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辑与特质:高职教育文化自信探析
2019-01-31陈云涛
□ 陈云涛
改革开放40年来,中国的高等职业教育取得了长足的进步,无论是规模扩张还是内涵建设,无论是师资队伍还是专业课程,高职教育都无愧于高等教育“半壁江山”的美誉。但我们也应该清晰地看到,当前高职院校发展除了内涵仍需夯实提升之外,还普遍存在着文化建设薄弱、文化自信缺失的问题,要么埋怨办学环境不佳,要么企望“升本”之念不断。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体现一个国家综合实力最核心的、最高层的,还是文化软实力,这事关一个民族精气神的凝聚。我们要坚持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最根本的还有一个文化自信。”[1]国家如此,教育亦然。“欲人勿疑,必先自信”,只有对自己的文化有坚定的信心,才能获得坚守时的从容和奋进时的勇气,让文化自信转变为创新创造的内在驱动力和精神源泉。
一、高职教育文化自信的含义
自信,描述的是一种自然心境,原属心理学概念,主要指人们在适应社会生活过程中能够从容应对环境挑战的情感状态。自信不是自大,也不是自傲,而是适度积极的自我肯定。自信的人能乐观对待自己所持的观点,并不因外界因素的影响而改变自己的立场。这与《当代汉语词典》中“相信自己,信任自己”[2]的释义遥相呼应。在西方语境中,自信解释为对自身具备的能力和掌握的知识没有质疑[3]。虽然自信在英语中的释义比汉语中更为具体,但二者有一个共同点,即人对所持观点与所具备能力的肯定性的评判。当自信的主体指向文化时,即构成了文化自信。
文化自信是在充分的文化认知前提下,在足够的文化认同和情感归属基础上,文化主体对自身文化价值和生命力的肯定与信任。对高职教育而言,文化自信并不是“文化”与“自信”的简单叠加,而是一个文化主体通过“批判性认识、比较性反思之后从而形成的文化认同的过程”[4],是牢牢把握高职教育文化演进历史、深入开展高职院校文化育人、洞察明晰高职教育文化发展方向基础上的对自身文化价值的肯定性体认。它表现为对高等职业教育文化传统的认同和守护,也表现为对高职教育未来文化成长力的信心和能力,还表现为跟其他中外教育类型文化交流间不卑不亢的气度。这种自信虽然坚定并有所选择,但它依然是理性内敛的,而不是妄自尊大的;是辩证进取的,而不是故步自封的。
二、高职教育文化自信的三重逻辑
高职教育文化自信的逻辑,主要是指这种文化自信的根源、起点与演进的理由。这一方面蕴含在职业教育自身的历史发展过程之中,也蕴含在高职教育的现实使命和挑战机遇之中,还蕴含在作为高职教育主体的高职院校的创新发展和热切期盼之中。概括地讲,高职教育文化自信通常基于以下三重逻辑:
(一)历史逻辑
当代高职教育文化脱胎于中国职业教育文化的母体,植根于中国大学文化的土壤,相较于其他教育文化类型,高职教育文化因继承了母体文化的源远流长和对大学精神的与时俱进而充满自信。
1.职业教育在中国古代并非一贯弱势。在中国历史上,教育始终以儒学为主流,所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强调的是以经术为主要内容、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人之学”,经济民生的职业教育并不受重视。但是在春秋战国时期,科学技术空前繁荣,手工业技术更加细密、规范,职业教育得到了快速发展,子从父学的家传型职业教育初步形成;同时,如墨子、扁鹊等带动的私学也拓宽和丰富了职业教育的途径和内容,使得职业教育除了官方形态也有其民间途径。坦率地说,从秦汉初步建立中国封建制度到唐宋元明文化空前繁荣,职业教育的制度性因素虽不显赫但一直比较鲜明,尤其在隋唐,还形成规模宏大的从中央到地方的专科学校教育制度。从《齐民要术》到《天工开物》,从《本草纲目》到《农政全书》,职业教育以其不间断的闪耀成果维系着政府和社会对它的足够的肯定度,但总体而言,“治术教育”(教人如何做官进仕的教育)还是主旋律。直到近代,在西方坚船利炮下国势衰微,“大人之学”变为“兴国之学”,“实业救国”的职业教育迸发出最强音,这对中国的现代高等教育包括职业教育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职业教育挺起昂扬之头。
2.高职院校对历史文化的传承铿锵有力。我国一些高职院校本身具有一段比较辉煌的发展历史,取得过骄人的办学成就。如以近现代第一所真正意义上的职业学校——中华职业学校为缘起、一脉相承发展起来的南京工业职业技术学院,始终坚持黄炎培职业教育思想,铭记职业教育“谋个性之发展,为个人谋生之准备,为个人服务社会之准备,为国家及世界增进生产力之准备”的初心,矢志不渝地追求“使无业者有业,使有业者乐业”的理想,其文化自信在得天独厚的历史底蕴中汲取了富足的养分。又如福建船政交通职业学院,其溯源最早的前身校为创办于1866年的中国近代官办第一所高等实业学堂——福建船政学堂,曾培养出如严复、詹天佑等人,这种办学荣光能够自然而然地从中生长出文化自信。有些高职院校不一定有非常显赫的办学历史,但其在某个行业深耕细作多年,已成为该领域人才培养的一面旗帜。如“5000行长、同一母校”的浙江金融职业学院,其金融黄埔的地位同样能给学校带来强大的文化自信。
(二)价值逻辑
这主要是指在当下我国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关键时期,高职院校有没有顺应时代召唤和社会需求,以奉献者、建设者的姿态,最大限度地实现自身的办学价值。正如经济实力是衡量一个国家综合国力的关键指标,办学的硬实力和服务社会的能力也是高职院校文化自信的现实依据。
1.光鲜的产业支撑。职业教育与经济发展紧密联动,高职院校的“职”是和产业直接对接的,产业发展的景气度与职业人才的需求正相关,没有旺盛的行业产业发展,没有产业转型升级的深情呼唤,职业院校的招生、就业就会缺乏底气。2019年4月3日,国家发改委、教育部联合印发《建设产教融合型企业实施办法》,明确了何为产教融合型企业,并对其将给予“金融+财政+土地+信用”的组合式激励。这种政策支持无疑从一个侧面彰显了产业对高职教育的价值认同。
2.富足的办学资源。我国的高职教育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已从快速扩张期进入相对稳定期,高职院校的竞争也逐渐从某项“单打”转为综合实力的竞争,此时,占地规模、学生数量、专业结构、师资队伍、地方政府支持度等综合指标会反复发力,都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学校办学的自信。这从近期一些“高职排行榜”上可以找到佐证:个别体量大、专业门类相对齐全的综合类地方职业院校,相对排名就比较有利。
3.强大的服务能力。“有作为就有地位”是最一般的道理:如果高职院校能够服务“中国制造2025”,为制造业提供技术技能人才支撑;服务“一带一路”建设,伴随国家协议或工程项目走出去;服务区域经济社会发展,深度参与企业技术改造和革新……这些无处不在的“存在感”会自然而然地造就学校的文化自信。
(三)比较逻辑
文化自信是一种稳定的心理特征,既然有“自”,必然有“他”,自信除了对过去和当下的情况进行考量外,也往往会基于比较而发生。当前各高职院校经常用来比较的参照系有二:一是国外职业教育,二是国内本科院校。其比较结果往往是,越比较信心越少。其实这里面有角度问题,也有心态的问题。
1.与国外职业教育比。相较于国外职业教育,中国的高职教育至少有三个方面的优势和成就。一是法律地位明确。1996年颁布并实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教育法》,在世界上第一个明确提出了“高等职业教育”概念。目前,世界上以立法形式认定高等职业教育并已实施的国家只有两个,中国即是其一(另一个是瑞士,2004年立法)。二是人才培养创新。如中国的高职教育基于知识应用的知识结构观,强调基于工作过程的系统化课程,但它更多地把职业的功利性需求与教育的人本性需求有机整合起来,这与我国《职业教育法》第四条规定的“实施职业教育必须贯彻国家教育方针,对受教育者进行思想政治教育和职业道德教育,传授职业知识,培养职业技能,进行职业指导,全面提高受教育者的素质”精神相一致,强调职业教育培养全面发展的人而不仅仅是促进个体就业的手段。而在澳大利亚,自1998年培训包制度建立以来,职业教育课程呈现一边倒的能力本位理念,培训包的开发和认证都是为满足企业需求而“量身定制”,这在一定程度上使职业教育成为了一种“驯化”与“繁殖”的过程[5]。三是实践成果斐然。中国高等职业院校的数量从当初13所发展到如今的1300多所,增长了100多倍,为中国经济社会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以服务脱贫攻坚为例:2017年高职教育形成“专业支撑+产业扶贫”“组团式扶贫”等特色模式,校村合作、校镇合作成为乡村振兴人才培养的新特点,一批中西部地区高职院校正在成为当地发展的新地标,250余所高职院校的1000个涉农专业点为乡村振兴培养了40000名技术技能人才[6]。
2.与国内本科院校相比。毋庸讳言,相对于本科院校,高职院校由于发展历史短、办学层次(虽然始终存在着“类型”“层次”之辨)低等原因,客观上的确存在着诸多不尽如人意之处,但也不应该一味地陷入“升本”情结,而要以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就拿三个“硬”相比。一是“硬件”。从一般层面看,大部分高职院校的校园、校舍、仪器设备等硬件设施并不亚于地方本科院校,在办学软件上也各具特色。二是“硬指标”。近十年来,高职毕业生就业率一直稳步上升,《2018年中国大学生就业报告》(就业蓝皮书)显示,2017届大学本科生就业率为91.6%,高职高专毕业生就业率为92.1%,高职高专首次超越本科。三是“硬政策”。从国家层面给予的信号看,发展高职教育的利好不断,2014年国务院《关于加快发展现代职业教育的决定》明确提出,到2020年形成“具有中国特色、世界水平的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并出台纲领性文件《高等职业教育创新发展行动计划(2015-2018年)》加以推进。尤其是新近颁布的 《国家职业教育改革实施方案》(国发〔2019〕4号)明确提出,“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是两种不同教育类型,具有同等重要地位”,要“把职业教育摆在教育改革创新和经济社会发展中更加突出的位置”,“把发展高等职业教育作为优化高等教育结构和培养大国工匠、能工巧匠的重要方式”,这无疑是在以一种制度设计的方式提升高职教育的文化自信的底气。本科院校搞“重点高校、重点学科建设”,高职院校搞“重点校优质校建设”,本科院校有“双一流”,高职院校也有“双高”,相比之下,政策力度对于高职院校一点也不逊色。
三、高职教育文化自信的主要特质
高职教育作为一种教育类型,兼具“高教性”和“职教性”,在文化自信的形成和发展方面呈现出自身独特的质地。
(一)自信于高职教育文化的实践性
文化自信本质上是观念性的,一方面,体现为信任肯定的对象是价值体系、思维方式等观念性的态度;另一方面,体现为信任肯定的主体本身即为观念性的存在。但高职教育的生命力在于实践,其血脉是产教融合、校企合作,其价值更多地在于行动而不限于思考,如果一定要说高职教育的文化自信是人本身的观念性态度的话,那也是人在实践中对特定实践产物所采取的信任肯定态度。而且,这个信任肯定态度是随着实践的深入而不断深化的,无论是当初的“砸墙运动”还是“做中学”,抑或“校中厂、厂中校”的提出和落地,进而专业实践性教学的诸多要求……可以说,“工匠精神”是实践性的精神写照,实践性是高职教育文化自信的最基本特质。
(二)自信于高职教育文化的自足性
高职院校大都起点较低,其发展高等教育犹如在白纸上绘画,不需要过度依赖其他事物就能自洽或者自圆其说;而各院校的领导对于把学校做大、做强、做特又都有着近乎一致的迫切性,使命感非常突出。因而,高职院校“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政策支持就很鼓舞,逐渐形成一种不挑剔不埋怨的文化,有着善于自我褒扬的自足性。一方面表现为,高职院校对自己的文化普遍采取内在的信任肯定态度,教职员工心比较齐,不好高骛远,善于因地制宜,有一种内在的认同感和责任感;另一方面,在受到或可能受到群体外部给予的赞誉或肯定时,较为敏感,比较重视和珍惜,有积极争取意愿,容易产生自勉与促进的结果。
(三)自信于高职教育文化的兼容性
从1998年“三教统筹”合力举办高等职业教育开始,高职教育文化也相应进入了兼容并包的生长期。改革开放大潮中,中国的“基础教育均衡发展,职业教育大力发展,高等教育内涵发展”——高等职业教育 “三居其二”,获得了很多宝贵的发展良机,因而也养成了谦逊好学、开放包容的文化特质。在理性层面,高职院校对传统大学及大学精神积极学习汲取、合理扬弃,逐渐形成了“职业情怀”“经世济用”和“开放协作”的高职教育精神架构[7]。在主体层面,借助高教园区的地理优势,部分共享本科院校的师资和教学资源;借助行业集团的生态优势,广泛聘请能工巧匠担任兼职教师,深化育人模式。在创业就业层面,借助既有的校企合作机制,订单培养、工学结合极大地丰富了高职学生就业创业的通道,也促进了学校文化和企业文化的深度融合。兼容是对成长的渴望和信心,高职教育文化正以其独特的兼容性迅速蔓延。
(四)自信于高职教育文化的创新性
自中国的高职教育诞生之日起(以20世纪80年代地方性短期职业大学诞生和1985年 《中共中央关于教育体制改革的决定》明确要求“积极发展高等职业技术院校”为标志,但真正规范发展是在1994年全国教育工作会议系统地提出发展高等职业教育的任务和1996年国家颁布《职业教育法》之后),中国的高职院校就没有停止过对中国特色高职教育发展路径的探索。期间,曾反复求教于德国的双元制、澳大利亚的TAFE、美国的社区学院、国际劳工组织的MES等等,但最终,无论人才培养模式还是师资队伍建设,无论专业建设还是课程标准,都摸索形成了中国特有的高等职业教育革新之路。2011年实现了近300万家庭高等教育“零”的突破,使更多青年接受高等教育[8],高职高专院校数占普通高等学校数的53.1%[9],高职毕业生就业率、月收入、专业相关度、工作稳定性、自主创业比例和创业存活率等指标稳中有升[10],这些,都是其他国家的高等职业教育无法比拟的。从示范校到骨干校,再到优质校,进而启动实施“中国特色高水平高等职业学校和专业建设计划”,在我国高职院校的制度创新中,可以发现一种持续推进、恒久发展的思维。正是因为有这种自信的文化因子,我国高职教育才能在制度上新招迭出。至于微观层面的创新,一个有趣的文化现象或许能说明点什么:凡是高职院校(或者相关组织)举办有关高职教育的相关活动(论坛),无论主题大小,往往应者云集,与会人员动辄几百人甚至上千人,很多还是高职院校的院长或书记,听讲座、报论文、亮观点、展案例……大家非常踊跃,高职教育呈现出一种既搭台又唱戏的充满活力和进取精神的状态。
习近平总书记说:“文化自信,是更基础、更广泛、更深厚的自信”,高等职业教育作为我国首创的、以培养面向职场一线技术技能人才的职业教育新模式,是被实践证明了的中国特色高等教育发展的一条重要路径,“没有职业教育现代化就没有教育现代化”。高职院校只有充分肯定自身文化的价值追求,坚定对自身文化生命力的信念,才会更加振奋精神,焕发出勇于创新的无穷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