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荣耀（中篇小说）

2019-02-01王传利

北京文学 2019年2期

王传利

一

乔致在花圃里选了几盆玫瑰花，摆放在公司进门迎面的墙壁前，然后抬头看了看墙壁上的那块木匾，上面镌刻着一个楷书的“赢”字。

这时，一个女孩走进公司，一个梳着超短发的女孩站在眼前。乔致一脸的惊讶，不禁脱口说道：“安可？你怎么来了？”女孩平静地回答：“我来应聘。”“应聘？”“我怎么不可以来应聘？招聘广告上没说我不可以来。”女孩的回答虽然是针尖对麦芒，声调却明显有些微弱，不够理直气壮。乔致耸了耸肩膀，开口道：“首先，我必须声明，公司招聘员工，只要有空缺，任何时候对前来应聘者都是开放的，对你也不例外;其次，我对你来应聘表示迷惑不解。当初我告诉你，我要到爷爷的花卉公司实习，我原以为你会表示支持，可是，你不支持也就罢了，还毫无理由地弃我而去，丝毫都不顾念旧情。现在你突然又来应聘，这前后判若两人，让我不理解。”

“人是可以改变的。”安可嘟哝着说，声音更小了。

“那好。欢迎你的到来。请你先填一下表格。”

这时，又有一个女孩进了公司。

女孩走到玫瑰花前站定，朝乔致颔首一笑，乔致也朝她点点头，还之以微笑。眼前的几盆花吸引了女孩的目光。她低头观看着玫瑰花，自语道：“这花原产地是英国，有个很漂亮的名字，叫‘朱丽叶。淡茶色的花瓣混合金红颜色过渡，犹如古典油画。”说完，她又开始观看另一盆花。“这是‘碧海云天，也就是绿玫瑰。其实绿玫瑰是不存在的，我们看到的是现代月季。”

安可听女孩这样一说，就停下笔，目光转向那个女孩。她这才注意到女孩身前摆着的几盆玫瑰花。让她吃惊的是这个女孩对玫瑰花有那么多的了解。

站在一旁的乔致显然也被女孩对玫瑰的谙熟而折服，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惊讶。

“等等，我再搬一盆来。你看是什么品种？”乔致说着走出公司前厅。不一会儿，他用手推车把一盆玫瑰运到前厅。

“这是‘卡罗拉，是最标准的玫瑰红，它被喻为‘心头那颗朱砂痣。唉，还有一种你们有吗？”

“什么？”

“大桃红。”

“有。我们公司已经培育成功大桃红。我个人觉得，我们的品种优于市场上销售的品种。”

“现在可以看吗？”女孩的眼睛里流露出企盼的神情。

“它姗姗来迟，才进入花期。再等些日子，一定会让喜爱的人一睹它的芳容。”乔致说。

“好吧。期待这一天早点到来。”说完，她仰头端详着墙上的刻字，并没有再说什么。乔致以为她是来公司应聘的，正要开口说话，可是，女孩朝乔致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公司。

“欢迎再来。”女孩离开的时候，乔致适时地朝女孩说了一句客气话。从背后看去，女孩头上的马尾辫一甩一甩的很有节奏。女孩回过头朝乔致笑了笑说：“会的。”

安可一直在听那个女孩讲玫瑰花的事情，她竟然把填表格的事情给忘了。等女孩出了公司的大门，乔致问安可：“请问，表格填好了吗？”“马上。”过了几分钟，安可把填好的表格交给乔致。

“电话号码和电子邮箱也需要填。”

“你有我的电话号码和邮箱呀！”

“这是公司招聘员工，要求应聘者提供必要的个人资信，如果不填，人事部的工作人员怎么跟你联系？”

安可悻悻地从乔致手上接过表格，不过，她并没有填写一个字，而是说：“我什么时候可以上班？”乔致愣了一下，接着回答说：“员工是否被录用要经过人事部门的研究才能决定。”

安可撇了撇嘴，说：“公司是你家的，录不录用就在你一句话。你分明是存心刁难，找借口搪塞。好，这家公司的门槛太高，我知难而退。”安可言罢，退回登记表，转身离去。

乔致望着安可的背影，欲言又止。无奈，唯有一声叹息。

二

第二天上午，乔致在公司大厅正给玫瑰花浇水的时候，安可来了。她对乔致说：“我可以重新登记吗？”

乔致回答：“完全可以。”乔致放下喷水壶，拿出登记簿里昨天的登记表，递给安可。安可在电话号码和电子邮箱栏快速填好，就交给乔致。俩人这一连串的动作，像是表演哑剧一样。

就在这时，那个女孩又来了。

和昨天一样，她照例是先看了看墙壁下的几盆花，又抬头看墙上的刻字。乔致有些好奇，就问：“你喜欢这个字？”女孩回答说：“喜欢。这个字值得看。”乔致听了，更觉好奇，就追问道：“怎么讲？你是喜欢这个字的字体呢，还是喜欢这个字的刻字艺术？愿闻其详。”

安可听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感觉自己好像是被晾在一边，心里的无名火瞬间就被点燃了，她蹙起眉毛，两眼紧盯着乔致。乔致看了一眼安可，说：“谢谢你的光临。有了结果，公司人事部门会立即通知你。”

那个女孩看见乔致在和安可交谈，就止住话题。

安可当着女孩的面不便再讲什么，又不想离开，就站在一边，冷漠地说了一句：“你们先谈。”说完，就走到玫瑰花前看花。

乔致这时对女孩说：“请继续讲。”

“這个字的字体饱满，刻字艺术精湛。这些我都喜欢。不过呢，我更喜欢这个字的字义。”

“字义？”

“是字义。”女孩肯定地说，语气一点也不含糊，“你看，这个赢字笔画虽多，但是由五个独立的字组成：亡、口、月、贝、凡。每个字都有特定的含义：亡，危机意识;口，沟通能力;月，时间观念;贝，取财有道;凡，平常心态。”说完，女孩颔首一笑，转身离去。乔致木木地愣在那里，不免心生疑问：

“请问，你是？”

女孩停下脚步，又转回身。

“你们公司每年举办花展，我都会来。今年的花展好像比往年要迟一些。”

“今年的花展有新的调整，所以日期还没有最后确定。实在抱歉，让你白跑了。”

“没关系。我很期待。”

“她是谁？只是来看花展的吗？”等那个女孩离开公司以后，乔致的疑问又开始在脑子里盘旋。“奇怪，她的解释怎么和爷爷的解释一样，这也太巧了？”

“咳，你对我怎么没这么多话说？”安可看着女孩出了公司的大门，朝乔致丢出一句话，也走了。

乔致依旧是无奈地摇摇头。他抬头望着墙上的那块匾。对匾上的这个字，乔致再清楚不过了，他知道这个字的来历，字是爷爷写的，也是爷爷刻的，他从小就听爷爷讲过不止一次。上个月放暑假的时候，乔致去看望爷爷，才知道那块匾背后的故事。本来，乔致想告诉爷爷，自己大学快毕业了，想找一家大公司实习。爷爷没表态，而是说：“我要和你的奶奶去一趟欧洲，履行一个我在六十年前许下的诺言——带着自己的心上人到欧洲度六十年钻石婚的蜜月。”乔致的奶奶说：“为了你爷爷的这个诺言，我等了整整六十个春秋，大半辈子的等待。”听奶奶这样讲，乔致极为高兴，以至于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爷爷说，在我们去欧洲的期间，请你来帮着照看公司的生意，就算是毕业前的实习吧。爷爷说完，从影集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告诉乔致：“当年创建这家花卉公司的时候，我把这块匾挂在墙上，面对面地对你的奶奶许下一个诺言。就是那一天，你奶奶答应嫁给我。这张照片就是见证。”爷爷说完，转向奶奶：“当年我是这样说的吧？现在，我就要兑现我的诺言了。”奶奶听了，两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听了这个故事，乔致觉得爷爷奶奶去欧洲的旅行非同寻常，当然全力支持。可是，爷爷安排他来花卉公司实习，又是完全出乎意料。就在前几天，他眼睁睁地看着同学们都争相报名到知名大企业去实习，比如有的去苹果公司，有的去惠普公司，同学们谈笑之中都带着自豪感。他自己也在为去哪家公司实习作着盘算。这次来爷爷家，乔致本想告诉爷爷自己要去实习了，顺便听听爷爷的建议。没想到……乔致实习的事情，爷爷早已有了安排，而且无法拒绝。

“我是学工业设计的。”乔致本来想说，“工业设计和花卉销售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学科。”可是，话到嘴边，他只说了一半。

“知识在高级阶段都是相通的。”爷爷的回答总是字字珠玑，掷地有声，让乔致无言以对。

“我在花卉公司能做什么呢？”乔致想，还是让爷爷高兴更加重要。再说，爷爷和奶奶去欧洲也就是一个月的时间，等他们回来以后，还有足够的时间再去大公司联系实习的事情。所以，乔致一想到这些，满肚子的不情愿也就变得风轻云淡了。

“了解花卉市场的现状，思考公司未来的发展。不要论文，但是要数据;不要长远的规划蓝图，但是要近期可行的方案。就这么简单。工作上如果遇到什么问题就直接找公司经理商量。他在欧洲考察，过几天就回来了。”

就这样，乔致妥协到底，不得不答应了爷爷的安排。

到那天傍晚，乔致和女朋友安可一起吃饭的时候，他说出了要到爷爷的公司去实习的打算。安可听了，把十指插入头发，站起身不解地问：“什么？”她沉吟了片刻，又接着说：“班里的同学都争着去大公司大展宏图，你可好，要去家里的花卉公司，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说完，安可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十几分钟以后，一个男学生模样的青年出现了。乔致见是班里的同学丹牛，就点点头。丹牛朝乔致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安可对乔致说：“你不想对我说些什么吗？”乔致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于是平静地回答：“就说一句，不懂爱情，换多少个男朋友也不行。”安可闻听，气得脸色发白，拉着丹牛离开了餐厅。见此情景，乔致心里反倒平静了起来。

“我错了吗？爷爷错了吗？”去看爷爷的时候，对女朋友跑了这件事情，乔致藏在心里，并没有跟爷爷讲，他不想告诉爷爷女朋友跑了这件事和去花卉公司实习有关，他怕影响爷爷和奶奶的欧洲钻石婚的旅行。六十年？光是想一想这漫长的时光就觉得很难得！

晚上回到家里，乔致躺在床上，脑袋里的思绪犹如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来。安可毕竟是离开了自己，心里难免泛起一些怅然若失的感觉。突然，他想到了那个女孩。“奇怪呀！她去了两次公司，除了看花，就是看匾。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她对那个字的解释竟然和爷爷的解释完全相同，甚至一字不差。匾上的字有这么大的魔力？亡口月贝凡……”乔致心里叨念着。“‘亡就是危机意识。什么危机意识？我现在面临什么危机？啊？”突然间，乔致翻身从床上下了地。“爷爷已经把公司的事情交给我了，进了花卉公司了，就要担责。可我对公司一无所知，这岂不就是危机？”想到这里，他打开计算机，开始查询花卉市场的资讯。

三

安可离开花卉公司，一边从包里掏钥匙一边朝停车场走去。

已经是上午九点多钟了。太阳依旧隐在厚厚的云彩中，天气有些阴沉。安可打开车门，坐在座椅上，两眼失神地望着外边。第二次来到花卉公司应聘，乔致的态度依然没有变，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这让她心灰意冷。正当她准备发动车子的时候，一辆白色的车子缓缓从自己的前边驶过。她拿眼一瞥，认出驾车的人就是刚才在花卉公司当着自己的面，大讲特讲玫瑰花的那个女孩。“如果同时应聘花卉公司的工作，我肯定争不过她。”一个念头从安可的心底冒出来。“事事不顺！和乔致的事情还没理顺，又来了一个对头。真是的！我干吗要来花卉公司应聘呢？”安可晃着手里的车钥匙开始责备自己。“也许叫丹牛气乔致就是个错误的开始。现在，再想挽回恐怕是来不及了。”

那天，乔致约安可去餐馆吃饭，把去花卉公司实习的消息告诉了安可，安可听了大失所望。因为在前几天学校开完实习咨询会的时候，几个女生凑在一起交流自己的男朋友到什么什么大公司实习的打算，同学问到安可的时候，安可傲气地夸下海口，说自己的男朋友肯定会如何如何，当时那几个女生闻听都信以为真，绝不是虚言。她们都知道乔致在同年级的学生里也算是学霸了，所以，他去知名大公司实习也算是实至名归，不容置疑。乔致能去大公司实习，安可的脸上当然有光，而且光彩照人。谁能想到，乔致决定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花卉公司去實习，安可仿佛一下子从天上坠落到凡尘，被打了脸，感到无地自容。所以，一气之下，就打电话给班里曾经追过自己的丹牛，说是车子熄火了，请他帮忙一下。丹牛信以为真，如约而至，当着乔致的面把安可接走了。当乔致说出“不懂爱情，换多少个男朋友都不行”这句话时，安可的自尊心被强烈地刺痛了。那一刻，她醒悟了。可是为时已晚。但是，当着丹牛的面，她不得不硬撑着面子，愤愤地离开了餐厅。到了餐厅外边，丹牛意识到这样做不妥时，委婉地告诫她，不该用这种赌气的方式处理感情问题。安可知道此举毁了她和乔致的关系，于是，就先后两次去花卉公司应聘，希望和乔致重归于好。

也许是太急于挽回自己铸下的大错，所以，当她第二次去应聘时，实际上是把自己的身段降到了低得不能再低了，甚至低过了脚面。她希望此举能让乔致的心回暖。但是，当她接连两次在花卉公司见到那个女孩的时候，她仿佛觉得自己又要面临“强敌”出现带来的新挑战，心里那根唯一的希望之丝也断了。

看见那个女孩驾车驶离停车场，她的信心已降到了冰点。近来一段时间，处处有坎儿，觉得生活处处和自己作对，甚至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唉，我这是干吗呢？事事不顺，还要惩罚自己？”想到这里，她看了一眼手机显示的时间。“十点了。干什么好呢？回宿舍？太压抑。不然去哪里？这个时间去哪里呢？商城开始营业了。去逛商城。”这样想着，她发动了汽车。

早晨的商城里冷清空旷，客人寥寥。安可站在精品店的橱窗前，两眼注视着假人模特穿的服装。那是一件低胸短款的上衣，假人模特的事业线清晰可见。再看旁边的几个假人模特，都是清一色的西方面孔。以前她是按照假人模特身上的服装为标准买衣服的，明明穿在假人模特身上的衣服看上去自然合体，可是一经穿在自己的身上就走了样子。直到有一次她在一家服装店看见裸体的假人模特，她才洞见了其中的奥秘：千人一面，千人一体，千篇一律。从此以后，她买衣服也就不去参照假人模特的穿衣效果。眼前的假人模特空洞的双眼透着冷漠，脸上毫无表情，安可仿佛觉得自己是个被抛弃的人。于是她快速离开服装店的橱窗，再也不愿意多看一眼。

她百无聊赖又漫无目的地走着，为的是消磨时间。整个商城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在踽踽独行。前边不远处是个餐饮区。放眼望去，餐饮区一排又一排的餐桌空无一人。“大清早的谁到这里来吃饭呢？”要是以前，她会冲上前去找一家快餐店，比如熊猫餐厅，美美地吃上一顿。可现在，别说吃了，想想自己最近经历的事情，都堵在心里，再可口的美食也唤不起她的食欲。穿过餐饮区，她放慢了脚步继续前行，她本想从十字交叉口的正中穿行到另一个购物区，却被一个花亭挡住了去路，无奈只好绕行。就在她走到和花亭平行的时候，她侧过头去看了一眼花亭，刚好看见一个女孩正把一束束鲜花插进花桶里。她好奇地放慢了脚步，慢慢地走过去。“原来她在这里卖花。”在花亭外边插花的就是两次在花卉公司碰到的那个女孩，这是安可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安可原来以为她是个有学识并且品位不低的女孩，一定会在办公室工作。“可……她怎么在这里卖花？是给别人打工吗？”安可心里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安可走到离卖花女孩近到不能再近的距离，卖花女孩停下手里的活，朝安可微微一笑。“是你呀。早上好。我叫方妍。”方妍落落大方地跟安可打了招呼。看着方妍，安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进来坐坐吧。你要是不太忙的话，就进来坐坐。”方妍边走进花亭，边朝安可说。方妍打开一把折叠椅，摆放在自己的对面。安可并没有坐下，而是站在花亭的门框之间，“你是学生吗？”

“是呀。你呢？”

“也是。你在这里打工？”

“不，這是我的花亭。”

“这里……”安可止住话头，扭头向后张望了一下空空如也的商城，“这里能赚到钱吗？”

“赚不到钱，赚知识;赚不到知识，赚经历;赚不到经历，赚阅历。所以说，先别惦记着赚钱，要先学会让自己值钱。以上都赚到了，就不可能赚不到钱。”

“……”

“你好像不是来购物的。”

“就是想随便走走。”

“有不开心的事吗？”

“你没有不开心的事吗？你不抱怨吗？”

“有事情说事情，有问题解决问题，为什么要和心扯在一起呢？心这个器官很挑剔，只有一样东西适合装进去，那就是愉快。至于抱怨么，实话实说，时间多宝贵呀，我怎么舍得把时间分配给抱怨呢？”

“你为什么不去找个工作，自己开店很辛苦。”

“与其择业，不如创业。”

“你整天把自己关在花亭里，有啥意思？”

“我喜欢。我在工作中得到很多的乐趣。比如，把我的一个想法变成一个现实。具体来说，把我的一个想法变成一个花亭，把一个花亭发展成一个公司。除了卖花的工作，我还有孩子要照看。”

“孩子？几个孩子？你结婚了？”

“是照看孩子，很多孩子。我没有结婚。”

“那？你？”

“是儿童福利院的孩子。”

“原来是这样啊！”

“除此之外，我还喜欢购物，特别是鞋子，我喜欢穿着设计简单的休闲款，不论脚下的路顺和不顺，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脚。我还喜欢美食，不过，我很少去饭馆。我在家给自己做好吃的，尽情地享受我自己做的饭菜。一句话，拼命工作，轻松生活。”

方妍的话似乎产生了温度，慢慢地温暖了安可冰冷的心。“真没想到，她还是一个有情怀有想法的女孩。”

“喜欢这里吗？”

“现在还说不上。”

“没有客人的时候，可以静下心来想很多事情。”

“在这里？想什么呢？比如说……”

“比如说，”方妍没有接着回答安可的问题，而是突然转移了话题，“我有个问题特想问你，你是学什么专业的？可以告诉我吗？”

“统计。”

“统计？哇，真是天助我也。我需要一个学统计的。你愿意帮我吗？”

“怎么帮？”

“来我的公司上班。”

“来这里？卖花？这我可得想想。”

“好吧。你不需要马上答应，但是可以马上拒绝。”

安可两眼直直地看着方妍。她觉得，方妍的思维跳跃性很大，一波一波的像海浪、像潮水，有起伏、有追赶。她就坐在眼前，近在咫尺;而在交谈中又觉得她在天边，遥不可及。

这时，打印机发出吱吱的声音。方妍扭头看了一眼，又问安可：

“你知道毛毛虫是怎么过河的吗？”

“好奇怪的问题。毛毛虫过河？这是哪儿跟哪儿呀？”不过她还是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说：“是从桥上爬过去的。”

她摇摇头说：“NO。没有桥。”

安可又答：“趴在叶子上漂过去的。”

她还是摇头：“NO。叶子会被水冲走。”

安可再次琢磨了一下，露出了笑容：“被风吹过去的。”

她依旧是摇头。“NO。没有风。”说完，她把打印好的几张纸收起来，然后平静地看着两眼被迷惑充满的安可：

“毛毛虫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变成蝴蝶飞过河。在变成蝴蝶之前，毛毛虫要经历一个痛苦的阶段——它在一个茧里，暗无天日，没吃没喝，这种痛苦要经历很长一段时间。当它破茧而出的时候，实际上它已经拥有了蝴蝶飞翔的本事。”

安可听了，从心底发出一阵震颤。这一刻，安可觉得自己成长了。于是她作出了一个空前的决定，这一决定连她自己都感到吃惊：她决定加盟方妍的团队。如果她方妍是一名元帅的话，那我安可就是一名将军。尽管目前这个团队在人员配置上还算不上是兵多将广，但是强将手下无弱兵那是肯定无疑的。

四

乔致到花卉公司上了几天班，始终没有见到公司经理的面。他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开始有些不耐烦了。到了第五天，乔致刚刚走进公司的前厅，有员工告诉他经理回来了。乔致立即去了经理办公室。

公司经理见乔致来了，就说：“我刚从荷兰回来。欢迎你来花卉公司实习。希望所有的一切都从美丽开始。”说完，递给乔致一份花卉订购统计表。

“美丽？从美丽开始是什么意思？”

“我们的花卉不是很美丽吗？”

“美丽，是很美丽。”乔致机械地重复了一遍。此刻，他去花圃看到的那些姹紫嫣红的玫瑰浮现在眼前。“那就从美丽开始吧。”

公司经理说：“最近零售商订购非常活跃，相对而言，批发总量原地踏步、甚至止步不前。公司需要借助零售业的迅速扩展，带动批发总量的提高。以前，传统的零售业要依靠增加店铺的数量来提高销售额。可是，这种模式有很大的局限，比如增加店铺就要有投入。而新的经营模式更加便捷，比如现在的一些产品采取直销方式，跳过了店铺这一中间环节;销售链接快递运营，经营业态更加灵活多样。花卉是特殊商品，如果也能借鉴这些新兴的营销业态，不失为一种大胆的探索。当然，这里边有很多工作要做，比如需要保鲜、保形。总之，方方面面都需要配合到位。我从荷兰带了一些他们生产的花卉运输使用的保鲜设备资料，你先看看。有空的时候，我们一起研究一下。”经理讲的一些经营方面的事情，虽然对乔致而言有些陌生，但是涉及快递的领域，他还是了解一些。乔致在上学期间，利用寒暑假期曾经在快递公司打过工，对新的营销模式有所了解。乔致接过统计表，快速浏览了一下。他的目光停留在一行统计数字上，于是，拿起一支铅笔轻轻地画了一条线。

“新世纪商城的花卉亭？”乔致自言自语地说。

“是。这个花卉亭已经成为咱们花卉公司玫瑰花单一品种的最大买主，和我们的合作也有几年了。”经理肯定地回答。

“一个商城的花卉店有这么大的吞吐量？每次订货额竟占去公司百分之二十的月销售额？”

“是啊。你的爷爷乔如翱先生一直在关注这个‘神秘的订货者。从前年开始，突如其来的零售订单加大了花卉公司的工作量。但是，到了去年，这个如同黑马入阵一样的势头突然停顿下来，几乎没有什么突破。”公司经理进一步解释了花亭订单波动的事情。

“就是说，花亭订货在经历了一次蹿升以后，失去了后续的动力。这里一定有原因。是什么原因呢？”乔致陷入沉思。他似乎在征询经理的答案。但是经理并没有回答什么。

“不行，我得亲自去调查一下。”

“你要是能亲自去一趟，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其实，乔如翱先生也有这个打算，希望公司在和花亭的业务往来方面有更加瞩目的合作。新世纪商城十点开始营业。你现在去刚好，三十分钟就可以赶到。”

经理给乔致打印了一张去新世纪商城的路线图。“顺便告诉你一下，花亭的主人名叫方妍。”

五

进了新世纪商城，乔致站在电子导游图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几遍，并没有发现玫瑰花亭的标志。不得已，他找到一位正在巡逻的保安询问。保安说，玫瑰花亭位于商城内靠近餐饮区的一个地方，那只是一个零售鲜花的固定摊位，不在电子导游图上。乔致谢过保安。“玫瑰花亭在商城的电子导游图上连个标志都没有，也就是说，这个花亭对商城来说是个无足轻重的地方。明摆着，花亭并不是正式的商铺，这不足为怪。可是，花亭的销售额……”想到这里，乔致心里更加好奇。

乔致按照保安所指的方向走去。当他找到玫瑰花亭的时候，满脑子都是疑惑，正如保安所说，眼前的玫瑰花亭就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售货亭。

“一个售货亭占去公司每个月百分之二十的玫瑰销售额？这听起来有点像天方夜谭般的不可思议。花亭并没有足够的空间用于存储花卉和加工花卉。”乔致将信将疑地看着眼前的花亭，若无其事地转了一圈。花亭外的花架上精美的塑胶圆筒里插着各色玫瑰花，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花香。毫无疑问，从这些玫瑰花的品种上看，正是爷爷公司里销售的玫瑰花。花亭里有一個留着马尾辫子的女孩正看着计算机荧幕，两手不停地敲着键盘。再仔细看看那个敲键盘的人，乔致倒吸了一口气：“是她！方妍就是她？”让乔致意想不到的是，玫瑰花亭的主人方妍就是连续两次到公司去的那个女孩。

女孩显然也感觉到有人在附近走动，于是，就抬起头看了看，不期然与乔致的目光相遇，她莞尔一笑，站起身走出花亭。“欢迎。”

“真的是你？”乔致并没有掩饰内心的惊讶。花亭对乔致来说就是一个未解之谜。“可以到你的花亭里看看吗？”

“可以呀，花亭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地方，一览无余。”

乔致并没有走进花亭，他只是站在花亭的入口处向里望了望。亭子里所谓的墙壁，凡是有空的地方，贴的都是玫瑰花的图片，俨然就是一个影像的花卉世界。就在这个被玫瑰花图片占满的亭子里，挂着一个镜框，镜框里是一个楷书写的“赢”字。

“你也有这个字？怎么这么巧，难怪这么巧。而且，你对这个字的解释竟然跟我爷爷的解释完全一样！”乔致说这话的时候，丝毫也不避讳自己内心的惊奇。

“嗯，这个字在花亭开业的第一天就挂在上边了。关于这个字的含义，我想，这是很多人都会有的见解。恕我冒昧地问一下，你不是来参观的吧？”

“的确不是。今天上午我才知道你是我们公司的客户。我是特地来拜访你的。我知道你很忙。我有两个疑问，我很好奇的是，你的这个花亭是怎么完成那么多花卉输送的？难道仅仅就是你一个人和这么一个花亭吗？”

“等等。你们公司？你是天芳花卉公司新来的员工吗？”

“是这样，我临时在花卉公司实习。”

“原来如此呀。”方妍在惊讶之余，立即开始回答乔致的问题。

“这个花亭是我开始接触花卉行业起步阶段的见证，也是我对外销售的一个窗口。我在你们公司订购的玫瑰花，有一部分是以代购的方式，借助你们公司的零售业务管道，直接进入顾客手里。”

“就是说，你站在消费者和花卉公司之间，只下订单？”

“是的。”

“可是，仅靠这笔零售业务似乎不足以占到天芳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营业额。”很显然，乔致对方妍的介绍还是觉得如同雾里看花，驅散不了心中的谜团。

“当然。除了从天芳公司订购的零售花卉以外，顺便说一下，我经营的花卉除了玫瑰花以外，销售品种差不多已经有五十多种;我还在天芳公司以批发的方式把订购的大宗花卉，直接送到我的五个花卉分装车间。”

“原来如此呀。这就对了。”至此，乔致终于明白了百分之二十的月营业额的来龙去脉。

“我一直在想扩大经营，增加经营品种，打算把更多的时令鲜花，通过新的零售方式投送到市场上去，应该说，有相当一部分直接‘送到消费者手里。”

就在方妍说话的过程中，乔致的脑子快速地思索着：眼前的这位女孩，她最初只有一个卖鲜花的亭子;后来，她的花亭破茧蜕变成了办公室，而这个办公室依旧在客流不断的商城里，她可以在不同的季节，面对不同顾客对花卉的需求，直接向花卉公司订货，由公司直接分送到不同区域的包装车间，然后再送到客户的手中。花亭的主人面对的是计算机、花卉公司和快递公司。“原来如此。她正在走进一个借助互联网把花亭编织成一个全新的花卉经营王国。”乔致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她离不开爷爷的公司，爷爷的公司也需要她加盟。”一个念头在乔致心里萌生。

就在这时，花亭里的打印机发出了吱吱的声音，一张接一张的订货报告从打印机里吐出来。乔致赶忙站在一旁。方妍进了花亭，把报表拿在手里，一页一页地往下看。乔致趁此机会拿出手机，透过手机荧幕看到公司最新的实时报表上的订货数字在不停地跳涨。新的订单就来自眼前的这个花亭。

“百分之二十。”乔致关掉手机，脑子里反复思考着这个一直不变的定额。

方妍放下订单，看着一言不发的乔致。“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哦，等一下再回答你的问题。我现在还有一个疑问，你到公司去了两次，每次都是看看花、看看匾，然后就离开。起初，我还以为你是去应聘的呢。后来才知道你是去看花展。”

“我每年都去看你们的花展。可是，今年花展的日期迟迟没有确定。我想知道为什么。”

“嗯。花展会照常举办的。只是今年的花卉展将有所不同。到时候，我会给你发邀请函。我在想另外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怎么说呢，我在想，如何把玫瑰花亭编织成一个全新的花卉经营王国。”乔致不假思索地回答。

“是你在想呢，还是你替我在想？”方妍笑了。

“是我在想，你的花亭需要我这样想，爷爷的公司也需要我这样想。我也希望你也能跟着一块儿想。这样回答应该更全面一些。”

“爷爷的公司？”

“是爷爷的公司。花卉公司一直是爷爷经营。在这家花卉公司创建的时候，爷爷答应过奶奶要在六十年以后，带着奶奶去欧洲度钻石婚的蜜月。这是不能更改的。就这样，我被爷爷安排到花卉公司进行实习。我是学设计的，万万没想到来到了花卉公司。”

“等等，你刚才说了一个词‘万万，嗯，‘万这个字很重要。你接着说，你是学设计的？”

“是啊，设计专业。”

方妍听乔致肯定无误地说他是学设计的，立刻止住了话语。“插上知识的翅膀。对！现在需要插上知识的翅膀。”她自言自语道。“‘亡的危机意识有了，‘口沟通能力也具备了。现在要行动，进入有效的实施阶段，这就是‘月，也就是时间观念。”

毕竟是青年人，乔致和方妍在两人之间一来一往的对话中表现出明晰的合作意向，这意向被点燃了，飞溅出四射的火花。

“那好。我现在就回公司，作必要的安排。”乔致正欲转身离开，却又停下脚步，重新回到方妍跟前：“你想出席玫瑰花新品种展示发布会，没问题，我亲自给你发邀请函，希望你能如期参加。”

“一定去。”

“到时候，我希望，我们能一起筹划出一个全新共赢的经营模式。”

“都有哪些贵宾参加？”

“这个，暂时我还不太清楚。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我个人的想法是，以往被邀请的嘉宾没有运输环节的代表，这不能不说是个缺憾。所以，我想，除了邀请和公司有订货关系的单位和个人以外，能不能邀请邮政公司或者是快递公司的人员参加花卉展？还有，微商的代表是否可以列为邀请嘉宾？我的这个想法还不够完善，就算是抛砖引玉吧。”

“容我想想。”听方妍这样一说，乔致的眼睛一亮，“说到点子上了。我马上回公司，向公司的主管提出建议。”乔致略一停顿，又接着说道：“更正一下，是你提出的建议，由我转述。”

六

乔致回到公司，径直走进爷爷的办公室。他并没有坐下来，而是站在爷爷的办公桌前，陷入沉思。此刻，仿佛爷爷就在眼前，面带微笑，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借助互联网把花亭和爷爷的公司编织成一个全新的花卉经营王国。这是一个新的目标。”此刻，他有些怀疑自己今天的表现。“怎么一下子就进入状态了呢？而在过去的几天里，自己还处在情非所愿的状态中呢，甚至中途退出的念头也冒出来了。”

公司经理来了。他说：“你回来了？你对花亭有什么样的感觉？”

“花亭还是原来的那个花亭，经营者还是原来的那位经营者。”

“那市场呢？”

“市场也还是原来的市场。只是……”

“只是什么？”

“花亭还是原来的花亭，花亭的经营者还是原来的经营者，市场还是原来的市场。只是，花亭的经营者已经完全改变了坐等顾客上门的经营理念，她把人们不可须臾离开的互联网引入花卉营销，于是，原来的市场扩大了。但是，照理来说，花亭的经营规模理应继续扩大，可是，当花亭的营销规模到达一定程度的时候，它失去了向前发展的动力，渐渐地停顿下来。”

“停顿的原因是什么？”

“原因么，至少在我看来，经营者原先设计的销售范围有局限。若要零售业迅速扩展，要突破‘瓶颈。也就是要完成由原来的个人经营向团队经营的跨越。其实，她在这方面已经开始了有益的尝试，只是还需要再突破。”乔致自言自语地说，“需要加密销售网点，以此带动销售额的大幅提高。”

“嗯，有点道理。过去，花亭的个人经营是成功的;现在，需要团队经营，走向更大的成功。说到点子上了。你们有没有交流各自的看法？”

“有。只是谈了一下大概的意向。离开玫瑰花亭的时候，我还跟她谈了公司举办花展的事。她问我，公司邀请哪些嘉宾参加花卉展示会？她很关注参展的嘉宾。”

“你是怎么回答的？她有什么好的建议？”

“我不知道公司的安排，所以没有回答她。按照我的理解，应邀者都是在我们公司长期订货的花店店主，或者其他一些零售商。这些人我们必须邀请。方妍提出一个建议，她说应该邀请一些邮政公司和快递公司的代表参加，还有微商的代表。”

“唉，这个建议非常有亮点，果然是青出于蓝啊。”经理听了变得兴奋起来，马上表示赞成。“很好。你的想法呢？”

“新的零售方式需要借助快递业的加入。所以，邀请邮政和快递业的人员是个好的建议。我个人倒是觉得，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停留在邀请非花卉行业的人员出席花卉展，而是要借此机会把邮政和快递作为输送管道，列入我们的整个营销系统。于是，新问题就来了，借用快递方式运送新鲜花卉需要保持颜色新鲜，芳香不变，花形不变。这需要相应的专用设备，这些设备要有特殊的设计和结构。”

“等一下。我给你的那些資料介绍的就是花卉运输的专用设备，是荷兰人开发出来的。我在荷兰专门考察过这些设备，方便实用，价格也不错。”

“资料我看过了，专业实用，价格适中。可以考虑引进一批试用一下。这些设备对公司下一步的发展很有必要。但最重要的是，面的市场，我们公司要整合资源，走联合之路。中国的滴滴打车服务，美国的 UBER，他们的旗下并无一辆公司自有的出租车，可是，生意照样做得风生水起。”

听着乔致滔滔不绝的表述，经理用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不停地摩挲着下巴，一言不发，陷入沉思。

“我说得不对吗？”乔致见状，赶紧问道。

“NO！NO！你接着讲。”

“鲜花快递是个好主意，可以考虑先从我们这座销售历史最久的城市开始尝试，然后逐渐向邻近的城市扩张。传统的花店经营模式依旧保留，把以前顾客上门买花的单一经营模式，发展成为客人在网上订购，我们送花上门的全新经营模式。就是说依托新的快递方式，把鲜花送到购买者的手上。”乔致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地说出来，然后静待经理的回应。

等乔致讲完，经理一脸的惊讶，睁大了眼睛看着乔致。

“实体店是根基。网上销售鲜花业务开通以后，为了缓解公司面临的压力，可以考虑把出货点交给花店去做，所以，不能因为倚重网售而忽略花店的存在。你们提出的建议需要好好研究，方方面面都要仔细地研究一下。UBER销售模式可以借鉴。”

“好的。”

“对。快递式零售需要专一的包装和装饰，要充分体现人性化、个性化。”

“好了。从现在开始，你负责全面策划公司下一步发展的具体方案。要具体，就是便于操作、便于实施的。公司会全力支持你们。”

“我们？”

“是呀，你和方妍。所以，在合作事宜方面现在已经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还要继续和方妍联系沟通。一个方妍就占百分之二十，要是再有五个方妍，又多了一个百分之百。人才，在某种意义上说，就等于新的经济增长点。我们要广招人才，不拘一格。”

“那好，明白了。”

面对纷繁的花卉市场，乔致感到自己像是一张空白纸，爷爷给自己出了一道难题。再过十几天，他老人家就要回洛杉矶了。乔致分明感到了心里的压力陡然升高。

“这张卷子该怎么交？”

七

这几天，乔致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面对着计算机的屏幕一直发呆。自从上次离开玫瑰花亭以后，他就觉得和方妍在一起交流时产生的灵感一下子踪影全无，哪怕是再怎么殚精竭虑地冥思苦想，也还是找不回来当时那种智慧的火花相撞，导致思路大开的感觉，以至于面对计算机全然不知道该干什么。无奈，他索性离开座椅，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仿佛是吐出心中的那团郁结之气。他打开办公室的门，接着又打开窗户，让室外的新鲜空气吹进办公室。

八月末的天气，虽然依旧是暑热难当，可太阳毕竟渐渐地收敛了七月流火一般的炎热。他站在窗前，向外望去。纵横交错的街道，高低错落的屋顶，平时司空见惯的景象，好像产生了巨大的魔力。这街道纵横交错，串珠般地连接着房屋，这不就是一幅图吗？把街区图变成网络销售图！一时间，窗外的景物触发了他的灵感，于是直奔计算机桌，开始急速地敲击着键盘。“我要像蜘蛛一样，编织着一片花卉销售的网络图。”这是他离开学校以后，第一次借助统计学的方法使用计算机，把市里的每一个花店标注在图上，以便一眼就能看到当月公司批发给每个花店的动态数字。当他绘制好电子草图以后，重新回到窗前，惬意地享受着迎面吹来的阵阵清风。

再看眼前的街景，他期待着新的灵感再次被激发出来。然而没有。在这个孤寂的时刻，他想起了玫瑰花亭;想到玫瑰花亭，自然会想到玫瑰花亭的主人方妍，那个脑后梳着马尾辫的女孩。独木不成林。眼下需要更多的方妍。如果，如果这街区里的几十个花店，能不能有几个变成像玫瑰花亭那样呢？有无可能？不无可能！皆有可能！若是比条件，街区的哪一个花店都比花亭优越，要是有几个花店都能像花亭那样，那一定是件了不起的事情。花亭，花亭，是时候再去一趟花亭了。乔致这样想着，立即回到计算机前，随手敲下了五个字：亡+口+月+贝+凡=赢。

就在他要关上计算机的时候，经理来了。见乔致心事重重的样子，经理就安慰道：“别有太多的压力，去逛逛花店，逛逛花市，相信会有新的收获。你看到什么，你想到什么，你见到哪些顾客，他们有什么需求，答案都在市场里。不过，走进市场很容易，而跳出市场的局限，站在高处俯瞰市场，才能有更清晰的新的发现。这更加重要。还有，你这个年龄，该交个女朋友了，有事也可以和女朋友商量一下嘛。是不是？”

“女朋友已经和我分手了。”

“唉，分手未见得不是一件好事。只有容许错过，才能有更好的相遇。”

“可是，她也来公司应聘了。”

“这好理解，正常，说明她还没有放下你。”

“我已经彻底放下了。再说了，这种关系在一起工作怕是不太好吧？我有点擔心。”

“担心什么？不谈感情了，不等于不能谈工作，不等于不能谈合作。想通了这个道理，还有什么理由不接受在感情上分手的人在一起工作的机会呢？”

乔致听经理如此这般的一番话，心里顿时豁然开朗。

“把心清空归零，从头开始。要善于在熟悉的人当中发现中意的人。”

“我懂了。”乔致不想再谈这件事情，于是就把话题重新转移到公司的事情上，“这次公司营销调整，不再重复传统的追加投资式的扩大经营模式，花店和我们的关系也不再仅仅是订货和供货的关系，而是要把花店纳入网络营销的环节之中。具体的考虑我会在市场调查结束之后，向你作一次报告。”

“好。你放手去调查。不过，我想提醒你一下，你的爷爷乔如翱先生说，他有可能会提前返回洛杉矶。还有，根据乔如翱先生的建议，公司今年的花展日期就定在下个月中旬前后。那时候，我们公司培育的玫瑰花系将进入繁盛的花期。届时，我们公司将把自行培育的十几种玫瑰全部拿出来展示给来宾。今天是星期二。星期五上午，公司管理人员开会，讨论今年花展的事情，你务必参加会议。不然会就没法开了。”

“没法开了？我哪有那么重要！”

“重要啊。到时候，你可以把你的一些想法拿出来。”

八

这几天，乔致的心一直在新世纪商城。

他不管住自己的心，自然也就管不住自己的脚。他走进了商城，却又埋怨自己来新世纪商城所为何事。他走得很慢，搜肠刮肚地为自己找一个接近方妍的理由。他还记得经理说过的一句话，“要善于在熟悉的人当中发现中意的人”。“要熟悉她，当然就得接触她。”乔致终于找到一个宽慰自己的理由。

走进商城，乔致有些心慌意乱的感觉。他一直很矛盾，既希望见到方妍，又害怕见到方妍。越是接近玫瑰花亭，他的心跳得越是厉害。胸膛被撞击产生的疼痛感，加之呼吸的局促使他几近窒息，于是他不得不停下脚步。等紧张的心情稍稍平复下来以后，他才慢慢地朝花亭走去。

花亭的周围都是过往的购物客人。乔致夹在人流当中走到花亭的门口。里边坐着一个女孩，乔致怎么看也不像方妍。方妍梳着马尾辫。从背后看这个女孩，她的超短发看上去又感觉似曾相识。“这女孩是谁呢？”乔致走到花亭的门口，突然一愣：“是她？”正在他惊讶的时候，女孩离开座椅转过身来。

“怎么是你在这里？”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两个人的问话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说出口，怦然撞在了一起。

坐在花亭里的女孩是安可。

安可见到乔致，自然是喜出望外，兴奋之情不禁溢于言表。她说：“上次到花卉公司应聘以后，一直没有结果，就找了几个公司。可是，接受我实习的公司我不太满意，我满意的公司至今没有给我答复。每天等待的日子过得有些无聊。后来想想，我干吗苦闷，于是就一个人去逛商城。无意之中在玫瑰花亭见到在花卉公司看见的那个方妍。我有些好奇，在空间局促的花亭里，我看到墙壁上贴满了花卉的照片和图片。以前我也见到过花亭。那些花亭和方妍这个花亭大同小异，没什么可稀奇的，就是个卖花的地方。当我了解了方妍的花亭和她的理念以后，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她本人也是很了不起。那次相见，至少我是这样感觉，我和她好像是相识已久的好朋友。”

“于是，你就被感动，你就来这里上班了是吗？”

安可没有回答乔致的问题。而是按照自己的所思所想继续说：

“我真的佩服她。”

“佩服她什么？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没有，才几天。”

“才几天就佩服一个人，这不太像你的性格。”

“我和她都是学生。我得承认，她可比我成熟多了。她是一个一开口说话就可以感染你的人。”

“于是，你就来上班了是吗？”

“我觉得，她可以做得更大，虽然她现在做得已经很不错了，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我是来支持她的。所以……”安可说话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口气不容置疑，“咱俩可不可以和好如初？”安可转移了话题。

“不谈这些。请问，方妍呢，她去哪里了？”

“你冷酷，你无情。那天，我跟丹牛走了，就是想气气你，没别的意思，真的没有。”

“有也好，没有也罢，都没关系。我们都在成长之中，有时说错了话，有时做错了事，有时做了不适当的选择，时间会给我们答案，也允许我们纠正。现在我有些明白了，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就是一面镜子，照见了我自己，看到了我自己。我要感谢你。”

“你的意思是说，咱俩不可能和好如初了吗？”

“感情这东西很奇妙，打个比方说吧，当然我也知道，这个比方可能是不恰当的，其实任何比方都是不恰当的，可是我还是觉得打个比方好，因为这比直接说要好理解一些。”

“你就快说吧。”安可显然有些焦急。

“感情就像是车站，感情深的，一站很长很长，甚至从起点到终点就是一站，中途不下车;而感情浅的，一站就很短，好像是刚一上车就到站了，不得不下车。这很残酷。”

安可听了，眼眶一阵发热，她赶忙眨了眨眼。

“有几句话是怎么讲的来着？”乔致低着头静下心来搜索着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曾经背得滚花烂熟的那几句话。“想起来了，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种幸福;在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种悲伤;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种无奈;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种叹息。”

听了乔致说出的这几句话，安可的眼泪开始在眼窝里打转。“我不想听你背书。你的意思是，我们的感情车站很短是吗？”安可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有些哽咽。“真的不再继续了吗？”她不停地追问，心存一线希望。过了好一会儿，等到心里平静了一些的时候，她又自语道：“其实我也清楚，就是现在不分手，将来也会分手。你说得对，我们俩面对面站在一起，让灵魂互相映照，看到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我不得不承认，我们俩不合适。虽然我暂时还放不下那份曾经的感情。我也想起了一句话，现在和你分享——不要站在烦恼里仰望幸福。”

乔致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我知道你不是来找我的，你是来找她的。这几天，她一直忙着去社会福利局和儿童福利院。从昨天开始她又马不停蹄到市里的花店去作调查。”

“她去社会福利局和儿童福利院？”

“是的。她除了参加一些慈善机构活动以外，还以个人的名义资助孤儿的生活。”

“是这样。”乔致听了好长时间没有讲话。“请问，你每天在这里做些什么？帮她照看花亭吗？”

“照看花亭只是我的工作之一。除此而外，我还给自己加了一些工作。”说着，安可看了一眼乔致，“你不想听听吗？”

乔致点点头：“想听啊，说说看。”

“我在尝试着用电脑绘制一幅市区花店销售图，基本上算是完成了。这幅图可以显示和我们有供销关系的超市、花店的销售动态，具体来说，比如销售的花卉品种、数量，以及历史同期销售情况。”

乔致闻听大吃一惊：“她的想法跟我想法一样，甚至比我的设计思路更加完整、实用。”

“你，你现在是这个花亭的员工吗？我的意思是说，你不去大公司实习了吗？”乔致开始追问安可，同时在心里责怪安可：“你故意不回答我的问题，什么意思呢？”

“刚才说的只是我刚开始做的一部分工作。其实还不止这些。另外，我还在利用计算机软件设计几款生日花卉祝词，几款结婚庆典花卉祝词，以及……总之，凡是需要用鲜花传递的美好意愿，都需要相应的祝词以及花卉包装礼盒，我要设计出几套样板来，以便供花卉选购者选择。我可以骄傲地说，这项工作将开辟花卉销售行业的新天地，也可以说是填补了一项空白。这不是空口说白话，我在花卉市场作过一些调查，哪家公司都没有，我是独创者。”

“这个评价丝毫也不过分，当之无愧！方妍知道吗？”

“我只是告诉她，我要从最基本的工作做起。”

“这是高起点的基本工作。”乔致丝毫也不遮掩从心底里发出的惊叹，“她变了。花卉公司需要她。”

“我现在很有成就感，我很想和你分享一下我的努力成果。”

“我倒是很感兴趣。我想知道分享什么，如何分享？”

“那好。现在，你以购花者的身份提出你的要求来，我马上就可以为你选择一句祝词和相应的包装礼盒。当然，目前只是计算机选择，过些日子，我们预订的制作花卉包装盒的机器就会投入使用。到时候，花卉包装盒可以量身定做，那才是红花配绿叶、好马配好鞍呢。到时候，你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不是‘到时候，现在我已经大吃一惊了。”乔致没有想到，今天他来花亭从安可嘴里听到这些消息，竟然让他如此吃惊，原来那个坚决反对他到花卉公式实习的安可，居然完全变了一个人，不仅如此，她也爱上了花卉经营的工作。“真的是不可思议？她究竟是如何转变的呢？”

“这样好了，我有一个建议，不，确切地说是两个建议。先说第一个好了。方妍的生日在下个月，你可以送她一束鲜花。”

“我送她鲜花？以什么名义？”

“你在鲜花公司实习，送鲜花名正言顺。你要是真心，就以男朋友的名义送。”

“送花可以，以男朋友的名义似乎不妥。”

听乔致这样一说，安可走到乔致身边，拿起他的一只手。那一刻，她仿佛觉得乔致的手有千钧重，她快速地眨了眨眼睛，避免泪花溢出眼窝。接着，她缓缓说：“你把手放在你自己的心口上，扪心自问：你真的不想做她的男朋友吗？”

“……”

安可不再追问。她之所以说出这番话来，是要当面验证乔致对方妍的态度。方妍需要乔致，乔致也需要方妍。她知道，乔致闭口不言，就是默认。于是，安可开始把注意力转入生日鲜花的话题。“请让我占用你三分钟时间，仅仅三分钟，就可以完成你为自己的女朋友方妍订购生日鲜花的设计。”说完，安可十指快速地触摸着键盘，那声音清晰，节奏分明。“等等，方妍还不是我的女朋友。”乔致对安可说，然后又觉不妥，改口说：“她不是我的女朋友。”说完，他看了一下亭子里的挂钟，两点三十五分。

“我这样打比方总可以吧？”安可回答说，两手并没有停下来。

乔致两眼注视着安可的计算机荧幕。

“我现在使用3D 打印技術，将方妍的照片和你的照片打印在鲜花礼品盒上，并附有简洁的祝福语。”

“为什么打印两个人的照片？”

“方妍是鲜花的接受者，你是鲜花的赠送者，这个非常贴心的设计，体现的是人性化。”

“你从哪里弄来方妍的照片，又是从哪里弄来我的照片？”

“你的照片，是以前我为你拍的，还存在我的手机里;至于方妍的么，前两天我一直以她为例用于设计，她并不介意我从她的照相簿里选择照片。”

“原来如此。这是谁的主意？”

“坦白地讲，我的。”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有个请求，暂请不要把照片加在礼盒上。”

“那好。接受你的请求。在众多祝词当中，比如心心相印，同心永结，爱心永恒，还有就是天长地久，我都不选，我选比翼高飞，这比较符合你和她当前以及未来的奋斗目标。”说完，安可站起身，抬眼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刚好三分钟。完工。你过来看一下是否满意。”安可离开座椅，走出花亭。乔致走到计算机跟前，两眼凝视着计算机荧幕，安可的设计从鲜花的选择到包装的颜色，甚至所有的设计细节，乔致都想挑出一些毛病来，但是，他放弃了自己的想法。

“你还满意吧？”站在花亭外边，安可问走出来的乔致。

“完美无缺！”

“你如果滿意，就签一下名吧，我发给方妍。”

“唉，这不行。你不是说这只是做一次展示吗？怎么弄成真的了？”

“不是这么讲。发给方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毕竟这鲜花和祝词是送给她的，理应征求她的意见。这是检验我的工作呀！如果她满意，证明我的设计成功，当然，也能体现你的真诚。”

乔致找不到什么理由推辞，只好签名。突然，安可又制止了他。

“等一等。我想，先不要签字，还是把这个机会雪藏些日子为好。”

“你这是……”乔致看着安可，一时不知所措了。

“对不起。等天芳花卉公司举办花展的那天再签不迟。”

“好好好。随你安排。请问，另一个建议呢，是什么？”

“另一个建议是，你的爷爷下个月就要从欧洲回来了，你可以送给你的爷爷和奶奶一束鲜花。作为你交的第一个作业。我要特别解释一下，你的作业将由我来完成。到时候，我会用3D打印机完成。这一切都是你爷爷去欧洲以后花卉公司出现的全新变化。是你要交出的成绩单。”

“可是，这都是你和方妍两个人努力的结果，我怎么能不劳而获呢！”

“应该说，这是你和方妍两个人的策划，而我不过是将这一策划付诸实施而已。就算是我正式进入花卉公司之前的考核吧。”

“这，好吧。我会把你的设计向公司作出说明的。”

“那你还找方妍吗？”

“你是说她去市里的花店搞调查吗？”

“是。”说这话的时候，安可用词显然有些吝啬，“你，你去找她吗？”

“是，这就去。”

九

乔致没有去找方妍。方妍是属于事业型的女孩。对此，乔致的心里是越来越清楚。喜欢她，就要成就她。更何况，世界那么大，茫茫人海，芸芸众生，到哪里去找？不过，有一点他是坚信不疑的，那就是：好女孩一定不是找到的，而是遇到的。而且，他相信，那个冥冥之中的女孩也在等待与自己相遇。

他把车子开进了水晶超市的停车场。他曾经在公司的销售记录中了解到，这家超市的鲜花销售一直保持良好的记录，所以一直想来这里看看实际的情况。超市门口设了一个保健品推销的摊位，乔致经过的时候，有人发给他一本保健品指南，乔致出于礼貌接了过来。进了超市，他走到垃圾箱前打算扔掉。就在他决定丢进垃圾箱的时候，不经意之间，他随手翻看了一下，里边的保健品从内服的到外用的应有尽有，而且产品的照片清晰带有立体感，并配有详尽的使用说明。乔致对产品不感兴趣，倒是这个印刷精美的产品使用指南给了他一个启示。花卉公司的老客户订货凭借的是长期的经验，公司连一本像样的花卉目录都没有;既然安可的设计已经走在了我的前边，干脆，我就另辟蹊径，设计一个纸媒配图的花卉目录和电子网页。“设计，设计。我学的设计专业可以派上用场了。”想到这里，乔致把保健品使用指南紧紧拿在手里，快步进了超市。

乔致在离花卉柜台不远的地方站定。隔着熙熙攘攘的顾客，他看到青年人购买的花卉主要是用于赠送的无根鲜花;中年妇女购买的是用于家庭摆设的插花;而老年人购买的大都是适合室内种植的盆景之类。这是三个完全不同的群体。他一边看着顾客在购买花卉，一边盘算着公司花卉购买指南的设计思路。“一是为大宗购买者提供指南，二是为在网上购买鲜花的顾客提供检索方便。”

看看到了吃饭的时间，乔致回了一趟家。他把一块面包和一杯牛奶放在写字台上，静下心来开始设计花卉购买指南和网页。

一想到他的心里想着爷爷交代的事情，想着方妍，他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三个小时以后，他基本完成了花卉购买指南和网页的设计。于是，他关上计算机，揉了揉眼睛，抓起面包胡乱填进嘴里，又端起牛奶一饮而尽，拿起钥匙出了屋。

他走到外边正要开车的时候，看到隔壁的邻居在房前的花坛里刨土，就好奇地打个招呼，然后走过去看个究竟。邻居是个年长的白人，他家花坛的空地上放着几棵刚刨出来的毫无生气的花枝。乔致弯腰拾起地上发蔫的花枝，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了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很显然，这些花患上了“病症”。年长的美国白人问乔致，这是什么病？不知道。该怎么治？不知道。邻居说，别无选择，唯一的做法就是刨掉快要枯死的，再把刚买来的种在花坛里。邻居还说，这些花刚买来的时候，都好好的，刚栽下去的时候，也没有多大的问题。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就开始变化，花开得越来越少，花朵也越来越小。后来，只长叶子不开花;再后来，叶子开始褪色变黄，干脆连叶子都不长了，而且找不到原因。乔致听了，脸上一阵阵发热。因为沃尔玛和家得宝公司销售的部分花卉来自爷爷的花卉公司。乔致一时无话可说，只好辞别邻居。

他去了几家大的超市，特意到花卉庭院区看了看。封闭式的花棚里，各种花卉长得还挺不错的。靠墙的架子上摆着常用的肥料和药物。乔致几乎把每一种常用肥料和植物用药的说明书都看了一遍。很难说这些肥料和药物无效。可是，这里的肥料和药物又解决不了邻居家种的那些花的问题。这些问题该如何解决？由谁来解决？人要是病了，就得去医院;宠物病了也得去医院。可是，爱花的家庭里的那些花花草草，要是有了什么毛病，去什么医院？是不是植物也需要有个植物医院呢？乔致立即来了灵感，建立植物医院，由植物医院对喜爱花卉种植的家庭，提供科学种植和花卉养护的咨询以及植物康复的指导，这肯定会大受欢迎，而且前景广阔。可是这是技术性很强的工作，需要有专门知识和经验的人员。到哪里去挖掘这些专业人才？他一时间想不出什么答案来。“我的灵感又到哪里去了呢？太捉弄人了。”乔致想不出什么结果来，就离开超市，直接去了趟家得宝。他在庭院建材部转了一圈，那里有几乎所有的庭院建造的材料。摸着冰冷生硬的石头，他又想起了刚才在超市见到的花草和树木。需要把这些建筑材料和那些花卉组合在一起。那些搞庭院设计的不懂花卉养殖，懂花卉养殖的不懂庭院设计，要把具有各自优势的人员结合起来。园林养护、庭院设计和建造、迷你盆景……“有了！”邀请那些退休的花匠参加花展，和他们商谈花卉养护指导的事情。一个接一个的想法像泉水般喷涌而来，以至于使他应接不暇。赶快回公司，把这些想法记录下来。

在回公司的路上，他在想，方妍此刻说不定也在什么地方思考着花卉经营的事情。她既然去了花店，我就要考虑从其他的地方切入花卉市场。那些高级酒店、大中型餐厅，经常有婚庆或者是聚会活动，对花卉一定有特别的需求。所以，和他们建立稳定的供货关系，有助于公司销售额的提高，这将是公司下一步发展计划的一部分。

一路上，途经希尔顿酒店，他就停下车来，走进去看看。进了大型宴会厅。一条长长的横幅悬挂在主席台上方。很显然，这里正在为重要会议作准备。“全市多少个这样酒店呢？有多少个有能力承接大型宴会，或者是会议，或者是聚餐的场馆呢？这些活动的组织者势必要到批发商那里去订购花卉。想到这里，乔致直接驾车回到公司。他要把这些相关的资讯精确地统计出来。

十

转过天来的早上，乔致突然在睡梦中醒来，他以为自己迟到了，于是冲进洗漱间简单地刷了刷牙，就急急忙忙地开着车子赶到了公司。他刚打开办公室的屋门，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响了。电话是公司经理打来的，说是要他去会议室开会。乔致拍了一下脑门，这才想起来，公司经理上个星期已经通知过他，说是周五上午召开公司管理层会议，研究花展的事情。“马上到！”

乔致撂下电话，腋下夹着笔记本电脑，两手端着一台投影仪进了会议室。会议室不大，几把椅子围着一张椭圆的办公桌，墙角处有一个方桌，上边有一台打印机。乔致把投影仪和电脑放在会议桌上，然后把投影仪对准墙壁。会议室没人，乔致就找了一个座位坐下来。他觉得自己没迟到，就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然后用力搓了搓脸颊，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八点刚过，不晚。开会的事情我居然给忘得死死的。”

乔致昨晚离开公司以后，到快餐店吃了一顿晚饭，回到家里一直坐在计算机前忙个不停。他三易其稿，五次修改，终于把公司的花卉大全和网上订购指南敲定。当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他澡也没洗，倒头便睡。早上要不是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把他叫醒，他会一直睡到自然醒为止。

趁着经理还没有到会议室的工夫，乔致用一根连线把电脑和投影仪连接起来，接着快速地浏览着自己的设计，他要利用开会前的空隙，再检查一下刚刚完成的公司花卉产品大全。

经理来了。他坐在乔致的对面。“现在開会。”

“这就开会了？就你和我？两个人？”

“是啊。从公司成立以来，公司大大小小的业务一直是乔如翱先生和我讨论。以前是在乔如翱先生的办公室开会。现在，他人在欧洲旅行，所以，会就在这里开，只有你和我，咱们先说花展的事情。等一会儿，还有另外一个议程，有两个同行的人来和我们讨论公司下一步合作发展的事情，到时候，你代表公司作主要发言。”

“谈什么呢？”乔致听经理给自己安排了任务，可自己也没有什么准备呀，就问了一句。

“谈一下公司下一步发展的打算。你这几天不是一直在搞调查吗？”

“那好吧。”乔致机械地回应着。

“先说花展日期，根据乔如翱先生的建议，花展定于下个月的上旬，具体日期九月九日重阳节，也就是乔如翱先生回洛杉矶的第二天的上午十点钟。到时候，我们会把公司近几年培育的新品种全部展示出来。关于这次花展特邀嘉宾的人选，上次你去新世纪商城的时候，不是听方妍讲了一些建议么，你有什么打算？”

“特邀嘉宾人选应该和公司将来的发展联系起来统筹考虑，他们都是潜在的加盟商。除了和公司有购销关系的批发商、花店、超市以外，应该邀请有意和我们合作的快递公司、邮政系统的代表。我把方妍的建议细化了，我上网查询了一下，全市共有大大小小60多家快递公司，其中，做美国境内服务的有22家，其他的都是专做向中国服务的公司。我们可以向做美国境内快递业务的公司发邀请函，同时向他们表示我们合作的意向。如果他们来了，我们可以接着商谈下一步合作事宜。这些新的邀请单位共计22家。再有，全市能够承担大型会议、中大型餐饮聚会的餐厅酒店有花卉需求的共有17家。所以，总计39家。”

“这些新的客户要好好研究一下。再加上我们原来的客户，那可相当可观。嗯，你说的39家要抓紧公关，希望他们成为我们固定的客户。还有其他需要邀请的人吗？”

“有，只是我不能确定人数。”

“怎么讲？”

“我有个想法，我们有必要建立一个植物医院，专门为种植花卉的客人提供治疗植物病害服务。至于医生么，我想，可以先考虑聘请已经退休的有专门治疗植物病的老花匠，还可以聘请大学植物系的专家教授做兼职，也请他们参加花展。我们公司已经退休的老花匠和大学教授比较容易联系。可是，公司以外的老花匠，我没有他们的通信地址。”

“这是一个好主意。我会想办法跟他们联系。”经理看了一下手表，说：“你去迎接一下另外两位会议代表。她们差不多该到了，她们可是重要代表，你可要把握机会呀。”

“把握机会？”乔致听了经理的话，有些疑惑。他一边思考着经理的话，一边起身去开门。

乔致打开办公室的门，门外站着的是方妍和安可。对于她俩的到来，乔致多少感到有些意外。尽管乔致一直期待着与方妍面对面地正式谈合作的事情，可是，毕竟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今天她和安可的到来，乔致自是欣喜万分。对安可的到来，他并不感到意外，因为上次在新世纪商城的花卉亭里见到安可的时候，安可已经讲明，她已经加盟了方妍的团队。

看见方妍和安可，经理站起身，指了指身边的椅子说：“欢迎你们到来，请坐。现在正式开会。方妍花亭是我们公司的主要供货单位之一，相信不远的将来，我们会有更密切的合作。今天会议主要讨论花卉公司下一步的经营方向。请方妍花亭的代表先讲。”

方妍看了一眼安可，说道：“你先讲。”

安可一边打开计算机，一边回答说：“好的，我讲两个内容——一，我们面对的市场;二，市场对花卉的需求。先讲我们面对的市场。我们这个城市有十万人口，共计两万八千个家庭。全市有两家花卉公司，一家是华人乔如翱先生的天芳，一家是美国白人纽曼的博芳;市里共有花店60家，天芳公司只和其中的29家有供销关系，这29家的销售量占天芳公司销量的百分之三十五;市里有20个大型超市的花卉部，和天芳有关系的有9家，他们的销量占天芳公司销量的百分之五十;市里有大型酒店7家，没有一家和天芳有联系。市里有10个大型商城，其中有一个花亭，也就是方妍花亭，方妍花亭和天芳有销售关系，方妍花亭下辖5个花卉加工车间，花卉的销量在百分之二十到二十五之间波动。”

就在安可介绍到这里的时候，公司经理插了一句话：“刚才乔致和我谈到了市里大型酒店、会议场馆、博物馆的事情，等一会儿，请乔致再说一下这方面的情况。”

乔致点点头，表示同意。

公司经理转而对安可说：“请你继续讲。”

“我向大家展示一下上述资料的动态图。可以借用一下投影仪吗？”安可问乔致。

“当然可以。”乔致回答，起身帮着安可把计算机连接到投影仪上，然后，他把办公室的百叶窗关上。办公室里光线顿时变暗，安可的动态图清晰地映在墙壁上。

就在刚才安可开讲的时候，乔致此刻的感觉是，他比上次在花亭里听到安可讲的内容更加吃惊。安可的介绍简明扼要，她提供的数据再清楚不过地说明了天芳花卉公司目前的经营现状。

安可把计算机里的动态图投影在墙壁上。图上密如蛛网横竖交织的经纬线，就是街道;街道链接的就是全市的60家花店。每个花店在天芳公司的订货额会实时变动，都会在天芳的销售数额上显示出来。乔致曾经为自己设计的那个静态花店销售图而沾沾自喜，原来设想爆一个惊人之举出来。现在，看到安可的动图设计，他最终决定放弃这个设计。不仅如此，他还自叹弗如，深感自己浅薄。

“现在讲第二个问题，市场对花卉的需求。花卉是一种特殊的商品，有别于服装，有别于饮食。种植类花卉，消费周期比较长;而无根类花卉，比如插在花瓶里的鲜花，消费周期比较短。这就决定了它的销售特点。市场上出售的花卉包括有根类的种植花卉和无根类的鲜花两种。花卉市场有巨大的需求，但大都是传统的销售模式，包装千篇一律，花店的花卉和超市的花卉在包装上雷同;花卉新品种在不断推陈出新，但是包装多年没有变化或者是变化甚微。这就给了我们一个契机，我们要抢占先机。”说着，安可用电子灯指在墙壁的荧幕上。“我们与其在城市里增加销售花店，不如搞出自己的特色。传统的鲜花包装就是一张透明的玻璃纸。我觉得要有变化。花还是一样的花，如果我们在花卉包装和包装佳语上下一番功夫，那我们的花卉销售将显示出明显的特色。”说到这里，安可在荧幕上秀出了一系列的花卉包装盒，每种包装盒都配有相应的、可供顾客选择的赠花佳语。

就在安可讲述的时候，经理一言不发。开始的时候，他仰靠在椅子上，当听得入神的时候，他向前探着身子，两眼一直盯在荧幕上。乔致原本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了，侧耳听着安可说的每一句话，他睁大了眼睛看着荧幕上展示出来的全新设计的包装礼盒。而方妍始终侧耳倾听着安可的介绍，两眼一直没离开荧幕。

“我的介绍就到这里。”安可向公司经理点点头。

乔致长舒了一口气，站起身，离开座椅把百叶窗打开。

“方妍，请问你有什么要讲的吗？”经理微笑着对方妍说道。

“嗯，稍等一下。我还在思考该如何调整我的建议。”

“那好。你呢，乔致？”经理又问乔致。

“我给安可作一点补充。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市场亟待开发。这是大宗、高档需求的市场，以前在天芳是个空白。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切入这个市场。具体来说，就是市里的几个大的酒店，中大型餐馆、会议厅、展览馆对外承租场地，会定期或不定期地举办大型国际国内各种类型的会议、生日庆典，以及各种名目的活动，无一例外地需要鲜花的供应。我初步跟会议的承包商沟通过，他们有跟我们合作的意向。现在需要我们做一些基础性的工作。比如，给他们提供天芳公司的花卉目录，以及向公众开放的订购网页。”

“有什么设计方案吗？不妨借今天这个机会谈一谈你的设想。”经理说。

“有。一个是我们公司纸本的彩色花卉目录，一个是可以在网上浏览和选购的彩色网页。”说完，乔致按顺序把花卉目录和彩色网页投影在墙壁上。方妍起身关上百叶窗。她并没有回到座位上，而是站在那里，眼睛注视着荧幕上的画面。

“好啊！”

“这个不错！”

“这两项设计，为选购花卉的人提供了很大的方便。”

乔致的两项设计获得了一致好评。

经理开口了：“安可，请你把乔致刚才讲的酒店、大型国际会展中心、展览馆的位置和未来对花卉需求也纳入你的动态图。为公司下一步的业务拓展作些准备。”

安可点点头，表示同意。

“你们还有什么想法，请说吧。”

直到乔致的设计获得了大家的肯定，方妍這才打开百叶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安可看了一眼乔致，她见乔致在敲打着计算机的键盘，就转而看着经理说：“花卉公司要发展，要追加必要的投资，比如新鲜花卉的运输，需要相应的设备。”

经理点点头回答：“必要的投资会有的，你们可以考虑一下各自的打算，包括预算，公司会纳入下一个年度的财务计划，作出相应的安排。”

“我有个想法，可以供大家参考。扩大经营，追加投资是必需的。但是，还有另外的途径可供选择。我讲一个我的亲身经历，供你参考。我去参观过一家美国的汽车厂。我原来以为，汽车厂配件应该百分之百是由这个厂生产的。我就问主管经理，他回答说，除了发动机和变速箱以外，越来越多的部件由外包方式解决，当然，对于外包部件的生产我们会提出严格的质量要求。汽车厂的做法使我从中受到启发，于是我在花亭开业以后，先后建立了五个加工车间。其中第一个和第二个是由我出资建的;第三、四、五个，我改变了思路，采用了外包的方式，由我的第一、二个车间派出技术骨干到外包车间做技术指导。这样，聚集了社会资金，扩大了经营范围，增加了就业机会，就提高了营业额。还有，我觉得有一项工作可以开展——全市的30家花店在不改变产权、不改店名的前提下，以自愿的方式加入天芳花卉集团的网购实体店，天芳公司把订单下给花店，就近发货，增加花店的营业额，我们分成;凡是天芳花卉集团的下单网购，统一包装，统一定价，由我们统一供货。我已经找了6家花店，他们基本上同意加入我们的营销网络，还有几家正在谈的过程当中。”

等方妍说完，经理满意地点点头：“都是非常好的建议。乔致，你还有什么要讲的吗？”

“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天芳花卉公司是不是要和方妍的玫瑰花亭联合组建成一个花卉集团？”当乔致说出了这个建议的时候，他才突然领悟到经理说的“你可要把握机会”的用意。

“嗯，是个很好的思路，把以前单纯的供销关系组合成相互合作关系，变两家为一家，可以考虑采纳。”经理看看乔致，又转头对方妍说：“有件事情我想问你，方妍，前一段时间跟你谈的入股天芳花卉公司的事情考虑的如何了？”

经理此言一出，乔致如梦方醒。安可也有些惊讶，她先是看了一眼乔致，然后又把目光移向方妍。

方妍听经理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眼睛注视着经理。会议室里静得出奇，乔致屏住了呼吸，眼睛看着方妍。安可两眼盯在自己计算机的屏幕上，两手悬空在计算机键盘上。她在静听方妍的回答。

“我还在考虑之中。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这是大事。是要审慎地思考。”经理点点头，然后看了一眼乔致。安可也在注视着乔致。这时，乔致站起身，递给公司经理一张纸：“这是安可应聘天芳公司的登记表。鉴于她本人这些天的出色工作，我个人认为，天芳花卉公司需要这样的员工。遗憾的是，她率先加入了方妍的花亭。”

公司经理接过员工登记表，仔细看了一遍，微笑地看着方妍说：“我相信，方妍会有更好的安排。”

十一

花展这一天，乔致比公司的员工来得早。公司里还有一个人比乔致来得更早，这个人是乔如翱。乔如翱在花圃里看他的大桃红，乔致在公司的大门外等方妍。

公司的大门外是一条东西向、宽敞笔直的柏油路，因为路上没有车辆，所以，无论是向东望去还是向西望去，几乎是能看多远就看多远。乔致东看看西看看，路上空空如也。此时此刻，乔致才真正懂得，等那个人到来在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想起幾个词语来，什么望眼欲穿，什么望穿秋水，什么心急如焚。总之，凡是能形容当时心情的词语几乎无一遗漏，都想起来了。以前他对这几个词语的词义仅限于书面理解，而眼下完全是实实在在的内心感悟。就在这时，路的东边极目之处有个白色的小点在朝西边移动。乔致看到小白点越来越近，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当两脚落地的时候，他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站到一旁。这时，那个白色的小点越来越清楚了，是一辆白色的本田轿车。乔致抬起手臂做了一个手势，白色的车子开进了公司的停车场。乔致跟了过去。车门打开了，方妍走下车子。

“我答应你看大桃红，让你先睹为快。走，咱去花圃。”乔致见到方妍，原来心里想的千言万语一下子简化了。一个星期前，乔致亲自给方妍寄出了一封花展邀请函。同时，还发了一个电子请柬给方妍。

方妍见到乔致，先打了一个招呼，接着就问道：

“你的爷爷和奶奶回来了吗？他们都好吗？花展准备得怎么样了？”

“回来了，他们一切都好。十点准时开展。”乔致脚下的步子在加快，他本想拉着方妍的手快点走进花圃，可是又觉得不太礼貌，只好两眼看着方妍倒着朝花圃走。没想到就在花圃的门口处差点撞上正朝外走的爷爷。

乔如翱轻轻地扶了一下乔致，皱着眉头问道：“你这是……”他话没说完，一眼看到站在一旁捂嘴偷笑的方妍。

“爷爷早。爷爷您在这里？”方妍看到乔如翱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

“你管他叫什么？”乔致感觉是自己听错了，就问方妍。

“爷爷。怎么啦？没错啊！”

乔如翱什么也没说，他看看方妍，又看看乔致，眯缝着眼睛微笑着，“我在看大桃红。这大桃红我很满意！”

“他是我爷爷。”乔致急忙向方妍证实。“爷爷，她是您的孙女吗？”

“是啊。没错，她是我的孙女。”

“那，他是我姐姐，还是我妹妹？”乔致有些吃惊地问。

“她比你小，当然是你妹妹啦。”

“我什么时候有个妹妹呢？这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一直没告诉你呗！我现在有事要去办公室和经理谈。你和方妍到花圃里去，看看精选的大桃红准备得怎么样了。”

方妍说：“好的，爷爷。我们这就去。”

方妍答应着乔如翱，正要往花圃里走，不料被乔致拦住了。在乔致看来，如果方妍是他的妹妹，看大桃红的意义对他个人而言已经荡然无存。

“你说你是爷爷的孙女？这是怎么回事？”乔致刚才憋在心里的疑问急速发酵。一个被爷爷证实的关系，仿佛是晴天霹雳，让乔致手足无措，以至于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才好。这就意味着从今往后只能和她兄妹相称。这让乔致无法接受，可是又无可奈何。

方妍看着乔致脸上不停地变换着的复杂表情，就对乔致说：“你过于紧张了。我讲给你听吧。我是孤儿，一直生活在儿童福利院。”方妍说到这里，乔致悬着的心这才一下子落了地。“真是谢天谢地！”他不禁心里窃喜。

“我七岁的时候，被美国白人珍妮领养的。珍妮曾经是爷爷花卉公司的老职工。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养母珍妮因患脑中风，丧失了工作能力。家里的经济条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唯一选择就是把我送回儿童福利院。可是我舍不得离开养母，养母也舍不得我离开。这件事被乔如翱知道了，他很关心我们一家。在征求了养母的同意之后，乔如翱先生跟福利院签订了资助协议，他以个人名义资助我的生活，一直到大学毕业。这样，我就可以继续和养母一起生活。高中毕业，我考上了大学，拿到了全额奖学金。所以，我向乔如翱爷爷表态：我要开始自立。大学一年级的时候，我在新世纪商城开办花亭，开始尝试花卉经营。爷爷问我需要什么支持。我向爷爷讨了一个墨宝，让他老人家给我写了一个‘赢字。花亭在最初的阶段，可以用惨淡经营来概括。那时候，花亭的鲜花常常卖不出去。爷爷经常悄悄地到商城来观察我的花亭。有一个星期六，是我永远难忘的日子。那一天，爷爷把所有的花买下来，然后送给过往的客人，并说希望大家关爱没有父母的孩子。那些客人把鲜花接在手里，并没有离去，而是纷纷把钱留下。爷爷为什么这么做？他是想借此机会告诉人们，全社会都要关爱孤儿。我把当天的营业额全部捐给儿童福利院。后来，花亭的生意越来越好。我先后投资了两个花卉加工车间;再后来，又以外包的形式，吸纳三个花卉加工车间加盟我的公司。我是孤儿，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我一直有这样一个愿望，把一部分花卉经营的利润用于资助儿童福利院的孤儿。你怎么一直不讲话？在想什么？”方妍看见乔致一言不发，就问了一句。

“原来是这样啊！”乔致觉得相比之下，自己刚才的窃喜未免显得有些猥琐。

“我个人的力量实在太有限了。儿童福利院的孩子需要有更多人施爱。所以，我想，如果我们的企业也能尽一份力的话，那的的确确算得上是众人拾柴火焰高。今天我来这里，除了看花展以外，就是想表明我的一些想法。”

“你有什么打算，算我一份！”

“好的。爷爷和奶奶去欧洲旅行之前，我说要去机场送他们。爷爷说，接送的事情已经有安排了。他说，他有个孙子，大学快毕业了，就在花卉公司实习。原来爷爷的孙子就是你。爷爷说要我去见见你。爷爷还说，我们都老了，希望能看到你们的合作。以后，花亭和花卉公司的事情你们要多动动脑筋。所以，爷爷和奶奶去了欧洲以后，我接连两次去了花卉公司，见到了你。”

“我原来也在想，你不会是无缘无故地只是去公司看看而已。”

“按照法律协议，从我大学毕业开始，爷爷和奶奶对我的经济资助关系已经结束。可是，我们的关系没有改变，爷爷和奶奶还是我的爷爷和奶奶。从我被资助的那一天开始，在我的心中，爷爷就是我的亲爷爷，我就是他的亲孙女。”

方妍正说着，乔如翱来了。

“是啊。我和你奶奶也是一直把你当作自己的亲孙女，嗯。”乔如翱说到这里，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又接着说道：“我去了欧洲才二十几天，没想到你们提出了这么多好的建议。我刚才听了公司经理说起你们的事，也看过了你们为公司未来发展起草的企划书。你们能共同提出各自的好建议，所以我在想，你们干吗不一起干呢？你愿意加盟吗？”

“我愿意。但是我有一个条件，花卉公司要拿出一定比例的利润用于资助儿童福利院。”

“我个人无条件支持你，我也代表公司支持你的建议。具体如何落实，你们年轻人自己讨论决定。”

“我支持你的建议。以后，只要是你为儿童福利院做义工，可以带上我。”乔致不甘落后，马上表态。

“好啊！非常好。那你的花亭呢？有什么安排？”

“儿童福利院推荐了两个刚刚考上大学的学生，她们俩是在儿童福利院长大的孤儿。我决定把这个花亭交给她们。花亭的全部收入将用于她俩四年的生活费和学费。我已经正式和社会福利局签署了相关档。在花亭办理交接手续之前，花亭暂时交给安可临时照看。对安可，我有更重要的位置交给她。公司合并以后，要安排得力的人手去开发市场。我推荐安可担此重任。”

公司经理来了。他说：“乔如翱先生，时间到了，我们去花卉礼盒车间开个现场会。”

几个人一起到了花卉礼盒车间，看见安可守在一台机器前。看见乔如翱、公司经理和乔致方妍进来，安可说：“现在开始演示我们公司最新引进的花卉包装礼盒的制作。乔致你来。”

乔致走过去，安可指着计算机说：“我的两个‘建议已经得到经理的批准。我们先完成第一个建议。今天你可以签名了。”

安可说的这番话，在场的人只有乔致知道其中的用意。乔致在计算机桌前坐下，伸出右手的食指，点击了一下执行键，然后，起身走到包装盒的机器旁。

只见一个精美的花卉礼盒瞬间做成，安可又从花卉保鲜柜里取出一束由各色玫瑰组合而成的花卉，在花卉的中央是几朵新鲜欲滴的大桃红，她小心翼翼地装进包装盒。

“这是我们公司最新引进的机器制作的花卉包装礼盒，这是在方妍建议下的创新产品。请你们看看怎么样？”

“乔如翱先生，这第一个花卉包装礼盒送给您。请接受。”

“爱要新鲜表达，情由美丽开始。您觉得这行字怎么样？”

“很不错呀！还有我和我太太的照片。这可是非常好的主意。”乔如翱先生的脸上始终面带微笑。很显然，他非常满意。

“接下来，还有一个礼盒要做。今天是方妍的生日，乔致要送方妍一束鲜花。乔致，请问，是否将你和方妍的名字印在礼盒上边？”

乔致和方妍耳语了一阵。“名字就不印了。”说完，他把食指准确地点击在执行键上。

赠花佳语是：比翼高飞。

乔致走到方妍身边，把花卉礼盒递给方妍。赠花佳语是：比翼高飞。祝你生日快乐。

方妍把乔致送给她的鲜花给乔如翱看。“爷爷，您看，这是乔致送给我的大桃红。”

方妍说这话的时候，脸颊绯红。乔如翱说：“你们一直瞒着我啊。”

乔致说：“爷爷，你不是也一直瞒着我吗？还有方妍，你也在瞒着我吗？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 好。我宣布，从现在开始，天芳花卉公司和玫瑰花亭正式合并，这两个企业将完成由家族化经营，向股份制经营的转变。我们有共同的理念，赢的精神不变。我完全同意你们制定的企划书。你们看得远，又脚踏实地很务实，我放心了。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我呢，是船到码头车到站。公司如何运营，你们完全可以有自己的考量，不必因为我而顾虑重重。为了让你們放手工作，我宣布，从现在开始，正式退休。今天是我参加公司最后一次会议，现在我列席你们俩的工作会议，只是听听，不发表意见。”

“既然公司完成了由家族化经营向股份制经营转变。所以，我想，公司应该有个新的名字。”乔致建议道，并在墙壁的写字板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方妍花卉”四个字。方妍看了，面带微笑看着乔致，摇摇头。乔致问，“有什么不妥吗？”方妍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无论对内还是对外都要体现股份制经营的性质。可以改一点点吗？”

“完全可以。”

方妍擦去方字上的一点。

“这，少一点怎么行？”

方妍说：“方字改成万字，看似少了一点，实际上多了许多，多到无限大。我们经营的是花卉，理应突出花卉，也隐喻我们事业的前景。万，极言其多，妍就是美丽，所以，唯有万紫千红才能体现美好和繁盛。汉字里有生活。反过来说，读懂了生活，才能更深刻地读懂汉字。”

“爷爷，您同意吗？”

“我说过了，我不发表意见。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要说，这一‘点去得好。现在我宣布退休，把公司交给乔致和方妍。”

然后，乔如翱对经理说：“现在差十分十点钟。花展就要开始了，我们去剪彩。”

乔致走到安可身边，轻声对她说：“我邀请了一名特别嘉宾，请你现在代表公司去迎接他一下。方妍，也请你一起去欢迎这位嘉宾。”

到了公司的前厅，丹牛已在那里等候。乔致手拉着方妍走到那个男青年的身边：“丹牛，你还喜欢安可吗？”

“一如既往，不忘初心。”

“那好。请把这个鲜花礼盒送给安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