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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文戏剧人物塑造的特点

2019-02-03孙颖

名家名作 2019年11期
关键词:安魂曲旅人后现代主义

[摘要]《安魂曲》和《旅人》是以色列戏剧家汉诺赫·列文两部同以死亡为主题的剧作,作品中充斥着挣扎在生活困境中的普通人,他们在荒诞的世界中绝望地寻找着出路,符合苏联学者图干诺娃在《后现代及其哲學根源》中总结的后现代艺术中人物的特征:主人公多半是一些静态形象,是一些无精打采的、限于自我的人物,他们在这个荒诞的世界中绝望地寻找着一系列路线……

[关  键  词]后现代主义;《安魂曲》;《旅人》;人物

汉诺赫·列文(1943—1999)是以色列著名的剧作家和导演,一生中大约创作了57部戏剧。他的剧作被翻译过来,以精选集的形式首次与中国读者见面是在2017年,这一年恰逢中国和以色列建交25周年,商务出版社出版了汉诺赫·列文的戏剧精选集《安魂曲》,包括《安魂曲》《雅各比和雷弹头》《俄亥俄小姐》和《旅人》四部戏剧。但列文执导的《安魂曲》早在2001年就曾登上过中国的舞台,它是以色列卡梅尔剧院被邀请在北京举办的契诃夫国际艺术节中参演的、在中国产生热烈反响的第一部以色列戏剧。本文主要以《安魂曲》与《旅人》两部剧作为例,探讨列文剧作在人物塑造方面的后现代主义表征。

从某种意义上说,后现代主义文学不像传统文学那样注重刻画人物性格,文本中人物的身份、个性均变得不确定,充满模糊、虚幻、破碎等表征,他们身不由己地受着环境的摆布,成为无主体意识的“游荡者”。因此,道德、理想、人性、英雄等神话在后现代主义文学中已不复存在,正如利奥塔所说:“后现代在消逝神性以后的飞地上将人的卑微性展示出来”。这表现在后现代主义文学中,即是文本中再也找不到英雄和巨人的点点痕迹与影子。苏联学者图干诺娃在《后现代及其哲学根源》中指出:“在戏剧、电影、文学中,在造型艺术的拼凑中,主人公多半是一些静态形象,是一些无精打采的、限于自我的人物,他们在这个荒诞的世界中绝望地寻找着一系列路线……”列文的《安魂曲》和《旅人》在一定程度上显示了后现代主义人物塑造上的特征。

列文笔下的戏剧人物被淡化了社会身份与出现的历史语境,剧作中充斥着在生活困境中挣扎的小人物,他们在荒诞的世界中绝望地寻找着出路。《安魂曲》中穿梭在舞台上的是这样一群人物:生活在贫困中一辈子梦想靠棺材发财的老棺材匠,从未得到丈夫怜爱、活得像猪狗一样卑微的老妇人,失去儿子却无处诉说痛苦的车夫,失去爱子痛苦悲惨的年轻母亲,被迫出卖肉体却总是梦想着有新生活的妓女等,他们俨然已经成为象征人类生存困境的符号。契诃夫作品中那些生活在19世纪末期的俄罗斯、精神和物质上备受侮辱与损害的小人物,在列文的《安魂曲》中变成了没有确定身份的、丧失了主体意识的“游荡者”。每个人都成了某种抽象的符号:老人、老妇、车夫、母亲、卫生员、妓女、天使等。

《旅人》中除了妓女、清洁工、正统派教徒、殡葬工等是群体的代表人物之外,五个家庭成员很具体,他们都是在困境中挣扎的可怜虫:死于无法正常排泄的沙巴太,被儿女强送去疗养院的老母亲伯芭,被嫂子赶出家门后上吊自杀的驼背阿夫内尔,一生梦想着逃离家乡却从未成功的艾勒哈南,逃到美国仍难逃脱死亡厄运的安茨亚……所有人都是生命的过客,他们怀揣着“生活在别处”的空洞梦想,在现实的泥淖里打着昏迷的滚儿,绝望、苦难、死亡织就的罗网如影随形地跟随着他们。

于是,所有人都像《安魂曲》中所展示的那样,陷入了绝望和虚无的深渊中,直至被死亡的气息笼罩。无论是对于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还是对于年至耄耋的老人,死亡无处不在,它在每一个年龄段的人们身上都刻下了深深的痕迹。老棺材匠虽生犹亡,他的一生浑浑噩噩,混混沌沌,没有乐趣,没有幸福,没有善待妻子,一直梦想着靠造棺材发财致富,但最终仍是两手空空。老人在行将就木之际发现的财富之道竟然是“生命等于损失,而死亡等于利润”。因为人死后会躺在坟墓里成百上千年,而且“不用吃饭,不用喝水,不用缴税,不会冒犯别人”,死亡会给人带来丰厚的利润。年轻的母亲同样慨叹真实在死亡那里,“我们的生活才是谎言,这个世界才是谎言,真实的世界是闭上眼睛的时候创造出来的,当你不能再向世界睁眼的时候,真实才在那里”。车夫在儿子死后全部生活都空虚了,他被世人抛弃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愿意倾听他说一说儿子的死因以及曾经是他生活全部的儿子的死给他带来的无尽哀伤,于是,他只能向他的马儿倾诉这种无法向人言说的痛苦,恳请它:“教教我,我的马,教教我从现在起如何生活!”

于是所有人都企求救赎。如《安魂曲》中所描述的那样,他们首先企望救死扶伤的卫生员(医生),不辞艰辛地赶往哈鲁普卡的卫生员小屋,试图拯救自己或亲人的生命,但所谓的救死扶伤的医生竟然是个毫无仁心仁术的老酒鬼,对病人漠不关心且态度恶劣,不但提供不出任何治疗病人的方案,而且粗暴地赶走病人,任由病人痛苦无望地离去。人们转而向天使和圣人寻求帮助,然而在绝望的年轻母亲面前扮演“圣人”的居然是老棺材匠,他自己尚且绝望透顶且迷惑不已,为被自己的女儿究竟被埋在何方困扰着,他自己尚在等待有人为他指点迷津,他又如何能够拯救同样迷惘不已的年轻母亲呢?所以他双手的触摸里没有祝福也没有安慰。而来迎接死魂的天使们除了说着语无伦次的话,就是讲着无厘头的故事,也提供不了任何帮助。有人寄希望于远方,妓女认定,在巴黎可没有那种不尊重人的事儿发生,也许会有新生活,“在发展中的西方,如今都是最时髦的艺术……”但是谁也没有真正去过巴黎,法国美人的照片来自包咸鱼的法国杂志……

最后,人们只能向死亡寻求救赎。老妇把死亡视为救赎天使,她很高兴终于可以摆脱总是打骂她的丈夫,终于可以逃离这种贫困的生活,她对老棺材匠说,“很高兴终于将逃往永恒的世界,离开这个小屋,离开这些棺材,离开你……我看见死亡就像看见了救赎天使一般”。悲伤天使给年轻的母亲翻译了死去婴儿的明信片,婴儿告诉母亲死亡是解脱:他脱离了恐惧、不安和疼痛,将永远在睡梦中微笑。

在这一地鸡毛式的碎片化现实中,人呈现为无依无靠的飘零状态。《安魂曲》中死了儿子却不知道向谁倾诉的车夫永远在通往示促兹的路上,短暂的栖息地也是在旅館里。失去孩子的年轻母亲怀抱着死去的婴儿跋涉在野外的路上,只有无尽的孤独和绝望,她想知道自己儿子的灵魂飘荡在何方,想知道孩子是否如她一样也在思念着她?但除了孤独的月亮和夜里的荒郊之外,她看不到任何希望,只被生活带着走,“生活带着我走,我就走”,母亲已然丧失了自己的主体意愿。

《旅人》中除了一场接着一场的葬礼仪式之外,出现最多的场景是人们提着行李箱等候在车站,意欲逃离困窘无聊而苦难无奈的现实处境,意欲逃到瑞士、奥地利、英国、美国等远方去,企望在那里寻找到他们向往已久的爱情、财富和幸福。但一生梦想逃离却从未出行的艾勒哈南只能在幻觉中实现与已经死去的父母远游他乡的愿望。安茨亚成功地逃到了美国,但仍然难以摆脱现实的困境乃至死亡的阴影,最终从美国回到家中,因病死在家里。贝拉去伦敦前的自白诠释了这种逃离的本质,即逃离不过是现实困境的一部分,而人类终是难以摆脱这种去留两难的生存困境。

失败与困境始终是逃离者的宿命。所有人都是生命的过客,甚至“死亡也不过是另一场旅行”,因此,在《旅人》的结尾,生者与死者同时出现在舞台上,贝拉、茨吉等逃离者带着自己的行李箱登场默立,已经死去的茨维何妮亚夫妇、老妇伯芭、驼子阿夫内尔等扮成游客模样,兴高采烈地奔向旅游地,艾勒哈南终于在幻觉中实现了远行的梦想,他和已经逝去的双亲将去瑞士旅行。

在《安魂曲》和《旅人》中,死亡和苦难织就的困境之网如影随形地捆缚着人类,剧中人物在荒诞的世界中左突右冲,绝望地寻找着出路,但是能够救赎人类的竟然是死亡本身,去留两难的生存困境似乎成为人类难以挣脱的罗网与梦魇。

但列文在剧中也同样暗示了生命的出路,正如《安魂曲》的译者张平所指出的,列文的戏剧在展示人类永恒生存困境的同时,也隐晦地演绎着海德格尔的“由死向生”的哲学内涵,即生命本身还有很多苦难和死亡之外的东西,用《旅人》中的总是在葬礼上认真宣读悼词的莫特克的话说:“当我们躺在这辆收尸车上时,白单子盖着我们,再过一会儿我们将被黄土掩埋,当我们躺在这里时一切都突然间明白起来,什么是微不足道的,什么是重要的,我们明白还有些别的什么要说而我们没说出来,我们虚度光阴,咀嚼了又吐出来,却没说出来。上帝啊,你给了我们葬礼,让我们记起我们的生命,让我们在葬礼之间也不要忘记这收尸车和这裹尸布吧。”因为“人不是蟑螂”。莫特克同样面对着悲惨的生活,但他没有放弃为人的尊严而努力,即使只能做念悼词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安魂曲》中同样也有天使温柔抚慰被打伤的老妇人,天使给绝望的年轻母亲带来婴儿的明信片,使其暂时脱离了恐惧、不安和疼痛的场景。

列文在编织剧中人物如影随形的生存困境时,在描画支离破碎的现实时,在诉说人类深入骨髓的绝望时,仍然不忘留出希望的亮色。张平甚至认为,列文在剧中已经给人类提出了摆脱困境的方案:即“相信生命大于苦难,相信即使是琐碎孤单的人生仍然能让我们恋恋不舍”,“生命过客”的精神状态依然可以是一种出路,只是这出路不在现实的旅行里,而在精神的探索之旅中,在人类的思想和言辞表达中。张平的这个发现可谓道出了列文悲剧的本质。列文笔下的人物虽是灰色的,绝望的,但他也让观众和读者看到了那悬挂在天际的一道黯淡的彩虹。这在以解构社会深层意义为主要特征的后现代主义文学中可谓一种独特的存在。

参考文献:

[1][英]拉曼·塞尔登,彼得·威德森,彼得·布鲁克.当代文学理论导读[M].刘象愚,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2][以色列]汉诺赫·列文.安魂曲[M].张平黄,纪苏,孙兆勇,译.北京:商务出版社,2017.

[3]王岳川,尚水.后现代主义文化与美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4]赵炎秋.文学批评实践教程[M].长沙:中南大学出版社,2007.

作者简介:孙颖(1970—),女,博士,副教授。内蒙古兴安职业技术学院教师,研究方向:外国文学、比较文学等。

作者单位:内蒙古兴安职业技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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