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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体自由、民族和睦、文明提升:家国情怀的历史衡量三维标准探析

2019-02-09

山东社会科学 2019年5期
关键词:家国情怀文明

刘 松

(山东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湖北文理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 襄阳 441053)

家国情怀是生命主体对家国命运共同体的一种认同和崇奉,表现的是社会成员对民族大家庭的一种坚守和保护,彰显了一种使国家纵然置身危亡绝域、民族纵然身处苦难险境而终能慨然不败的精神凝聚力,它展现了人们对国家认同感、归属感、危机感、荣耀感和使命感的高度融汇和系统集成,可谓是一种深层的文化心理密码。家国情怀作为一种精神意识和社会文化现象,它是伴随着家庭、国家的出现、发展而不断传承和发展的。近年来,我国学术界对家国情怀的研究逐渐升温,追索家国情怀的发展历程,寻找衡量家国情怀的历史衡量标准成为学术界需要研究的问题。

一、主体自由与制度约束:家国情怀历史发展的特殊矛盾

考量研究一个事物,必须抓住该事物的特殊矛盾性,只有抓住它的特殊矛盾才能将它与别的事物区别开来。要研究我国家国情怀的历史衡量标准,就需要抓住家国情怀历史发展中的特殊矛盾。家国情怀历史发展的特殊矛盾就深藏于代表特定阶段历史主体的典型个体或者群体对部族、家国共同体的发展变化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强烈的心理反应(如对家国兴衰表现出的强烈的认同感、荣耀感、危机感和使命感)、思想意识、价值理念和精神品质的特点之中,表现为主体自由与社会约束之间的矛盾。这些历代人物家国情怀的特点往往是与家国变迁、王朝兴衰、民族交往密切联系的,因而,通过对历代家庭和国家制度变更、王朝更迭、阶级社会关系变化、民族文化交往情况进行分析就能抓住家国情怀历史发展的规律,从而找到家国情怀历史的衡量标准。

利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和阶级分析法,可以将我国历史社会划分为几个不同的阶段:无阶级的原始社会阶段,奴隶制社会阶段、封建制社会阶段和现代社会阶段。在家庭、阶级、国家出现前的原始社会,人们对聚落、部族的发展兴衰也是有强烈的心理反应的,姑且把这种心理反应比照阶级社会称为“原始的家国情怀”。从古人残留的史籍、岩画、墓葬、活动遗存以及流传至今的神话故事、原始宗教、风俗习惯可以推知,当聚落、部族人们获得了更多生活资源时,人们会感到高兴而跳舞、欢呼;当聚落、部族在与自然界和其他聚落、部族征战斗争中获得了稳定的生活来源,人们对聚落部族就会产生认同感、归属感和荣耀感,就以原始宗教仪式或者风俗习惯来祭奠、感恩天地神灵和祖先;当聚落、部族遭遇其他部族或者自然灾害频繁的袭扰时,危机感和使命感就会应运而生,各种祈祷、膜拜、巫咒、谶语、鬼舞就纷纷出场。而作为聚落、部族首领首先会想到如何带领整个部族战胜这些威胁,其强烈的责任感、使命感驱使着他与自然威胁和其他部族抗争。后来,终于在三皇五帝领导下实现了华夏部族的统一,也因而流传着华夏部族首领和先民们开天辟地、治理水患、发展农耕、圈养家畜、建章立制、禅让位传的故事,展现了华夏始祖追求部族主体对于抗击外来威胁的能力提升和自由应对,积极推进部族内部和谐与文明进程,体现了对自己故土家园、聚落部族的热爱之情与责任担当。进入阶级社会之后,随着私有制、家庭、国家、阶级出现,整个人类社会的发展历史,一直展现着这几对矛盾:主体寻求自由与社会制度约束的矛盾、社会文明提升演进与统治阶级利益固化的矛盾以及民族文化融合与抗争之间的矛盾。这几对矛盾的核心就在于“主体自由与制度约束”这个特殊矛盾,其发展演进最终触发历史王朝政权的更迭,也裹挟着各利益群体复杂的家国情怀。这样,探究衡量家国情怀历史发展的标准问题就被提了出来。

二、主体自由、民族和睦、文明提升:家国情怀历史发展的三维衡量标准

家国情怀不是从来就有的,它是人类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是随着私有制、家庭、国家的出现逐渐发展而来的。它的出现,既是生命主体为了克服外界自然条件束缚、获得个体生存自由的表现,也是群体和种族为了获得存活和发展资源、稳定传承下去所做出努力与抗争的表现,实际上是主体获取自由、民族竞争发展、文明稳步提升的表现,因此,“主体自由”“民族和睦”“文明提升”成为衡量家国情怀的历史发展的三维标准。

“主体自由”这一标准主要站在个体与社会关系的角度来看待家国情怀的发展历史。所谓“主体自由”,是指在人类历史上创造主体的自由,这种自由包括意志自由、行为自由和创造自由。这里的“创造主体”是随着人类社会发展不断演进的,其范围也是发展的。这里的“自由”是以家、国、社会作为思维、行为、活动的载体和背景的。因此,家、国、社会秩序规范势必与主体自由相联系,既对立又统一。对主体自由的限制和束缚,也是主体自由施行的条件和基础。家国制度的变迁也就影响着主体对自由的追求和感念。因而,主体自由原则标准成为研究家国情怀历史变迁的标准。要注意的是,在阶级社会,由于被统治阶级的话语权遭受极大的剥夺,他们对自由的感念往往被遮蔽和代表,主体的自由往往主要表现为各历史阶段统治阶级的自由,统治阶级的主体自由又往往被上层决策层的自由所代表。就如梁启超在《中国史界革命案》中说:“二十四史非史也,二十四姓之家谱而已。”[注]梁启超:《新史学》,《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九》,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7页。由此看出,在阶级社会,主体自由主要反映的是统治阶级的自由。在奴隶制社会主要体现的是奴隶主阶级的自由;在封建社会以及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主要体现的是封建地主、贵族和纳入国家治理体系的贵族官僚、士大夫们的自由;在社会主义社会才真正体现了广大人民的自由。当然,我们也能从一些文学作品和史料中感受到广大被统治阶级对自由的呼声与渴望。同时也要看到,随着人类文明的进步,这种主体的自由在逐渐发展,代表社会的主体也在逐渐壮大,自由也在变得更加全面。在阶级社会,主体自由原则标准与家国情怀的关系在于统治阶级如果越注意用责任感、使命感约束自己,越是励精图治、奋发有为,就越容易获得集体统治的自由与荣耀,家国情怀的自豪感也展现得越强烈,集体自由统治的时间也就越长一些;反之,统治者如果只追求权力顶端少量个体短暂的物欲和权力的自由,统治的危机与忧患就很快出现,待到国破家亡,只空有对故国家园的悲叹了。总之,不同的历史时代的家国情怀体现了主体自由的不同方面的内容:原始社会主体自由是氏族群居生活抗拒自然灾害和毒虫猛兽、获得生存自由的表现;夏朝之后私有制出现以及家国出现,标志着位居统治阶级顶端家族血缘种姓遗传和繁荣的自由;秦王朝以后的封建社会,标志着以君王为主体的封建统治阶级权力统治的自由;新中国人民民主的社会主义制度的建立,才真正体现了最广大人民的全面发展的自由。

“民族和睦”这一标准主要站在民族关系的角度来看待家国情怀的发展历史。“民族和睦”所反映的是各民族在国家统治中的地位与贡献情况,以及所占据和利用的自然资源和社会资源是否平衡。当民族间势力相对平衡,民族文化上互相尊重、多元共存,民族占有和利用的资源相对平衡,民族团结就容易达成,多民族和谐发展的家国情怀就容易显现,反之,则是民族间无休止的征战。纵观中华民族的发展历史,主要经历了“华夏族——汉族——多民族大一统”三大历史时期,未来发展趋势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中国历史上有着怎样的民族发展历程、民族之间的关系到底怎样?学者们可谓见仁见智。梁启超持“多元混合”说观点,章太炎则持“汉族中心”说,杨度从“文化族名”来看待问题,孙中山认为是“五族共和”的关系等等。1901年,梁启超发表《中国史叙论》一文,首次提出了“中国民族”的概念并将中国民族的演变历史划分为三个时代:第一,上世史,自黄帝以迄秦之一统,是为中国之中国,即中国民族自发达、自竞争、自团结之时代也;第二,中世史,自秦统一后至清代乾隆之末年,是为亚洲之中国,即中国民族与亚洲各民族交涉、繁赜、竞争最激烈之时代也;第三,近世史,自乾隆末年以至于今日,是为世界之中国,即中国民族同全亚洲民族与西人交涉、竞争之时代也[注]梁启超:《中国史叙论》,《饮冰室合集·文集之六》,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7页。。梁启超先生的民族发展观是站在民族发达程度以及与世界交往的疆域变化情况来评说的,是具有世界眼光的。1902年,梁启超在“中国民族”的基础上,在《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一文中正式提出了“中华民族”这个概念。1905年,梁启超又写了《历史上中国民族之观察》一文,从历史演变的角度重点分析了中国民族的多元性和混合性,并断然下结论说:“中华民族自始本非一族,实由多民族混合而成。”梁启超先生的这种划分是从中华民族与周边民族交涉范围角度而言的,只有民族强大了、文明发展了,才有可能自身和谐并与周边民族和睦相处、交往扩大。在这里,我们看到,家国情怀的历史与民族和睦发展的历史紧密联系在一起。或者说,家国情怀的历史折射着民族和睦发展的历史进程。因此,利用民族和睦的标准可以衡量家国情怀的发展历史。

“文明提升”,这一标准主要指文明制度性提升。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变化终究要通过制度的形式将之确立下来,因此,从制度的变迁就能够反映社会文明的进步与演化。在阶级社会,王权朝代更迭与文明的提升没有必然联系,只有象征着制度变化的朝代变更才有时代分界的意义。文明制度性提升对于家国情怀的意义在于,制度文明是家国情怀追求的意义和目的所在,家国情怀的历史发展彰显了人类社会在家国制度文明方面的发展,家国制度文明的发展可以舒缓家国情怀的焦虑忧患情结,更高层次的制度文明可以赢得更大范围的家国情怀的认同感和更长期的责任感与使命感,从而使制度文明更加深入人心,使社会更加稳定和谐。纵观我国社会发展历史,能有这种时代分界意义的有三个,一个是夏王朝,一个是秦王朝,还有一个就是新中国的诞生。夏王朝的出现,将血统纯正的父系宗族社会与血统混杂的原始蛮萌社会区分开来;秦王朝的出现,则将大一统的多民族中央集权专制社会与维护单一民族血统传承的宗法等级社会区别开来;新中国的建立,则将权力平等归位于人民大众,结束了家庭社会中两性关系的不平等、在社会治理上的民族不平等以及国家政治生活中少数人对大多数人的统治。这几个时代分界线不仅是主体追求自由的阶跃线,也是民族关系逐渐和融的跃变线,也是人类文明逐步提升演进的标志线。虽然,在各个历史时代中也还有多个政权王朝更替阶段,但从整个历史时代来看,由于所行制度相似,基本属于同一个时代。

从主体自由、民族和睦和文明提升角度看,有三个时间节点可作为整个家国情怀历史的划分节点:一是夏王朝的成立节点,二是秦王朝建立节点,三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建立节点。这三个节点将家国情怀的历史划分为“五帝禅让时代、宗族世袭时代、大一统官僚专制时代、人民民主时代”四个历史发展阶段。各个历史阶段所展现的家国情怀特点以及家国情怀的历史传承脉络彰显了“主体自由、民族和睦、文明提升”这三维衡量标准。

三、即家即国、敬天法祖、天下一统、爱国惜家:家国情怀特点映射出三维衡量标准

家国情怀往往是人们对历代家国制度变迁的情感反映,有什么样的王朝,就会有与之相适应的家国制度,而这势必引发人们对今昔制度的比较和情感判断,或留念,或自豪,或不屑,或慨叹,展现出不同的特点。因此,家国情怀的历史特点折射着历代家庭、国家制度的变迁。而通过研究家国制度的变迁就能抓住家国情怀的变化轨迹,从而可以从这些变化轨迹与它们的关联性中去厘清衡量家国情怀历史发展的标准。纵观我国历史,家国情怀经历了家国未分的帝王禅让时代、家国一体的宗族世袭时代、家齐国治的大一统官僚专制时代、平等和融的人民民主时代四个历史发展阶段,其所呈现出的“即家即国”“敬天法祖”“天下一统”“爱国惜家”特点映射出“主体自由、民族和睦、文明提升”的家国情怀历史衡量标准。

“即家即国”是家国未分的帝王禅让时代原始社会家国情怀的特点,它映射出主体自由意识初步觉醒、中华民族文明初萌的历史记录。在夏朝以前的原始社会,人们的家国情怀尚处在蒙昧阶段,家与国没有完全区分和分离,以黄帝统一华夏族为标志,在原始共产民主制度下产生了以部族首领为代表的无私奉献的、“即家即国”式的家国情怀。在人类文明的发展史上,家庭是群居、血亲的社会化结合体。《吕氏春秋·恃君览》有云:“凡人之性,爪牙不足以自守卫,肌肤不足以捍寒暑,筋骨不足以从利辟害,勇敢不足以却猛禁悍。然且犹裁万物,制禽兽,服狡虫,寒暑燥湿弗能害;不唯先有其备,而以群聚邪?群之可聚也,相与利之也。”恩格斯曾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里谈到,“群是我们在动物中所能看到的最高的社会集团。它看来是由家庭构成的,但是家庭和群一开始就处在对抗之中,它们是以反比例发展的。在家庭紧密结合的地方,群只是一种稀有的例外。反之,在自由的性交关系或多偶制盛行的地方,差不多是自然地组成了群……为了使群能够组成,家庭的纽带须要放松,个体须要重新自由……我们可以毫不迟疑地说:如果说已经发展起来了一种比家庭更高级的社会形式,那么这只是由于它把起了根本变化的家庭溶化在自身之中才能发生;并且可能正是由于这一点,这些家庭才有可能以后在无限优越的环境中重新组织起来”[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9-30页。。这里,恩格斯谈到了家庭与群的区别,这就反映出人类的先祖只有意识到家庭对于维护主体繁衍自由的权利维护时,才会固执地产生。而家庭的出现与产生,正说明了人类意志自由和文明的进步。对于家庭产生的社会基础,克洛德·列维—施特劳斯在《家庭史》序言里提出:“没有家庭就没有社会。反之,如果先没有社会,也就没有家庭。”[注]安德烈·比尔基埃等主编:《家庭史》,袁树仁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7页。由此看出,人聚成群,结成社会,构建家庭,才能超出一般动物的水平,顺应自然、利用自然、驾驭自然,这也体现了人类的意志自由和创造自由是随着人类自我意识、私有意识的进步而逐渐发展的。按照摩尔根和恩格斯的研究,人类家庭经历了血缘家庭、普那路亚家庭、对偶家庭、一夫一妻制家庭四个发展阶段。这几种家庭形式都是原始社会被恩格斯称为“蒙昧时代”的几种家庭形式。这时,人们物质生活资料还没有出现剩余产品,私有制和国家尚未出现,家国没有完全分离开,家庭以氏族部落的形式存在,氏族部落的首领也就是家长、族长和帝王,在氏族内部奉行的是民主制。在我国传说故事中,从燧人氏到伏羲氏时期,母权制家庭逐渐产生。后来,随着石器和弓箭普遍使用,农牧业和手工业发展,男子逐渐取代了妇女在生产中的主导地位,在黄帝时期,父系氏族公社取代了母系氏族公社,一夫一妻制家庭取代了对偶家庭。由于血缘关系固定了,父母及其子女构成的家庭有条件成为独立的生产单位,于是家庭逐渐从氏族中分化出来。黄帝为“君臣上下之义,父子兄弟之礼,夫妇匹配之合”[注]《商君书·画策》,从此有了正式的家庭教育[注]徐少锦、陈延斌:《中国家训史》,陕西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46页。。“在中国,多数人主治的民主政体,曾在上古出现过,那便是称作‘尧舜之治’的氏族民主制”[注]冯天瑜、何晓明、周积明:《中华文化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143页。和“禅让制”。禅让,实际上是氏族贵族首领从同族中选出经过考验、德行高尚的后代来继承帝位。这里,对于氏族首领来说,就面临处理“私”与“公”之间的矛盾和纠结,既要维护种群发展传承方面的利益,也要保全作为氏族首领血统传衍和决策自由的优先权。“禅让制”实际上就是这两种考虑的折中,这种氏族首领的意愿表达既顺应了氏族成员的主流意见,也体现了首领的意志自由。上古流传的“黄帝修德振兵、统一华夏、始制衣冠、建舟车、制音律、创医学、艺五谷、兴文字”的故事、颛顼和九黎与制历法、尧舜禅让、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神农尝百草、盘古开天、女娲造人、后羿射日、伏羲创八卦、仓颉造字、精卫填海、愚公移山等感人的中国神话故事,一方面反映了原始社会以黄帝为代表的华夏文明初创时期丰富的人类活动和文明的初步积累,另一方面也展现了中华民族始祖战天斗地的不屈精神和无私的“即家即国”式家国情怀。

“敬天法祖”是华夏民族家国一体的宗族世袭时代奴隶社会家国情怀的特点,它映射出主体自由意识和中华民族文明全面觉醒的历史记录。夏禹的儿子夏启继天子位开启夏王朝后,变禅让制为世袭制,标志着中国奴隶社会的诞生。在夏商周时期,在家庭层面,奉行同居共财制、宗族家长制。于是出现了贵族家庭、依附性家庭和自由民家庭,其中以家国一体的宗法制大家庭为代表。由于几代同堂的大家庭实行“同居共财”的制度,各个家庭成员在经济上不独立,必须以家族为本位来生活,加上民主管理机制的丧失,围绕父权、夫权形成了以家庭训诫、家规家范为形式的一整套家庭伦理道德原则和行为规范。在国家层面,逐渐出现了宗法制、井田制和分封制。家庭所奉行父权家长制与国家奉行的奴隶主专政相适应,血缘联系与社会政治等级关系密切交融,它们共同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宗法制度,与宗法制相适应的制度是分封制和嫡长子继承制以及严格的宗庙祭祀制度。这些制度的出现,一方面纯洁了血统的传承、巩固了王权统治,客观上也有利于社会生产力的提高,加速了国家财富积聚,有利于国家层面的水利建设、抵御周边蛮族入侵,推进了文明的进步,激发了奴隶主贵族阶级引以为傲的家国情怀。例如:《诗经·商颂·殷武》有云:“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曰商是常。”[注]《诗经·商颂·殷武》表现的是奴隶主贵族开疆拓土、平定四夷、威震四方的家国情怀;《诗经·大雅·文王》有云:“文王在上,於昭於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上帝既命,侯于周服。……王之荩臣,无念尔祖。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注]《诗经·大雅·文王》歌颂的是奴隶主阶级敢于革新、顺应天道、唯德是辅、忠良咸服、创立伟业的家国情怀;《诗经·生民之什·板》有云:“敬天之怒,无敢戏豫。敬天之渝,无敢驰驱。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注]《诗经·生民之什·板》“上既劝王和德以安国,故又言当畏敬上天,当敬天之威怒,以自肃戒,无敢忽慢之而戏谑逸豫。又当敬天之灾变,以常战栗,无敢忽之而驰驱自恣也。天之变怒,所以须敬者,以此昊天在上,人仰之皆谓之明,常与汝出入往来,游溢相从,终常相随,见人善恶。既曰若此,不可不敬慎也。”[注]《毛诗正义》卷十七则反映了周朝敬天法祖、善待百姓、德统天下的家国情怀。这几段溢美之词表达了在奴隶主贵族阶级宗法制度统治下,国家更有力量,家族血亲联系更加紧密,主体生存更加自由,四夷更加咸服,统治更加稳固,文明得以提升,开疆拓土、威震四方的家国情怀得以充分展露。但是,这种制度另一方面也埋下了统治阶级贪奢腐败和阶级矛盾对立的祸根,引发有识之士对国家统治的危机意识和下层人民对国家的幽怨情怀。这一阶段,中央政权与周边少数民族之间矛盾、诸侯国之间利益矛盾、国家阶层间矛盾引发社会普遍的不满,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成为广大被压迫阶级人们对家国社会共同的感念。例如,《汉书》记载,“周懿王时,王室遂衰,戎狄交侵,暴虐中国。中国被其苦……”[注]《汉书·匈奴传》,在“四夷交侵,中国皆叛,用兵不息,视民如禽兽”的情景下,发出了对统治者愤怒询问:“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何人不玄?何人不矜?哀我征夫,独为匪民。”[注]《诗经·小雅·何草不黄》表达了百姓对统治者无视民间疾苦、穷兵窦武的愤懑之情;屈原在《离骚》中感慨:“何桀纣之猖披兮,夫惟捷径以窘步。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岂余身之殚殃兮,恐皇舆之败绩!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注]《楚辞·离骚》表达了诗人为国担忧的家国情怀;《诗经·邶风·击鼓》篇记载:“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注]《诗经·邶风·击鼓》,表达了为国征战的战友们不得已相互约定“齐赴疆场共生死,终生相伴不分离”的壮烈爱国情怀。由此可以看出,这一时期的家国情怀丰富而复杂,既有表现奴隶主贵族统治阶级顺乎天道、继承祖德的耕战事功、开疆拓土、四夷来朝的荣耀之情,也有表达奴隶阶级告别家祖慷慨赴死、为国捐躯的英雄豪迈之情以及对统治者违逆天道、背弃祖德、不恤民苦、常年征战、饱含怨怒的忧患之情,两种情怀都建立在“天道”和“祖德”基础上,都体现了对天的敬畏和对祖上的尊奉,因而,这两方面汇聚成具有宗法等级社会特点的“敬天法祖”式家国情怀。

“天下一统”是中华民族在家齐国治的大一统官僚专制时代封建社会家国情怀的特点,它映射出主体自由意识强化、中华民族走向繁荣、中华文明辉煌于世的历史嬗变记录。自秦王朝以后,大一统的中华帝国出现,中国进入长达两千多年的封建地主阶级统治时期。这期间也几经王朝更替,奴隶制人身依附关系被地主阶级创立的人地依附关系所代替,土地资源和租种制度成为地主阶级掌控权力、盘剥农民的主要工具。从家庭制度变迁来看,氏族宗法制衰落,家族制兴起。“以一个家庭为单位的土地所有制代替了以一个宗族为单位的土地所有制”[注]龚佩华、李启芬:《中华民族亲属团体史》,德宏民族出版社1991年版,第102页。,整个社会逐渐向封建地主制过渡。这一时期,值得注意的是两次大的家庭制度变革政策的出台。一是商鞅的家庭改革,它使得小家族家庭代替了宗族大家庭。另一个是在三国时期,魏明帝曹睿下令废除“异子之科,使父子无异财”[注]《晋书·刑法志》,则是大家族家庭再次被确立的标志。但此时的大家族家庭是一种“近亲同居制”大家庭,它与“宗族制同居”大家庭是不同的。主要有以下区别:一是经济基础制度上以“税田制”代替了“分田制”;二是性质发生根本改变,以“封建家族制”取代了“奴隶宗族制”;三是制度渊源不同,近亲同居制源于“非诸侯分封制”,而不是源于“诸侯分封制”;四是家族长名称称谓不同,以“家长”取代了“族长”或“房长”[注]龚佩华、李启芬:《中华民族亲属团体史》,德宏民族出版社1991年版,第112页。。从国家制度层面看,主要有两种“大一统”制度,一种是“文化大一统制”,一种是“王朝大一统制”,人们对家国的认同是通过对文明的认同和对王朝的认同实现的。正如姚大力所指出的那样:“宗庙社稷,也就是一家一姓之王朝,是前近代中国人国家认同观念最基本的核心。支撑着元初宋遗民和清初遗民精神世界的,主要是王朝的认同,而不是种族认同。”[注]姚大力:《中国历史上的民族关系与国家认同》,《中国学术》2002年第4期。赵刚先生对清朝多民族帝国的大一统话语重构研究中也发现,清代汉族士大夫在谈论“汉人”的心态是平和的,而当谈及王朝,则情绪热烈,表现出强烈的认同感,同时也表现出对已故王朝的眷恋和忠诚。他们并不在乎这个王朝是否由异族统治,他们真正在意的是其是否有良好的治理、是否体现了天下的文化秩序[注]赵刚:《早期全球化背景下盛清多民族帝国的大一统话语重构》,见杨念群主编:《清史研究的新境》(《新史学》,第5卷),中华书局2011年,第14-16页。。许继霖先生认为:“中原王朝的天下观以华夏—汉民族的文明与空间为中心。但在元代和清朝这些征服王朝那里,天下的内涵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排斥了以中原为尺度的夷夏之别,突出了以王朝认同为核心的疆域大一统。天下的文化性消解,地理性强化。”[注]许继霖:《家国天下——现代中国的个人、国家与世界认同》,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28页。但无论是文化的大一统还是疆域的大一统,士大夫与贵族官僚统治阶级们对大一统的家国情怀是没有变的,对中华文明认同是没有变的,其变化只是从秦汉、隋唐等中原王朝的“天下中国”嬗变为元代、清朝等征服性王朝的“大一统中国”了。其间饱含着对中原王朝以文明自傲的家国情怀嬗变为对征服性王朝以国力强盛而自豪的家国情怀。这种超越民族局限的家国情怀实际上也反映了这一时代民族纷争的改善以及文明的提升。同时,我们看到,这一历史时代的人们在饱经战乱、国破家亡、王朝更迭的苦难之后,渴望止戈息争、家国安宁、自由生活、民族和睦、天下归心,整个社会呈现出强烈的“天下一统”式的家国情怀。

“爱国惜家”是中华民族在平等和融的人民民主时代社会主义中国家国情怀的特点,它映射出国家主体民主自由、中华民族繁荣和睦、中华文明日渐走近世界文明舞台的中央的历史嬗变记录。新中国成立后,人民大众成为国家的主人,奉行人民民主制度,男女平等观念以及婚姻自主的观念广泛流行,打破了传统大家族聚居的习俗,封建大家族的那种家族制也逐渐被现代小家庭的平等民主制所取代。其实,妇女观念的更新、婚俗的变化、家庭制度的变化早在清代中后期就已徐徐开启。近代外国传教士在中国布道办学、资产阶级改良派的维新变法、民国时期文人雅士的新文化运动、革命人士的五四爱国运动逐渐把西方男女平等、妇女解放的观念引入中国,对中国家庭制度变革起到了助推作用。早期共产党人在瑞金、延安等红色革命根据地颁布了婚姻法条例也为变革中国家庭制度进行了有益的实践尝试。1950年颁布的新中国婚姻法则成为新时代中国婚姻家庭制度的里程碑。它标志着中国女性彻底解放、男女平等时代的到来。主体自由、文明提升在这里都有所表现。新中国建国以来的农村社会主义运动、公社化改革以及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都对传统家族制度形成巨大冲击,土地制度的改革铲除了封建地主阶级利用家族制进行土地垄断剥削农民的根基,小家庭间的平等利益诉求也得到国家法律制度的保护,传统的家族联合生产在个体自由竞争的利益驱使下开始分崩离析。在这种现代社会大潮冲击下,人才的自由流动、社会化大生产使得家庭小型化成为时代的选择。农村人口大量涌入城市,加上中国人口计划生育政策,三代共居的家庭模式逐渐被“三口之家”的主流模式所取代。传统的对大一统王朝、家族的家国情怀也嬗变为新时代两性平等、追求自由、“爱国惜家”式的家国情怀,它展现了成为国家主人的人民大众对中华民族大家庭的认同以及对新中国的热爱之情。这就进一步展现了制度变迁中所体现的内在的主体的自由、文明的提升和民族的和睦。由于人民成了自己家庭和国家的主人,大家充满了对干事业的激情和对未来发展的期待,责任、担当和汗水赢得了收获和希望,勤劳智慧的中国人民对家庭和国家充满着认同感、使命感与自豪感,展现了新时代两性平等、“爱国惜家”式的家国情怀。

由以上对家国关系历史脉承特点及其映射的家国情怀嬗变历程分析得知,中国历史上的家国情怀经历了四个时代,其展现出“即家即国”“敬天法祖”“天下一统”“爱国惜家”的特点,这些特点映射出家国情怀循着“主体自由、民族和睦、文明提升”的主线来发展。

四、家庭、国家、社会传承:家国情怀的传承方式与脉络彰显了三维衡量标准

从家国情怀历史传承方式角度看,家国情怀主要有三种传承方式。一是家庭传承方式,主要通过家庭制度来传承,如:展现家庭制度变迁的家教家风、家书家训、家谱祠堂、家族祭典等形式传扬、承继;二是国家传承方式,主要通过国家政治制度来传承,如:展现国家政治制度变迁的历史编纂、政权交接、碑鼎记功、建庙祭祀、方域命名等形式传扬、承继;三是社会传承方式,主要通过国家对社会治理的制度来传承,如:展现社会制度变迁的民间故事、诗词歌赋、舞蹈音乐、传媒教育、国际交流等形式传扬、承继。这三种方式的内在逻辑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个体生命在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过程中,生存自由得以巩固,能力得以提升,因而伴随它成长起来的文明得以提升,民族得以壮大。由此可见,家国情怀历史传承方式实际上呈现出由个体到家庭、再到国家和天下的路径,展现了个体生存自由的发展提升路径,也是文明逐渐提升和民族得以繁荣发展的路径。

从家国情怀的传承历史脉络来看,彰显了其内蕴的“主体自由、民族和睦和文明提升”的衡量标准。华夏始祖三皇五帝率领部族,草莽开辟,艰难创物,统一华夏,奉行原始民主、禅让传位的政治制度,展现了始祖先民们战天斗地、无私奉献、“即家即国”式的家国情怀,也呈现出华夏始祖们对于环境抗争、摆脱自然的束缚、提升生存自由的努力。自夏朝开始建立之后,家庭、私有制、国家陆续出现,家国一体的宗法制、世袭制开始盛行,奴隶主贵族及士大夫阶级也发出了“天命靡常,敬德保民”的呼声,展现了家国并立时代奴隶主贵族阶层追求“家齐国治”、呈现出具有宗法等级特征的“敬天法祖”式的家国情怀。这种情怀从主体自由角度看,实际上是保存种族血脉纯正传承的自由表现,位居中原地带的华夏族后裔不断顺天继祖、开疆拓土、平复四夷,也是为了种族繁衍和血脉传承自由所作的努力。自秦始皇统一六国开创中原文化大一统帝国开始,经历汉唐时期文化大融合和以夏变夷,宋、辽、金的对峙与征战,以及元、明、清时期征服性王朝大一统的建立,多民族逐渐融合,封建贵族统治阶级与文人士大夫阶层也几经磨难,国破家亡,王朝更替,历尽沧桑,展现了大一统家国天下时代封建地主阶级饱经忧患、追求国家统一、民族和睦、“天下一统”式的家国情怀。这种情怀已经超越了单一华夏民族的繁衍生息的自由,它着眼于汉、蒙、回、藏、满等中华多民族和谐统一的繁荣和自由。因此,这种“天下一统”式的家国情怀既表现了多民族的主体自由,也表现出对民族和睦关系的追求,呈现出家国情怀所蕴含的文明在更大视野的提升。鸦片战争后,中国传统家族、国家治理体系遭遇现代文明的挑战,中国社会各阶层人民的保家卫国、爱国惜家式的家国情怀被极大地调动起来。中国共产党成立后,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带领人民为独立解放而斗争,殚精竭虑,前仆后继,终于创建了统一的多民族的新中国,这是一个人民民主专政的新政权,经过近70年的努力,逐渐走上了一条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在这一过程中,展现了新时代人民当家作主、民主法治、民族团结、两性平等、和谐友善、幸福自豪、命运与共、“爱国惜家”式的家国情怀。这种家国情怀摒弃了以往父系社会遗留下来的两性的不平等,而且以更加博大的胸襟放眼世界一切民族,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责任和担当践行主体的自由和民族的和睦,展现出文明提升的魅力。从中华民族家国情怀的历史传承脉络来看,推进各历史时代主体的自由发展、社会文明的进步以及民族国家的繁荣和统一始终是家国情怀追求的目标,“主体自由、民族和睦、文明提升”是家国情怀世代传承的主要内容,它们成为衡量家国情怀历史发展的三维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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