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90后”作家小说创作略论
2019-02-10李晓伟史永欣
李晓伟,史永欣
(山东理工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淄博 255000)
“90后”作家作为当前文坛的新生力量,在创作力极强的“70后”“80后”作家的作品蔚为大观之时,却依然没有被遮蔽,而是逐步形成自己的文学创作风格,随着纯文学期刊对“90后”作家的关注和推介呈现井喷式增长的同时,对其作品进行梳理和评价也显得尤为必要。尽管“90后”作家的创作风格还处于成长变化的阶段,但同时代的他们因为生活经历、时代变迁的大同小异,也呈现出一些共通的情感共鸣和文学表达。“90后”作家们在自我经验中借用外界叙述与小说内核表达形成张力,流露出对于同辈青年人苦闷与困惑的关注、对生存与死亡等重大命题的思考,在对传统借用的同时亦表现出现代主义的写作倾向,等等。他们也不满足于生活的被设置、被规定,保持着各自不同的经验转化、叙述虚构、精神提炼,呈现出异质化的写作追求。本文将聚焦几位当下山东较有代表性的“90后”作家:崔君、孙鹏飞、李君威、周朝军、李祯、徐晓、修新羽等,通过对他们创作的整体分析,尝试窥见当下文坛中“90后”作家小说写作的种种面向,在文本解读之外把握作家的精神关照及人文思考,也对还在成长之中的“90后”作家的创作进行前瞻性的思考。
一、青年人的苦闷与困惑
青年人的困惑和苦闷是“90后”作家经常表现的主题,在写作过程中,他们自我生活经验的方方面面常常会渗透于其中。作为当下的青年一代,“90后”作家正在经历着人生中重要的成长和选择阶段,关注青年人实际上就是在关注自己,写苦闷与困惑就是在写自己的生活感受,透过这些作品我们也可以窥见这一代人的思想情感和心理表征。
伴随着社会经济的迅速发展和当前人们与虚拟世界联系的紧密,生活以前所未有的游戏感、娱乐感改变着人们的认识和行为,人与人之间的疏离和隔膜成为了共通的时代精神,这样就加剧了人们在现实生活中对爱的冷漠并由此产生了“爱之艰难”的认识,作家们借用小说走向现实,表达当下青年的生活境遇和个体选择。正如岳雯所说:“爱情不再意味着现代自我的觉醒与开启,不再充当民族、国家、权力、性别、身份、道德种种的表征。”[1]129爱情不再是生活的刚需,而成为了一种选择,同时当爱情以生活困局的面貌出现在青年一代眼前时,游戏爱情和不懂爱情逐渐演变成了常态,在灵与欲的互相羁绊中爱情变得盲目而又无所适从,如何在两性关系和人际关系之中寻找关于心灵的平和,这是个体成长中必然经历的生活命题。
在崔君的小说《世界时钟》中,爱情成为一种不安,当人们寻找爱情时又会发现它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又薄如蝉翼。“我”与男朋友马良因为打针而相识,而后迅速地坠入爱河,一段感情中不可避免地伴随着性爱、背叛和隐忍,“我”与马良最终坦诚相待,让感情的继续成为可能。但是故事最后的背景又被崔君设定在山区,爱情之光只有在远离了人群、社会和快节奏之后才能被点燃,青年男女之间的相互试探,爱情幻想的失落和人与人之间的孤独与隔膜让现实生活充满了不确定。当爱情不再纯粹,与欲望同席出现时,人们也经常把欲望表达错认为是爱情的降临,周朝军在《左手的响指》中就讲述了青年医生徐扬和段恋的婚外情,在互相慰藉的生活之后,两人的情感最终出现异化,徐扬被段恋狠心杀害。作家借用青年人婚外情的发生展现了人们与生俱来的诱惑与原罪,肉欲与放纵,以及欲望借用爱情的外壳伪装后导致的人的情感扭曲,用生命的代价为所谓的爱情选择买单,爱情早已不再是生活的保护色,每个人都在欲望里沉沦,也最终成为欲望刀下的傀儡。
爱情已经跌落了神坛,人们已经坦然接受它的缺席,寻爱更是激不起任何生活的浪花,修新羽在《不仅是雪》中写的是“我”和高印时两人的相处和自持,在看似互给的爱中包含了更深层的自私和自我保护。高印时可以把他的奖学金全部给前女友,以求获得一种心灵上的自我安慰,带着“曾经爱过”的假面具和“我”相敬如宾,细水长流。倦怠和将就将人类引向更深的孤独和沉默,飞蛾扑火所代表的固执和热烈已经被雪无情掩埋,黯淡的光辉引得人们互相抱团取暖,克制成为爱情交往中避免落单的准则,而爱的本貌如何,成为人们不再关心的话题。
在极具裂变的社会生活中,个体私人化也变得比任何时候更加被放大,伴随社会大环境的变迁,个体生活感受也随之盲目游走,作家们在小说中拼命完成外界生活的再现,同时也深挖自我,挞伐自我缺陷,正视自我的生存困顿,用实际生活再现了“虽然听过很多的人生道理,却依旧过不好现在的生活”,青年的生存困惑与时代的迷离幻变相关联,也与无数个青年个体的内心生活及精神转变紧紧相依,青年人在离开了社会的褒奖和保护以后,独自成长带来的精神不适造成了内心的极端痛苦,这与人之成长的必然阶段有关,也与商业社会资本聚集的迅速性和电子科学技术带来的虚拟快感同自我认知增长缓慢之间的相悖密不可分。
李祯的《崔杜小学》中的“我”眼看着曾经的玩伴生活得风生水起而自己却一事无成,因此无比想念那个从上学时就比不上“我”的赵帅帅,在一遍遍对他人询问赵帅帅现状的同时,“我”的窘境和落寞则表现得更为明显。当得知赵帅帅已死,“我”的悲伤便达到了顶点,这悲伤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因为没有了赵帅帅,“我”就成了最差的那一个。小说中的“我”一直试图追忆过去以填补自己的失落和虚荣心,对于生存困境无能为力并带着逃避色彩,这不仅仅是个体的生存现状,背后也隐含着群体的“失落的天真”,自我的价值越来越被贴上商品的标签,在时代的巨大隐喻性中无法将自我价值放大或被人认可,没有自我个体的有效产出,于是不可避免地陷入巨大困惑。
小说文本和人物在经过作家提纯后被赋予了作家的生活经验,在面对生活的困惑得不到排解之时,青年人的生存面貌也出现了转变,生活体验变得空虚无聊,自我对世界所能做出的反馈极度弱化,这种感觉在小说人物身上不断加深,使青年苦闷达到最大化,正如凯伦·L.卡尔所说:“为了理解和驾驭经验,我们必须把经验静态化和固定化”[2]51,并使之强烈和震撼,除了在现实生活中个体感受激烈变动和认知自化之外,小说人物仍然通过自我来碰撞出生活实感,修新羽的小说《雪淹没了大多数》中爱变得克制和淡化,“我”对陈恕的爱更多地表现为一种陪伴和如同生命的呼吸,极易被忽略又无法摆脱,生活的追索和不回避反而更多,陈恕所代表的“科研党”所承受的压力,学术科研和个人自我理想与现实的矛盾,都在考验着陈恕的未来选择。而“我”体会着陈恕柔软的内心、人们对新奇的渴求、用裸奔来释放的状态,在上善塔的顶礼膜拜中又感受到世界的残酷与冷漠;自我感受与现实的相悖,爱与善的求而不得,修新羽借助小说表达出的是一种寻爱与现状焦虑的状态,在生活波澜的不可阻挡中人的生存选择。
现代生活带来爱情与欲望的交织,生存重压下人的无所适从且迷茫,这些都被作家们细致地勾勒于纸面。徐晓的《你是个好女孩》中的香米因为自己家庭困难想到了被人包养来缓解经济压力,女大学生作为有知识、有理想的社会青年,也只能通过“包养”这样的方式摆脱自己的困境,身体成为了可能改变自己命运的本钱,这对于出生贫寒的一部分人来说实在是无奈的选择。与香米不同,《请你抱紧我》的苏雅在校园生活中只想要体味被爱的滋味,于是和自己的老师齐教授产生了师生恋。和香米相比,苏雅是幸运的,她不必担心生活压力也没有经济上的负担,但是却自然地产生了精神上的苦闷,这种苦闷使得苏雅想到打破自己身体的“枷锁”来换得身心的自由,在和齐教授一次次的身体接触之中,苏雅逐渐与自己的身体获得和解,灵与肉的一体使她摆脱了苦闷与虚无的幻想,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
在盛大的生活幻象之外,生命的本真追求总是带着叹息和无奈,精神和身体在不断地打磨重塑中走向质变,在个体生存的有限空间内,精神的困惑始终存在一条缝隙,成为无法弥补个体生活与现实之间的鸿沟,青年人由于生活经验的有限,无法从外界获得有效的经验阐述,凭借自我身躯打磨着精神末梢的尖锐,携带着爱的疑难、生存环境的改变、精神的空虚,等等,这样的内心看似互不干扰,实则暗流涌动。
这些青年在成长的过程之中普遍都感到了相同的无力感,这种无力一方面来自社会,另一方面更多的则是自身价值“无意义”的困惑引发的精神的无所遁形和情感的无处安放,生活根基的不确定让每个经历过的人都痛苦不堪,几位作家敏锐地感受着生活的“恶意”,怜惜着作品中各色人物的苦闷状态。对青年的书写是一个永恒的文学话题,这其中,生之困苦、爱之艰难是青年人必须面对的问题,这群“90后”作家,以朝向当下的姿态,在自己的文字中构建起的是自我的文学青年形象,面向生活,也指向自我,具有极强的现实意义和文学价值。
二、死亡书写
如果说青年人的苦闷与困惑是特定时期的自我挣扎,那死亡的气息则弥漫在生命的始终,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指出:死亡是人之最本己的,无所关联的,确知而不确定,超不过的可能性。加缪的《西西弗神话》也说: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自杀。总之,死亡已经逐渐演变成为哲学、美学、文学都无法回避也必须回答的问题。在“90后”作家的创作中,同样存在着对于死亡的关注和正视,死亡不仅打开了人类的情感之门,也激发了作家们对于生命价值和意义的追求。
文学是让人们感受爱的工具,但它随时可以转变成一把尖刀,划开死亡的喉咙,直面内里的污物逃窜。死亡作为生命状态的一种终结方式,“正是在这一精确时刻,人类对自身存在的控制有了一种外在局限”[3]152,生命和死亡相辅相成,在两者交汇的时刻,人的命运就摆脱了自我控制的范畴,从而走向生命的不可掌控和无能为力,“死亡”在作家的笔下成为了生活的常态,死亡是生命的绝对他者,谁也无从遁形。
虽然死亡的到来不为人的意志所控制,但是命运常常做出公正的审判,死亡成为了一种警告。在崔君的小说《金刚》中死亡变成一种真实,指向更为现实的生活,透露出不可挽回的生命终结。冯三带想要“我”祖父金二手中的金刚石,最终导致“金二从二十多米的水库拦河大坝上掉下去摔死了”,“金二的脑袋摔得扁扁的,像一个树立的巴掌”。冯三带的儿子冯虎克扣公款买了便宜的卷扬机,把于小海给砸死了,“被砸烂的脑袋”成了“我”和二姐金桃对于小海最后的记忆。冯虎的儿子冯家哥被大坝崩塌后的洪水卷走,也结束了“我”的少女秘史,用死亡书写了冯家三代人的不可善终。小说中自然死亡的人物是冯家哥的祖母,“那个老女人躺在暗黄的席子上,脸上盖着火纸,她的肚子由于内脏发酵严重鼓胀起来”,“她头戴一顶金光色的帽子,臭气从她花花绿绿的衣服下钻出来,弥漫在屋里”,“耳廓里、睫毛上有几只细细的蛆虫在兴奋地蠕动”[4]10。在这里没有了死亡的安详,空气中弥漫着罪恶气息带给人的厌恶和不适的感觉,在小说中,死亡始终是一件充满寓言与诅咒的事情。
同样,在李君威的小说《河与岸》中“河与岸”暗指了人生的生与死,“我”一直在梦中的河里行走了三十余年,始终未能触及到河的对岸,在无数的故事碎片中梳理出完整的人生经历,“我”的生活一直充斥在寻找杀母仇人复仇的故事中,“我”也曾经做过挖坑掩埋尸体的工作,在时代的热烈感召下,无数人变成了生活的狂热分子,为母报仇则统治了我的生活,虽然“我”依旧在河中,却始终和岸上的事与物交织在一起,死亡成为了生命的支撑,被死亡牵扯和笼罩的生活也不可避免地带着紧张感,生命的存在不再是一种祝福,死亡比任何时候都充满命运的诅咒,只有死亡才能终结事物,命运在俯瞰中捕捉死亡的无措。
尽管命运的不可抗争使得人物走向既定的死亡,带着审判的意味和裁决的隐喻,但是当命运不能正确指引死亡之路时,人为的死亡干预则将生命的号角吹向了更为无助的境地。孙鹏飞的《双刀》讲述了“我”的父亲和叔叔互相看不惯对方但又彼此存在的状况,“我”的父亲被金堂陷害进了监狱,出来后患病并最终在悔恨和悲愤中死去。而“我”的母亲与金堂的“偷情”关系则是导致父亲后半生潦倒和落寞的原因,叔叔为了给父亲报仇把金堂也弄进了监狱,但是金堂却鬼使神差地被放了出来,叔叔最终选择用杀死金堂的方式来祭奠自己的哥哥,为“我”的父亲报了仇。死亡在这里带着一种义气和无奈,当正义迟到或缺席的时候,叔叔选择了铤而走险的方式,为的是让自己的哥哥能收获安息和宁静,一生无声无息却主动做了死亡的审判者,给人带来一种震撼与壮烈的生命之感。
这一群年轻的“90后”作家的生活阅历或许还不够丰富,但他们试图在自己的作品中寻找生活的善与恶,将人物及其命运置于其中。将死亡作为一种裁判的方式,带着宿命感和个体意识的张扬,面对死亡的强大作用力,即使是无懈可击的现实逻辑和带有攻击性的生存方式都不可避免地归于寂静,死亡呈现出命运多变又绝对的侧面,这种死亡的集体式爆发,正展现了人性本恶的原罪。一方面,死亡掌控着人的肉体,任何人都在向死而生,同时死亡又呈现出多种阐释的可能,在死亡的罗盘上不同密码之间互相交错,恐惧·战栗和迷人·美妙共舞,死亡散发出美感,同时带给人感动和惊喜。
周朝军在《灯笼》里写了一个乡绅之女春草和小乞丐根子的爱情故事,这种身份不对等的爱情在那样的年代多半带着悲剧色彩,春草和根子纯净的感情最终以春草自缢收场,但她身上却散发出节烈与叛逆的美感,以死来完成对人生的追求。美好的情感虽然最终以死亡的悲剧结束,但是这种极致的悲剧与极致的爱意之间的碰撞,更加给人深刻的震撼,死亡不再是精神的恐惧和肉体的分离,而使生命本身笼罩了一层“悲剧美”,在冥冥的命运安排下,结局虽不可逆却仍要与之抗争的精神,死亡的价值显得熠熠生辉。
“死亡作为生物学意义的一个标志和人类史并行,没有一个确定的起点;作为精神现象学意义的一个论题和文化史相伴,也没有一个预定的终点。它是一个生物现象,也是一个文化现象,精神现象和心理现象,构成哲学和艺术永恒母题”[5]24。死亡这一叙述母题孕育了无数作家的创作,在“90后”作家们的创作真正开启之际,他们已经预先感知到了死亡的存在,并将其运用到自己的创作过程中,表达着自己对死亡不同的感知和反思,死亡成为了一种叙事手段,投射着作家的人文情怀,这也使得死亡成为了一种正义、一种救赎、一种抗争,更是一种完成。
三、异质化的个人写作
伴随着文坛期刊、评论界对“90后”创作者的鼓励、欢迎和培养,使得“90后”作家群体在不断地壮大,书写着这一代人对于生活的感悟和生命的感知。异质化写作是这群年轻作家写作的特色所在。在“90后”作家群成为文学界关注热点的背后,他们的个人化表达同样应该成为关注的重点。
李君威步入文坛至今发表的作品并不是很多,但一起步即以长篇开始。他的长篇小说《昨日之岛》讲述了宋洁茹偏执、为爱痴狂的生活经历,在出色的故事内容之外,作家放弃了线性时间记述的方式,令人欣喜地进行了文学叙事结构的探究。小说采用了嵌套结构的叙事方法,在一个故事中套入另一个故事,环环相扣中增加了阅读的难度,小说由一个人物引出另一个人物,一个故事牵扯出另一个故事,讲述了“我”写这部小说的历程;宋三林讲述他的童年故事;宋洁茹讲述她年轻时和陈一飞的相知相恋以及后来在上海发生的故事;宋三林讲述他的暗恋对象柳梦以及知青时期与白华之间的情爱纠葛。不同故事在小说中任意跳跃转换,叙事者和听众也在不断地变换,既有阅读难度的增加,又体现了小说的艺术魅力,这是李君威进行叙述难度挑战、追求异质化写作的一次重要尝试。在他的小说中,事件的还原不是小说的目的,也缺少对道德理性的冲击鞭挞,更多的是建构一种小说面貌,完成自我表达,在同代人的创作中,李君威的小说追求显然是独树一帜的,结构不应该仅仅为了内容服务,它本身也可以散发出一种迷人和阅读冲动。
当李君威在向“现代”迈进的时候,周朝军反而在寻求一种古典写作,他在创作中回归了民间和传统,同时又带着自身所独有的隐喻写作,表现出“新先锋”的气质,体现得最为明显的是《抢面灯》,小说运用了大量的隐喻和符号,例如字母W和M的倒置与隐藏,少年S和少年R的经历对照,马兰这个符号化的人物,等等,凡此种种,小说中出现了几十次,将符号化了的情节不断地加以模糊,把文本引向了一个更加幽远神秘的境地,在充满戏谑讽刺的小说叙述中,制造了阅读的障碍和难度,也营造出新的阅读快感。但是在另一个层面上来说,小说讲述的始终是一个传统的故事,运用现代笔调结合传统故事,选取山东鲁南地区的传统风俗,人们在面对饥饿困难时所做出的有悖常理的疯狂举动——抢面灯,背后反映的是普通人的生存现状以及灵与肉的无法满足,在戏谑的表层下隐含的是作家的思考与忧虑,对现代人的理解的担忧、对传统风俗异化和错误解读的担忧,等等,在思虑中包含着批判,在现代性的表达中回归传统。在周朝军的创作中,传统与现代实现了一体两面的表达,想象和现实也在同时进行着建构与解构。
对自我的关注是作家进行创作时的重要维度,在李祯的小说现实中总是充满了无聊和干涩,青春的美好早已消失殆尽,只留下了可怖的真实和生活的失败,他始终在坚持书写自我生活,展示出颓与丧的生活气息,这在小说《崔杜小学》《生活的牙齿》《皆大欢喜》和《夏天没有了烧烤还会有什么》等作品中体现得格外明显,他善于选取学生时代的素材运用到自己的创作中,描写青年人真实的生活,那些令人无法摆脱的可恶的真实都呈现在他的作品中。学生时代的兄弟情义,觊觎漂亮女生却求而不得,无聊的学习生活与师生关系的矛盾,每一个平凡的人物都充满了无力感。《鬼魂只在夜晚游荡》中的“我”在本该单纯的童年已经背负了来自生活的压力,父母争吵、家境贫寒、老师呵责,没有朋友的孤单,等等,“我”充满了怯懦与孤独,想平凡又害怕孤单,得不到好学生应有的关怀又害怕自己像杨阵一样沉沦。所以选择用报复的方式来发泄,却与一只“鬼”迎面相撞,生活又重新走上了正轨,暗示“我”战胜了心之魔鬼。这是李祯创作上的一次进步,在描写颓废游荡的生活之外,终于有人勇敢地打破既定模式,开始追寻不一样的生活。
大概是由于军人出身的缘故,在孙鹏飞的小说中,军旅题材成为了很重要的方面,如《退役之前》《远航遗书》《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海边人》等,都把军队作为自己故事展开的背景。这是孙鹏飞写作的个人特色,充分运用了自己的个人经验,完成了自我化的小说创作。同时孙鹏飞又特别关注亲情和父子关系,父亲无论是在道德伦理还是家庭秩序中都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父与子的关系代表着历史的传承与递进,在传统的观念中,父辈代表着守旧和规则,子辈则象征着改变和创造,这就导致了父子关系的不统一,但即使这样父与子也无法从伦理上割裂开来,也就有了更多的书写可能。例如小说《水晶转笔刀》中“我”和父亲有着无法调和的矛盾,他的暴力和苛责令“我”窒息,即使到他死亡时,能给我留下的记忆也只是他曾经偷了别人的手机,遗憾和生活阴影变成了对父亲的全部回忆。同样的在《水猴子》《也许不易》《远航遗书》中都设置了同样的父子关系,虽然后者不断突破前者设置的障碍,但父辈仍旧是子辈人生路上的力量来源。
崔君作为女性作家,在对于生活的感知和观察中表现得更为细腻,擅长运用童年视角进行创作,《金刚》《炽风》《夏天来没来》中她都设置了成长中的少女形象,描写懵懂的少年心事,伴随着孤独和少年恐惧独自成长,自传式的书写带着“少女秘史”的酸涩与拔节疼痛。崔君把少女心事和敏感情绪写得丝丝入扣,给自己的文学创作制造出了更多的可能性。另一位作家徐晓的小说中则多以女性作为叙述者,并且大都涉及到性爱和身体的呈现,如《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写了“我”和老师秦朝阳的师生恋,伴随着堕胎和做爱结束青春的悸动,肉体的自然呈现使得小说更多了一层现实的寓意。《棉花不是我打的》则涉及了女性性侵的话题,周桥嫚小小年纪就经历着悲苦,没有朋友、受尽嘲笑、家中贫寒,她在懵懂中放逐了自己的童贞,只为了能看一眼玩偶,在贫穷中不断沉沦。徐晓敏锐地关注到了年幼少女被性侵的问题,在懵懂的年纪中被轻易玩弄,其中的混乱和复杂只是社会惨烈现实的一个侧影。修新羽是一个很有理想的“90后”作家,在她的小说中涉及到了多种不同的题材,青春、情感、科幻、军旅,看似毫无关联的作品都出自一人之手,足可见得她对生活阅读的提炼以及思考。可能因为修新羽在清华大学学习哲学的缘故,她的作品透露出更多的人生哲思,用思辨探究的眼光来讲述故事,例如《不仅是雪》中对于男女两性关系的思考,《雪淹没了大多数》中对于青年理想与自我否定的探究,《逃跑星辰》里充满了科幻与神秘,又必须有足够的科学知识作为支撑。她曾经在《大象、骷髅与罐子》的创作谈中提到:“我只是习惯于用小说的方式记录下琐碎生活……如果有人愿意读完我的每篇作品再来注视我的眼睛,就能够完完全全了解我的一生。”[6]73几位作家都从自己的私人化写作出发,寻求自我表达的突破,在叙事风格上没有恒定一面,反而展示出了自己的特色和鲜明化特征,他们在不断耕耘自己的叙事根据地的同时,目标是朝向星辰大海和咫尺天涯。
“90后”作家初登文坛后就收获了很多的掌声和赞誉,当然也有质疑。不过他们的文学创作之路还很长,尤其在当下“青春写作”的热潮中,作家能一开始就坚持纯文学和严肃文学的创作,足以印证他们的文学理想和雄心。本文所讨论的七位山东“90后”作家,堪称未来山东文坛的重要力量,他们在自己的创作中实践着多种可能,完成着对于自我、文学和现实的建构与补偿,在未来的写作路上,他们还需要更多的“造纸”技术,用勤奋来攀登文学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