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西方术语学发展历程
2019-01-30邱碧华
摘 要:文章介绍了加拿大学者安杰拉·坎波的长篇论文《对欧根·维斯特著作的接受和术语学的发展》的主要观点,及西方术语学领域的最新发展。在术语学的发展史上,欧根·维斯特的著作,一直是各国从事术语学工作和研究的学者们的灵感源泉。维斯特被公认为“现代术语学之父”。自20世纪90年代初,随着科技和相关领域的迅猛发展,术语学领域也出现了新的工作方法或理论导向,它们大都对传统术语学持批评态度,由此引起了激烈的学术争论。安杰拉·坎波以拉卡托斯提出的“科学研究纲领方法论”作为解释模型,有力地说明了现代术语学是一个在理论和方法论上更加强大的独立学科。
关键词:术语学;标准化;普通术语学理论;现代术语学;新的术语学工作方法和理论导向;术语学作为一种“科学研究纲领”
中图分类号:C02;C04;H059;H083文献标识码:ADOI:10.3969/j.issn.1673-8578.2019.06.005
Abstract:This article is a brief selection based on a dissertation titled “The Reception of Eugen Wüsters Work and the Development of Terminology” written by the Canadian scholar Angela Campo. Meanwhile, the author also adds some new developments in the terminology field. In the history of terminology, Eugen Woosters work, has been an important inspiration for terminology research studies. Wüster is recognized as an important figure in modern terminology, as a pioneer of Terminology. Since the early 1990s, with the rapid development of science/technology and related fields, new theoretical approaches to terminology, which seem strongly to hold a critical attitude towards Woosters work and caused a hot debate. These approaches have also identified new methods and applications for terminology. The “methodology of scientific research programs” advocated by Lakatos (1978), applied as an interpretive model, proved that terminology is now perceived as a research program. In Lakatos terms, terminology is becoming a stronger theoretical and descriptive discipline.
Keywords: modern terminology; standardization; general theory of terminology; modern terminology; new terminology approaches;terminology as a scientific research program
引 言
在現代术语学的发展史上,欧根·维斯特(Eugen Wüster)的著作,尤其是他的《普通术语学和术语词典编纂学导论》(Einführung in die allgemeine Terminologielehre und terminologische Lexikographie)一直是西方世界从事术语学工作和研究的学者们的灵感源泉。时至21世纪第2个十年,维斯特的术语学遗产仍然被公认为术语学理论和实践领域的奠基之作。欧根·维斯特是现代术语学的重要创始人之一,他是国际术语标准化的先驱者,更是提出术语学理论的第一人。20世纪90年代初,科技领域新理论方法日新月异,为现代术语学带来了新的启示,在客观上对术语学的发展形成了巨大的推动力量。然而,术语学新理论方法的大多数倡导者似乎对维斯特的术语学观点持批判态度,尤其将矛头指向他的普通术语学理论。如何客观看待欧根·维斯特对现代术语学的伟大贡献?又该如何审视在对维斯特术语学观点的争论中催生出的各种术语学新理论和实践方法?加拿大学者安杰拉·坎波(ngela Campo)在科学哲学家伊姆雷·拉卡托什(Imre Lakatos)“科学研究纲领方法论”(methodology of scientific research programs)思想的启发下,提出了“术语学是一种‘科学研究纲领”的思想[1-3]。本文是对安杰拉·坎波博士论文(379页)的缩编,并融汇了笔者的归纳总结,以期为中国读者了解西方术语学的基本面貌提供一条途径。
一 对维斯特的术语学思想产生重要影响的客观因素以及他对现代术语学的基本贡献
现代术语学在20世纪30年代诞生于奥地利[2],奥地利人欧根·维斯特的博士论文《在工程技术中(特别是在电工学中)的国际语言规范》(Internationale Sprachnormung in der Technik, besonders in der Elektrotechnik)(1931)标志着现代术语学的历史起点。除了这篇博士论文,维斯特的代表作还有《机器工具:跨语言的基本概念词典》(The Machine Tool: An Interlingual Dictionary of Basic Concepts) (1968)、《普通术语学——一门界于语言学、逻辑学、本体论、信息学和专业科学之间的边缘学科》(Die allgemeine TerminologielehreEin Grenzgebiet zwischen Sprachwissenschaft, Logik, Ontologie, Informatik und den Sachwissenschaften)(1972)、《走向Infoterm之路:代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起草的两篇报告》(The Road to Infoterm: Two Reports Prepared on Behalf of Unesco)(1974),及其去世后出版的《普通术语学和术语词典编纂学导论》(1979)和国际术语情报中心(Infoterm)在21世纪初发布的一系列探讨维斯特理论的丛书,可以为想知道“术语学是什么”的人们提供最基本的理论文献。维斯特对术语学领域的广泛影响,不仅局限在20世纪,还将持续到21世纪和遥远的未来。
1.影响维斯特术语学思想的历史事件
维斯特的一生,受过一系列历史事件的影响,这些事件在他的术语学研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尤其要提三个重要事件:首先,两次世界大战促进了国际中立性语言——世界语(Esperanto)的发展;其次,“逻辑实证维也纳学派”早在1907年就开始了科学哲学和认识论的研究;第三,1945年成立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
(1)世界语运动
19世纪晚期,俄罗斯眼科医生卢多维克·拉扎勒斯·扎勒姆(Ludovic Lazarus Zamenhof)认为,世界语可以为不同语言国家之间实现沟通和理解架起桥梁,促进世界和平。维斯特则思考更深入:世界语和术语都能实现相同的目的。
世界语作为一种计划性语言的作用,在他的《百科全书:世界语-德语词典》(Enciklopedia Vortaro EsperantaGermana)(1923—1929)一书及其博士论文,以及在“一把术语(学)的国际钥匙”(an international key to terminology)项目里,维斯特都有所表述。应该承认,20世纪早期的世界语运动,对维斯特“什么可以作为一种国际交流的手段”思想的形成有重要影响[4]。
(2)维也纳学派(逻辑实证主义)
维也纳学派的学术活动是20世纪最重要的哲学运动之一。他们有关“科学语言”(scientific language)的理念[5],在理想化语言和标准化语言之间进行的讨论,极大影响了维斯特的思想。维也纳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有:哈恩(Hans Hahn)、弗朗克(Philipp Frank)、诺伊拉特(Otto Neurath)、(Viktor Kraft)、卡纳普(Rudolf Carnap)和施利克(Moritz Schlick),施利克是維也纳学派的领导人。
维也纳学派注重对科学逻辑进行探讨,详尽研究对所有科学学科都适用的共同语言是什么。他们有关“世界科学化概念”(scientific conception of the world)的理念,对西方哲学产生了巨大影响。这场哲学上的讨论,导致了现代哲学学派——“逻辑实证主义”(logical positivism),又称“逻辑或科学经验主义”(logical or scientific empiricism)的诞生。逻辑实证主义者试图将两个前提引入哲学:首先,知识的唯一来源是经验;其次,借助逻辑可以解决任何哲学问题。
据布丁(Gerhard Budin)教授介绍[6],在维也纳学派活跃时期(1920—1930),语言的规范性理论是很受欢迎的:如世界语等计划性语言。科学家、语言学家和哲学家都试图通过采用一种通用性语言来解决世界性的沟通交流问题。在当时的欧洲哲学背景下,哲学被理解为一种以语言为导向的活动。维斯特接纳了维也纳学派关于科学作为概念体系的理念和其理想化目标: 追求实现明确清晰的交流和精确化的科学语言。人们可以从维斯特的文章《形象化和术语化的世界话语》(The Wording of the World Presented Graphically and Terminologically)里看到这一想法。
(3)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国际标准化组织
维斯特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其他国际组织的合作,使他能够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
联合国(UN)成立于1945年,联合国教育、科学及文化组织(UNESCO,简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于1946年成为联合国的机构后,不可避免地需要建立标准。为了更好地传播知识和文化,它创立了名为“全球科学和技术信息系统”(Universal System for Information in Science and Technology,UNISIST) 的世界科学信息项目。当对术语工作的需要提上日程时,历史使命就落到了维斯特的肩上。1961年,维斯特当选“多语种词典提案小组委员会”主席,并领导技术委员会ISO/TC 37“术语(原则和协调)”秘书处的工作。不久之后,教科文组织建议设立一个常设秘书处,以便协调词典编纂和术语学活动。1971年秋季,教科文组织与奥地利标准协会(sterreichischer Normenausschuβ,NA (Austrian Standards Institute))签订合同,国际术语信息中心(International Information Centre for Terminology, Infoterm)在奥地利维也纳正式成立[7]。此外,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工业革命的需求一直持续推动着人们追求物质的标准化、语言的标准化,以致追求术语的标准化。2001年2月,ISO/TC 37重新命名为“术语及其他语言和内容资源技术委员会”,并扩大了语言资源管理的范围。
2. 维斯特的主要著作
维斯特的术语学著作远远不止前面提到的五部,他的其他一些著作可见“国际术语学网”(TermNet) 2001年出版的《术语学和知识秩序:欧根·维斯特全集选摘》(Terminologie und Wissensordnung. Ausgewhlte Schriften aus dem Gesamtwerk von Eugen Wüster(Picht, H., & Schmitz, K.D. (Eds.).Vienna: TermNet. 2001)。虽然维斯特参与了几个领域的专业工作,但术语学及其标准化工作,成为他的主要兴趣。时至今日,他的“普通术语学理论”(the general theory of terminology,GTT),仍然在全世界术语学界具有极强的影响力和争议性。
(1)《在工程技术中(特别是在电工学中)的国际语言规范》
这部博士论文被公认为维斯特开创性著作。它为国家标准化协会的国际联盟(the International Federation of the National Standardizing Associations,ISA)(今天国际标准化组织(ISO)的前身)提供了成立第37技术委员会(TC 37——术语(原则和协调))的原动力[9]。在这部书里,维斯特为术语工作的方法和原则奠定了基础[10],旨在实现科学语言的标准化。根据费尔伯的观点[11],维斯特通过这部著作为术语学奠定了独立学科的基础,并随后建立起术语科学。维斯特的博士论文可能是第一个系统化术语学模型,是对专业语言的首次描述,旨在实现技术语言的标准化。这部书成为应用语言学的标准型著作,并在1935年翻译成俄文。它代表了专业技术领域术语标准化工作的开创性文件。 以维斯特的这部著作为标志,现代术语学在20世纪30年代诞生于维也纳,这已经是人们的普遍共识[2]。
(2)《机器工具:跨语言的基本概念词典》
《机器工具:跨语言的基本概念词典》(1968)也是维斯特的重要出版物。它是一部富有创新性的英法技术词典,带有德语补编。它包含一个按字母顺序编排的词典以及关于机床的分类词汇表,其中的定义和说明是按照通用十进制分类法进行系统组织的。它是在联合国和欧洲经济委员会(欧洲经委会)的共同赞助下编写的。这部书可看作是一本关于术语学的教科书,也可视为是国际术语项目的典范。为了测试当时的欧盟委员会(当时称“欧洲共同体委员会”)“多语种术语库” (EURODICAUTOM)的结构,为了对维斯特的这部著作进行编辑加工,欧盟委员会还与国际术语信息中心(Infoterm)之间缔结了合同。2007年,欧盟机构间互用术语数据库(IATE)取代了EURODICAUTOM。虽然,术语学界认为维斯特的主要术语学观点是规定主义(prescriptivism)的,但这部词典也采用描述性方法[12],但是从概念出发依旧是这部词典的理论基础,比如:一个概念一个条目,下定义的方法要求精确。 交叉参考的概念揭示了概念系统内部的概念关系,在同义词代表相似概念的情况下,采用逻辑(属-种)关系和本体(但只有整体-部分关系)关系对它们做了区分等等。
(3)《走向Infoterm之路:代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起草的两篇报告》
这两份报告代表了术语学研究的一项重大成就。这两份报告是:“科技术语来源详细目录”(Inventory of sources of scientific and technical terminology)和“建立术语国际信息中心(信息交换机构)的计划”(A plan for establishing an International Information Centre (Clearinghouse) for Terminology)。报告不仅通告了科学和技术的迅猛发展,同时详细阐述创建国际术语信息中心(Infoterm)的根本原因。Infoterm自诞生之日起,就积极致力于促进、支持和组织世界范围内术语学领域的理论和实践合作。这部著作权威性地总结了与国际术语标准化工作相关的事实,它对世界各地的术语机构、组织、委员会等具有指导作用。
著名的布拉格術语学家科曹雷克(Kocourek)说:“维斯特的这两份报告是一份简明而有力的证据,它们表明术语学研究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复杂而又繁荣的人类知识领域。”[13]
(4)《普通术语学——一门界于语言学、逻辑学、本体论、信息学和专业科学之间的边缘学科》
在这份1974年发表在《语言》(Linguistics, 119(1), 61-106)上的划时代的论述里,维斯特第一次明确地阐述了“普通术语学”理论,他明确说明,普通术语学是扩展到其他学科(如语言学、逻辑学、本体论、信息学和其他具体科学)里的,这就使得术语学成为跨学科领域的边缘科学成为了事实。在探讨概念系统中的概念之间和现实生活中的客观对象之间可能存在的各种关系时,维斯特提到了逻辑学和本体论。他表示,逻辑学和本体论的知识也可以用于术语学。维斯特还指出了信息技术对术语学和文献学的潜在贡献。将术语(term)作为“标签”(label)来对信息进行记录和检索, 这一理念也在这篇文章里得到清楚表达[14]。事实证明,在当今世界,维斯特有关计算机科学与术语学之间建立关系的梦想,早已不再是一种幻想。现代术语学和信息技术为语料库语言学、人工智能的发展,更为专家系统的建立,为计算机辅助翻译技术,更为术语知识库的创建和全世界的术语师开展术语协调工作都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实际上,学者皮希特(Picht)明确描述的“术语学的多学科性质”[15]的观点,维斯特在这篇文章里就已经有了清楚的论述。
(5)《普通术语学和术语词典编纂学导论》
在维斯特去世(1977年)后不久的1979年,德国出版了这部著作的德文第一版。这部著作是在维斯特在1972—1974年间在维也纳大学举办的讲座基础上整理而成的。1985年和1991年分别又有两个德文版重印版出版,这表明这部书很快就成了德语世界术语学工作的典范。普通术语学理论满足了保证术语工作系统化的需要。普通术语学理论以概念为中心面向各门具体科学。因为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技术人员和科学家都意识到,随着所有知识领域里新概念层出不穷,要实现有效的专业沟通和知识转移,都需要对术语进行标准化。
根据费尔伯的说法,普通术语学理论“将概念及其与其他相邻概念之间的关系、概念-术语的对应以及术语如何分派给概念置于其考虑的中心” [16]。因此,普通术语学从根本上说是一种术语学的“名称学”方法(onomasiological approach)。它强调概念及其之间的关系(而不是术语之间的关系)是术语学研究的对象。对于普通术语学而言,术语是指派概念的“标签”(label),在某种程度上认为,术语的语言属性是不相关的。术语工作从概念开始,其目标是要对概念进行清晰界定;重点在于做共时性的研究, 术语词条是按照系统或者主题进行组织(而不是按字母顺序)。“维斯特的研究主要基于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强调系统化的语言(langue)和言语(parole)之间的区别)和施勒曼(Schlomann)(专业词汇表中专业术语按系统排序)所建立的理论”[17]。普通术语学来源于实践,标准化和语言规划是这一理论的主要目标。它旨在实现国家和国际层面上的术语统一工作。这种术语学方法以逻辑学为基础,对通用语言和如何实现专业沟通的一致性进行探索。当今世界,计算机辅助翻译、语言工程、术语管理、知识组织、技术写作等,无疑都从维斯特的普通术语学理论里获得了巨大的灵感。
3. 所谓的“传统术语学派”
虽然,劳林(Laurien)和皮希特两位学者指出:“本文作者之前(见两位作者1993年的文章)进行过调查研究,我们得出结论认为:谈论‘学派的存在,在哲学意义上没有任何合理的根据。(这些所谓的‘学派)只是出于不同研究兴趣,又由实际需要所支配而形成的研究中心。”[18]这些“术语学学派”主要指的是:布拉格学派、苏联学派(俄罗斯学派)和维也纳学派,其主要特点是使用术语学的“名称学”的方法。它们被划归为“传统术语学派”是因为这些“学派”共享类似的理论原理和研究方法。虽然维斯特可能并不知道这些“学派”的存在,他们都具有两个方法论特色:首先,概念是任何术语分析的出发点;其次,语言标准化是术语工作的潜在动机。另外还有“加拿大术语学派”[19]。
二 自1979年以来(尤其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术语学新的理论导向
自维斯特1977年去世以来,尤其在20世纪90年代以后,随着科技领域中大量新方法的涌现,来自各种学科(譬如,社会学、语言学、认知科学和心理学等)的新理论和工作方法也渗透到术语学领域中。这里介绍的术语学的新理论导向,广义上主要是从社会语言学角度出发的,它们大都是对传统术语学思想持或和缓或激烈的批评态度。如社会术语学(socioterminology)、交际(交流)术语学(communicative theory of terminology)、社会认知术语学(sociocognitive terminology)、文化术语学(cultural terminology)和文本术语学(textual terminology)。
1.社会术语学方法
这个理论导向可以追溯到20世纪70年代在法国和加拿大魁北克,首先由从事语言标准化工作和负责语言规划的学者们倡导的。主要代表人物有:吉尔贝(Louis Guilbert)、布朗热(JeanClaude Boulanger)、冈比耶(Yves Gambier)、戈丹(Fanois Gaudin)和盖潘(Louis Guespin)。他们表明自己与结构主义和维斯特规定性的术语学思想保持距离[20]。这种观点来源于这样的假设:术语活动是一种在专业交流中发生的现象,这种现象是由文化的社会语言学影响所框定的。显然,在这里语言被视为由不同社会群体创造的社会交流工具,它需要不断改进以满足交际的需求。其基本点强调的是:通过在由历史、地理和文化因素决定的情况下发生的社会交往互动,来调节个人行为[21]。根据戈丹的说法[22],对社会术语学具有重要意义的年份是1987年,这一年冈比耶发表了他的文章《酸雨的术语问题:为社会术语学而作》(Problèmes terminologiques des pluies acides:pour une socioterminology)。鲁昂大学(Université de Rouen)的盖潘教授的团队则在冈比耶之前就使用了socioterminology這一概念和术语,将社会语言学和术语学结合了起来。今天,社会术语学已经扩展到了南美洲国家,如阿根廷、乌拉圭和巴西。在北欧也有了它的翻版,如挪威学者米金(Johan Myking)在斯堪的纳维亚所倡导的主张。在芬兰,冈比耶在该领域更是贡献卓著。
社会术语学有双重目标[22]:一方面,它侧重描述特定的语言情境;另一方面,它解释了语言实践,尤其考虑用户的语言行为等。
2.交流(交际)术语学方法
这种方法的主要代表人物是卡布雷(María Teresa Cabré)。她2003年发表的《术语学理论——它们的描述、规定和解释》(Theories of Terminology—their Description, Prescription and Explanation)一文包含这种术语学方法的理论基础。简而言之,大多数与交流(交际)术语学相关的出版物都来自西班牙庞培法布拉大学(the University of Pompeu Fabra)的研究人员。
虽然英国学者塞杰(Sager)在1990年就已经探讨过术语的认知、语言和交际维度[23],但卡布雷的交流(交际)术语学方法,所主张的是“认知、语言和交际三个维度中的每一个维度在术语单位中是不可分的,都允许直接访问该客体” [24]。交流(交际)术语学方法是由卡布雷在1999年提出的知识论、交流理论和语言理论[10]丰富了的跨学科的术语学方法。这种术语学方法的提出,主要是受到普通术语学理论在实践中所产生的不足的促动,并对其有所超越。从其理论和方法上来看,交流(交际)术语学主要着重语言变量。卡布雷认为,这种方法的主要特点,是它考虑了知识表示在语言的自发和自然生成中(“体内”(in vivo))的情况;而标准化语言则是在“体外”(in vitro)进行的知识表示。 在“体内”对知识表示进行分析,使得这种术语学方法偏爱描述性方法(the descriptive method)的应用,而不是规范性(the prescriptive)方法。这种方法认为,术语工作不是一种识别概念并对其进行命名的“命名活动”,而是作为一种交际(交流)活动。在其中,一个术语所代表的具体概念,取决于具体情境和环境;它把术语看成是自然语言的一部分,其含义随着时间而改变。卡布雷创新性地提出了现代术语学的“多门理论模型”(the theory of doors)[25],主张术语分析可以从不同角度(或“门”)入手,“在术语学知识领域的核心,我们将术语单元看作是一个具有三个维度的多面体:认知(概念)、语言(术语)和交际(情境)维度” [24]。根据卡布雷的“术语多面体”的观点,维斯特的普通术语学只解释了多面体的一个维度——概念化的方面,而没有考虑到多面体的其他维度。但卡布雷认为,这并不意味着普通术语学濒临危机,而只是人们已经认识到“术语单元”是种复杂和多维度的现象,人们几乎无法从所有的“门”一次性同时进入进行分析。另外,卡布雷强调,要根据术语项目所设立的标准,依据给定领域概念结构里的位置,去确定术语的价值。另外,这种术语学方法指出,每个术语单元都会寻求交际(交流)的目标,等等。
3.术语学的社会认知方法
术语学社会认知方法的代表人物是泰默尔曼(Rita Temmerman)。社会认知术语学研究开始在20世纪90年代末,在泰默尔曼完成其术语和标准化方面的博士论文的时候。她的论文主要研究生命科学中的语言和分类(categorization)问题。该论文在2000年以《术语描述的新方法——社会认知方法》(Towards new ways of terminology description. The sociocognitive approach)为书名出版[26]。她于1997年、1998年、1999年和2000年早期,都发表过一系列文章,开始对传统术语学进行反思和逐渐形成其社会认知术语学的观点。她的博士论文是對该方法的第一次综述。此后,更多其他的围绕术语学社会认知方法应用的文章也相继发表。
泰默尔曼主要是在分析生命科学领域的科学文献语料库后意识到,传统术语学解释不了生命科学术语的具体情形。她发现,首先,大部分术语并没有明确界定;其次,这些术语很少是无歧义的,而且也不可能根据概念在层级结构或者概念体系里的位置来定义概念;第三,同义词和多义词是存在的;最后,这些术语的类别和含义是随时间而变化的。泰默尔曼的发现使其得出结论:传统术语学的原则妨碍了人们对生命科学领域里大量范畴/类别(categories)和术语进行现实和务实的描述。事实证明,在这个领域里,贯彻标准化原则不是很有必要;而且,传统术语学原则不足以满足对生命科学术语建立现实性描述的需要。为了更好地对生命科学领域的术语进行描述性研究,她提出了一种植根于认知语义学的新方法[27]。这种方法中采用了三种术语描述方法:原型结构分析、认知模型分析和历时分析。从“理解单元”(the unit of understanding ,UU)开始, 而不是从概念出发;“理解单元”具有原型结构,并处于不断演变之中;这种方法支持类别分析模型,其中包括对概念含义进行共时和历时性的思考;它研究隐喻,研究术语变体;创建多语种术语资源,开发术语软件,以及为本体结构提供术语信息。因此,泰默尔曼小组开发了“术语本体编纂学”(termontography)的方法。 术语termontography是“术语、本体和编纂学”的组合, 其目的是用(多语言)术语信息来描述本体,并用本体来构建术语资源。
泰默尔曼的术语学方法虽然不可避免仍然有其局限性,但是她的工作说明其实人们对术语学研究可以采用多条道路。术语学社会认知方法目前也适用于其他领域,如社会科学等。
4.文化术语学以及文本术语学方法
文化术语学方法(cultural approach to terminology)的代表人物是来自中非共和国的语言学家基迪利(Marcel DikiKidiri),他在法国生活和工作。基迪利认为,人们看待世界的方式决定了人们如何对所有感知或构想的事物进行分类、排序、命名和分类的方式,事实上这也是人们对自己(文化)身份的一种认可。依其观点,文化制约了人们对世界进行认知的方式,而且,文化术语学方法考虑到了:只有人才能够通过受精神和文化限制的表征接近这个真实的世界。促使这一术语学方法产生的诱因则是因为在全球化的背景下,非洲语言自身科技术语发展的需要。特别是在非洲撒哈拉以南地区需要重点发展自己的语言,迫切需要进行语言管理。对于文化术语学而言,术语和专业语言方面的工作所采用的方法,其理论基础主要是以描述性的语言学框架为基础,其中,新词工作和研究占有重要地位。文化术语学方法历史虽短暂但理论成果卓著丰富。自1999年以来,基迪利发表了探讨术语学及其与社会文化关系的一系列文章。他在2008年主编的《非洲语言中的科学词汇:为文化术语学方法而作》(Le vocabulaire scientifique dans les langues africaines: Pour une approche culturelle de la terminologie)一书,收录了涉及文化术语学的重要研究成果[28]。
文本术语学方法可定义为一种描述性的术语学工作方法,用于探索和描述在预定的一组文本里如何以电子化的形式对文本数据进行收集。它作为一种方法论,已经越来越多地被数学工作者用于上下文中术语的描述性分析。这种侧重对术语进行描述性研究的文本术语学方法,它的发展历史跟自然语言处理(NLP)技术的发展密切相关。在欧洲(特别是在法国),语言学家主要集中精力对自然语言处理进行研究,一般从语料库入手进行术语构建。文本术语学主要源于法国“术语学和人工智能小组”(Terminologie et Intelligence Artificielle,TIA)的工作。TIA小组由语言学、人工智能和自然语言处理等领域的研究人员组成,每两年举行一次会议。代表人物有:吉勒(Nathalie AussenacGilles)、布里戈(Didier Bourigault)、孔达米纳(Anne Condamines)、斯洛德齐安(Monique Slodzian)和苏尔曼(Sylvie Szulman)。
(口头或书面)的专业文本是术语工作的来源,专业文本构成对术语进行观察和描述的来源。这种术语学工作方法侧重对处于具体语境里的术语进行考察,研究多义词、同义词变量、新词,考虑术语的语法和语义方面的问题。它还允许采用图形、语音、形态句法学(morphosyntaxic)、形态语义学(morphosemantic)等实用形式对术语进行描述。
三 安吉拉·坎波的结论:对现代术语学的发展进行“拉卡托斯式”的解读
著名哲学家伊姆雷·拉卡托斯(Lakatos)是一位匈牙利的科学哲学家,他在科学理论研究方法论方面引入了“科学研究纲领方法论”的概念。他的这个科学发展理论,与卡尔波普尔(1962)和托马斯库恩(1962)的理论相似,解释了“批评”在这一科学理论发展中的重要作用。为了描述一门学科的发展,最好将这门学科里的不同理论作为该纲领性结构的组成部分。根据拉卡托斯的“科学研究纲领”的理念,学术领域(包括术语学领域)需要有足够广泛的理论来保持该领域内部的某种连贯性。从这个意义上说,当一种理论似乎比其他理论更成功时,知识不一定会增长。采用“科学研究纲领”的观点则能更好地理解科学理论的发展[3,29]。
加拿大学者安杰拉·坎波把拉卡托斯在1978年提出的“科学研究纲领方法论”作为一种解释模型,说明了术语学也可以被视为一种“科学研究纲领”,这样就有力地印证了术语学正在成长为一个更加强大的独立学科。术语学作为一门独立学科,可以将其分析为一系列的理论和方法,按拉卡托斯的说法,则是“一系列的理论而不是孤立的理论”[3]。“科学研究纲领”的假设,将其设想为由“硬核”(the hard core)、“保护带”(the protective belt)和“启发式”(the heuristics)三维结构辩证组成。
维斯特提出的普通术语学理论构成了现代术语学学科的坚固核心(硬核),因为它提供了这门学科的基本框架,包含在這一学科在历史发展中发挥合理作用的一般性理论陈述。这个“硬核”可以转变为一套指导方针或者启发式原则用以发展这个科学研究纲领(scientific research program)。按照拉卡托斯的说法,这个“硬核”有一个名为“消极的启发式”(the negative heuristics)的“保护带”,它包含了默认的隐含假设——即这个纲领的硬核不能修改。科学研究纲领的最外层称为“积极的启发式”(the positive heuristics),它由用于解释众所周知的现象或者预测新现象的一般指示性假设所代表[3]。采用拉卡托斯“科学研究纲领”的理念来理解当今貌似“错综复杂”的现代术语学理论问题,则为术语学的新实践带来了秩序,这样有利于随着时代发展和科技进步,现代术语学这一独立的学科能从不断涌现的术语工作的各种方法和理论导向中获益。这些新出现的术语学方法和理论导向,不仅以不同的方式汇聚和彼此启发、支持,而且也为术语学的发展提供了历史连续性,它们更是术语学这门学科的有机组成部分(见表1)。
维斯特开创了术语学理论和方法研究的先河,现代对传统术语学持批评观点的评论家们,应该客观地看待维斯特对术语学发展的历史性贡献,而不应该只仅仅着眼于一点:似乎他只强调了术语的标准化。维斯特提出了一个跨学科的术语学研究领域,它采用基于逻辑学、本体论、信息学、语言学和其他具体科学的理论方法。而20世纪90年代以来,基于对传统术语学进行批评和解释性的大辩论,则为术语学新方法的出现提供了合理性。
将术语学看成一个“科学研究纲领”,它的硬核代表了术语学的主要特征和核心内容;它以基本性的理论假设的形式,构成了“科学研究纲领”向前发展的基础,更为未来的深入研究奠定了基石。“科学研究纲领”所具有的“启发式”,则是一个强大的解决问题的机制,它借助复杂的科学分析能够消化不合理的假设,甚至将它们变成正面的证据[3]。在术语学中,“消极的启发式”指的是向科学界提出的建议,其重点是要保持核心要素不被改变。它指出,理论的“篡改”不应影响核心要素。对于事实与理论之间的任何分歧,可能会有一个新的假设的出现,但“科学研究纲领”“硬核”中的要素要保持不变。“保护带”是指“硬核”周围的部分,是一套灵活的辅助假设,它依据“积极的启发式”进行重新安排和重新调整。它作为一个缓冲区,可以在不显著影响“科学研究纲领”的主要特性的情况下在这里进行必需的适应和修改。在这个“保护带”里包括了术语学的新方法和理论导向(如:社会术语学方法、社会认知术语学方法、交流(交际)术语学方法、文本术语学方法和文化术语学方法等),它们是一系列与“纲领”共享相同核心内容的理论或方法。根据时代发展和实践的需要,这个“保护带”都会扩展、改变和更新。该“纲领”强调了“积极启发式”的重要性,因为它决定了“纲领”进行组织和指导未来研究的程度,它是即将开展的研究取得成功的保证。总而言之,现代术语学是一个渐进式的“科学研究纲领”,它理应对新方法持开放态度,需要不断扩展和改进。
四 结论和一些补充信息
现代术语学的理论基础在奥地利和俄罗斯几乎同时形成。全世界有一个共识:有三位历史性人物在现代术语学发展中占据着重要地位。他们是:西欧的欧根·维斯特、东欧(苏联)的德列津(Ernest Drezen)和洛特(Dmitrij Semnovi Lotte),这三位工程师被公认为“现代术语学之父”[15]。
除了上述提到的这些现代术语学的新理论导向(或方法),据笔者所知:西班牙格拉纳达大学(University of Granada)的美籍西班牙裔语言学家费伯(Pamela Faber Benítez)教授也闻名于西方世界,她在术语学理论方面的贡献当属她的基于认知理论的“框架术语学”(framebased terminology),这一理论的知识背景是功能词汇模型和认知语言学。费伯参与的重大术语项目为“西班牙环境科学术语知识库”(EcoLexicon)项目[30]。此外,法国萨瓦大学的罗什教授(“国际术语和本体论:理论和应用”会议主席、法国标准化协会术语委员会主席、ISO术语标准项目负责人)也因其“本体术语学”(ontoterminology)闻名遐迩[31]。
上述这些现代术语学的新的理论导向和方法,也理当属于术语学“科学研究纲领”的“保护带”。它们以及其他给人们带来启发的新的术语学方法则能起到“积极启发式”的作用, 毫无疑问,它们将为我们富有无限生机的现代术语学带来更多的营养。
在此文最后,笔者认为有必要提一下加拿大学者德利勒(Delisle)在2008年写的《加拿大的术语学:专业史》(La terminologie au Canada: Histoire dune profession)一书,该书描述了加拿大术语学专业的起源,并介绍了加拿大主要以翻译和语言规划为导向的术语学方法的发展,以及所谓的“魁北克术语学派”(the Quebec School of terminology)。在这部书里,作者再一次将维斯特的影响放在加拿大术语学发展的起点。我们期待着术语学越来越辉煌的发展前景,不仅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更作为一种有益的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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