生命里,岁月,原来是最大的小偷。”我们将被偷走的时光从岁月手里夺回,在故事中和久违的亲人朋友重逢,听见某个时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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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物件,像一块琥珀,锁着那时那刻浓得化不开的爱。
对于@绵来说,那块琥珀是一辆大阳牌摩托车。车身挂着蓝色的喷漆,被爸爸冲洗得闪闪发光。上世纪90年代公共交通不方便,拥有一辆摩托车是极其拉风的事。她和妈妈坐在后座,爸爸穿着大衣在前头掌舵,小小只的她被父母的温度包裹起来。
她依然记得,20多年前,爸爸骑着摩托车载她和妈妈回外婆家的情景。摩托车上路了,那时正值夏天,暴雨说来就来,雨点啪嗒啪嗒地打在一家三口的身上,裸露的皮肤被打得生疼。摩托车在路上不断打滑,爸爸只好把车停下,拉着她和妈妈躲进了附近的山洞避雨。
那画面很像电影《比海更深》里,一家三口躲在游乐设施里躲避台风的情景。山洞里黢黑,雨下得越来越大,还打起了雷。平时勇敢的她“哇”地哭出了声。他们像是漂流到了一个荒岛,爸爸和摩托车成了最后的依靠。爸爸没说什么,只是护着她们,但她知道,“那时候,爸爸心里肯定有一种只有爸爸能体会的情感。”
@豆豆在外公外婆家长大。记忆中,年轻的外公明明是一个精瘦黝黑的硬汉,却一手包下家里各种缝纫修补的活儿。每逢暑假,她抱着西瓜坐在边上,看外公踩着蝴蝶牌缝纫机,熟练地踩踏板,推布料,拉棉线。那台缝纫机和外公搭档,有了外婆的围裙、妈妈的袖套,她在幼儿园的小被子也有了独一无二的标记。外公严厉,不善言辞,但是当他坐在缝纫机前,柔软的爱意就从每个动作和细致的针脚里流出来。
3年前,疾病带走了外公,岁月也带走了那台干净锃亮的缝纫机,它被蒙上了布,留在某个角落。家里再也没有响起缝纫机踩踏时,哐吱哐吱的声音。她偶尔瞥见那台缝纫机,还是会想起外公,和他最沉默的爱意。
一台力桑牌收音机是@王俊凯女朋友和姐姐们小时候唯一的娱乐工具。当时她们还在农村里住着,一听说市区的亲戚家里淘汰了一台收音机,便马上将它接来,吭哧吭哧搬回了家。那时候,爸妈晚上总要去照看养殖场,三姐妹待在家里害怕,一直开着收音机,让声音陪着她们入睡。姐姐爱听各个流行电台,音乐从收音机里流出。在那个消息并不通达的村落里,她们用那台收音机摸索到了外面的世界。
有一次,她们从收音机里得知广州将会有流星雨。3个女孩爬上楼顶的小房间,在窗台上趴成一排,眼巴巴地望着澄净的天空,等待流星的降临。她精心准备了一个愿望,却耐不住睡意,呼噜噜地睡去了。她没能知道,两位姐姐在那个夜晚是否看到了美丽的景象。
后来,收音机退休了,不管怎么扭动那个按钮,它也执拗地不再发出声响。失去用途的它被装进了一个纸箱。之后,3个女孩也各自拥有了手机。
这条留言发来的时间已经近凌晨2点,她不再是那个10点钟就沉沉睡去的孩童。留言的最后,她喃喃道:“姐,我困了,你们能不能再跟我一起等一次流星雨啊?”
@胖柴留着姥爷送给她的天堂伞。13岁时,她总想要一把属于自己的、便携的三折伞。姥爷懂她,送了她一把崭新漂亮的粉色雨伞。
姥爷过世后,她仍然一直将它带在身边。她早已不喜欢稚嫩的粉色了,但在她看来,那把旧伞仍旧是最好看的。每次将它撑开,光透过粉色的伞布垂下来,她总觉得姥爷在保护着她。“现在它已经很旧了,我不敢再使用它,”她说,“我怕它坏掉,真的很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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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修修,总还能用。这是老一辈留下的告诫。不要丢弃有用之物,它们能够继续照顾一代又一代的人。
1995年,@蒋有国见证了孩子的诞生。那年,他还在乡村当教师,一个月工资200块钱。当地不能买菜买肉,从县城买来的食材也没地方存放。他一咬牙,花了2400元买了一台美菱冰箱。他把它从商店抬回来,它成了家里最高档的家电,光鲜亮丽。它保护新鲜的肉蛋蔬果,也保护孩子爱吃的冰淇淋。
24年过去了,冰箱的底部长时间受潮生锈,一家人从未丢下这个老伙计,把它从小乡村搬到了石湍镇,从乐至县搬到了成都市,“它就是跟随自己孩子的同伴。” 如今,他的孩子离开家乡,攻读研究生。老冰箱却还工作着,每天要废两度电,“它的心脏还在跳动,还在不停运转,还在延续它的生命。”冰箱的肚子里依然藏着蔬菜瓜果,只是少了几盒冰淇淋。
25岁的@李欣欣手上戴着一对银镯子,是从太姥姥手里传下的宝贝。太姥姥一生平安长寿,子孙满堂,去世的时候,村里的每家每户都要了一块她的孝布,有极好的寓意。@李欣欣15岁时,拥有这对镯子的妈妈将归属权移交给了她,佑她平安。纯银的镯子越戴越亮,泛着柔和的白光。身边的同事夸她的镯子好看,她会想起那些关于太姥姥的温柔往事,“所以啊,我是被好好爱护长大的孩子”。
@mmm的书桌上有一盏四达牌鸿运书写台灯,爷爷在30年前将它买来照明写作。30年后,她在相似的灯光下,用来考研复习。35岁的@狮子留着爷爷的自行车,爷爷曾经用它载着爸爸和其他兄弟姐妹,留下一车带四人的传说。爷爷去世后,他把它从储物间翻了出来,进行了翻修。它加上了婴儿座椅,带他的孩子出去玩耍。
有些传承,是最后的托付。@谷雨的家里放着4个绣花枕头,分别是姥姥、姨姥姥、姨姨、妈妈结婚时候的摆件。前年,她的妈妈为自己准备寿鞋时,将它们翻出来,将4个枕头分别留给她和她的3位表姐。最老的枕头已经有82岁的年纪,依然饱满如新,绣着好看的纹路。她留下了其中一只,在手里摩挲了好久。
今年妈妈去世,她和哥哥、姨姨一起,亲手为妈妈穿上了她为自己准备的寿鞋。她想起了和妈妈一起话家常、说玩笑话的场景,生动又清晰,那时,她和妈妈调侃“20年后你会在哪里呢?”如今,那个绣花枕头仍压在柜底,她却再也没有勇气拿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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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故事与年代记忆有关。当某个元素被提起,能立马唤醒那段时光留下的灼痕。外部世界高速发展,曾经闪耀的它们被抛在身后,不再是生活中的宠儿。但是,它们又是那么的独特,成为了我们不可复制的过往。
31岁的@章鱼还留着高中买的唐朝乐队《梦回唐朝》磁带。那时他初识摇滚,“当年老五人称亚洲第一吉他手,能不买吗?”整个高中,他都沉浸在磁带所创造的音乐世界中,那张专辑所有歌曲的每个乐部他都能唱出来。上大学后,打口碟盛行,年轻人通过这种残缺的媒介认识音乐,他也开始通过各种渠道淘打口CD。“那时我都不知道得是什么样的头脑才能写出那些歌。现在想起来真好,我的入门摇滚乐竟然是‘唐朝’、‘超载’这样的乐队,”他说,“所以现在一般的歌根本忽悠不了我哦。”那盒磁带还在他的身边放着,外面的一层壳子丢失了,也没了播放它的设备。
一直以来,@茶杯里的虫子都认为父亲有魔法,家里的电器出现故障,他总能三下五除二奇迹般修好了。她的家里有座老钟,是父母结婚时购置的大件。爸爸总爱抱着那座钟坐在电视机前等新闻联播的报时,他早早地调好了指针,时针指向7,分针指向12。“五粮液为您报时”的声音响起,屏幕右上角显示19∶00时,爸爸就迅速给钟摁上电池,保持时间和央视同步,再松一口气,将它郑重地摆在衣柜上,像完成了某个了不起的仪式。
钟走了23年,爸爸也添了23岁。科技越来越发达,“电器再也不是爸爸想象的那样了”,他再不能为每个家用电器妙手回春。每个人有了手机,他也不用等新闻联播调整时间。老钟总是走快5分钟,时间好像把爸爸丢在身后了。“有时候,我还是习惯跑去客厅看点,也说不上是什么原因,就是很习惯一抬头,它就在那里滴答滴、滴答滴,它的滴答滴,陪了我一辈子,从我还是个细胞开始。”
在那个电视主宰传播的年代,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台或大或小的电视机。@Jill记得,小时候电视台播放《新白娘子传奇》,她每天中午都跑到邻居家里看上几集。有一天,爸爸发了工资,突然搬了一台熊猫牌彩色电视机回家,“以后,中午都可以在家里看电视啦”。在那台彩色电视机上,她看了《还珠格格》《美少女战士》《灌篮高手》等片子,对电影有了启蒙。@我是鹿对电视机的记忆是从他开始记事算起的。用不着闹钟,动画片开播他总会自动醒来,一边刷牙一边打开电视机,调到恰当的音量以免吵醒父母。那是他童年最好的同伴,它还教会了他识字。为了彰显它的特别,每次买来旺旺大礼包,里面的贴画他总会分给它几张,贴在它的身上。电视机前的那张沙发是家人最爱的聚集地,记忆中,爸妈总是把他搂在怀里,三个人一起看电视。现在,上头贴着的旺旺贴纸已经泛白,电视机也被闲置,一晃10年匆匆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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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碎的事物搭建起了岁月的沙堡,每一颗沙砾都弥足珍贵。我们将镜头推近——汽车,时代的见证者之一。当我们触摸到汽车的外壳,手心里就传来童年时熟悉的温度。它像一个陪伴我们多年的老伙计,可靠而忠诚,替我们守卫了闪闪发光的回忆。
以前,拥有一辆汽车是大事中的大事。一天,@鹿鹿正在朋友家玩电脑游戏,就听到妈妈跑进屋扯着嗓子对他喊:“你爸买车回来了!”他的朋友激动地要拉他回家去看车。当时在小镇上,没有几辆私家车,爸爸入手的桑塔纳2000一瞬间引来了众人的围观。他回家时,已经接近晚饭时间,仍有一群人在围着那辆新车讨论,像是在观赏某件艺术品。@张亚男家里的第一辆汽车是红色的桑塔纳,那是爷爷的车,正红色的,很拉风。她和爷爷开着车在街上飞驰,过红灯时,爷爷不小心把油门当刹车踩,车轰地一下冲了出去。幸而街上的行人和车辆不多,爷孙俩平安无事。年幼的她觉得有趣,在座位上咯咯地笑。
还有人将第一辆汽车视作生活和时代的一个转折点。@施庆珍藏着一张1988年的乘车证。他是上汽大众的老员工,那时所有的员工只能乘坐班车上下班。夏天,来上中班的员工常被堵在正在修路的曹安公路上。太阳烘烤着整个车厢,闷热得让人叫苦不迭。“如果我们将来都有自己的私家车该多好。”有人打趣。
11年后,上汽大众让这句玩笑成为现实。它开放了员工购买私家车制度,为员工们争取到了购买私家车的机会。一开始,这项制度的推行遇到了许多困难,其中最大的难题是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落实汽车的发放,让员工们都能拿到车。为了解决这个难题,上汽大众公司与公安部门几番协调和沟通,终于在短时间内解决了注册、交付、挂牌等手续。此外,上汽大众公司还对发车的流程进行了把关,现场指导,保证私家车能尽快落实到申请人的手中。
@施庆
@吴慧宏
@施庆回忆,领车那天,员工们排着队,挥舞着印着“贺”字的领车凭证,兴奋地认领属于他们自己的车子。他和其他上汽大众的员工成了中国第一批拥有私家车的普通人。
一年圣诞节,@流光扑莹和丈夫开着他们人生中第一辆车出门兜风。在路上,他们望见一个卖卡通气球的中年男人和他3岁的孩子走在大街上,他一手牵着孩子,一手攥着一捧彩色的气球。他准备去3公里以外,更热闹的商圈卖气球,却不能乘坐公共汽车,出租车也拒载了他。看着他们走得辛苦,她的丈夫摇下车窗,决定载他们一程。
这辆车和这个夜晚将两对陌生人联结在了一起。去往商圈的路上,车子引来了许多路人的注目,那些彩色气球绑在了小车的车顶,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有些传承,和对行业的坚守有关。退休员工@吴慧宏曾经担任上汽大众法律事务部的工作,他见证了上海大众和德国大众合营合同的签约仪式。1978年,他以翻译身份到拖汽公司,负责法律组工作和中外合资有关资料的翻译。经过6年的时间,这场马拉松式的谈判终于圆满达成。那是中国汽车产业向前发展的历史性转折,@吴慧宏作为亲历者,用眼睛刻录下了这一切。他仍保存着那份上汽大众的合营合同,时不时看一眼,那个远去的、又无比鲜活的时代。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之际,《人物》协同大众汽车,聆听个体留下的温暖故事和动人印记,见证70年光阴所蕴藏的时间的力量。成立于1937年的大众汽车可谓汽车工业的先驱者,它记录了20世纪以来汽车行业腾飞的发展进程,从40年代的甲壳虫到70年代的TinLizzy,塑造了一代又一代的汽车传奇。以1984年为始,大众汽车进入中国市场,服务于众多中国家庭,它镌刻了每个小家在时间长河中的动荡与变化。
10年,20年,30年,儿时不敢想象的时间单位,如今那么清晰地摆在眼前。那些老物件,像一个个绳结,为我们记录了极易忘却的日子。那些过滤之后沉淀下来的,是生命的美好,以及独属于个体的、永恒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