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要这口气
2019-01-31赵丽
赵丽
边守国往前一凑,徐英就知道他啥意思了。
“晴天白日的,你捉死呀?”她本能地后退,困惑中夹杂着恐怖。
边守国没有收敛,还上了一步,脸上也笑嘻嘻的。
“你再过来我就下死手了!”徐英退到最后,顺手操起柜盖上的一把剪子,一副你死我活的样子。
“你想哪去了,老东西!”边守国收住脚,很随意地站在屋地中央,斜视的阳光反射出个高大的影子来。
“这回随便了!”边守国除了得意,更多的是忘形;好像长久的压抑,忽然就扬眉吐气了。
“啥玩意随便了?含着骨头露着肉的;把你美的——都不知道北了!”从结婚到现在,他从来没这样兴奋,不知道是打激素、还是边巧生儿子了?
“两口子还能有啥,这点事都听不明白,还笑话我呢。”边守国一声接一声地大笑,一次接一次地放肆,好像徐英啥也不是了。
“愿啥啥,我得挑菜做饭了,没功夫和你扯那哩根楞。”徐英往前一走,边守国一把抱住媳妇。
“你松不松手,让边强看着成啥事了!”
“王助理说随便生了,以后有能耐愿生几个生几个,谁也不管了!”边守国使劲地搂住徐英,满脸的胡茬子在媳妇粗糙的脸上搓来搓去。
徐英使劲推开丈夫,磨蹭蹭地坐到炕沿边上。单薄的身体一点点枯萎,哆嗦嗦的影子在墙壁上瑟瑟发抖。
一
徐英生完孩子刚满月,王桂香就动员她上环。边守国说头一个丫头,不是允许生俩吗?王桂香说允许是允许,间隔得够三年才能生二胎。边守国说不用上,俺们保证够间隔再生。王桂香说光嘴说不行,王助理要求一胎满月后必须上环。边守国说俺们不上,愿咋地咋地!几天后王助理亲自来找徐英,徐英眼巴巴地看着丈夫,像在寻找答案。边守国眼睛一瞪,“俺们保证不生就得了,上什么环上环,不上!”王助理眼皮一抹搭,“县计生委就是这么规定的,实在不上乡里就得来车拉你媳妇到县计生站硬上了。”
晚上王桂香陪着边海山来找边守国和徐英。边守国说爹你来干啥,他们愿咋地咋地,俺们就是不上,你別跟着参合。边海山说小胳膊拧不过大腿,人家别人都上了,你们咋地,一个老百姓还能扛过国家政策咋的?王桂香说俺们也是没办法,干这活的,人家安排了,上支下派,全国都这形势……徐英再次把眼睛盯在丈夫的脸上,好像非要在书本里找到答案似的。边守国瞪了瞪眼珠子,说等着吧,俺们合计合计的再说。等王桂香或王助理再来,徐英就说她肾炎犯了,等好一好的就去上环。三拖两拖地边花都五个月了,边海山说想生你们就赶紧走,万一让村里或乡里发现,啥说的没有……
边守国和徐英把边巧和家里的鸡鸭鹅狗还有责任田啥的都托付给父母,两口子连夜就走了。
他们一口气来到一百里外的柳河县他二姨家。他二姨没说不行,只说她家条件不好,老少三辈七八口人挤在三间小破房里,晚上睡觉连身都不敢翻,你们要不嫌乎就让你二姨夫把旁边的仓房收拾收拾,先将就住着。边守国说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就不错了,啥好点赖点的。他二姨接着又改口说:“俺们这嘎达也老紧了,一旦让人查出来,你媳妇得做人流不说,俺们也得跟着受牵连……”边守国说那可不行,俺两口子遭罪没办法了,咋也不能把你们牵连进去……徐英低着头不吱声,眼泪在眼圈上直转转。他二姨反过来又说:“要不那么地吧,白天你们尽量在屋里待着,没啥事哪也别去,万一遇着生人,就说是来串门的,待几天就回去了。”边守国说你放心吧,二姨,除了拉屎撒尿,俺们哪也不去。徐英说拉屎撒尿能憋住的话俺们尽量也不出去了。
边守国和徐英白天就在仓房里躲着,上厕所先前后左右仔细看看,再猫着腰往厕所跑,像通过敌人的封锁线。有时也猫着腰往正房跑,帮二姨他们挑菜、做饭、补衣服、钉小板凳啥的。晚上要等到天黑透了才悄悄地走出院子,在房后的山坡上转转,看见有人过来远远就躲进附近的草丛里。回来就挤在临时搭起的板铺上,尽量不翻身,一翻身说不定哪次就掉下去或者把“床”给弄散架子了。几天后边守国在附近找了几块烂木板子铺在仓房的空地上,又在上边铺两块废纤维板,就算又搭起了一张床。他不敢碰徐英,怕把孩子挤掉了,那可啥意义都没有了。
前半夜谁也睡不着,一是想边巧和家里的鸡鸭鹅狗还有责任田里的大苞米。这里的蚊子,完全超出他们的想象。白天静悄悄地啥事没有,天一黑嘤嘤嘤地全出来了。两个人四只手啪啪啪不停地拍打,越打越多,打完这边咬那边,打完那边咬这边,有时候巴掌刚拿起来,又有蚊子落上去了。除了浑身拍得生疼,基本上打不到它们。天亮时露在外边的皮肉子没有好地方,疙瘩溜球地全是包。边守国常常顾不得自己,干脆站在徐英身边,拿件衣服在媳妇头上轮来轮去,像在舞台上不停地挥舞着旗子,轮着轮着噗通一声倒地上就睡着了。二姨夫白天在地里干活现割了一捆青蒿子,预备着晚上给他们熏蚊子。天一黑边守国就掏出火柴点着青蒿子,仓房里烟气咕咚地啥也看不见,人一进去呛得咳咳嗽嗽地赶紧往出跑,等烟气一散,人一躺下,蚊子陆陆续续地又回来了。
一天晚上边守国朦朦胧胧地刚睡着,就听仓房外边有人喊他:“边守国,快出来回家吧,别在这遭罪了。”他一听就是王助理的声音,悄悄把徐英叫醒:“快点起来,计生站来人了!”
“妈呀,那可咋整……”说话功夫王助理和一个工作人员摸黑就进来了。边守国说你们先出去,等我们穿上衣服的。王助理和工作人员刚一出去,边守国一伸手拽下仓房后边的小窗户,一把抱起媳妇,顺着窗口把人顺下去。王助理和工作人员急急忙忙地跑进来,边守国一伸手把两个人搂在一起。
天傍黑时两口子在一个山沟的苞米地里重新聚到一起。商量来商量去地觉得再不能回二姨家了,这几天就感觉二姨的儿媳妇对他们和刚来时不一样了,王助理咋知道他们在这?那么老远,还隔着个县,是不是她举报的?也兴许是村里谁举报的,隔墙有耳,都不好说……接下来咋整?两口子大眼瞪小眼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心里也没谱。两个人磨磨蹭蹭地转来转去,好像在故意拖延时间,最后在山沟旁边划拉一堆干草,稀里糊涂地对付一宿。天亮后又绕山磨岭地转来转去,最后在离二姨家几里地外的一个山洞里住下来。白天都在洞里猫着,晚上边守国让媳妇在山洞附近转转,自己出去找吃的。好在立秋刚过,天不冷,地里的庄稼半生不熟地有的是,边守国脱下布衫,东转西转地苞米、地瓜、土豆的装了一下子,拿到洞口点着火,烧个半生不熟地就是一天的伙食。喝水就到山下的一个渗水沟旁边,自己先趴下去喝得直打饱嗝,再把衣服放水里蘸湿,拿回去对着媳妇的嘴上边,他慢慢地拧,徐英慢慢地喝,就算解渴了。
几天后徐英忽然拉肚子。开始一个小时一趟,后来回山洞里刚躺下就吵吵要上厕所,第二天早上人就不起来了。边守国一哈腰背起媳妇就走。徐英说你别背,让人发现就完了。边守国说发现就发现,再等人就完了。
边守国背着媳妇下山后又走了二三里地,走着走着腿都不好使了,才弯着腰把她放到地上。徐英软的像根面条儿,咋摆弄咋是,比死人就多那一口气儿。边守国急得直哭,“妈呀,这回可完了……”忽然有个声音和他说话:“谁呀,咋这么哭呢?”边守国站起来四处张望,“救命呀,人要不行了!”一个矮个老太太拎着个柳条筐很快从苞米地里走到他们跟前,摸摸徐英的鼻子,又扒开眼皮看看,说没啥大事,“要不先到俺家歇歇腿,喝点水,再吃点药,看看咋样再说?”边守国作揖磕头。
边守国背着媳妇来到老太太家。也是东西屋三间草房,和他家的规格差不哪去。老太太把他俩让进西屋,儿媳妇从东屋出来,给徐英倒碗热开水,又给她找了两片痢特灵,吃下不一会徐英就感觉肚子不那么疼了,也不像以前那么想上厕所了。老太太又做了一大碗面条,上边放了两个水煮鸡蛋。徐英大口小口地吃了一大半儿,人当时就精神了。边守国跪地下就给老太太磕头。老太太说客气啥,谁还没有个为难遭灾的时候,要不是为了生孩子,俺们请也请不到你们。儿媳妇一提生孩子就骂,说她半年前怀孕二胎,眼看都要生了,让计生站硬给打下去了。边守国说能行的话俺们在你们这先住两天,等媳妇硬实硬实就走。老太太说走啥走,身板都这样了,说不定哪天就生了,“俺这嘎达避静,一般没有外人,夏瑜刚做完引产,计生站的请他们过来也没人过来找不自在的。混一天是一天,等孩子落地就好了。”边守国噗通一声又跪下去给老太太磕头。
半月后徐英在老太太家生下二女儿边花。边守国一看又是个丫头,一屁股坐到地上。徐英憋屈憋屈地只顾掉眼泪。
二
徐英抹了把眼泪,转过脸看墙上的照片。眼睛始终盯在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身上,渐渐地,小女孩好像活了,还蹦蹦跳跳地朝她走来……她抑制不住,就哭出声来。边守国说都多少年的事了,还哭个啥劲儿?徐英说都怪你,要不是为了要儿子,边花能死吗……边守国嘟噜着脸,没一点笑模样,刚才的兴奋劲儿一下子都给抽干了。
生完边花,边守国和徐英家都没回,而是通过亲属传话,让父亲到指定地点,把边花交给老人,两口子又走了。他们很清楚,边花虽然不算超生,按规定,育龄妇女生完二胎必须结扎;他们回去即使不被罚款,结扎是躲不过的。生边花前,边守国曾找人看过,说徐英肚里怀的儿子,结果生的还是女儿,如果做了结扎,还生啥儿子了?
他们和老人分手后直接去了城里,农村再也不想去了,偏僻不说,遇点啥事有钱都花不出去;也不想找亲属了,给人家添麻烦不说,万一出点啥事,连个诉苦的地方都找不着。
分手前父亲塞给边守国几百块钱。他们先在城区的小旅店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赶紧结账,在大街上转悠了半天,也不知道下一步咋整?家是回不去了,生孩子也是有年没月的事情,几百块供得了一饥供不了百饱,混来混去地不得要饭吗?一想起要饭,两口子都觉得耻辱,过去在家时不时也遇到过要饭的,虽然米呀、钱呀的每次多多少少地都意思意思,从心里瞧不起他们,如今该轮到自己了。
两口子边走边看,边走边寻思哪样活儿是他们能干的。走着走着,徐英忽然指着路边一个六十来岁的小老头,“老边,你看!”小老头背着个埋了咕汰的大塑料袋子,走到垃圾箱跟前往那一站,在里边东翻西翻,不是捡几块纸壳子,就是捡一两个塑料瓶子,边捡边一样样地装进塑料袋子里,再慢悠悠地往下一个垃圾箱走。徐英说要不咱俩也干这活得了,不用学,也不用花本钱,还不费啥事,挣一个是一个,下点劲儿,咋也划拉饱肚子了。
从此边守国和徐英就干起了拾荒的勾当。
他们在城郊租了一间平房,把捡到的废品分类积攒起来,捡的差不多了就送到不远处的一个废品收购点里。收购点老板叫尤德刚,他们每次去他都忙得满脸冒汗,边守国和徐英卖完废品常常帮他忙活一阵。时间长了,尤德刚就有些感动,雖然不知道他们是进城里躲生的,却知道他们的日子很苦,为了多挣俩钱,把孩子交给老人,撇家舍业地跑城里打拼,吃菜捡人家扔掉的菜帮子,进出租屋都得侧着身子。就说他这里有闲屋,不嫌弃就过来住,也不收钱。边守国和徐英当然同意了。尤德刚的住屋虽然很破,起码宽敞,东西屋三大间,他一个人住东屋,西屋就在那闲着。他们把西屋的破东烂西简单地收拾收拾就住进来了。
从此他们一个月十块钱的房租省下了,用水用电尤德刚也说啥不要钱。徐英做饭做菜也常常给尤德刚带出一份,两口子没事就帮他捆纸壳子,砸废铜烂铁,把塑料瓶子一个个踩扁了再装进塑料袋里……两家处得和和气气。
几个月后徐英又怀孕了。有时候天气不好或身体不舒服啥的边守国就让她在家里待着,平时累活重活也不让她伸手。一天西北风很大,还飘着青雪,边守国让媳妇在家休息,饭等他回来再做。徐英说啥不干,“才怀孕几天,就在家干待,好么样儿地摆啥穷谱。”非要出去和他一块捡废品,边守国也没太坚持。路上又说不想在尤德刚这住了……边守国说你可真是的,在这一天租房钱省了,最主要的,生孩子时候,哪也没这安全,谁能上废品点来检查超生吧?徐英不吱声,一会又说反正她不想在这住了,实在要住你自己住……边守国问来问去,徐英说她不愿意看尤德刚……边守国说他过他的日子,咱过咱的日子,愿看就看,不愿看把脸一转!“他太烦人了……”边守国很快就明白她啥意思了,眼睛突然瞪得像牛卵子,“他把你咋地了咋地?!”一副拼死拼活的样子。徐英说你想哪去了,不像你想得那么缺德呢……
两天后他们搬进城西一座土楼,土楼一共三层,他们住在顶层。虽说拎煤、上下楼买东西、倒垃圾啥的都挺别扭,起码安全,房租也不贵多少。住平房,检查的人在外边就把屋里看得一清二楚,屋里有人的话想不开门都不行,住楼里你只要不开门,不出动静,谁也没办法。边守国说这下好,连生孩子地方都有了。
徐英的肚子越来越大,就在屋里猫着,黑天白天都不出去。边守国每天早出晚归,走前再三叮嘱媳妇,“只要不是我回来,谁敲门也别开!”他回来也不吱声,敲门都是两块一慢,对不上号徐英在里边也不开门。他们还用捡来的塑料线搓了个长长的塑料繩子,防备晚上一旦被检查超生人口的堵住了,边守国就在门口应付,徐英马上把绳子栓在腰上,顺着窗口悄悄地溜到楼下。绳子那头都在床头上栓好了。他们还花八十块钱按了个门镜,防备万一门口来人,隔着房门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的。
一天晚上九点多了,徐英已经躺下睡着了,边守国正看一个捡来的黑白小电视,就听外边咣咣咣敲门。他没吱声,悄悄把电视关了。门敲得越来越急,像打鼓似的。他知道躲不过去,赶紧叫醒徐英,让她把绳子栓在腰上,以防万一,自己悄悄走到门口,顺着门镜向外张望。外边没有门灯,和屋里一样,黑咕隆咚地啥也看不见,“谁呀,这时候还来敲门,俺们都睡着了。”
“我们是人口普查的,开开门看看你家几口人,统计一下就走。”
“人口普查咋这时候才来呀?”
“白天找不着人,就得这时候过来。”他想想也对,住他们这种楼的大部分都是外来人口,用官话说叫“流动人口”,想对他们搞人口普查,除了晚上,白天基本上找不着人。他心里还是没底,磨磨蹭蹭地不想开,门外就急了,“你开不开,不开我们叫派出所过来强行开门了!”
“开、开,等穿上衣服的……”他实在不想开门,更不想轻易让媳妇冒险下楼,就一次次地朝门外看,明知道看也白看,还是不死心。一次忽然发现楼梯口下边亮了一下,好像有人抽烟。一晃之间好像王助理……他一哆嗦差点坐地上,王助理抽烟有名,听说开会不让抽烟,他就把烟丝放嘴里嚼来嚼去。他急忙回身,慌张张地对徐英说:“你赶紧下去,完事咱俩在火车站斜对个那个包子铺旁边会齐!”
“我害怕……”徐英往楼下一瞅,吓得赶紧闭上眼睛。边守国说没事,我帮你下,啥事没有……两手一抬,悄悄打开纱窗,把媳妇抱到窗口,让她两脚朝下盘住绳头,头朝上抓住绳腰,“好,闭上眼睛,别动……”他拽着绳子,一点点往下放。等媳妇到楼下了,再收好绳子去开门。王助理第一个冲到屋里。
一个月后徐英在城东一家老两口的平房下屋生下了三女儿边艳。
三
徐英还没从边花的阴影里走出来,旁边柜盖上的手机嘟嘟嘟地又响了起来,“啥,换校服?换呗……多少钱?行,今晚放学回来妈就给你拿。”边守国问换啥校服?徐英说谁知道换啥校服,反正人家叫换啥咱就换啥呗。
“开春不是换一回了吗?”
“那是多咱的事了,这时候再换八层就是夏服呗。”
“操,念个书这么些事,今儿个春服,明儿个夏服,后天再来个秋服,还有完没完了?”
“有没有完也不光咱一家,人家都换,咱差啥?”
“家里还有钱吗?”
“没钱借钱也得拿,你没看这还不愿念呢,老说念书没意思,要跟她大姐上大连卖海鲜去吗。”
边守国丝拉丝拉地抽了几下牙花子,不一会腮帮子就肿起来了。
边艳几乎是边花的复制,生下不久又交给了父母,两口子再次踏上超生之路。
一年后徐英怀上了儿子边强。
怀边强四个月左右,一天他们刚吃过早饭,正准备出去拾荒,边守国刚买不久的二手手机响了。手机不显号,得把机脸贴在耳朵上才能听清,“啥?边花淹死了……”手机啪嚓一下掉在地上,人像个傻子。徐英哭得死去活来,脑袋一下下地撞墙。边守国死死地抱住媳妇,“徐英!徐英!你傻了……死了哭不活,你就是把脑袋撞碎了,边花还能活过来咋的……”眼泪下雨似的打在媳妇头上。
“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为了肚里的孩子,想开点吧……”
“想开你妈了个逼,七八岁的孩子都保不住,还肚子,要肚子有啥用!”一下下去打肚子。边守国使劲抓住她的双手,“徐英,你虎了,万一是儿子呢!”
“儿子、儿子,儿子就养你老了?不为了败家的儿子,能左一个右一个的生起来没完,不为了……”边守国满脸让徐英挠得没个好地方,鼻涕眼泪地糊了一下子。等冷静下来,边守国说我得马上回去,把边花的后事处理一下就回来。徐英说我也回去。边守国说你回去计生站不得逼你打下去吗?”
“打下去就打下去,不能为了这个梦生,边花最后一眼都不看了!”
天太热了,家里外头不到两天,边花的尸体就出味儿了。
人还在河边放着,上边盖层青蒿子,苍蝇在蒿子上飞来飞去。徐英一头扑到女儿身上,“花呀,花呀!你命苦呀,自从来到世上,哪享着一天福了……”人很快就昏过去了。边守国一下下地抚摸着女儿黢青发紫的小手,好像舍不得她走,女儿还能活过来似的。边海山断断续续地述说:“这孩子也是,哪管跟谁说一声呢,谁也不告诉,自个儿就上河里捞蛤喇,一脚踩锅底坑里,等发现肚子都灌饱了……”边海山抹了把眼泪,抬头往远处看看,忽然说行了,行了,事到如今,别说那些没用的了……死——怨她命短;阎王爷叫她,谁也挡不住……她爹她妈也看见了,赶紧找个地方埋了净心。
边守国和媳妇在家待了两天,第三天晚上还没躺下,就听说第二天王助理要过来看看他们,两口子连夜就走了。
五个月后徐英生下儿子边强。
四
边守国一张嘴,手里那几粒镇痛片一块都扔进了嗓子眼里,咔地一声,眼看就要吐出来了,脖子一仰,眼珠子一瞪,连空气都咽下去了,牙就不那么疼了,人也精神起来,“管咋地,再生一个,反正随便了,生多少也没人管,也不罚款了。”徐英说你说生就生了,都多大岁数了,还生?小鸡下蛋还有个歇伏呢。
“不还有例假吗?有例假就有希望,于七子她妈四十九了还生个老小子呢,现在不也得济了。”他忽然像抓到了把柄,开始那个精神头又上来了。
“得不得济能咋地,衣服埋汰了还得自己去洗,肚子饿了还得自己下地去做(饭),顶多过年过节地回来看看你,就算孝心了。”徐英哼一声,扭过脸,嘴也撇到一边。
“我也不是非要再生,我就是要这口气!你记没记得那年,咱俩抱着边强从外边刚回来,王助理堵着门口就要罚款,那话让他说的‘你要是再生,我就是你儿子!我就想让他管我叫爹!”
“要不要那口气、叫不叫爹地能咋地,老虎一个能拦路,耗子一窝喂猫的货,边强倒是……”徐英往东屋瞥了一眼,突然就不说了。
边守国也像受了传染,隔着门往东屋瞅瞅,一声不吭,慢慢地往炕沿上蹭。屋地上那个高大的影子,像个漏气的皮球,一点点瘪下来。
东屋除了电脑的嗡嗡声,再就键盘嗒嗒嗒地敲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