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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贵州地区苗医药文化的理性化选择

2019-02-11裴圣军陈瑶

青年与社会 2019年36期

裴圣军 陈瑶

摘 要:苗族在传统社会中面临着“水深齐脖”的生存压力。在这种压力下,苗族人不得不遵循安全第一的生存伦理,苗医药文化随之开始独立、分化和“内卷化”,并形成独特的生命意识、理性化特色和价值取向。进入现代化进程之后,经济理性的冲动一方面促进苗医药文化迅猛发展,另一方面也给苗医药文化的未来埋下了隐忧。发掘苗医药传统文化中的社会理性资源,不失为解决这种隐忧的一种理性化选择。

关键词:苗医药文化;生存伦理;理性化选择

一、贵州苗医药文化的独立、分化与“内卷化”

长时期的战争和敌对,苗族切断了与中原文化的交流,苗医药文化失去与先进的中原传统医药文化进行交流的正式渠道,迫使苗医药文化走上相对封闭、独立发展的道路。苗族人不得不在颠沛流离中了解和掌握崇山峻岭中各种植物的药用价值,通过自我探索、充分挖掘和利用周边的自然药材,来解决苗族人生存、伤病和保健等问题,进而形成“百草皆药,人人会医”的社会生态。

苗族聚居地之间交通极为不便,不同苗族之间的经济交往和文化交流相对较少。更有甚者,为了确保族群的生存安全,很多苗族村落长期处于秘而不宣的生存状态。在这种区间隔离的时代变迁中,苗医药文化出现分化。随着居住区域、地理条件、语言风俗、生活方式以及知识谱系的影响,逐步形成了现有的三大苗医药文化圈。

苗医药文化主要通过口授心传而非文字记载的方式进行积累和传承,这种积累和传承很容易在迁徙过程中变形和中断,导致苗医药文化呈现出“内卷化”特征。

二、生存理性、生存伦理与贵州苗医药文化

1976年,斯科特(Scott, James)发表《农民的道义经济学:东南亚的生存与反抗》,首次提出了“生存伦理”的概念,他认为:徘徊于“水深齐脖”的生存边缘,受各种外界因素摆布的农民家庭很少把传统的新古典经济学所宣称的追求利益最大化(即经济理性)作为行动的目的,在避免失败和追逐冒险之间,农民通常选择前者;他们的决策取向是风险规避,缩小最大损失的可能概率。他们是生存伦理至上,践行“安全第一”的原则。传统的东南亚农民所追求的不是收入的最大化,而是人与人之间较低的风险分配与充分的集体性生存保障,并由此形成一种行动的计算模式或曰思维定势;而当外来殖民者虽然提高了其平均的生产水平,却践踏了他们对于平等分配与集体保障的计算模式与公正感时,很意外地引发了农民揭竿而起、奋起反抗。用现代经济学的话语来说,基于生存伦理的农民遵循的是生存策略,即不是追求利益的最大化,而是追求代价的最小化。

整个苗族史就是一部波澜壮阔的民族迁徙史。军事上的屡次失败导致苗族的生存空间不断被挤压,不得不开始漫长的迁徙,从北到南,由东至西,扎根深山蛮荒之地,苦难深重而顽强不屈,长期处于“水深齐脖”的生存境遇。在这种生存压力下,传统社会的苗族遵循“安全第一”原则,坚守生存伦理至上,苗医药文化的发展呈现出生存理性的特征。

三、生存压力下贵州苗医药文化形成的生存伦理

(一)强化生存意识,孕育“神药两解”的疾病观

苗族先民原来聚居于黄河流域的农耕民族,迁徙到江汉平原之后,仍然靠种植等农作物为生。这种农耕经验深深地嵌入苗族先民的生命意识之中。麻勇恒认为,苗族的生命意识是一种类植物形态的生命意识。苗族对人类生命机体被疾病入侵导致生病乃至死亡的理解,是基于树( 植物)被虫类入侵而枯死的生活经验之启发。苗族先辈们在失去农耕文明的地理空间之后,苗族人逐渐丧失了农耕的自然条件和劳动技能,只能“靠山吃山”,在大多数时间里为解决温饱而挣扎。在这种极端严苛的生存条件和繁衍压力下,苗族不仅没有扬弃这种生命意识,反而在苗医药文化中强化了这种意识,孕育出“神药两解”的疾病观。苗族先民认为自然界各种物质都有一种自我生成与护卫自身的精灵之气,认为自然界的精灵之气能侵袭人体致病的邪恶之气,称之为“鬼”,在巫医中有无鬼不生病之说。把能扶助和护卫人体精灵之气的称之为“神”。苗巫医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祈求神灵来治疗疾病,患者能够得到心理暗示,从而增强自我的免疫力,进而达到抗御外邪治愈疾病的作用。

(二)建构独特“人人会医,巫医合一”的社会生态

早期苗族迁徙频繁,生活起居多在人迹罕至的荒山僻野,自然条件非常恶劣,经常要翻山越岭,沿路与蚊虫、毒蛇甚至猛兽打交道。为了争取生存空间,苗族不得不抵御汉族的入侵,或反抗汉族的统治,或与其他少数民族发生争斗甚至战争。苗族人经常会遭受跌打损伤、蛇毒、兽咬、机械性损伤以及其他病痛。为了治疗疾病和伤痛,几乎每个苗族人都能认识几种甚至几十种草药,并熟悉相应的药物治疗方法。还有些地方,苗族人的庭院前房后均种植一些常用药物,各家均有所谓的“看家药”(即疗效独特的秘验方)。这种“百草皆药,人人会医”的社会生态确保苗族地区有药可采、有病可医,有利于苗族的繁衍生息。

在远古时期,由于缺乏对致病机理的科学理解,苗医(病人)主张神药结合,一方面用药治疗,另一方面求神请祖,求助于鬼神,即与巫合作,互为利用,形成“巫医一家、神药两解”的特点。这种苗医与巫术的结合,既是苗族巫文化传统的力量,也是苗医树立专业权威的一种理性选择。通过巫术对病人的精神护理和心理暗示,的确可以增强治疗的效果,进而增强病人对苗医专业能力的認同。同时,巫术笼罩在苗族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成为维系苗族社区秩序、整合苗族社会生活的重要力量。苗医与巫术的结合能够让苗医既能治病,也能参与到苗族社区的日常事务中,进而享受很高的地位和威望,成为支撑苗族社区秩序与发展的超越性力量。因此,苗医与巫术的结合成为很多著名苗医的理性选择。

(三)崇尚自由平等、道义取向与和谐共存

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指出:“苗族在许许多多次分散重组中经历混杂、联盟、分裂、消亡的痛苦历史,没有任何一个民族和苗族那样对平等自由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心理追求。”在苗医药文化中,这种对自由平等的追求体现在:一是自我抗争。澳大利亚学者格迪斯的《山地民族》将苗族视为唯一一个与犹太族一样遭受深重磨难而永远坚韧不屈的民族。在与异己力量的斗争中,苗族人对生命有很强的敬畏意识,“神药两解”是苗医最大的特色,这表明苗族人认为生命的健康,除了依赖于药物外,还需要借助鬼神的力量,在于激发人的内在自然力,而并非完全依靠药物、药具的力量;二是男女平等。在湘西苗族,“舅辈不到礼不成,舅辈不到祭不成,舅辈不到法不成”。女性在苗族家庭事务中有同等的发言权。受这种习俗影响,苗族巫师中女性占很大比例,在治病过程中,女性巫师通常能够更好地与女性病人沟通,同时也有女性继承父辈成为医术精湛的苗医。

类似于斯科特笔下的“东南亚村庄”,苗族社区也有一整套内在社会安排来保障村民的生存权利,崇尚道义至上的价值取向。在传统社会,苗族人农耕技术低下,物产有限,生计异常艰辛,而且还要共同面对其他族群的威胁。因此,在苗族社区,个体对族群的依赖性很强,因此维护族群的公共利益成为首要道德准则。例如,每个苗乡都会安排或培养至少一名苗医,苗医行医时收费非常低廉,但能够收获较高的社会地位和威望。经过简朴的拜师仪式后,年轻子弟可以同时向多个苗乡的苗医学习医术,师傅一般都会倾囊相授。通过这种习俗约定来解决每个苗族人的生存、伤病和保健等问题。

由于自身经常遭受入侵、驱赶或迁徙,苗族人特别重视与族人、其他族群和自然环境的和谐共存。这在苗医药文化中也有体现:一是与鬼神和谐相处。苗族人喜欢把某种有生命或无生命的物体当作神灵或亲属,崇拜它们、尊重它们、善待它们,不随意伤害。在日常祭祀和巫术治疗过程中,苗族人与鬼神之间少有其他宗教信仰中的紧张感,人神关系是比较融洽的;二是尊重自然。苗族人保留了早期的原始农业生态意识,其最早的动物图腾即为水牛和候鸟。定居山区以后,为了生存和健康,苗族更加珍惜山上的药材资源,对草药采摘的时节、数量以及药材的种植都有很多习俗和禁忌。

四、从生存伦理到经济理性:贵州苗医药文化现代化的变迁路径

新中国建立之后,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受益于国家的一系列民族政策,贵州的苗族地区也获得了相应的生存空间,交通更加便利,贵州省苗医药产业苗医药文化空前繁荣,也存在着一些隐忧,主要表现为苗医药的发展越来越追求经济理性至上。

药材种植的无序发展导致生态恶化。由于基地的利用存在合同期限,在追求利润最大化的动机驱动下,很多企业对药材基地进行过度种植,为了提高产量施用各种化学肥料和农药,不仅降低了药材的品质,而且极大地破坏了当地的植被系统,有可能出现“石漠化”现象。

苗医药后继乏人,药强医弱问题突出。在传统社会,苗医药文化在生存伦理的规范下,苗医行医一般没有收费标准,通常会视患者家庭经济条件而象征性地收取极少费用。由于苗医至今未被纳入国家民族医师资格考试,绝大多数苗医仍处于非法行医的尴尬境地。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苗医的行医收入不足以养家糊口,大多数苗医需要依靠种地或者打工增加收入来维持生计。这使得很多苗族年轻人不愿意从事苗医工作,即便是老苗医的子女,一般都会趁年轻外出打工赚钱,等结婚生子后再来继承父辈的医术。受到这些从业政策和经济利益的制约,苗族青年不愿意从事这一行业,导致苗医队伍快速萎缩。

苗医社会地位下降,存在被污名化的潜在危险。在传统社会,基于生存伦理的苗医通过一系列仪式,让亲友和乡邻一起见证祖先的强大力量,神圣的血缘纽带得到强化,进而刺激其感情并形成强烈的心理暗示,塑造家族、社区的“团结感”(涂尔干语),将亲友凝聚成一个命运共同体;通过一系列符号(例如米的纹理代表通过祖先居住地的道路、红纸代表生命、白纸代表死亡、蜘蛛象征人的魂魄等等)完成作为个体的患者与他人之间的互动,并“依据这种符号所赋予的意义采取行动”(布鲁默语),即重新接纳患者进入这个命运共同体。要言之,苗医是维持苗族社区秩序的传统权威之一。进入现代社会之后,苗族社区被纳入中央政府管理体系之中,地方政府开始介入并逐步主导苗族社区公共事务的治理。至此,在社区的公共事务不再具有话语权,日常行医的经济收入低微,医巫不分家等等这些因素导致苗医的社会地位迅速下降。此外,少数苗医在经济理性的驱动下,与非法医疗机构勾结,通过故意夸大苗医药疗效来行骗等行为进一步增加了普通民众对苗医药文化的质疑,甚至在民众心中,苗医药成为迷信、骗术的代言词。

应当看到,在现实社会中,人们的理性行为不能仅仅是追求经济利益的最大化,同时也要追求社会效益及其他效益的最大化。解决苗医药现代化发展困境可能在于充分挖掘传统苗医药文化中的生存伦理智慧,运用社会理性来抗拒经济理性对苗医药文化发展的侵蚀。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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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文章系贵州省重大应用基础研究计划的研究成果,项目编号:黔科合J重大字[2015]2002号);文章为贵州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项目的研究成果,项目编号:2018ZC086;文章系贵阳中医学院科研项目研究成果,项目编号:[2018]54号。

作者简介:裴圣军(1977- ),男,汉族,博士研究生,贵州中医药大学人文与管理学院,研究方向:苗医药文化。

*通讯作者:陈瑶(1965- ),女,汉族,硕士研究生,贵州中医药大学人文与管理学院,研究方向:中医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