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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玲珑》杂志的编辑特色和文化品位

2019-02-11

陕西开放大学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开本语体杂志

(1.陕西广播电视大学 图书馆,陕西 西安 710119;2.陕西广播电视大学 远程教育研究中心,陕西 西安 710119)

张爱玲有一篇《谈女人》的有趣文章,其中提到学生时代的一次辩论会,有女士以“老新党”的口吻痛斥男子对女子如何不公之类的陈词滥调,张爱玲在文章中反驳道:“她实在是听厌了这一切,一九三零年间女学生人手一册的《玲珑》杂志就是一面传授影星美容秘诀一面教导‘美’了‘容’的女子怎样严密防范男子的进攻。”[1]美容秘诀当属女性时尚,防范男子,考虑到传统,则多少有些文化启蒙的意味。人手一册,即使考虑修辞的夸张,也能看出《玲珑》杂志在当时的影响。

《玲珑》[2]杂志,于1931年由三和公司创刊于上海,周刊,初名《玲珑图画杂志》,后更名《玲珑妇女图画杂志》及《玲珑妇女杂志》。其宗旨为“增进妇女优美生活,提倡社会高尚娱乐”。1937年因为战争停刊。之后虽然短期复刊,但与其他刊物合刊,并最终于1940年停刊。

一、 玲珑的编辑特色

张爱玲的回忆,可以印证当年《玲珑》的影响。与《东方杂志》、《良友》等杂志的研究相比,《玲珑》颇受冷落,长期处于失语状态。但较之同时或之后的期刊,《玲珑》的编辑颇有特色,值得借鉴和研究。

1.开本。玲珑的开本小巧,仅64开,创刊时每期36页。今天的女性杂志,以大16开居多。民国时期,著名的杂志如《良友》是8开,《妇女杂志》16开。玲珑的开本小很多。开本小,应和了杂志本身的名字——“玲珑”,在创刊号的征订广告中,编辑写道:“读者诸君阅过本书,当然觉得‘较娇小精美’,异常玲珑,取材多,胜过大杂志。”在1934年第4卷第3期,读者颜秀荣说:“玲珑这个名字,确实娇小玲珑,但虽是娇小,内容却很丰富”,读者蓝涤清说:“今天我看到这巧小秀丽的本子,真是欢愉的很”。可见,其名字的巧与开本的小,当时就为读者注意到了。小巧精美,暗示了人们对女性品格的想象。其次,开本小便于携带,页数少轻便。64开相当于13×9.2cm,可装在女士手提包中,女性即使外出,也便于携带。后来,页数虽然最多增加到80页,由于开本小,比起《良友》等大开本杂志,依然容易随身携带、随时阅读。

2.栏目。玲珑的栏目多样,且能不断改进,使杂志内容更丰富,满足都市知识女性各方面的需求。最早,设“娱乐”、“妇女”两个大部分,又下设若干小栏目,之后又陆续增加“常识”、“幕味”、“玲珑信箱”、“玲珑漫画”等栏目。尤其值得提出的是“幕味”。“幕味”,乃英文“movie”的音译,但融入了中文语境,一语双关。既体现了电影银幕的要素“幕”,又体现了刊物栏目的信息,“品味”电影,且“味”的暗示作用远大于其字面意思,令人回味。这无疑属于翻译和杂志栏目设计的上乘之作。

3.图片。玲珑以画报为名,图片所占的比重较大。如创刊号,共36页,纯文字的仅5页,其他页都配有图片。后期,随着杂志页数增加,估计一方面是增加内容,另一方面是降低成本,图片的比例有所下降,如1936年第5期,共80,含照片的18页,1937年第11期,共80页,图片有20页。比之前期,其编排特色已经不很明显。图片包括照片、刊头、插图、漫画等。插图除编辑所为外,还多有名家手笔,如叶浅予、张乐平等的作品。图片中以照片为主。照片的类型主要包括:1)电影明星。其中包括大幅的中国电影明星和好莱坞电影明星照片,或者剧照、宣传海报。可见,从那时起,这就是女性杂志的一个特点,至今几乎形成一个传统。2)新闻照片,主要是女性新闻照片。玲珑不以新闻名世,这部分所占比例不大。3)当时女性的生活照。这是玲珑编辑的一个重要特征。何楠的论文中就注意到,“当时《良友》以刊载明星和名媛照片而闻名,《玲珑》中的照片则更加接近普通人的生活,人物以女学生、女运动员为主”。[3]通常是作者或某位女士的生活照,有的扶花而笑,有的闲庭小憩,有的端坐堂上,还有运动照,上面女性多作巾帼女杰状,彰显新女性的风采。图片一侧一般都标出“某职业的某某女士”。因为《玲珑》的读者群主要是受过中学以上教育的知识女性,如此,就直接拉近了与读者的关系。读者可以通过这些照片想象与她境况相近的女性的生活和精神状态,由此营造一种中产女性的文化氛围。

4.排版。文字部分,前半部分竖排左行;后半部分横排右行,既有传统的阅读习惯,又有从西方舶来的行文方式。图片编排灵活,几乎所有的图片板式都出现过,前期每期中间两页还有大幅的跨页照片。这些,特别是两种行文方式并用,使板式有丰富多样,几乎超过当今杂志排版的通常样式。

5.文章风格。首先,文章短小,字数少。1931年第19期, “悬赏征文”征集关于“妇女娱乐消夏良法,及其他关于妇女之一切问题”的文章,标明“最多五百字”。比如创刊号一篇文章《丈夫有外遇》,仅2百余字。再如,精美的小文《女子与音乐》,仅2百字,等等。稍长的文章,可以连载,每期也不过占两个版面。此外,尚有一句话新闻,罗列要条的广告,等等。这一方面固然是版面的限制,另一方面,也是编辑贯彻的风格。文章短小,固定的页数可以刊发更多的内容,更重要的是,便于女性阅读,且过目不忘,印象深刻。文章长,固然信息多,但往往因为辅助信息干扰而淹没了主要信息。我们当前的写作、杂志,就有这种倾向,网络则将此变本加厉。当然,当前也有大量的杂志采用短小的篇章,如图片新闻的说明,但没有如《玲珑》这般篇篇都短小精悍。不过,后期的《玲珑》,部分文章较之以前长了一些,可连占数页,但因为开本小,实际字数依然很少。

其次,作为一种文体的短小。这要求文字高度概括,一句一事,不蔓生枝节,类似电报、日记、简短的书信。《玲珑》的大部分文章,无论新闻、读者来搞、编后记、广告,多属此种短小凝练的风格。如创刊号“妇女要闻”栏目报道纪念“妇女节”:

三八世界妇女纪念节,遍妇女界举行大规模之纪念,由女青年励志社主持,于是日下午二时在江湾复旦大学大礼堂行纪念礼,并备游艺助兴。

简短,类似过去的电报、现在的微博。作者文章如同期的《男性观》一文,体裁接近西方人物特写。这里女作者将男性分为8类,4种为女性所爱,4种为女性所弃。所弃者为“虚伪”、“老实”、“阴险”、“多说”。如论“虚伪”:

虚伪者,万事不吐真情,信口开河,毫无根据,且一举一动似甚殷勤,实则存心欺骗。若目的未达,则原形毕露。

论“老实”:

老实者,无用之别名。对女性每不善奉迎,仅知循规蹈矩。对外交际,缺少常识。不大方,不活泼。一见女子面红耳赤。

文字精练,为浅显的文言。基本上是一句一意,几句话概括某类男性的性格特征,读来令人解颐。

另外,读者观览《玲珑》,会觉得大部分文章平易亲切,作者或编者娓娓道来,仿佛在给某位闺中密友写信或闲话私房,从而赢得女性读者的信任。这无疑是文体和语体运用得当造成的效果。如各期的《编辑者言》:

玲珑出世,总算是我们的一件小事告成,可是我们这本刊物虽小,倒是五脏俱全……担保读者诸君捧读之余,一定小有其趣,小得其意……(第一期)

本志是读者的,不是我们的,所以极公开,希望爱护本志的读者加予指正,并赐意见。至于本志的粮食——文字和照片——也希望兄弟姐妹们寄投给我们。(第五期)

近似书信体风格,如写给同性朋友,语言亲切平易,读来轻松愉快。《玲珑》的文章,虽然内容不同,体裁有异,但都多少秉承这种语体风格,使编者与读者形成了一种平等密切的话语共同体。

现代汉语对文体、语体的感觉日益粗粝。文体、语体在过去都有明确分类、分工。[4]现代汉语一方面受政治性、官僚性话语的侵蚀,一方面规则日益松弛,口语一再侵蚀书面语,导致语体、文体混淆,结果是社论式、领导讲话式话语满天飞,另一方面是网络语言横行;前者大词泛滥,空无所指,后者如所有流行文化,随时变化,无迹可寻,富有一种“野蛮”的活力。如此会造成词不达意,或者有些意思找不到明确的词语表达,更重要的是使人的感觉粗糙。民国时期,汉语尚在转型,文言、白话并行,现代汉语尚未定型,语言多元。再加上老辈学人语言功底深厚,不同语体、不同文体,依然泾渭分明。不同类型的杂志,文体、语体截然不同。不像现在的报刊杂志,语言风格都像一个模子写出来的。杂志对语体、文体认识明确,善于利用,无疑非常重要,一方面能使刊物达到追求的传播效果,一方面能促进读者对汉语的敏感程度,提高读者品味。

二、 《玲珑》杂志的文化品位

文字与照片,构成《玲珑》内容的主体。文字涉及两性心理、婚姻、恋爱、时尚、运动等众多方面。其中构筑的理想女性形象,即使放到今日,依然很现代。当前的女性杂志、时尚杂志,过时太快,完全是商业文化、消费文化的标本。但今天的女性再读《玲珑》,依然有一种亲切感。它何以不同?这不得不使人怀疑同样是现代商业文化产物,《玲珑》是否还有其他内在的东西值得发掘?

《玲珑》中,经常出现一系列“调教丈夫”等等张爱玲所谓的“女子严密防范男子的进攻”之类的小文章,颇有挑逗意味,足够吸引读者。但又在一组组知识女性的生活照片中,拼对出一幅淑女名媛气质的全景像。何楠对《玲珑》中的女性照片分析颇为精准,“她们装扮朴素,神情含蓄克制,通过这一组组图像反映了中产女性对于自我定位的审慎态度”。[5]有所冲破,有所成就,但又审慎,不至于放纵。既有主体意识的觉醒,又不能无所依傍;既追求性别解放,又想不失淑女风范;既想作职业女性,又要相夫教子;艳羡明星,心里想成就的还是名门闺秀意义上的名媛,等等。在这一系列“既……又……”句式之后,是新女性理想的内在矛盾,所谓“娜拉走后怎样”。[6]而《玲珑》杂志,所隐含的正是这种内在矛盾。但《玲珑》将这种矛盾拿捏的恰到好处,达到一种平衡,从而为转型期的女性赋予一种新的文化品性。以致我们今天在这种明显的矛盾前,几乎看不到她们有内在的身份焦虑。用活力与自信,将内在矛盾统一。显现一种矛盾的单纯。尼采认为,矛盾越丰富,说明越深刻。[7]正是这种复杂性,这种矛盾统一,构成了《玲珑》杂志的张力。这是某种属于经典的气质。杂志因其性质,恐怕不会成为传统意义上的经典,但《玲珑》确有这种气质。所以,今天我们读玲珑,感觉现代,有趣,贴近女性自我。今天的时尚杂志,过时即作废,因为我们不会从这种过时领略到任何美感。《玲珑》则不同。透过一幅幅照片,其中的女子,从今天的眼光看,或许不那么光鲜靓丽,但她们身着素雅的旗袍或礼服,面容娴静,每每透出一丝典范的意味。今天的女性杂志,没有如此深度,已失去这种内在张力。内容单一,仅仅照顾到女性(更可能是男性)的某一方面需求,以此达到某种一贯性。如《瑞丽》之类的杂志,女性无论模特还是读者,都仿佛是一具塑料人体模特,唯一不同的就是她们身上的衣服。以消费代品位。背后暗示的是一种身份焦虑,一种下层对上层的幻想——不够时尚,所以不够小资,所以不够有(中产阶级)品位。现代社会,等级打破,下级阶层总是以上级阶层生活为目标。[8]底层总想模仿中层,中层模仿上层。良性的中产阶级是先富的商人、“暴发户”模仿贵族、世家,加上商业社会特性,逐渐形成的。由于历史原因,我们没有这样的资源。于是商业社会就杜撰、虚构出一种所谓的小资生活,以弥补这种资源不足,同时,将利润导向上层。中等收入者没有贵族可模仿,只有模仿无根无蒂的新贵。托克维尔认为,社会的民情是由女性创造的。[9]媒体对这种民情的塑造,出了大力。女性杂志无疑是其中一环。反观我们媒体语境下的女性,无论所谓“当代名媛”还是小资倩女,总是给人以单一的面相,不是矛盾而单纯,而是复杂而单一,且单一的背后,隐隐是深深的焦虑。我们没有梦露、阮玲玉那类谜一样的女性。

《玲珑》杂志通过小巧的开本,灵活的栏目,在刊出电影明星图像的同时,大量刊出当时普通知识女性的照片,一系列关于女性的文章简短凝练,文体活泼、平易、亲切,保持了与女性读者的亲近感,尽可能多地表现现代妇女文化生活的方方面面, “增进妇女优美生活,提高社会高尚娱乐”,力图在传统女性与现代女性文化之间,寻求一种平衡,从而营造出一种良性的中产知识女性文化。今天看来,《玲珑》的确毫不过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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