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感谢”日本“皇军”之真相

卢毅

1945年，中国人民经过长达14年的浴血奋战，终于战胜了穷凶极恶的日本侵略者。但近年来网上却流传一种说法，即毛泽东晚年在接见外宾时曾屡屡对日本发动的侵略战争表示“感谢”，因为此举把中共从国民党“围剿”的灭顶之灾中拯救出来，这才最终夺取了全国政权。这种说法引起了许多人的困惑和误解，那么其真相又究竟如何呢？此前虽已有人加以辨析，但鉴于此说仍流传甚广，因此不得不再作澄清。

毛泽东的有关言论

首先应该承认，毛泽东确实有过类似的言论。姑且不说坊间流传和尚未解密的各种版本，由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合编并公开出版的《毛泽东外交文选》中便收录了不少。如1960年6月21日，毛泽东在接见日本文学代表团时就说：“我同很多日本朋友讲过这段事情，其中一部分人说日本侵略中国不好。我说侵略当然不好，但不能单看这坏的一面，另一面日本帮了我们中国的大忙。假如日本不占领大半个中国，中国人民不会觉醒起来。在这一点上，我们要‘感谢日本‘皇军。”

1961年1月24日，毛泽东在接见日本社会党国会议员黑田寿男的谈话中又提及，前几年，“日本的南乡三郎见我时，一见面就说：日本侵略了中国，对不住你们。我对他说：我们不这样看，是日本军阀占领了大半个中国，因此教育了中国人民，不然中国人民不会觉悟，不会团结，那末我们到现在也还在山上，不能到北京来看京戏。就是因为日本‘皇军占领了大半个中国，中国人民别无出路，才觉悟起来，才武装起来进行斗争，建立了许多抗日根据地，为解放战争的胜利创造了条件。所以日本军阀、垄断资本干了件‘好事，如果要‘感谢的话，我宁愿‘感谢日本军阀”。

1964年7月9日，毛泽东在同参加第二次亚洲经济讨论会的亚洲、非洲、大洋洲一些国家和地區的代表谈话时再次提到：“我们解放后，有一位日本资本家叫南乡三郎，和我谈过一次话，他说：‘很对不起你们，日本侵略了你们。我说：‘不，如果没有日本帝国主义发动大规模侵略，霸占了大半个中国，全中国人民就不可能团结起来反对帝国主义，中国共产党也就不可能胜利。”

毛泽东谈话的本意

以上之所以大段引用毛泽东的几次谈话，就是想原文照录，避免断章取义。从上述引文不难看出，毛泽东之所以说“感谢”日本“皇军”，是有其特定含义和逻辑前提的，那便是日本侵略促进了中国人民的觉醒，使之空前团结起来。早在1938年2月延安召开的反侵略大会上，他就提出：“因为中国今天是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所以全中国人有了一个空前伟大的团结，这也是过去中国历史上没有过的。”1945年4月，他又在中共七大上指出：“这个战争促进中国人民的觉悟和团结的程度，是近百年来中国人民的一切伟大的斗争没有一次比得上的。”后来，毛泽东还一再指出：“我看一个国家的人民，没有外力的压迫是不会觉悟的。”因此，“假如日本不占领大半个中国，中国人民不会觉醒起来。在这一点上，我们要‘感谢日本‘皇军”，“就是因为日本‘皇军占领了大半个中国，中国人民别无出路，才觉悟起来，才武装起来进行斗争”，“如果没有日本帝国主义发动大规模侵略，霸占了大半个中国，全中国人民就不可能团结起来反对帝国主义，中国共产党也就不可能胜利”。今天看来，毛泽东的本意十分明确，其逻辑前提和语言表述也非常清晰完整。网上流传的仅节录只言片语，隐去这些关键的上下文，显然是断章取义、有意歪曲。

此外，毛泽东这几次谈话中蕴含的辩证色彩也是值得注意的。正如他在接见日本文学代表团时强调：“我说侵略当然不好，但不能单看这坏的一面。”后来，他还多次表示：“对日本帝国主义也要有分析，第一，他们侵略中国是坏事;第二，但又是好事。侵略使中国全国人民团结对敌，武装扩大了，根据地扩大了，使我们有可能战胜蒋介石。”（毛泽东接见日共中委竹中恒三郎等人的谈话，1963年9月22日）“日本侵略中国有两重性：有坏的一面，也有好的一面。坏的一面是，杀中国人，破坏村庄，抢劫物资。好的一面是，激发了中国人民，强迫中国人民团结起来。”（毛泽东接见新西兰共产党总书记威尔科克斯的谈话，1964年2月9日）从这些论述来看，毛泽东是从“坏事变好事”的辩证法出发，从另一个角度阐明了日本侵略对中国人民的教育作用。

1963年10月1日，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会见日本自由民主党国会议员石桥湛山和夫人

正像毛泽东一再强调日本侵略有“坏的一面”，他始终谴责那场侵略战争，从未否定它给中国人民造成的深重灾难。1954年12月1日在与缅甸总理吴努的谈话中，毛泽东就说：“过去亚洲有一个日本是侵略国。”1955年10月15日，他在接见日本国会议员访华团时又直言不讳：“你们这个民族过去犯了个错误。”1964年7月9日在与亚洲、非洲、大洋洲一些国家和地区代表谈话时，他再次强调：“在十九年以前，日本军国主义霸占了我们大半个国家，我们同它打了八年仗。……我们在解放前要对付的敌人，有日本军国主义和美帝国主义，还有它们的走狗汪精卫、‘满洲国的康德皇帝、蒋介石。”

同时，谴责日本侵略也是中国共产党和中国政府的一贯立场。1972年9月，日本首相田中角荣在访华时曾表示“我国给中国人民添了很大的麻烦”，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引起了中方的强烈愤慨。后来在毛泽东的过问和周恩来的严正抗议下，《中日联合声明》的正式表述改为：“日本方面痛感日本国过去由于战争给中国人民造成的重大损害的责任，表示深刻的反省。”这说明在原则问题上，中方是绝不让步的。

毛泽东的语言风格

在这几次谈话中，毛泽东还非常鲜明地展现了他的语言风格，即反话正说，用幽默和讽刺的话来增强战斗性。他之所以说“感谢”日本“皇军”，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使用的，实际上是将日本军国主义视为反面教员。例如他对黑田寿男讲过：“我们国家的人民，也是由国内敌人和国外敌人教育过来的，其中也包括日本军国主义者的教育。”1964年7月9日，在与亚洲、非洲、大洋洲一些国家和地区代表的谈话中，毛泽东也强调：“日本帝国主义当了我们的好教员。”并接着说：“我们的第二个教员，帮了我们忙的是美帝国主义。第三个帮了我们忙的教员是蒋介石。”

毛泽东经常提到中国革命的“反面教员”。早在1945年4月，他在中共七大上就说：“我们有两个大教员：一个是日本人，一个是委员长，这两个大教员不要薪水给我们上课。没有这两个大教员，就教育不了中国人民，教育不了我们党。”1956年8月30日，他在中共八大预备会第一次会议上又指出：“在国内来说，最好的教员是蒋介石。我们说不服的人，蒋介石一教，就说得服了。蒋介石用什么办法来教呢？他是用机关枪、大炮、飞机来教。还有帝国主义这个教员，它教育了我们六亿人民。一百多年来，几个帝国主义强国压迫我们，教育了我们。所以，坏事有个教育作用，有个借鉴作用。”9月25日，他在接见参加中共八大的拉丁美洲一些党的代表时表示：“我们要感谢我们的好先生，就是蒋介石。他把我们赶到农村去。这个时期很长。十年内战，跟他打了十年，那就非得研究一下农村不可。”同月，他在同南斯拉夫共产主义者联盟代表团的谈话中也提到：“王明现在在莫斯科养病，我们还要选他当中央委员。他是我们党的教员，是教授，无价之宝，用钱都买不到的。他教育了全党不能走他的路线。”他同时还说：“蒋介石是中国最大的教员，教育了全国人民，教育了我们全体党员。他用机关枪上课，王明则用嘴上课。”

1972年9月，毛泽东会见访华的日本首相田中角荣

1958年9月5日，毛泽东在第十五次最高国务会议上再次表示：“没有蒋委员长，六亿人民教不过来的，单是共产党正面教育不行的。”10月2日在接见保加利亚、阿尔巴尼亚、罗马尼亚、蒙古、苏联、波兰六国代表团时，他又把蒋介石称为“我们的老朋友”：“有一个蒋介石比较好，是不是？你们觉得有一个好还是没有好？没有蒋介石，中国人民就不能进步，就不能团结起来，也不能武装起来。单是马克思主义是不能把中国人民教育过来的，所以我们除了马克思主义者的教员以外，请了另外一个教员，这就是蒋介石。噢！这个人在中国可做了很有益的事情，一直到现在还在尽他的历史责任。他的历史任务现在还没有完结，他还在当教员，他很有益处呀！不拿薪水，美国人发薪水给他，我们一个钱都不花，可是他给我们当教员。”在这次谈话中，毛泽东甚至还“表扬”美国国务卿、反共分子杜勒斯，称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一个教员”，“世界上没有杜勒斯事情不好办，有他事情就好办。所以我们经常感觉杜勒斯跟我们是同志。我们要感谢他”。

显而易见，毛泽东这些话都是一种诙谐、幽默、风趣的说法，既带有对敌人的嘲讽，同时也充满着胜利者的自豪。因此，他所谓“感谢”日本“皇军”之类的话其实是一种反话，绝非网上臆测的那样是肯定日本侵略。至于网上有人流传毛泽东接见田中角荣时曾说“要感谢日本人救了中共。没有抗日战争，中共很难那么快就夺取全国政权”，更是無稽之谈，经查其标注出处，并未见相关记载。无论是在公开出版的资料还是在坊间流传的版本中，都找不到毛泽东说过日本侵略者“救了中共”之语。由此可见，这种谣言显系好事者故意杜撰、存心误导，明眼者当细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