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建“现代化”
2019-01-30刘洪波
刘洪波
全球化、现代化,是这个时代最大的现实。与之相伴,有反全球化和反现代化的思潮。当然,无论反全球化还是反现代化,都有从极端到温和的复杂谱系,两者间又有共通性。
现代化不只是一个描述性的概念,即何谓现代,何谓现代化。它还是一个价值性的概念,即应当怎样做,方向在哪里。它是一种价值尺度,衡量不同的文化、生活、生产方式之高下、优劣、是否过时。最后,它就成为一种判定生死的标准,现代才有权存在,过时的无权存在。
当我们习惯于用发达和不发达来区分世界时,接受的绝不只是一种经济划分标准,一个客观的数字界限。这后面,我们往往接受了一套无所不包的价值定义,从经济、技术、管理,到制度、文化、审美,甚至辐散到种族优劣和身体美丑。任何与发达社会的差异,不再被看成是不同,而被看成是不合道理、不合逻辑,应当消除的。
后发展社会需要现代化,否则将因为落后而自然丧失其存在的条件,即所谓“被开除球籍”;现代化又将使后发展社会否定自我,那么即使现代化了,它也不是它自己了,它将存在,但只是作为全球化里面一个无特性的均质原子而存在。现代化的全球化推进,后面蕴含着由发达者掌握的现代化定义权、这种定义权的全球推进,以及一整套价值的“普世验证”。
每种文化都有存在的自然权利,都有历时演化和与其他文化共时呈现的资格。
“现代化”话语认定,整个人类世界,虽然同时共存于现实之中,但每一个社会都处在一定的“历史时间”上,有的在现代,有的在古代,有的在古代到現代的过程中,有的已不具备转型到现代的资格。近代以来很多“土著社会”的灭族式瓦解,就是“现代化”铁蹄所为,现代化的野蛮杀戮被当成现代文明推进的步骤。“现代化”眼光下,后发展社会的希望在于接受发达社会的标准,进入被接纳、被认可、被同化、被占有的位置。
把所有的空间差异化约为时间差异,把每一个社会的异质性都解释成时间上的异步性,这样的现代化思维,本身就取消了世界丰富性的依据。
在后发展社会里,一些人也是这样自我认定的,因而形成一种内在的甘居从属、跟随地位的主从意识,极端者认定自己的民族没有前途、自己的文化没有价值,跟上队伍而不被抛弃就很好了,自立没有必要,反抗就是反动,跟着主人有好吃喝才是正经,阔人翻脸了不是阔人的问题,一定要反省自己输诚不彻底、做得不够循驯。自信的垮塌与重建,是所有后发展社会共同的课题。
在全球化和现代化时代,需要怎样的人类准则,才能约束发达者的自负,避免后发展社会的被迫瓦解或者自我瓦解?近代以来的人类史,固然可以视为一部经验史,也可以视为一部教训史。世界是丰富的,丰富不是时间进程上的先后,而是世界本当如此。异质性的世界,多元化的文化,特色性的治理,不是“普世价值”像上帝一样光照世界前的异常,而是因为每一种文化都有其存在的自然权利,都有其历时演化和与其他文化共时呈现的资格。
全球化应当是人类所有成员的福祉。现代化应当成为所有人的方向,而不是发达社会统治下后发展社会进行被瓦解或作自我瓦解的选择。每个有人类生存的地方,人们都有自己的现代化方式和现代化道路,用这样一种空间性逻辑可以作为重建“现代化”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