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有意甘化泥流水无情万念灰——杜十娘死因探析

李碧玲

学生在阅读《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时，对于杜十娘抱匣沉江之举都扼腕叹息，吁嘘不已，转而对小说“安排”杜十娘沉江香消感到不舍和不解。有学生说：“老师，杜十娘若是不死，该多好！她那么有钱，那么美貌，那么聪明乖巧，完全可以过幸福的生活！比如出家为尼、重操旧业、独立创业、隐居再活……”还有学生说：“十娘为尼，且看陌上心花暖暖开，待雾散月明，尘埃落定，心念一清净，笑逐颜开落红绡……”学生的愿望是良好的，问题是，杜十娘可以不死吗？

综合考察杜十娘性格、经历、时代背景，她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其一，孑然无依，世所难容。在封建社会，妇女没有自主权，没有自由的生活空间，她所从事的职业也注定了她无论多么努力、多么想改变现状，依然不能像普通妇女那样拥有美满的家庭与美好的爱情，因为社会不容。她拥有的财富，甚至可以说是不干不净得来的，也不会得到社会的认可。她聪明乖巧，但是她的生活环境没有锻炼她拥有创业的能力。除了开妓院一行，其他行当她是什么都不会。让她拿资金去开服装店，进货、销货、管账等等经营的手段，她可没有一点点的经验啊。说不定钱投资了，全赔了也难说，或者是被同行欺负你是一小女子老板，没有男人撑腰，行业欺压你也没辙。那个时代，重农轻商，即使有资本，经商也不被社会认可，何况她是女的。若是干回老本行，以她追求脱离苦海的愿望，更是行不通。所以，唯有一死。也许有人会说，卓文君不是反抗封建家长成功的典型吗？是的，卓文君是成功了，但是，卓文君能自主创业开酒店，那是靠了相如的帮衬啊。而且，人家卓文君的夫君可是鼎鼎大名的司马相如，到哪儿都有一碗饭吃呐。也就是说，卓文君还是有后台的。大美人杜十娘可是什么后台都没有。

其二，心性刚烈，宁折勿曲。她心地善良、秉性淳厚、刚毅坚韧、有心计。她认识到做妓女是社会道德所不容的，达官仕宦人家也是不接纳的。但她还是满怀一线希望，希望李甲的封建家庭能接纳她，但终未能如愿。她想尽办法冲出了牢笼，虽遭遇挫折，但是以她刚毅坚韧的性格，是不可能会再回到牢笼里去。又因为她对李甲满怀爱恋，对李甲情感专一，心地善良的她不会移情，相反，李甲的背情又使她绝望，爱情的绝望击倒了脆弱的心灵，所以，她只有一死。情人眼里出西施，爱情使人盲目，所以李甲的变心，也使她没有了另外的打算——如找人再嫁。眼见着爱情就这样无影无踪，情人毫无互谅互助，恨，自然地在内心狂妄地滋生，泪水也无法掩盖，以致失去理性，只求一死。

其三，用情过深，受辱难返。为求尊严，所以一死。为维护自己的爱情理想和人格尊严，她用生命来控诉人世间的邪恶。从小说的开始，我们就可以看到她对李甲的感情有所保留，她对李甲并不完全信任，但最终还是一死了之，这说明她的死不完全是为李甲。早有从良计，她苦苦追求自己的幸福，苦苦地挣扎在那个肮脏的地方，跳出苦海、脱离柳巷，都表明她的勇气和毅力，那么有心计的女人，以生命做抗争，难道只是李甲的负心而已吗？不是的，她为的是不再受欺辱的尊严！死，也是一种解脱。

她爱的人反过来害她，身边没有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也让她只有一死的结局。做了多年的妓女，能没见过各类男人吗？有机会的话，她还能在妓院呆那么长的时间呀？风尘女子，阅人无数，百里挑一，就挑中了李甲。李甲表面光彩照人，内里却猥琐卑微，将她转卖。她本已退而求其次了，想着不做夫人，做妾就知足的，但是，李甲却是负心薄幸，见钱失情，辜负了她。看人不准，让她彻底绝望，交情那么深的李甲都没法托付，更何况把她当商品来买卖、当玩物来玩弄的孙富呢？一根筋的她还能嫁给谁呢？另谋出路，找人再嫁？且不说一般人配不上她，就是一般人也未必乐意娶她，她也未必看得上呀。所以，还是唯有一死。

其四，身污心纯，不忍泥淖。没有了爱情的支持，没有了封建家庭接受她的指望，即使钱财再多，也是浮华如梦，生得污浊，活得也污浊。内心那么地痛，还真是生不如死呢！她在沉江前，内心是愤恨的、悲伤的、有牵有挂的，她的一跳是逃避现实的。她看破了红尘，看清了人世间的情、恶、欲，她的一跳，无憾！

从作者设计的意图来看，她也只有一死的路可走。假设她心软了，不投江，李甲已经反悔，退掉孙富的钱，他们一起回到家乡。可想而知，她也会不幸福。那样的家庭，将来给李甲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大老婆，而让她做妾，虽然她说“收佐中馈，得终委托，生死无憾”，但她怎么还能有幸福的生活呢？谁容得了她的妓女身份？这样美丽的女子，依然是痛苦的未来，所以作者还是让她死了的好。死了求得尊严，显出刚烈，痛斥了肮脏的社会、奸邪的小人，维护了自己的爱情理想。毁灭了自己，却控诉了人间的黑暗。冰清圣洁之女子，沦落为世俗浊物，也是作者痛心而又不忍的，所以，让她去死吧。

佛曰：“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寻常细微之物，便是大千世界的缩影。杜十娘冰清玉洁落红尘，出淤受污不忍辱；一生心血存箱子，满腔凄苦付东流。她一跃而下，与宝箱一同让洪流带走，自得到超脱，这不是她必然的、也是“最好”的归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