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的儿童文学翻译:“形式国语化, 内容要欧化”
2019-01-30纪启明
[摘 要]作为我国著名的翻译家,周作人的翻译理论与实践在五四时期令人瞩目。周作人儿童文学的理论核心是“儿童本位论”,基于此,其儿童文学翻译强调文以移情,在翻译的过程中崇尚直译,贯彻“名从主人”的翻译原则,提倡翻译批评和重译。周作人所提倡的童话翻译观可总结为:“形式国语化,内容要欧化”。
[关键词]周作人;翻译;翻译理论与实践;童话;儿童文学
[中图分类号]I04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372(2019)04-0097-04
On the translation of childrens literature by Zhou Zuoren: “domestication in form while Europeanization in content”
JI Qi-m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Qingdao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Qingdao 266061, China)
Abstract:Being a distinguished translator, Zhou Zuorens translation theory and practice was of dramatically significance during the May 4th Movement period. The theoretical core of his childrens literature is based upon “children-oriented theory”, by which his translations emphasize to deliver empathy. In the process of translation, the author advocates literal translation, implements the principle of “translation of names to comply with the original in the source language”, and advocates translation criticism and retranslation. Zhous translation philosophy on childrens literature can be summarized as “domestication in form while Europeanization in content”.
Key words:Zhou Zuoren; translation; translation theory and practice; fairy tale; childrens literature
一、周作人的“儿童本位论”
周作人(1885—1967),是五四时期儿童文学最热心的倡导者与最有力的推动者之一,其对外国儿童文学作品的介绍和研究,实际上开启了中国儿童文学的现代时期[1]。
“儿童本位论”是周作人儿童文学及其儿童文学翻译理论的核心,其基础为由达尔文进化论推动而来的人类学理论之复演说。早于1913年的《童话研究》与《童话略论》中,周作人就曾经提出:“……原人之文学,亦即儿童之文学,以个体发生于系统发生同序,故二者感情趣味约略相同。今以童话语儿童……使各期之儿童得保其自然之本相,按程而进,正蒙养之最要義也。”在其《儿童研究导言》中,周更明确指出,胎儿是食物史的复演,儿童史是人类史的复演。以人类学研究原始童话,正可以理解今日之儿童;同理,儿童文学中有些为成人不能理解的内容,在人类学课中得到解释。同时,周作人的“儿童本位论”强调懂得并适应不同年龄段的不同需求,并非简单地以儿童为中心,此为其“儿童本位论”的真义[2]。以《爱丽丝漫游奇境记》为例,其中适应儿童的“有意味的没有意思”的内容,周作人认为对于成人同样有审美价值和启迪作用,因为成人亦可从中得到“永久的儿童的喜悦”。
从1922年2月起, 周作人连续发表了《童话的讨论》之一至之四, 与赵景深讨论童话的定义,童话与神话、传说的区别,及关于童话的改作与翻译问题,并略述了安徒生与王尔德童话的区别。同年6月又发表了《神话与传说》等文,批评了当时那种认为“神话是荒唐无稽的话”的观点,同时分析了神话传说于文学和文学史上的意义。依他看来,童话是以奇异动人的幻想和曲折的故事情节来间接反映现实生活、表现儿童情趣的一种文学样式,因而“要研究讨论儿童文学的问题,必须关于人类学民俗学儿童学等有相当的修养,……根据人类学派的学说来看神话的意义,根据儿童心理学来讲童话的应用,这个方向总是不错的。”
同时,周作人亦坚持认为,在国外童话并非完全为教育儿童而作。英文所谓的fairy tale(童话)其实应该称为folk tale(民间童话),因为其中的故事,内容上并非完全与神仙有关,亦有关于历史的记载,实在是初民生活的记录,具有民俗学上的意义。在中国,国外童话如果要作为儿童读物,当然需要一定意义上的指导与修正,以便实现其启迪儿童心智、加快儿童对自然世界之了解,从而更加健康、茁壮成长的作用。
周作人认为关于“儿童文学”应该区分两个不同的概念:1.描写儿童的文学,即周作人所谓“歌咏儿童的文学”;2.供儿童阅读的文学,即周作人所说的“儿童的文学”。前一类表现的是成年人对儿童的关爱态度,后一类才是儿童教育中真正需要的东西。而真正的儿童文学的教育作用可以大致分为三方面:1.顺应满足儿童之本能的兴趣与趣味,2.培养并指导这些趣味,3.唤起一切没有的新的兴趣与趣味。与此相适应,他将儿童期划分为三个不同的阶段,并为每个阶段指定了文学阅读的内容:幼儿前期—儿歌、寓言、童话,可以是本国的,也可以是别国的; 幼儿后期—儿歌、童话、自然寓言;少年期—诗歌、写实故事(如《鲁滨孙漂流记》《堂·吉诃德》等)、寓言(如《伊索寓言》以及欧洲其他国家作家的作品)、戏曲等。
周作人在儿童文学方面的主要贡献可总结为两方面:1.系统性地进行了儿童学的整体性理论研究,重点探讨儿童教育方法;2.基于理论进行实用性之研究,重点在于对世界范围内的儿童文学作品的收集、整理、介绍与翻译,其中亦包含对于作者的介绍。本文主要探讨周作人对外国儿童文学的介绍与翻译。
二、周作人儿童文学翻译活动概述
周作人先后学习过英文、古英语,日语、古日语,希腊语、古希腊语,俄语,世界语以及梵文。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有争议的人物之一,新文化运动中成长起来的文坛巨匠,与其兄鲁迅一样,周作人首先是以翻译家的身份登场的,且将自己大半生的时间与精力献给了钟爱的翻译事业。周作人一生的翻译作品总量大约为490万字,涉猎古希腊文学、日本文学、俄国文学以及欧洲近现代文学,翻译总量及所涉不同国籍作者之多,都为现代翻译家所不能望其项背的。
儿童文学翻译与研究在周作人的治学生涯(含文学创作、文学翻译与研究)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据粗略统计,周作人毕生所作所译以“儿童”为题的作品共有110篇,大约68篇涉及儿童文学,儿童文学中又以童话(包括翻译的童话)为最[3]。
1913年,周作人于《聂社丛刊》上发表了关于安徒生童话的研究文章,后经其兄鲁迅的大力推介,引起了当时文坛以及翻译界的广泛关注,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开创了我国安徒生童话翻译与研究的先河。1918年,周作人在《新青年》第6卷第l号上发表《卖火柴的女孩》,后来又翻译了《皇帝之新衣》,两者都被收入群益书局于1920年重印的,与鲁迅合译的《域外小说集》中。周作人曾经以安徒生的四篇童话为题专门介绍了安徒生及其童话作品,在我国儿童文学界引发了关于安徒生及其童话作品的广泛兴趣,其后各类安徒生童话翻译接踵而至,极大丰富了当时儿童教育之文学选本。除了译介安徒生童话,周作人还翻译介绍了古希腊的伊索寓言、日本柳则健原介绍童谣的《儿童的世界》、坪内逍遥的《乡间的老鼠与京都的老鼠》《老鼠的会议》、格林兄弟的《大萝卜》等、美国诺伊斯的《乡鼠与城鼠》,翻译过几篇朝鲜童话故事等。周作人还热心提挈同时代的儿童文学翻译家,通过为他们翻译的童话故事撰写序言或者介绍性文章,提高他们作品的影响力,如他曾经专门撰文介绍赵元任翻译的《爱丽丝漫游奇境记》、穆木天翻译的《王尔德童话》等等。
周作人对安徒生及其童话的译介,推动了安徒生及其作品在中国的广泛传播,意义重大,亦为业界认可,正如郑振铎所言:“使安徒生被中国人清楚认识的是周作人。”周作人对安徒生童话以及其他西方童话作家、作品的译介,催生了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拓宽了儿童教育的范围,并对同时代的其他翻译家诸如叶圣陶、郑振铎、赵景深甚至鲁迅,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启动并促进了中国儿童的启蒙教育,也为他后来的儿童文学创作与研究提供了艺术的基本范本与基础平台。
三、周作人的儿童文学翻译观:“形式国语化,内容要欧化”
(一)从“益智”到“移情”,文以移情
以翻译为媒介,发挥优秀外国文学作品在思想上的借鉴作用,提升国人的文化底蕴,加强文化的相互理解,为富国强民、可持续发展打下坚实基础,此为周作人从事翻译活动的毕生追求,诚如其在《儿童问题之初解》译文序中所说:“一国兴衰之大故,虽原因复杂,其来者远,未可骤祥,然考其国人思想视儿童重轻何如,要亦一重因也。盖儿童者,未来之国民,是所以承继先业,即所以开发新化。如其善遂,斯旧帮可新,绝国可续。不然,则虽当盛时,而赫赫文明难为之继,衰运转轮,犹若旦暮,其源竭也。”童话可以启迪儿童心智,为其成人后之文化观、世界观形成打基础,这也是周作人开启西方童话、儿童文学翻译以及儿童问题研究之根本缘由。
(二)崇尚直译
在中国近代翻译史上,鲁迅与周作人可能是最早具有现代直译观念并有意识进行直译尝试的译家[4]。1918年,周作人在《文学的改良与孔教》一文中写道:“我以为此后译本……当竭力保存原作的‘风气习惯,语言条理,最好还是逐字译,不得已也要逐句译,宁可‘中不像中,西不像西,不必改头换面。”[5]童话、儿童文学的第一读者为儿童,直译的文本能够最大限度地保证读者接受最为真实、原味的西方文学精髓,为儿童以后全方位接受西方世界,与母语文化进行比较,打下坚实基础。实践中,周作人最大限度地将直译原则贯穿于他的童话、儿童文学翻译中。
对于直译手法,胡适甚为赞赏:“他(周作人)用的是直译的方法,严格的尽量保全原文的文法与口气。这种译法,近年来很有人仿效,是国语的欧化的严格起点。”[6]钱玄同亦持相同看法:“周启明翻译外国小说,照原文直译,不敢稍以己意变更。……我以為他在中国近年的翻译界中,是开新纪元的。”[7]
具体到童话的翻译方法,周作人早年也有论及。在与赵景深几次关于童话的通信中,周作人说过:“我本来是赞成直译的,因为以前觉得林畏庐先生派的意译实在太‘随意言之,随意书之了。但直译也有条件,便是必须达意,尽中国话的能力所及的范围以内,保存原文的风格,表现原语的意义。换句话就是信与达……童话翻译或者比直译还可以自由一点,因为儿童一面很好新奇,一面却也有点守旧的。”
同时,周作人还指出,童话具有鲜明的语言和文体特征,语言口语化,结构简洁、直接,完全有别于成人作品,因而翻译时,译者应该特别重视它的文体意义与美学价值,力争做到原汁原味,文以移情,以启发童心,助其兴趣,为以后的全方位成人和发展打下良好基础。
(三)关于人名的翻译原则
1927年11月6日,周作人发表《希腊人名译音》,提出了人名翻译的几个原则:一、主张音译;二、用汉字译音时不能译成中国名字的样子,不故意采取华丽或古怪的字,不把百家姓分给外国人;三、实行“名从主人”。新中国成立后,周作人于1950年1月11日在《亦报》上发表《名从主人》一文,后又于《翻译通报》2卷2期上发表《名从主人的音译》,1952年《翻译通报》6期上发表《英语本位的译音》等文章坚持这一原则。直到今天,“名从主人”还是大多数场合专有名词翻译须遵循的最主要原则,这是周作人对翻译理论的重大贡献之一[8]。
但在具体进行童话翻译时,周作人亦做到了避免教条,因地制宜,根据童话文本的具体语境进行具体应对处理。他曾经提出,通用已久的音译虽与原文不符,但由于历史缘故,约定俗成,只好继续沿用,因此他将Alice's Adventures in Wonderland译为《爱丽丝漫游奇境记》,Aesops Fables译为《伊索寓言》。
“名从主人”的翻译原则在译界影响甚远,新中国成立后译界亦采用,沿用至今。
(四)提倡翻译批评与重译
在发表于1920年的《翻译和批评》一文中,周作人提出了翻译批评和重译的问题。周本人坚持认为,从事翻译者都应该“有批评别人的勇气,与容受别人批评的度量”。但在进行翻译批评的同时,也要对翻译批评的范围进行限制,不可涉及被批评者的人格而使批评成为一种嘲骂;对于被批评者的姓名尽可隐匿,而批评者必然自署其名以明责任。这些观点大度、慷慨,加上周作人本身的人格魅力,对于五四时期的译坛是颇具影响力的。
关于重译问题,周作人的观点非常直接:假如后出现的版本不能比先出现的版本“更为确实”,就是“无意的重出”,不应该提倡;不过译者对于某种先出的版本不满意,而出“有意的纠正的重译”,可以代替翻译批评的作用,值得提倡。此观点对于当时译坛因不必要的重译而浪费人力、物力、财力的争论,是非常有意义的,此观点也迎合了其兄鲁迅提倡的“复译”。对于今天的译界此观点亦具实际意义,具体体现在周作人翻译的安徒生童话系列,例如《卖火柴的女孩》《皇帝的新衣》等陆续有了新译本,《伊索寓言》同样如此,但后来的译者都不会否认前辈周作人開山之作的深远影响。
四、总结
从随其兄鲁迅东京留学,到20世纪60年代,周作人就是这样怀着一颗永不泯灭的童心,一直坚持西方儿童文学尤其是童话的翻译与引介工作。周作人的儿童文学翻译活动开创了我国儿童文学翻译以及研究的先河,为我国儿童文学的形成与发展壮大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其在我国近现代翻译史上留下了辉煌的篇章。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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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稀方.翻译现代性[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2:235.
胡适.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M]//胡适文存:第2集.台北:远东图书公,1961:250.
钱玄同.关于新文学的三件要事[N].新青年,1919年12月6卷6期.
纪启明.章太炎对周氏兄弟早期文学翻译之影响[J].青岛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4):119.
[责任编辑 王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