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贵得容易
2019-02-12萧小船
萧小船
简介:谈檀作为一个十级颜控的算盘精,天生对银子敏感。她梦想着有一天能遇上一个穿著一身限量定制版蜀锦长袍,戴着价值连城的玉腰带的帅哥出现,走近她,然后一次性让她算数算个爽。终于有一天,这样的帅哥——陈倦出现,然后碰瓷她、恐吓她。帅哥,你的人设很危险啊。
第一章 来都来了,睡一觉吧
每年的五月初一,是天应县府衙到城中四大商铺核对过去一年税目的时间。
本来正常应该是几大商铺将账本送到府衙的,但最近各州府衙经常有丢失账本之后账目被毁事件,天应县也有过。所以为保安全,多数府衙都改成上门清查核对。
谈檀作为天应县县丞兼师爷、会计出纳、小厮,今天也是她自己为了大玥朝堂跑断腿的一天。
她一个人拿着一本账本,一上午走遍东、南、西三大商铺,核对无误后就往北商铺走,脑中还在仔细核对着刚才算过的账,避免出现什么遗漏。
因为前天晚上天应县来了个魔头,叫陈倦。
陈倦是前任天机司的副掌司,天机司在京城中不归属于任何部门,只听命于皇上一人,职责是监管朝臣。但在这和平年代,朝臣都很佛系,天机司找不到碴儿没有业绩,便是创造业绩也要冲。
副掌司陈倦养了一批群众演员,每到该冲业绩时就让他们去伪装碰瓷朝臣。这事情上个月被爆出,皇上龙颜大怒,把陈倦贬出京城,具体做什么官日后再议。
陈倦晃晃悠悠来了天应县,据说是他觉得天应县的糖炒栗子好吃。
陈倦来天应县后,谈檀只是远远地看到过他一眼。打那天起谈檀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像是有人时时盯着她一样。
果然,大魔头的影响力是顶级的。
想到这儿,她打了个哆嗦,抬头一看,北商铺到了。守门的小厮相貌平平,只那双桃花眼极惹眼,眼尾微微上挑,永远像是在笑。
谈檀看得愣了片刻,随后摇摇头,心想:老天爷果然是公平的,给了这小厮一双绝美的眼,就没再给他绝美的容颜。
小厮的耳朵动了动,听见一阵细小的噼里啪啦拨算盘的声音,眼底的笑意更深。
谈檀下巴微扬:“本官来查税目,你们家李掌柜怎么不出来迎?”
“回谈大人,我们家掌柜今早起来在后院打太极的时候,往井里看自己的美貌,结果一不小心掉进去了,现在还昏迷着。”
谈檀:“你看本官像脑子不好的吗?”这种鬼理由也敢说?摆明了是李掌柜不想对账。
谈檀怒气腾腾地准备推开小厮,还没挨上小厮的衣服边,他的身体猛地向后飞出,“砰”的一声落了在街口的地上。
小厮呕了一摊血,手指对着谈檀抖啊抖的:“光天化日之下谈大人就试图对我这样那样,我不答应您这样那样,您就对我下黑手,您这么能这样?”
谈檀:到底哪样啊?
周围的路人面面相觑,絮絮叨叨地说谈大人饥不择食,审美辣眼。
谈檀差点儿一口气没上得来:“我还没碰到你你就自己摔出去了,你这是在碰瓷。”
“你下黑手。”
“你碰瓷。”
……
两个人嘴上针锋的过程中谈檀离他越来越近,最后到了小厮身边。小厮的嘴角弯了弯,手在脸上擦了擦,将易容膏擦掉。上一秒还很平凡的脸突然变了个样子,鼻梁高挺,薄唇轻抿……这张脸不就和她远远看到的陈倦大魔头一模一样吗?
怪不得碰瓷碰得这么轻车熟路的,人家可是专业的啊!
陈倦的听见清脆的拨算盘珠子的声音,手撑着地往谈檀的方向够了够:“所有人都看见你对我动手了,众目睽睽,谈大人你洗不白了。不过如果你现在把我扶起来,可能还能挽救一下,信不信由你。”
谈檀咬牙切齿,却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手刚伸出去,陈倦就往后一倒,直接“昏过去”。
围观的群众窃窃私语:“谈大人真的下黑手了,我亲眼看见了。”
谈檀:“……”
白天“县丞大人当街调戏北商铺小厮不得手,怒而当街暴打”的事件传得沸沸扬扬,刚入夜,撤掉谈檀县丞一职的诏书就到了,还夹着知府大人长达五千字的批评信。
简而言之概括六个字:我对你很失望。
她被撸下去之后,顶替她做县丞的是陈倦。
“陈倦肯定是一进城就计划了今天的碰瓷事件,不然诏书不可能这么快就到。”
被陈倦坑得丢了官,这她能忍?
谈檀趁着夜深出门,很快便找到陈倦在天应县暂时落脚的一处院落。
陈倦的胆子超大,夜里居然不关窗户,也正好给了谈檀机会。她口中念了个诀,身形寸寸缩小化为一副檀木算盘,顺着打开的窗户缝蹭了进去。
轻轻的一声算盘珠晃动的声音,她化为人形落在地上。
漆黑的房间里,十几双绿油油的眼睛倏地睁开,喉咙里低声“嗷呜嗷呜”。谈檀倒吸一口凉气,还没来得及跑就被群狼包围了。
下一秒灯烛燃起,陈倦身上松松垮垮地套着外袍,头发披散着,俊美非凡。只是可惜,他的心黑成了煤渣,这样的男人再帅也不能要。
“谈大人深更半夜溜进来,是想报复我呢?还是想和我的狼儿子们谈谈心呢?”
谈檀强装镇定地鬼扯:“我是路痴,还是夜盲,天黑后找不到家就一不小心进了陈大人家里,真是不好意思呵呵……”
陈倦挑眉:“既然出去也找不到家,来都来了,谈大人就睡在这儿吧!”
谈檀:“啥?”
第二章 生活不易,檀檀叹气
谈檀彻夜难眠。
她怕自己一睡着就会被某只饿狼嚼碎,又怕陈倦那个黑心的对她下手,只能硬撑着,顺便在心里默默祈祷睡在地上的陈倦得风湿。
陈倦其实也没睡着,他在地上打地铺,耳边一夜都是噼里啪啦拨算盘珠子的声音。那声音串成串,每句话都极有趣,他越听嘴角的弧度就越大。
翌日天一亮,谈檀从榻上飞下去时,第一眼看见的是满脸笑意的陈倦。
他长得好,从眼角到眉梢都是动人之色,胜过外面金光灿烂的朝阳。老天爷果然还是不公平,陈倦这种魔头怎么能长成这样?
陈倦双眸一眯,更添几分妖色惑人:“谈大人早。”
谈檀的心狂跳,磕磕巴巴地回了一句:“早……那个,我告辞了。”
说罢也不管陈倦什么反应,转身飞奔出去。陈倦招招手,两只狼蹲到他身后,他往后一靠,舒服地叹了口气:“睡地上还真不舒服,就该不要脸和她一起挤床的。说到底,还是我太克制有礼了。”
身后的狼听得一个颤抖。
谈檀从陈倦那儿离开,回家洗了把脸就去上衙了。虽然她现在不是县丞了,但还是师爷、会计出纳兼小厮。
昨天因为陈倦的原因,北商铺的对账被中断,今天还是要继续。未免昨天的碰瓷悲剧重演,她在上衙的路上顺道去北商铺把账本给拿了过来。
谈檀把账本铺了一地,然后将办公处的门窗全掩住,再用了一点儿术法给封住。
她口中念着决,将自己化为原形,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地响,账本上的数字一个一个被她算出来。
算盘成精,最大的特征就是算数了,谈檀目之所及的东西都可以立即清算。
而且出于本能,越值钱的东西越能吸引她的注意。
譬如清晨她看到陈倦,她出于本能的牵引,“被主动”地看过去。骨肉皮囊不算进内,衣衫、袜子、发带这些可用钱衡量的东西就出了一个数字——三百二十两。
有钱真好。
长得帅还有钱,真好。
“哎,我怎么又想起他了?”谈檀在空中一顿,随后甩甩身体,往左边的账本上跳。这本账目有些问题,她要再仔细算算。
“砰”的一声,门外响起一声巨响,谈檀吓得在账本上滑了一下,差点儿身架零碎。
再一声响,门彻底粉碎,一只灰白的狼蹿出来,叼住谈檀再撞开后窗就这么跑路了。
谈檀:我的术法这么不堪一击了吗?
她浑身颤抖,在狼叼着她进了熟悉的院子里后颤抖得更厉害了。
院子里种了一棵高大的杏树,繁茂的枝叶将阳光筛出星星点点的形状。坐在树下的人正低头饮着一杯茶。
不知道是不是谈檀的错觉,她总感觉这几次每次见陈倦,他都一次胜过上一次的光彩照人,还一次比一次的……贵。
现下他一身月白长袍,蜀锦材质的;上面绣着梅、松、竹这岁寒三友,纯银线绣的;腰上系着玉腰带,水色极好,价值连城。
谈檀的本能作祟,陈倦把她从狼嘴里拿出来她都没什么感觉,仍直勾勾地看着陈倦噼里啪啦地算数。
她的身体抖了半晌才停下来——两千三百一十五两。
有钱真好。
陈倦单手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谈大人多久没做过保养了?身上都有些掉漆了。狼大,去把我的漆罐拿过来。”
狼大极其听话,片刻后就带着东西出来了。陈倦一只手按住谈檀,另一只手拿笔蘸上化开的漆往她身上抹。
谈檀惊得要往外蹦,陈倦轻轻拍了她一下:“别动,一会儿就好。”
他拍的那个位置刚好是她化为人形时的脸部。
谈檀长这么大除了周公子以外还没有被其他男人碰过脸,还是有钱、帅成这个样子的男人,她出于另一种本能脸红心跳,又觉得对这个黑心的男人动心太没底线,就干脆在心里骂人以转移注意力。
她骂的是陈倦个天杀的,每天除了给她添堵、找她的麻烦还会做什么。
即使他帅她也不会原谅他!
陈倦抹漆的手一顿。
他眼皮下敛,往她身上添了最后一笔,随后放下手,往刚才拍的位置缓缓地揉了揉,再捏捏,再揉揉。
拨算盘珠子的声音就更响了。
啊啊啊——他干吗揉我的脸,我要呼吸不畅了,我死了,啊啊啊!!
陈倦的手一松,谈檀立马化为人形跳下去,破罐子破摔:“你到底想怎樣?”
他能派狼到只有“谈大人”一个人在的办公处抓走算盘,很明显已经知道她是算盘精。
陈倦笑吟吟地道:“也没什么,我明日就要到衙门赴任做新任县丞,听闻衙门里的所有事情都是谈大人干,权力未免大了些。为了让本官这县丞做得顺心,谈大人可以辞去一两个差事。”
“比如?”
“比如师爷和会计、出纳。”
谈檀:“你的意思是让我以后只做衙门的小厮?我觉得你在做梦。”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陈倦上前一步,“如果你不答应,我就把你是妖精的事情宣扬出去。”
虽说现在已经不是提妖色变的年代,但朝中不许妖精入职可是有明文规定的。谈檀在这偏远的县衙做了县丞,就是违背了律法。
谈檀倒也不慌:“你说我是妖别人就会信吗?我可是有人类的身份证明的。”
陈倦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格外冰凉,熟悉得让她心惊肉跳。他将她的衣袖撸上去,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
上面多出四个红色大字:我是妖精。
这是刚才他写上去的,在本体上写的,擦都擦不掉。
不是,陈倦到底是有什么疾病才这么针对她?
第三章 心黑县丞的贴身小厮
第二天一早,谈檀给知府王大人写了一封信,中心思量:我要辞官。
往常办事慢吞吞,不催没结果的王大人几乎是飞速回复:我觉得可以。
她真有理由怀疑王大人也被陈倦碰过瓷,然后被收买了。
谈檀至今仍然不明白,陈倦究竟是怎么发现她是妖精的。
现在的生存鄙视链是人类高于人妖混血,人妖混血再高于妖精。妖精们想冒充人类生活也只是想不被歧视,譬如说谈檀。
为了逼真,她特意跑到京城找传说中各路妖精皆听其话,人脉广阔的周公子办了个假证,之后回到天应县从师爷做起,一直到前任县丞因病暴毙她参加补缺考试上任,没有人发现她是妖精。
偏偏陈倦来了没几天就发现了,而且他还养了超听话的几只狼当宠物,简直离谱。
谈檀怀疑这人身上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甚至可能他被贬都是事先安排的。
“做小厮呢,就要有做小厮的样子,我没见过谁家的小厮这么眼巴巴地盯着大人,一副暗恋我的样子。”
这声音让谈檀一惊,明明马车的窗帘子遮住了,陈倦是怎么知道自己在盯着他的?
街上人来人往,新任县丞坐在马车里招摇过市,车上插着两面巨大的旗子,一面写着:新县丞陈大人上任,另一面写着:携小厮谈某出行,众人规避。
谈檀的视线从旗子上一转,并不再想和陈倦就“暗恋”的话题进行深入探讨:“陈大人在街上绕来绕去好几圈了,有何深意?”
陈倦这才把帘子撩起来,双手交叠着趴在窗边,神色倦怠:“也没什么深意,就是闲逛。”
谈檀:“……”
陈倦眨眨眼,又看向谈檀身后的高门大院,鎏金匾额上写着“谢安侯府”四个大字:“居然绕到谢安侯府了,来都来了,进去拜会一下也是应该的。”
谈檀的脊背猛地僵了。
谢安侯郑通年轻有为,靠军功得爵位,因不想卷入京中皇子夺嫡争斗请旨到天应县安居,素来不参与城中事,也不怎么和官员往来。但一听人通报说是陈倦和谈檀来了,谢安侯立刻叫人把他们引进来。
花厅里,陈倦坐着,谈檀则站在他身边。
陈倦抿了几口茶,看着自进侯府门开始就垂头盯着自己脚尖的谈檀,耳边也没有什么算盘珠子声,看来她已经愁得失去灵魂,连思考都放弃了。
“谈檀。”
“啊?”谈檀歪着头看他,大大的眼睛里有着大大的疑惑。
“附耳过来。”
谈檀不明所以,但如今他是上司,她还是照着他说的去做了。
“待会儿侯爷过来的时候你这样这样……”
谈檀梗着脖子,一脸的不敢相信。
陈倦微笑着低声提醒:“他来了。”
谢安侯退居在家,穿着打扮极随意。他脚步踏进来,脸上是温和的笑意:“不曾想会在这偏远的天应县见到陈大人,有失远迎。”
陈倦起身,迈开脚步迎了上去。谈檀横着伸出腿,陈倦被绊倒一个趔趄往前扑,正扑到谢安侯习惯性攥紧的拳头上,“砰”的一声,陈倦的眼前一片黑,晕倒在地。
陈倦在天应县的每次动作都会带起新一轮的八卦。
这日之后,据知情者说,新任县丞陈倦被谢安侯误伤至昏迷,谢安侯心生愧疚,让大夫给陈大人治伤,另把府中的一些珍贵补药送给陈倦,希望他尽快康复。陈倦醒来之后对谢安侯表示了原谅和感激,然后让谢安侯把送给他的东西折现送到了府衙。
当时谈檀在场,这个八卦内容除了“陈倦对谢安侯表示原谅和感激”外,其余都是真的。
入夜,陈倦留谈檀在府衙加班,数谢安侯府送来的银子。这钱是陈倦拉自己碰瓷碰来的,谈檀第一次觉得数钱算数是一件这么罪恶的事情。
她在那儿数钱,陈倦翻着北商铺的账本,翻了几页觉得无聊,拈着一锭银子敲了敲桌子:“你既然是算盘成精,那经你手数过的银子你应该都能辨别出来吧?”
谈檀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是。”
妖气会沾到银子上,她能分辨出自己的气息。不过这些银子要是和别的银子混到一起,也容易沾到那些银子上。
陈倦意味深长地笑出声:“那就好。”
他实在无聊,负着手到院子里转圈。风从门缝探进来,卷起账本哗哗作响。
谈檀余的光一扫,这好像就是北商铺她觉得有问题的那本账本……
等谈檀把银子数了三遍,陈倦才踱步进来,伸出手到谈檀眼前:“外面天黑了,你夜盲又路痴,我送你回家吧。”
谈檀:你有这么好心?
陈倦像是看不出她的疑惑,抓住她的一只手就往外走。
夏夜微涼,他的手心更凉,她打了个寒战,觉得这种触感十分熟悉,熟悉得她很想往他身上靠……
在前面的陈倦嘴角上扬,脚步放缓了一点,把整条胳膊往谈檀怀里探。谈檀克制住抱上去的冲动,脸红了一片。
“到家了。”
谈檀抬头,差点儿一口老血没上得来。
确实是到家了,到陈倦家了,所以说她又要睁着眼睛战战兢兢到天明了?
第四章 碰瓷路上我和你
这一晚谈檀倒是没睁眼到天亮,她数银子数得眼睛发花,又因为陈倦心力交瘁了两天,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这一觉她睡得十分香甜,恍惚中还做了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京城,在“周公子”府中的后院,那是她少有的轻松自由的时光。
每一个来找周公子办事的妖精都会化为原形在院子里住一阶段,日夜喝一种汤药来压住自己的妖性,直到周公子为它们办好证件之后才离开。
谈檀在府中时,只有一盆含羞草和她一样是原形不能走动的妖。含羞草味道苦涩,谈檀是檀木,周身的气味香甜,周公子怕她被哪只饿虎拆了嚼了,就每天把她绑在身上。周公子喜欢捧着她在太阳光下看,然后叹气:“也不知道是谁给你刷的漆,审美太不好了。”
他的手冰凉,在日头下触碰,通体舒畅。
梦境的最后,是她被周公子带着走,他刻意晃来晃去,她身上的算盘珠子就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身份证明需要名字,你刚化形还没有,我给你取一个吧,叫大牛怎么样?”
她剧烈挣扎,是全身心的抗拒。
“那叫谈檀?”
……
谈檀从冗长的梦中醒来,手揉着发昏的脑袋。
也不知道是在周公子那里时她刚化形妖力不稳固,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离开京城之后她就忘了一些东西。比如周公子家里的位置,还有周公子的长相。
要不是昨晚陈倦和周公子同款死人冰凉手,她可能连梦都不会梦到周公子。
想到陈倦,她猛地想起自己还在他家里,一个激灵后彻底清醒过来,再往旁边看,差点儿把她吓疯。
陈倦的那几只狼整整齐齐蹲成两排,歪着头凝视着她。
看她醒了,领头的狼大把地上的一张纸叼起来,上面的字龙飞凤舞:本官仔细想想,拿人钱财总归不好,现亲自把银子送回谢安侯府,勿忧。
谈檀:“……”
她要忧也是忧谢安侯吧。
谈檀的眼对上一双双绿油油的狼眼,一阵窒息。她翻身下床,小心翼翼地避开众狼。
“打扰了,在下告辞。”
今日天气阴沉,谈檀原形的檀木已有些年头,这种天气容易发潮,和凡人得风寒的症状差不多。她强撑着头疼,先买了点东西去了一趟北商铺去看李掌柜。
李掌柜还有气无力地瘫在榻上,谈檀想到什么,兀自开口:“账本陈大人已经看过没什么问题,他叫我来核对一下北商铺的银子。”
李掌柜立马叫人带谈檀去到库房。
里面每箱的银子是有固定数目的,只需要看多少口箱子就知道有多少银子。谈檀仔细地在库房的每一处走,待到最里面的一口箱子前她停了下来,鼻尖嗅了嗅,心下一沉。
这一场折腾之后,谈檀的风寒就更重了。她出了北商铺就去药店抓药,想着在这儿吃完直接去衙门。煎药时她猛然感觉后背阴风阵阵,脚底冒凉。她慌乱地一抬头,果然对上窗外陈倦的一双眼。他今天戴着金冠,身上是孔雀尾缝制的披风,从头到尾就一个字形容:贵。
谈檀想不看她本性都不允许。
就在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算他这身装束要多少钱时,陈倦对旁边的谢安侯说:“本官的小厮就是这样黏人,我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就算我让她回家她也要偷偷地潜伏在我可能出现的每一处想和我偶遇。侯爷不要见怪,长得太帥又太有钱确实是本官的错。”
谈檀:“……”
谢安侯看了谈檀一眼,那一眼狠厉非常,和平素的温和从容不似一人。也就只是一眼,他整个人便恢复如常,还攥着拳乐呵呵地说:“谈大人从前跟本侯虽没什么往来,但本侯也听说衙门能辞退的人都被谈大人辞退了,本以为谈大人是个爱好孤独的人,现在看来倒不是了。”
谈檀心里闷闷的,像堵了团棉花。她满腔的情绪积压太久,急欲找一个宣泄口,一波说走就走的碰瓷可以安排上了。
她端起煎好的药往窗边凑了凑,故作娇羞地说:“陈大人可真是坏,明知奴家的心意还要说出来,真是羞死人了。”
谢安侯:“……”
“这药太热,陈大人帮奴家吹吹可好?”
陈倦眼睛一眯,迈开步子绕进了门,接过谈檀手中的药碗,凑到嘴边轻轻地吹,一边吹还一边抬头看着她,眼波流转间,尽是桃花色。
吹完递给她,谈檀伸出去接碗的手都在抖。
陈倦听见细小的算盘珠子声,成串成串地响。放肆的想法,在心底不用避讳人,可以驰骋撒野。
我的老天鹅,这人真绝色,如果不是个白切黑,我一定要去追他!!
谈檀的心里越是万马奔腾,面上就越是平静如水。她深吸一口气,娇羞地一笑,手没去接碗,而是直接握住陈倦的手背,带着他的手来喂自己。
等到药碗再近一寸,她就在暗处踩陈倦,然后他的手会顺势一松,药洒到她的身上,药碗砸到她的身上……反正她也不怕烫。
这样出了气,也顺势可以让谢安侯知道,自己和陈倦并不是那么和谐的关系。
她想得很美,等着药碗靠近自己一点点,再靠近一点点,然后伸出脚……
踩陈倦的脚突然踩空,她脚底一滑往后倒,陈倦迅速反应把碗丢开,手搂住她向后倾的腰,猛地往自己身上带。谈檀撞到他的胸前,差点儿把自己给撞蒙,脑袋抵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喘着气。
他的大手扣在她的后脑勺上,两个人的姿势在外人眼里显得无比亲昵。
陈倦侧过脸,对着面色晦暗不明的谢安侯“哎呀”了一声:“我和谈檀经常玩这种只属于我们的特殊游戏,让侯爷见笑了。”
谢安侯:“无碍。”
第五章 消除隐患
谈檀的“碰瓷”,导致之前在天应县传的八卦有了后续。
说谈大人看上了陈大人的美色,甘愿自己做错事把位置腾出来给陈大人,打算夫唱妇随。陈大人感动于谈大人的付出,于是接受了她。
谈檀听到时,望着院子里的树叶良久,忍住想去找陈倦决一死战的念头。
她打不过他,也打不过他的狼群。
这个念头压下去,另一个念头又浮上来。
好像他们这个八卦传得还挺合心意的。毕竟陈倦是个白切黑,她可不敢真的怎么样,在谣言里和他琴瑟和鸣也算是了了一桩遇到帅哥不能追的憾事。
谈檀叹了口气,看天色已晚,她整肃了情绪出了府,一路左拐右拐,最后停在一处墙下。墙根有几块砖头是松动的,她往外拽了拽,念了个决化为原形顺着缝隙钻了进去。
这是谢安侯府的一处偏院,堆着府上各种不用的东西。谢安侯就站在一堆东西边上,等谈檀化回人形靠近时他的双手猛地握紧,待看清是她时又缓缓松开。
谢安侯面色阴沉:“你还记得我,真是不容易。”
谈檀不想和他过多纠缠,开门见山地问:“北商铺的账本,你究竟动了什么手脚?”
之前她只是算账的时候扫了扫,觉得有本账目有问题,还没等仔细去计算就被陈倦的狼给叼走了。再之后在陈倦的淫威之下,她不得已辞去除小厮外的一切职务,这本账本她自然也没权利再去看。
直到陈倦找她加班的夜里,她趁陈倦出去遛弯儿偷偷再去看账本,这一下把她惊呆了。
北商铺的账目明面上看起来一切都正常,有进有出,出的这项包含了税款。但北商铺是和官府合作的,卖的是由官家经手的米粮,按理是无须再另行交税的,但他们交了。
若是非要为大玥国库做贡献也行,但府衙并没有收到一两银子。那一大笔税款凭空出现,又不知道是进了谁的腰包。如果查下去,只会让人以为是府衙贪了这笔银子。
谈檀整个人都在颤抖,她不能在陈倦面前露出破绽,只能装成若无其事,再找机会去北商铺的库房探查。
库房里的银子有谈檀的妖气沾染,而她之前并没有核查过库房的银子。她最近碰过的银子,就只有谢安侯府折现给陈倦的,之后陈倦又送回了侯府。
也就是陈倦前脚把银子送到侯府,后脚侯府的银子就出现在了北商铺的库房中。
这件事,和谢安侯有关。
谈檀问完话,谢安侯一直沉默着,沉默得谈檀胆战心惊,正要再问,谢安侯突然笑了。
“谈檀,你是在质问我吗?”谢安侯走近,眼下一片阴霾,“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谈檀浑身战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不是答应过我,再也不做这种事了吗?”
月影倾斜,谢安侯的影子投在地上,一株繁茂的草在前后摇摆。
谢安侯郑通也是妖,原形是一株含羞草,就是和谈檀一起在周公子后院共处过许久的那株含羞草。谈檀到天应县时,听说郑通将军孤军深入敌营割敌军将领首级,之后一战成名。
与这个消息一同传扬开来的是郑通封侯,急流勇退到天应县安居。
彼时谈檀已经是天应县的县丞,对于这位少年将军打心底里钦佩。在那之后,天应县附近各州府开始频频发生账本被毁事件,凶手没有留下任何人为的痕迹。账本被毁,与之相关的就是府衙库银数目不明,若是一旦出事,上下牵连者不计其数,多有县丞为了抹平缺失银两在百姓身上榨取钱财之事。
天应县很快也发生了类似的案子,谈檀亲自去查这件案子,最终查到了郑通身上。
郑通见被发现,也不再隐瞒,化出原形含羞草,勾出她曾经最怀念的那段时光。
“因为皇子夺嫡,兵部戶部都参与其中,我在军营时前方将士就经常缺衣短粮,我想用这种方法将库房的银子攒一些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找人送到军营中……我知道这是违反大玥律法,但我也没别的办法了。谈檀,你知道我的,若不是真的没办法,我是不会参与这些事情的。”
含羞草天性使然,不喜欢和人接触,谈檀心下松动,郑通蜷起来的嫩芽触了触她的手,这是含羞草尽最大力气的接触了:“谈檀,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会做这样的事,还请你帮帮我。”
谈檀感念他的动机,又有曾经的情谊在,一下心软,给了府衙里所有人一笔钱,让他们先辞去一段时间的差事,之后再回来。这段时间里,谈檀一个人撑起衙门,想尽办法帮郑通把这件事情处理好。
可她没想到,郑通明着答应,实际上却是换了方法继续敛财。
郑通和北商铺李掌柜勾结,在账目上动手脚,若是谈檀发现有问题,郑通就把谢安侯府的银子运到北商铺抹平缺口。等账目报上去,那笔可交可不交的税银便可直接留下来。
郑通违背了他的承诺,可他没有任何被拆穿的慌乱,反而步步逼近谈檀。
“你别忘了,你可是帮过我压下了之前的事情。若是这件事捅出去,你就是我的同谋。”
谈檀的牙齿颤抖,眼睛都红了。
郑通把手伸出来,嫩芽像上次一样在她的身上碰了碰:“陈倦我之前在京城就知晓,在天机司也是最难缠的。他在天应县,我就难以安心。谈檀,你帮我除了这个隐患,以后天应县还是由你做主,如何?”
第六章 别爱我,没结果
这晚后半夜,月往西沉,蝉鸣声声。
夜幕里传来一声狼吼,下一秒,群狼从房间里蹿出来,将刚到陈倦家的人团团围住。
谈檀心道:还除了陈倦,这和直接去投胎有什么区别?
“嘎吱”一声,门被人从里面推开。陈倦提了一盏灯,倚着门框看着她。
“又迷路了,进来睡吧。”
这是谈檀第三次在陈倦家睡觉。
陈倦没打地铺,而是跟着她一起挤上了床睡,这是第一次。
谈檀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毫无睡意,但旁边的陈倦睡得香甜无比。她缓缓地转头,借着月光打量他。
陈倦依旧和她第一眼见到的那样,恍若天神下凡一般。谈檀是个颜控,又是个对银子敏感的算盘精,这样好看又有钱的帅哥,让她看一眼就忍不住看第二眼。
一个人那么多次地去注意一个人,就很难再移开眼。
可惜他是个白切黑,而且还可能在之后的事件里要人的命。谈檀不是被虐狂,却还是觉得可惜,自己就这么错过拥有帅哥相公的机会了。
郑通亲眼所见,再加上谣言加成,信了她和陈倦有一腿。他认准谈檀能有办法亲近陈倦然后将其除掉,可是他真的想多了。
谈檀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陈倦还有一群狼,她打不过的。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死定了,到最后反而松了一口气。她无声地笑了笑,突然横出一只冰凉的手按在她的脸上,她一愣,不自觉地就想抱住那只手蹭一蹭。
耳畔是陈倦醒后沙哑的嗓音:“你这一夜叽叽喳喳的,吵得我脑袋疼,有我在,你怎么可能死?”
谈檀心里一暖,笑意刚上嘴角就凝固住,她甩开陈倦的手猛地坐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算盘以珠子为心,她一想事情的时候,为心的那一颗算盘珠子就会不自觉地拨动,只是寻常人听不见,但陈倦不是寻常人。
谈檀在他面前的每一刻,心里想的每一句话,都被他收入耳中。
“消除我,和赶着去投胎没区别。
“在药庐的时候,心里盘算着绊倒我碰瓷王 。
“你还想什么来着?哦,如果不是我白切黑,冲着我的脸你都要追我了。”
陈倦笑眯眯的,脸一瞬间在她的面前放大,灼灼的呼吸与他攥住她手腕冰冷的手心对比鲜明。他说:“其实我不是白切黑,我只是关心你罢了,你可以追了。”
谈檀颤抖着嘴唇想往后退,肩膀被他的另一只手握住。
“给你刷漆的人审美不好,好在你自己的审美够好,能发现我的帅气无边。”
这熟悉的前半句和昔年耳畔的重合,和梦中的那个人重合,谈檀的眼睛倏地睁大:“你是……”
陈倦带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小算盘,想除了我就动手吧。”
天方大亮时,县丞陈大人突发疾病暴毙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午后,灵堂就立了起来。
虽然陈大人只上任了半个月,但这并不妨碍热情的百姓来祭奠。谈檀穿一身白接待来往的百姓,这一幕落在眼里,众人不禁感叹:有一腿也能出真爱。
迎来送往一直到黄昏时分,谈檀站得脚都麻了,小厮通报说谢安侯来祭拜陈大人。
谈檀一下打起精神迎上去,四目相对间,谈檀点点头,郑通去祭拜陈倦,谈檀到门口将大门封住。
郑通走到灵堂里面,伸手将棺材盖掀开。里面的陈倦面如白纸,一丝气息也无。
“你是怎么杀的他?”
“勒死的。”
“勒死的为何脖子上没有印记?”
谈檀立马改口:“本来打算勒死的,但他的脖子太硬勒不动,改成用枕头闷死了。”
郑通面露疑色,忍着不想触碰的本能,手顺着陈倦的脖颈游走。谈檀上前去抓他的手:“他都死了,你就不要乱摸了。”
这一下让郑通差点儿蹦起来,急忙甩开她的手。
这一甩,谈檀整个人往后飞,“砰”地撞到门上,然后落在地上,呕出一摊血。从四面墙上跳出来几个穿着灰白衣裳的人,指着郑通说:“谢安侯企图杀害前任县丞谈大人,我们都看见了。”
郑通:嗯?
谈檀抹去嘴边的鸡血,强撑着坐起来:“刚刚谢安侯说是我杀了陈大人,我说没有,他就让我闭嘴,说必须承认是我杀的,不然就要杀我灭口。我宁死不从,他就下黑手了。”
灰白衣衫人:“没错,就是这样,我们都看见了。”
郑通:嗯?!
他再一回头,本来已安详死去的陈倦忽地坐起,从棺材里爬了出来:“好在本官福大命大,只是短暂地闭气,不然就没办法指证了。没错,就是谢安侯杀的本官,刚刚还想让谈大人给他顶罪。”
郑通整个人都不好了,怨毒看向谈檀:“看来你不想活了,既然如此,我就先送你上路。”
他的手紧攥成拳,浑身煞气暴涨,无数条藤交织成网,猛地朝谈檀攻去。谈檀閉上眼,心跳得飞快,耳边想的都是昨夜陈倦和她说的话——
“账目被毁一案天机司很重视,而且怀疑是妖精作案。之前在京城,为免妖精走入歧途,我化名周公子给妖精们做身份证明,再洗化他们身上的妖气,让他们能好好生活。所以和妖精打交道我比较有经验,皇上就命我来查这个案子。
“这个案子尽在我的掌握之中,但你卷进来得太多,我就有意让你慢慢退出衙门的事情。谁料郑通狗急跳墙,居然来要挟你让你杀我,那我就只好暴露身份了。唉,本来还想等事情了了再给你搞个和‘周公子的惊喜重逢的,真是可惜了。
“你不用担心,我都已经打算好了,明日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碰瓷,之后我就有办法让郑通伏法还不会把你给咬出来。”
谈檀的眼睛闭得更紧,从前的信任和依赖都被陈倦的话从心里钩了出来。她相信陈倦,她是不会让他出事的。
“啊——”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响起。
谈檀睁开眼,见那藤编的网被大火焚烧,一截一截断开,火顺着烧到郑通身上,他滚到地上去扑火。陈倦一声口哨,最边上的灰白男子蹿出去,化身为狼把郑通整株草给叼走,再直接吞了下去。
狼:“味道真的又苦又酸,非常不好吃。”
谈檀:“这……这就完了?”
“有北商铺的银子和账目为物证,再有你这个人证,这个案子可以结了,不需要他认不认罪。之后狼大会带郑通先回京城的院子,给他喝几天药,再之后郑通连你都忘了还怎么咬你。”
谈檀:“怪不得我记不得你了,原来那药会抹去人的记忆。”
陈倦扬扬手,狼大等几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熟悉的冰凉的双手捧起她的脸,陈倦挑着眉问:“你忘了我吗?”
“不记得你的长相,但还记得你这个人。”
他捧着她的脸靠近自己,鼻尖近乎贴上:“那你好好看看、仔细看看,以后不要再忘了。”
谈檀的心颤动,心想:这么好看怎么能忘?
陈倦点头:“没错,这么好看,是你的,开心吗?”
“你不要总听我心里想什么。”话出口,她猛地想起一件事,急于确认,“这么多案发的地方,你为什么偏来了天应县?”
是不是……因为这里有她?
陈倦轻轻一笑,金光破阴云,天仍是蓝,云仍是白。
一切仿佛她刚能化形时那样,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没有被脏污沾染。
“因为啊,我习惯走到哪儿都带着我的小算盘,她冷不丁走了我还不适应。一找到机会,我就来寻她了。”
寻到你了,然后来拐走你的心。
我从不吃亏,如此才不辜负我惦记你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