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深层生态学的价值观论舍伍德·安德森笔下的“胡髭老人”
2019-02-10陈桂霞
摘要:在生态文学研究蓬勃发展的良好环境下,笔者以阿伦·奈斯深层生态学的文化价值观为出发点,对美国作家舍伍德·安德森《小城畸人》中的“胡髭老人”群像进行解读,以探讨在工业社会快速发展进程中日益被边缘化了的“老年群体”如何对标深层生态学的最高准则“自我实现”,完善个体生命的内在价值。以深层生态学的文化价值观判断,生态危机的实质是人类价值观的迷失,是人性的危机。从生态整体主义意义上来探讨,拯救生态危机的重中之重是救赎人性的危机。小说中的群体人物遭受了美国20世纪20年代的工业革命的冲击,变成了作家笔下的“畸人”,其实质是人类遭遇的内在心理危机、是精神生态的危机。本文指出应该以深层生态学的文化价值观为指导,从根本上转变人物群体的思想意识、提升他们的道德观念,从而使他们的自我价值得到更高层次的扩展,变“小我”为“生态自我”,成为更大的生态整体的一部分。
关键词:阿伦·奈斯;深层生态学;文化价值观;舍伍德·安德森;“胡髭老人”;“生态自我” DOI: 10.16397/j.cnki.1671-1165.20190673 开放科学(资源服务)标识码(OSID):
舍伍德·安德森( Sherwood Anderson,1876-1941)是一位在美国文学史上享有盛誉、影响深远的现代心理小说家。其经典短篇小说集《小城畸人》[1]自1919年出版以来,蜚声海内外已有一个世纪,是美国现代主义小说的奠基之作,更是美国文学园地里的一块瑰宝。
在小说集的25个短篇中,作家集中描绘了一幅形象鲜明的众生图——在20世纪20年代资本主义急速发展的大环境下,美国俄亥俄州温士堡镇上生活着一群封闭孤僻的、沦陷为“畸人”的老年群体。小说每篇一个经典人物,他们既相互独立又彼此关联,构成了整个作品的主体。文本中最为活跃的、最能体现这个群体外部共性的词汇无疑就是“胡髭老人”[1]1。
在生态文学研究蓬勃发展的良好环境下,笔者拟在生态视域下对作品中的“胡髭老人”群像进行深层解读,探讨在工业社会快速发展进程中日益被边缘化了的“老年群体”该如何对标阿伦·奈斯深层生态学的最高准则“自我实现”[2]45,来完善个体生命作为整个生态系统中一分子的内在价值。
一、阿伦·奈斯深层生态学理论及深层生态学文化价值之“自我实现”
20世纪60年代,随着蕾切尔·卡逊《寂静的春天》的出版,人类开始反思并追溯生态危机的根源,并由此掀开了现代环境保护运动。在此过程中,西方涌现了诸多激进的环境主义绿色思潮。深层生态学(Deep Ecology)作为其中的主要代表,最早于20世纪80年代由挪威著名哲学家阿伦·奈斯(Arne Naess,1912-2009)创立。美国学者德韦尔(Bill Devall)、塞欣斯(George Sessions)和澳大利亚学者福克斯(Warwick Fox)等人进一步发展了奈斯的基础理论,使其迅速成为西方生态哲学领域和生态运动中一支重要力量。
深层生态学是当代西方的一种后现代生态世界观。深层生态学“指导人们对诸如‘我们应该怎样生存等伦理问题进行深刻的思考,要求人们关注内心深处的深层体验,对大自然和所有生命的价值进行思考,反思人类对待大自然和其他生命的态度,对人们面临的各种问题进行深层的体验,进行深层的质疑,承担深层的义务,从而实现自我(self-realization)”[3]111。其目的在于寻求人类生活的真正价值,“重塑人类在生物圈的位置、变革西方文明中腐朽的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彻底解决生态危机,重新构建健康的现代精神文明社会”[4]。
现代社会的生态危机问题好比是一面镜子,从这面镜子中照出了现代工业文明的病态。对于生態危机的原因,巴里·康芒纳(B. Commoner)认为应该归咎于科学技术,因为“新技术是一个经济上的胜利——但它也是一个生态学上的失败”[5]。但是这种论断经受不住进一步追问,我们需要找寻更深层的答案——究竟是何种原因造成现代技术在生态上的失败?“只有深入到我们文明的意识形态之中,我们才可能深刻地领悟生态问题产生的实质性根源。而要深入到意识形态的观念层面,就不能不考察主导着文明进步的核心力量——价值观”[6]。“深层生态学将生态危机之根源锁定为人类社会的文化价值观”[7],认为生态危机是人类价值观的异化所导致的。蕾切尔·卡逊在《寂静的春天》中曾指出:“‘控制自然这个词是一个妄自尊大的想像产物,是当生物学和哲学还处于低级幼稚阶段的产物。”[8]价值观影响了人类的行为,人类必须转变自身的价值观,培养深层生态学价值观——种后现代的世界观。
(一)关注人的精神生活
在人类生活中,与物质财富相比,深层生态学更为注重精神质量和爱的关系。该理论认为人类应该“节制物质欲望,以‘生活质量(living quality)来代替工业社会的‘生活标准(living standard)”[2]30。“这里的‘生活质量实质上是强调精神价值的作用。在深层生态学看来,在人们的基本物质生活需要得到满足以后,人们便需要更加丰富、高尚的生活方式,以寻求‘爱和‘幸福的真正含义,人的精神生活便会占据生活的主导方面”[2]98。它认为当所有人都带着相同的价值观念和信仰进行集体活动时,就创造了一种巨大的精神力量。支持深层生态运动或赞同生态整体主义的人,能在反思自己生活方式的过程中产生一种“整体主义世界观以及人与自然共生共荣的生态理想”[4]。
(二)强调生态整体主义意义上的“自我实现”
深层生态学提倡的生活方式要求人们重新诠释“自我(self)”。认为“自我”应该是超越了弗洛伊德意义上的狭隘的本我(ego),成为一种深层意义的“生态自我(eco-logical self)”[12]46。奈斯的“生态自我”强调个体将自己置身于整个自然,使自己成为自然的一部分,从而对整个自然界所有生物产生深深的同情感,有对“他者”(包括人类、动物、生态系统)的深刻认同,能对其产生强烈的共情心理。在这里,个体拓宽了自身文化价值的狭隘界限,所有的存在物不再受到个体利益的限制,都能以自己的方式努力实现自我。这个自我实现过程超越了社会学意义上的“马斯洛需求理论”的最高境界,包容了更为广阔的整体感,达到了“在所有存在物中看到自我,并在自我中看到所有存在物”[2]65的生态整体主义意义上的“自我实现”境界。
一、舍伍德·安德森笔下的“胡髭老人”
《小城畸人》文字密度甚高。小说一篇一个经典人物,每一个“畸人”都极具自己的个性,但更为显著的却是维系着他们的共性特征“胡髭老人”和“往来蹀躞”。作者通过不断重复共性特征来强化“畸人们”——“All of the men and women the writer hadever known had become grotesques”[9]心灵遭受的煎熬;同时,强调他们所坚持的“真理”的虚妄性,“一个人一旦为自己掌握一个真理,称之为他的真理,并且努力依此真理过他的生活,他便变成了畸人。他拥抱的真理也就变成了虚妄”[1]3。
(一)重叠的共性特征展露了“畸人们”的精神状态
从作家是“白胡髭老人,他上床睡觉有点儿不方便”[1]1到木匠“和年老的作家一样,也生着白胡髭”[1]l,开篇区区几行字,就让读者对“白胡髭老人”印象深刻。《纸团》中的里菲医生“是一个大鼻子、大手的白胡子老人”[1]12。《哲学家》里的帕雪瓦尔医生“嘴巴下垂,唇上盖着一抹黄色胡髭”[1]24;《没有说出口的谎言》中,雷·皮尔逊则是个“文静的、颇为神经质的五十岁模样的人,生着褐色的胡须”[1]155。
从《手》的开篇“一栋小木屋,坐落在离俄亥俄州温士堡小城不远的、一个幽谷的边缘附近。一个胖胖的小老头儿,在这木屋的半朽走廊上,神经质地往来蹀躞”[1]4,到下文“现在,老人在走廊上往来蹀躞,双手神经质地挪动”[1]4再到文章最后“飞翼比德尔鲍姆在他那靠近幽谷的房子走廊上继续往来蹀躞,直到太阳消失”[1]10。一个短篇,就这一个人物,从早到晚、日复一日,只会重复一个动作“往来蹀躞”。而这绝不仅仅是飞翼比德尔鲍姆一个人物的行为特征。哲学家帕雪瓦尔医生说到动情处“跳起身来,中断了故事,开始在《温士堡鹰报》的办公室里往来蹀躞”[1]29。有着奇思异想的青年乔·韦林与萨拉·金的恋爱,“使(整个的)温士堡人为之焦灼”[1]74,他与老丈人爱德华·金及大舅子汤姆·金的会面,使温士堡的故事达到了高潮——“对这次会面的期待,曾使全城为之焦灼。……老爱德华·金神经质地往来蹀躞,他的右手搔着他的左肘。走廊是空虚而寂静的”[1]75,连乔治·威拉德也“神经质地往来蹀躞,跟温士堡其余的人一样,惶惑不知所措”[1]76。
温士堡的这群“胡髭老人”的心理特征跃然纸上:在现代工业文明和机械文明快速发展的背景下,繁荣之后隐藏着的实质是人性的危机,“是人对自然的恶和人性的迷失”[10],凸显的是“人类信仰缺失、心灵荒芜的内在心理危机”[4]。他们从各自的生活和故事里退却到温士堡这座小镇,犹如困兽囿于笼中,除了“往来蹀躞”,已经无计可施。所以,当乔治·威拉德离开房间的时候,他听见的是苍老的声音在黑暗中呜咽诉苦:“我是孤独的,完全孤独的在这里啊。”[1]135
(二)从生态整体主义意义上论“他者”的缺失与畸人“小我”世界的坍塌
舍伍德·安德森被威廉·福克纳评价为:“我们这一代作家的父亲,开创了即使是我们的后人也未必承袭的美国式的写作传统。”[11]这样一位伟大的作家,无疑有着超级掌控力,在他的笔下,弗洛伊德所论及的人物内心“那个幽暗又寂寞的自我”被留在了温士堡这片“荒芜的夜地”上。
表面看是工业革命造成了这些本来平常普通人的心理失衡和扭曲,使“小镇的这群畸零人,梦想破碎,爱情失落,生活虚无,精神孤独,心灵扭曲,人格异化”[12]。然而,从深层生态学的价值观层面解读,小城“畸人”的世界根本没有“他者”,更没有“对他者的认同和共情”。这种脆弱的“小我(ego)”世界,在遭受外界哪怕是一点点的冲击之后便会瞬间坍塌,从而导致“很多人在精神上成了一座孤岛,显得非常寂寞和孤独,与外部世界格格不入”[13]。
安德森的“畸人论”在工业革命的快速化进程中具有普遍性,这是人类的“小我”在作祟。这些人性被扭曲的畸人们选择了逃避,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小小的世界里,使自己的生活空间成为被这纷扰世界遗忘的、畸形的孤岛。“在这剧烈的社会变革时期,在传统的价值观念逐渐消失,而新的价值观念还未形成的时候,人们感到迷茫、痛苦,不知如何选择,他们找不到生存的意义。”[14]在价值观念没有得到有效提升之前,他们的世界里只有自己,没有他者,更没有对他者的认同和爱,只能陷在自我的困境里孤独无助地“往来蹀躞”。安德森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社会现象——社会变革时期,人们的精神危机是人类普遍的生存状况。
三、对标深层生态学文化價值观论“胡髭老人”的自我实现
人的价值观决定着社会的价值取向和人的行为规范,因此价值观的转变是社会变革最重要的前提。深层生态学的文化价值观是“唤醒人们的生态保护意识,提倡精神生态与自然生态的良性互动,建构一种以生态整体利益为宗旨的自然的、生态的、绿色的、可持续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从而使人与自然和谐发展,人与人、人与社会和谐共处,为从根本上缓解生态危机、实现可持续发展,为构建和谐社会提供必不可少的思想基础和精神动力”[3]113。人类应该以此价值观为指导,从根本上转变生态意识,提升道德观念和实现“生态自我”,唯如此,方能解决生态危机。
生态危机的实质是人类价值观的迷失,是人性的危机。要想将生态从危机中拯救出来,还得从救赎人性的危机开始。小镇的“胡髭老人”遭受的其实是内在的心理危机,人性被扭曲的危机。他们若想从这种困境里得到救赎,就得从精神上获得再生。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胡髭老人”要从“自我认同”即“自我实现”上来实现这一转变,必须舍弃“不但导致人与自然的对立,也导致了人与人的对立”[15]的、狭隘的“自我”,将自己融入更大的群体即生物群体中,从而达到对生态系统的整体认同,“自我”便会得到更高层次的扩展。从道德情感上与其他生命同甘共苦,努力扩大和加深共情的范围和对象,充分展现人的潜能,努力实现自我价值的提升,从而能“在所有存在物中看到自我,并在自我中看到所有存在物”[2]65,实现“有利己的利他主义”的最高准则,最终走出温士堡那片“荒芜的夜地”。
历经社会诸多发展阶段,人类最终认识到:以深层生态学的系统整体观和生态中心主义思想为基础而构造的生态文明阶段,建立在生态学原则之上的、真正自由的“生态社会”(ecological society)才是最终的理想社会。在这个生态社会里,生态系统中的每一存在物都具有内在价值,每一物种在维护整个生态系统健康存在中都起着重要的作用;人类不再是与大自然分离的个体,而是更大整体的一个部分。
也只有这个生态社会,才会结束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对自然生态和精神生态双重危机的祸害。期待作家笔下乃至现实生活中的“胡髭老人”们,能够“从平凡的躯壳里抽离,把视野放到‘山崖和星辰那更为宽广的角度之下,审视自身作为自然万物中的一员”[4],“摆脱小的‘自我、汇人整个山河轮转的大宇宙”[16],从而实现人生内在价值的提升。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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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张月红)
On Sherwood Anderson's "Mustached Old Men" from Perspective of Deep Ecology Values
Chen Guixia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Nanjing Forestry University)
Abstract: Under the favorable environment of ecological literature flourish in the new century, taking ArneNaess' cultural values of deep ecology as the starting point, the author interprets the characters in SherwoodAnderson ' s Winesburg, Ohio, "mustached old men", to pursue how the elderly groups, increasinglymarginalized in the process of the rapid development of industrial society, should improve the intrinsic value ofindividual life in accordance with the highest standards of deep ecology. Judged from the cultural values of deep ecology, the essence of ecological crisis is the loss of human values and the crisis of human nature.Considering from the ecological holism, the most importanl thing for the solution to ecological crisis is theredemption of humanity. Devastated by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 of USA in 1920s, the group of c,haracters inthe works descended into "grotesques", suffering from an internal psychological crisis of humanity distortion.The paper proposed that the "rnustached old men" should be guided by the cultural values of deep ecology,fundamentally change their mentaligy, improve their moral awareness, so as to realize self-fulfilment at ahigher level, change "ego" into "ecological self", and thus be integrated into the whole ecology.
Key words: Arne Naess; deep ecology; cultural values; Sherwood Anderson; "mustached old men""ecological self"
收稿日期:2019-09-30
基金项目: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生态视域下中美小说中暮年叙事的比较研究——以《小城畸人》与《边城》为例”(2019SJA0125)
作者简介:陈桂霞,南京林业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和英语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