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传记文学的基本成就概论
2019-01-30陈含英俞樟华
陈含英, 俞樟华
(1.浙江音乐学院 公共基础部,浙江 杭州 310024;2.浙江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
现代传记文学在继承和发扬古代传记优良传统的基础上,又受到西方传记的巨大影响,因此有了崭新的发展变化。为了区别这种变化,胡适先生最早引进西洋“传记文学”概念,将此时的传记统称为传记文学,并大力予以提倡。朱东润先生则认为用“传叙文学”这个名称比较符合实际,所以他所写的论著都用“传叙文学”这个名字。另有学者如孙毓棠则称现代的传记为“新传记”。从名称上的变化就已经反映出一个客观事实,就是现代传记文学与古代传记相比,无论形式还是内容都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出现了像梁启超、蔡元培、章炳麟、郭沫若、胡适、郁达夫、林语堂、朱东润、谢冰莹、孙毓棠、沈从文、张默生、吴晗等一大批优秀的传记文学大家,涌现了像梁启超的《李鸿章传》、朱东润的《张居正大传》、吴晗的《朱元璋传》、胡适的《章实斋先生年谱》和《四十自述》、郭沫若的《沫若自传》、郁达夫的《达夫自传》、沈从文的《从文自传》、谢冰莹的《一个女兵的自传》等大量的传记文学名著,取得的成就非常巨大。概而言之,其成就主要表现在下面诸方面:
一、传记形式多样化
现代传记文学按照作者来分,可以分为他传和自传。他人做的传记,包括小传、墓志铭、碑记、史传、行状、年谱、言行录、专传等,这些传记形式,在现代大多仍然存在,不过写法上有的已经发生一些变化;自己写的传记,包括自传(自序、自述和自白)、自传的诗歌、游记、日记、书信、回忆录、自撰年谱,以及口述历史等形式。现代传记在继承古代传记的各种形式的基础上,也出现了一些新的传记形式,如现代派传记、后现代传记与图像传记、传记剧、影视传记等也在崛起之中,还有像以白话文短篇小说体形式叙述明朝忠臣义士的《扬州义民别传》,以报告文学的方式介绍蒋介石、冯玉祥、李宗仁、白崇禧、阎锡山、张群、朱德、毛泽东、彭德怀、陈诚、程潜、张治中、何应钦、贺龙、叶挺、项英、叶剑英、徐海东、傅作义、马占山、薛岳、蔡廷锴、张自忠等57位将领的身世、个性、思想及功绩的《今日的将领》等。这个时期,还出现了口述传记,如北京大学新潮社编的《蔡孑民先生言行录》,其实就是由蔡元培口述,其夫人之弟黄世晖记录的《蔡元培口述传略》。尤其是像《李鸿章传》《张居正大传》《朱元璋传》等章回体长篇传记文学的产生,更是显示了现代传记文学受西方传记影响的明显特征。从此,西式的长篇传记文学形式便成为现代传记文学创作的主要形式,几乎所有的长篇传记都是分若干个小标题来叙述历史人物的事迹的。
年谱是一种传统的传记编纂体例,经过上千年的积淀,已经形成了固定的形式,但是胡适在编撰《章实斋先生年谱》时,在体例上却有新的创造,他自己总结说:“我这部《年谱》,虽然沿用向来年谱的体裁,但有几点,颇可以算是新的体例。第一,我把章实斋的著作,凡可以表示他的思想主张的变迁沿革的,都择要摘录,分年编入。摘录的工夫,很不容易。有时于长篇之中,仅取一两段;有时一段之中,仅取重要的或精采的几句。凡删节之处,皆用‘……’表出。删存的句子,又须上下贯串,自成片段。这一番工夫,很费了一点苦心。第二,实斋批评同时的几个大师,如戴震、汪中、袁枚等,有很公平的话,也有很错误的话。我把这些批评,都摘要抄出,记在这几个人死的一年。这种批评,不但可以考见实斋个人的见地,又可以作当时思想史的材料。第三,向来的传记,往往只说本人的好处,不说他的坏处;我这部《年谱》,不但说他的长处,还常常指出他的短处。例如他批评汪中的话,有许多话是不对的,我也老实指出他的错误。我不敢说我的评判都不借,但这种批评的方法,也许能替《年谱》开一个创例。”[1]胡适在传记形式上的创新,是值得肯定的。姚名达在胡适的影响下编撰了《程伊川年谱》《朱筠年谱》《刘宗周年谱》《余姚邵念鲁先生年谱》,并且申明编撰这几部年谱的指导思想,是用“新史学的眼光,作科学的探究与记载”,[2]不仅要深刻揭示谱主的主要思想,而且要通过记载谱主的主要活动,搜集和挖掘出谱主的社会交往,从而反映出时代的变化和思潮的转变,与古代的年谱相比,具有鲜明的近代色彩。姚名达的《余姚邵念鲁先生年谱》采用谱前、正谱和谱后的编纂体例,作者也自认为是一个创例。
古代传记都是文字传记,尽管对人物的外貌有所描写,但根据这种描写得到的人物形象,却千差万别。譬如司马迁在《史记·孔子世家》写孔子的相貌“生而首上圩顶,故因名曰丘云……孔子长九尺有六寸,人皆谓之‘长人’而异之”。[3]根据这样简易的描写而画出的孔子相貌,各种各样,以致于外国朋友因此提出了“中国的孔子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这样不是问题的问题。为了避免外国朋友的误会,国家汉办还专门弄了一个孔子“出国”的标准像。现代传记则不同,随着时代的发展,技术的进步和书写条件的改善,传记写作和发表的形式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如《现代》《七月》《热风》《小说家》《宇宙风乙刊》《中国文艺》《文季月刊》《文学》《文艺》等许多刊物在发表传记作品时,都配有传主的画像、木刻或照片。如鲁迅逝世后,《文季月刊》在“哀悼鲁迅先生特辑”发表鲁迅传记的同时,还发表了《鲁迅先生画像》(遗像)、《鲁迅先生遗体》(照片)、《鲁迅先生书桌》(照片)、《灵柩移上灵车行进中》(照片)、《殡仪行列中之鲁迅先生画像》(照片)、《鲁迅先生长眠之墓穴》(照片)、《许广平女士及公子海婴》(照片)、《鲁迅先生书札遗迹》(照片)、《鲁迅先生遗墨》(照片)等。现在只要说起鲁迅,人们的脑海里立刻就会出现鲁迅那独特的样子,就是因为有鲁迅当时的画像和照片传世的缘故。《现代》杂志在纪念歌德逝世100周年时,甚至发表了一组《歌德的代表画像》,其中包括:1.歌德一生的肖像:十六岁时的画像、二十五岁时的画像、三十二岁时的画像、四十一岁时的画像、五十岁时的画像、五十八岁时的浮雕面形像、六十岁时的画像、六十六岁时的石膏面形像、六十八岁时的速写像、七十岁时的画像、七十七岁时的画像、七十九岁时的雕像、八十岁时的塑像、八十三岁时的画像、临终时的画像;2.环境·人物:歌德父母肖像、歌德之妹肖像、歌德夫人雕像、歌德的佛朗克府故居、歌德时代的魏马风景、歌德在魏马的著作室、歌德在魏马的会客室、魏马公爵赠给歌德的别墅、魏马公爵肖像、魏马好友席勒肖像;3.诗与散文:原本《少年维特之烦恼》封面、《少年维特之烦恼》插画一页、绿蒂的真面目、歌德的恋人——丽丽夫人、歌德的恋人——玛丽安娜、歌德和魏马公爵、歌德旅行意大利画像、歌德的背影、歌德剪影四帧、歌德创作原稿之一页、老年歌德的手;4.纪念·展览:歌德的死颜、歌德的绝笔、歌德逝世后的讣告、魏马的歌德墓堂、歌德与席勒之墓、歌德临终的卧室、歌德的遗物——书案、歌德的遗物——旅行箱、歌德百年祭瞻礼、魏马的歌德铜像、歌德代表作的中译本《浮士德》、歌德代表作的中译本《少年维特之烦恼》、歌德纪念马克、歌德纪念明片、歌德纪念邮票、歌德的后裔。通过这些照片和实物,读者不仅对歌德一生形貌的变化有了清晰的印象,而且对他生活和工作的环境、他的亲人和交游以及他死后得到怎样的纪念等也都有了一些了解,这对文字传记是一个很好的补充,这是现代传记文学不同于古代传记的一个显著特点。
古代史传都以叙述为主,间有夹叙夹议的,如《史记·伯夷列传》《屈原贾生列传》等,也是少数,作者的评论一般都放在传末,《史记》有“太史公曰”,《汉书》有“赞曰”,一部二十四史,除了《元史》外,皆有史传作者的评论,但是这些评论只是传记正文的一个补充,并不是以评论为主的传记。以评论为主的传记形式,称之为评传,是现代才有的传记体裁。受现代西方传记的影响,经过一番提倡,评传作为一种崭新的传记形式,在现代传记文学创作中得到蓬勃发展,出现了大量称之为评传的作品,如翻译过来的有《马克思评传》《高尔基评传》《安徒生评传》《拜伦评传》《罗素评传》等,描写古代历史人物的有《子产评传》《司马相如评传》《陶渊明评传》《萧统评传》《刘彦和评传》《岳飞评传》《李卓吾评传》《成吉思汗评传》《袁枚评传》《曾国藩评传》等,描写当时作家的有《郭沫若评传》《茅盾评传》《郁达夫评传》《张资平评传》等,描写外国作家的有《王尔德评传》《西万提斯评传》《毛里哀评传》《微尼评传》等,评传的传主已经涉及到国内外的各个方面,但以文学家为主,评传已经成为现代传记文学广泛使用的一种传记形式,取得的成就也很显著。
二、传主选择广泛化
古代史传的对象,主要是帝王将相、文臣武将和社会名流,一般的人物很难被树碑立传。到了现代,传记文学的写作对象扩大到了各个方面,许许多多小人物都被写入了传记之中。根据《民国时期总书目·传记》类统计,1912年至1949年之间出版的传记作品大约1 641种,涉及政治、法律、军事、财政、经济、文化、教育、体育、文学、艺术、历史、地理、科学技术、医学卫生、农业水利等各个领域的代表人物。就妇女而言,各行各业的妇女都被立传,像政治界、军警界、教育界、实业界、工商界、美术界、生活界、交际界、运动界、武侠界、慈善界、释道界、巫医界、优伶界、江湖界、杂流界等,涉及面之广前所未有。甚至出现了妓女传记,最典型的如有关赛金花的传记资料数目众多,1934—1939年间即有《赛金花》《赛金花本事》《赛金花传》《赛金花遗事》《赛金花自述》《赛金花的一生》《赛金花外传》《赛金花系年小录》等传记资料涌现。
这里我们还可以举出一个显例:《现代妇女》杂志1943年元旦创刊于重庆,1946年5月迁址上海,1949年3月被国民党当局查封而被迫停刊。该杂志设有人物传记专栏,共发表了109篇中国近代人物传记。在《现代妇女》所关注的人物中,涉及的传主范围是很广泛的,从最著名的政治人物孙中山、慈禧太后,到致力于妇女和革命的社会活动家李德全、何香凝、胡子婴、倪斐君、秋瑾、徐宗汉、雷洁琼、周颖和谭惕吾等;从抗战英雄朱文央、李林、秦嘉征、蒋鉴、杨福兰、马淑、蔡一飞,到国民党将领胡素;从作家白薇、许啸天、黄氏风姿、冯伊湄、王鲁彦、刘海尼等,到记者彭子冈、张志渊;从演员白杨、吴苗、袁雪芬、张瑞芳、叶露茜、戴爱莲等,到演员母亲周董燕梁;从关心妇女儿童福利的王家珍、姚淑文、刘德伟等,到创办儿童服装公司的实业家丁慧涵;从医生丁懋英、周穆英、苏元悟、蒋鉴琴等,到护士王文理;从公务员之真、白明、易若芸等,到职员何时清、南迎、高山、岚英、曾毅等;从教师成大哥、青菓、陶端予、程仲苍、陈品芝等,到学生宋怀玉、辛夷、纪以、赵之巽、赵海伦、村农等;从女工小杨、林宝珍、徐亚兰、徐英、勤等,到家庭妇女陈红藻、淑、云露、明沙等;另外还有抗战英雄的家属、图书管理员、书店店员、售票员等等。[4]平民传主的大量涌现,使传记文学从高文大册走向大众化,更接近地气,更利于普及,因而鼓励青年多读传记,成为一时的热门话题。
三、自传创作普遍化
胡适是现代自传文学的倡导者和实践者,他很早就开始逐个劝说当时的名人写自传。他在《施植之先生早年回忆录序》说:“一九二七年我在华盛顿第一次劝施植之先生写自传,那时他快满五十岁了,他对我说,写自传还太早。以后二十多年之中,我曾屡次向他作同样的劝告。到了晚年,他居然与傅安明先生合作,写出他的《自定年谱》作自传的纲领。又口述他的早年生活经验,由安明记录下来。安明整理出来的记录,从施先生的儿童时期起,到一九一四年他第一次出任驻英国全权公使时为止,——就是这一本很有趣味而可惜不完全的自传。”[5]437在所著《四十自述》的自序中,他说:“我在这十几年中,因为深深的感觉中国最缺乏传记的文学,所以到处劝我的老辈朋友写他们的自传。不幸的很,这班老辈朋友虽然都答应了,终不肯下笔。最可悲的一个例子是林长民先生,他答应了写他的五十自述作他50岁生日的纪念;到了生日那一天,他对我说:‘适之,今年实在太忙了,自述写不成了;明年生日我一定补写出来。’不幸他庆祝了50岁的生日之后,不上半年,他就死在郭松龄的战役里,他那富于浪漫意味的一生就成了一部人间永不能读的逸书了!”[6]与此同时,胡适还先后劝说梁启超、蔡元培、陈独秀、梁士诒、张元济、熊希龄、高梦旦、叶景葵等当时名人撰写自传。因为这些人是现代某个事件的参与者,甚至是主导者,他们把自己的自传写出来,不仅可以让读者知道他们本身的非凡经历和传奇事迹,而且可以通过他们的事迹折射出当时社会的发展历程和某些重大事件的真相,具有非同一般的历史意义。胡适几十年如一日地四处劝导名人写自传,有的答应了,也写出来了,有的答应了却没有写成;对于没有写成而又不幸谢世的名人,胡适感到无比遗憾。
自从胡适鼓励名人写作自传以来,写自传逐渐形成一种风气。胡适自己身体力行,带头撰写了《四十自述》。好像人生逢十是一个关节点,先后写了四十自述的还有林语堂、汪亚尘、郭思绶、庄严居士等,写五十自述的有严竹书、穆湘玥、王晓籁、王静斋等,写六十自述的有石醉六、守培、周越然等,写七十自述的有胡镇、叶为铭、朱少滨等。当时撰写自传的作家及其作品有郁达夫《达夫自传》、沈从文《从文自传》、巴金《巴金自传》、许钦文《钦文自传》、张资平《资平自传》、谢冰莹《一个女兵的自传》等,其中郭沫若撰写自传的时间跨度最长,从1928年开始发表第一篇自传作品,一直写到1945年为止,后来汇集成《沫若自传》,字数共计110万,是现代部头最大的自传,其规模在世界传记文学史上也属罕见。还有艺术家徐悲鸿的《悲鸿自述》、著述家邝富灼的《六十年之回顾》、医学家伍连德的《得之于人用之于世》、佛学家丁福保的《医道与佛法》、足球名将李惠堂的《从母胎到现在》、妇女运动者王立明的《由家庭到社会》、交际家黄警顽的《廿年交际经验淡》等自述文章,都曾在《良友》杂志连续发表过。除了名人写自传外,普通人也开始写自传,像宋维翰《一个士兵的自述》、李会申《一个乞者的自述》、沈翼飞《小皮匠的自述》、汪令仪《一个舞女的自述》等,都是社会地位很低的作者;张雪岩、刘龄九编的《田家读者自传》曾收录了农民、工人、商人及普通劳动者的自传、生活述略100余篇,这些自传为《田家半月报》征稿所得,可了解各地民众的生活实况,发现社会问题,供社会学、历史学等专家研究参考之用。
现代自传的兴盛,与报刊杂志的推波助澜密切相关。报刊杂志不仅为自传的发表提供了平台,而且许多文学期刊还精心策划一些自传写作题目,鼓励大家撰写。譬如1931年《读书月刊》有“我的读书经验专号”,发表了赵景深、章衣萍、匡亚明、谢冰莹、顾均正等14位作家的读书体会;1932年《文学月报》策划了“现代中国作家自传”和“一·二八事变”“九一八周年”专号,发表了白薇、洪深等人的自传和沈端先、洪深、叶圣陶、茅盾、柳亚子、田汉、穆木天、楼适夷等人在战乱中的经历;1935年《文艺》杂志策划了“作者自述特辑”,发表了胡怀琛、李金发、顾仲彝、王任叔等12位作家的自述;1936年该刊又策划了“我创作的动机特辑”。这方面成绩显著的是《青年界》杂志,该刊物于1935年策划了“学校生活之一叶特辑”,发表了陈友琴、钱歌川、郑师许、刘大杰等45人回忆学校生活的文章;1936年又策划了“我的职业生活特辑”和“中学生毕业后就职实况特辑”,前者发表了李长之、臧克家等92人回忆自己职业生活的文章,后者发表了梁燕、徐天武等11人回忆中学毕业后的工作经历;该刊这一年的“暑假生活特辑”,发表了杨东莼、胡行之等93人回忆自己暑假丰富多彩生活的文章;1937年,该刊又有“青年作家指导特辑”和“日记特辑”,前者发表隋树森、朱雯等57人的创作经验,后者发表吴景崧、周作人、老舍、艾芜等121人的日记。此外,《抗战文艺》有“轰炸特辑”,《文艺春秋丛刊》有“生活回顾特辑”,《论语半月刊》有“癖好专号”和“逃难专号”,这些特辑和专号,发表的都是一个人的生活片断,但都是印象深刻的经历,不仅从中可以看见作者的情感,而且也折射出时代的变化。
四、传记思想个性化
无论是自传还是他传,都是体现了作者的思想和感情的。胡适是“自由主义者”,他力图打破旧的束缚,肯定个人自由与自我追求。在传记领域,这种大胆的个性追求、自我表现与暴露、自我批判和忏悔的意识是中国现代传记的特色。像郁达夫的《日记九种》,发表于1927年,是现代知识分子创作的第一部作者在生前就公开发表的私人日记,而且是个人婚变的日记,特别是日记详细记录了他与王映霞之间复杂的感情纠葛,甚至情欲,将自己的“私生活”毫无顾忌地暴露于众,庶几可以与卢梭的《忏悔录》媲美;沈从文的《从文自传》,作者“当时主观设想,觉得既然是自传,正不妨解除习惯上的一切束缚,试改换一种方法,干脆明朗,就个人记忆到的写下去,既可温习一下个人生命发展过程,也可以让读者明白我是在怎样环境下活过来的一个人”;[7]瞿秋白的《多余的话》,是他在监狱里对自己一生的回顾和分析,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引起了不小的争议,但他作为一个中国共产党曾经的领导人,敢于把自己的思想变化赤裸裸地加以交代,是需要勇气和胆量的。其他如张默生写《异行传》,是为了“抒泄抑郁的情怀”;朱东润写《张居正大传》,是希望用张居正的“把整个的生命贡献给国家”的精神,来激励抗战时期的政府和人民。如此等等,每位作家创作的传记作品,都是表达了作者一定时期的思想的,个性化色彩非常浓厚。郭久麟在《中国二十世纪传记文学史》第五章《五四以后的自传文学》中说:“从整体上看,中国现代自传可以分四类:以郁达夫为代表的自我暴露型,以郭沫若为代表的自我张扬型,以瞿秋白为代表的自我剖析型和以谢冰莹为代表的自我倾诉型。”[8]从自传写作的个性化,可以窥见现代传记文学的个性化色彩是多么明显,反映了现代传记文学百花园的多姿多彩。
五、传记语言通俗化
“五四运动”以后,为适应社会变革的需要,现代传记文冲破了传统的模式和文言文的桎梏,形成了新的现代体式和白话文,传记文学的创作通俗易懂,促进了传记文学的发展和传播,得到了普通读者的欢迎和喜爱。胡适是现代白话文运动的倡导者和领导者,他提出了“用白话做一切文学的工具”的主张。他在《逼上梁山》一文中说:“我也知道光有白话算不得新文学,我也知道新文学必须有新思想和新精神。但是我认定了:无论如何,死文字决不能产生活文学。若要造一种活的文学,必须有活的工具。那已产生的白话小说词曲,都可证明白话是最配做中国活文学的工具的。我们必须先把这个工具抬高起来,使他成为公认的中国文学工具,使他完全替代那半死的或全死的老工具。有了新工具,我们方才谈得到新思想和新精神等等其他方面。这是我的方案。”[9]胡适还把这种主张也运用到传记文学的写作上来,因为他觉得“死文字”无法承担新传记描写人物的任务。他论述道:
传记写所传的人最要能写出他的实在身份,实在神情,实在口吻,要使读者如见其人,要使读者感觉真可以尚友其人。但中国的死文字却不能担负这种传神写生的工作。……因为没有一篇真能写生传神的传记,所以二千年中竟没有一个可以叫人爱敬崇拜感发兴起的大人物!并不是真没有可歌可泣的事业,只都被那些谀墓的死古文骈文埋没了。[5]462
胡适认为,古代之所以缺乏生动传神的人物传记,就是被死文字、烂古文给害的,他深深觉得,古代的“死文字”已经无法胜任新传记要传神写生的任务,不可能写出“实在身份,实在神情,实在口吻”而让人有如见其人、如闻其声的感觉。尤其是时代发展到了现代,各个方面都发生了巨变,如果语言文字不变的话,就不能适应时代的需要。变革已经势在必行,变革已经时不我待。所以当张謇的儿子用白话文为其父亲作传时,便得到了胡适的大力赞赏,并欣然为作《南通张季直先生传记序》,说:“他这回决定用白话做先传,决定打破一切古文家的碑传义法,决定采用王懋竑《朱子年谱》和我的《章实斋年谱》的方法,充分引用季直先生的著作文牍来做传记的材料,总期于充分表现出他的伟大的父亲的人格和志愿。”[5]463胡适自己也率先垂范,撰写了《白话文学史》,出版了白话诗集《尝试集》,更主要的是用白话文完成了《四十自述》《李超传》《追悼志摩》等语言自然流畅而感人肺腑的传记作品。胡适关于中国文字的障碍,是传记文学不发达的原因的论述,得到了朱东润、郑天挺等学者的赞同。郑天挺在《中国的传记文》中说:“后来传记所以不好的原因,大概有下列几点:第一,由于文字本身。古人言文一致,所以写下来的文字就同语言一样。后来文字与语言越离越远,拿古代的文字文法写后世的语言,所以语气神情不能充分表现。传记作者既不肯用当时的语法和习惯的词句来写当时的事情,记当时的对话,还要去学那更古的文法,用那早不通行的字句,以自衒古奥,于是越学越坏,越不近真实情况。”[10]王治心、李次九等人在编撰《中国历代名人传略》时,就已经非常明确地把“文字通俗”作为编撰要求之一。随着白话文运动的深入和语言大众化、语言民族化运动的展开,白话文得到了广泛普及,得到了社会民众的认可和接受,传记文学的白话文写作也迅速普及,无论是自传还是他传,都是用白话文写作的,文言文传记终于逐渐告别了现代传记文坛。
六、传记译介全面化
现代传记文学之所以能够迅猛发展,与西方传记文学的传入和影响密切相关。在现代传记文学史上,随着卢梭的《忏悔录》、普鲁塔克的《传记集》、鲍斯威尔的《约翰生传》以及莫洛亚的传记作品和传记理论的传入,中国传记作家获得了新型传记文学创作的样板和理论武装,胡适、郁达夫、朱东润等传记文学大家都力图在以《史记》为代表的中国传记文学优良传统的基础上,引进西方先进的传记文学理论,建立起中国自己的现代传记文学创作体系和理论体系。
为了更好更多地借鉴外国传记文学的创作,一时间译介外国传记作品和传记理论成了一种风气,全面展开,具体表现在:一是各种文学期刊和非文学期刊都发表外国传记文学翻译作品,甚至一些重要的大型报纸也发表外国传记作品;二是各类出版机构大量出版外国传记文学著作,像《马克思评传》《康德生活》《达尔文生活》《屠格涅夫生平及其创作》《托尔斯泰生平及其学说》《爱迪生的奋斗史》《歌德自传》《林肯传》《罗斯福传》等单个传记和《近代欧美哲学家》《世界革命妇女列传》《世界名人传》《世界电影明星小史》《世界昆虫学家传略》等综合性传记,形式多样,内容丰富;三是涉及的国家众多,像日本、美国、英国、法国、德国、苏联等几十个国家的传记文学名著都先后被译介到国内,尤其是一些弱小国家传记的翻译介绍,体现了中国传记文学翻译者对世界弱小各国的重视和尊重;四是编译外国传记,如刘麟生编译的《世界十大成功人传》,介绍了乔治·皮博迪、瓦特、乔赛亚·梅森、贝尔纳·帕利西、法拉第、埃兹拉·康奈尔、爱迪生等10人的生平事迹;陈家骥、陈克文编译的《世界著名探险家》,介绍了马可·波罗、哥仑布、达伽马、麦哲伦、德雷克、安森、库克、利文斯敦、斯坦利、约翰·卡伯特、雅克·卡蒂埃、约翰·戴维斯、马丁·弗罗比舍、斯特尔特、亨利·赫德森、约翰·富兰克林、乔治·内尔斯、南森等人的探险事迹。编译的长篇外国人物传记有邹宏道的《高尔基评传》、石苇的《萧伯纳》、伍况甫的《爱迪生传》等。五是除了翻译、编译之外,中国传记家还以外国传主为主创作了许多外国历史和现代人物的传记。如沈雁冰、郑振铎撰写的《现代世界文学者略传》,就包括现代犹太文学者宾斯奇、海雪屏、考白林、阿胥传略和现代匈牙利文学者莫尔奈、海尔齐格传略,还有现代南斯拉夫文学者柯苏尔、科洛维支传略和现代波兰文学者布什比绥夫斯基、莱蒙脱、推忒玛耶尔传略,以及现代捷克文学者白士洛支、白息那、斯拉梅克、马哈、齐拉散克、沙伐、捷贝克传略等;高觉敷的《心理学名人传》乃西方近代心理学名人传略,其中有陆克、柏克烈、休谟、哈德烈、培固、费希钠尔、布连搭等18人的传略;长篇外国人物传记有郑振铎的《泰戈尔传》、张资平的《地质学者达尔文》、顾均正的《安徒生传》、沈端先的《高尔基评传》等。七是翻译介绍西方传记文学理论。如戴镏龄的《近代英国传记的简洁》和《谈西洋传记》、范存忠的《一年来英美的传记文学》、任美锷的《莫洛亚著传记文学两种》等文章,都是评介西方传记作家或作品的重要文章;像周骏章译的《论传记文学》《论传记与自传》《传记的作法》《论英国传记家斯揣齐》,白桦译的《传记文学论》、许克之译的《传记的艺术》、王卢译的《论传记艺术》、黎生译的《现代的传记文学》、常风译的《小说与传记》、今纯译的《写传记的经验》、坎侯译的《传记学的科学的研究》等论文,都把西方传记家的重要传记理论介绍到了国内,使国内传记文学作家及时了解和掌握了西方传记文学理论,并用之于武装头脑,指导创作实践。
七、传记理论研究系统化
在现代传记文学史上,胡适是第一个提倡“传记文学”概念的,他不仅身体力行从事传记创作,而且积极从事传记文学理论研究。在他的倡导下,传记文学理论研究有了长足发展。郁达夫有《传记文学》与《什么是传记文学》,简略介绍了西方传记文学作品和理论;朱东润有《中国传记文学之进展》《传记文学与人格》《传记文学之前途》等论文,介绍西方的传记理论,并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孙毓棠有《传记与文学》一书,其中的《论新传记》和《传记的真实性和方法》,比较完整地归纳了西方传记理论家的理论主张;此外,刘锡基的《传记文学之建立》、许寿裳的《谈传记文学》、汤钟琰的《论传记文学》、易如的《谈传记文学》、林国光的《论传记》、杨振声的《传记文学的歧途》、寒曦的《现代传记的特征》和《如何选择传记人物》、湘渔的《新史学与传记文学》、朱晨的《我生平所最爱读是书——传记》、陈友三的《青年与传记》、陈训慈的《民族名人传记与历史教学》、胡哲敷的《传记与社群在中小学历史教材上的地位》、杨华同的《论教育传记》、伯奋的《关于文学家传记电影》等论文,都是当时重要的传记文学理论文章。尤其是王元的《传记学》和沈嵩华的《传记学概论》两书的问世,把传记文学理论研究推向了高潮。特别是“传记学”概念的提出,直接把传记文学作为一门学问加以研究,这是前所未有的,意义十分重大。
王元的《传记学》一书于1938年出版。全书概述了西方和中国传记文学的沿革发展的历史,介绍了传记的种类,分析研究了写作传记的必备条件和各类人物传记的写作方法,同时还研究了传记与史学、文学、生理学、心理学等学科的关系。在谈到传记文学的真实性时,王元首先指出,传记写作应该实事求是地写出“实在的姿态,实在的精神,实在的口吻,实在的言行思想,实在的声音笑容,实在的性格趣味,以及实在的周围环境”,[11]也就是说,所写人物的一切,无论是这个人物本身的一切,还是与这个人物有关的一切,都应该是真实可信的,这是一个很高的要求,也是传记写作必须遵循的原则。其次,王元认为古代那些优秀的传记作家对传记材料的搜集和处理都是非常审慎的,不可靠的材料不用,有怀疑的材料不用,出之敌方之口的材料不用,而且对材料还要进行考证辨析,力求真实有据。最后,王元论述了古代传记作家在处理传记材料时那种“忌诡异”“忌虚美”“忌曲隐”的正确态度和方法,批评了传记写作中的不良现象。总之,在现代传记文学发展史上,王元对传记真实性问题的认识和论述是比较全面和深刻的。
沈嵩年的《传记学概论》由教育图书出版社于1947年出版。全书共4章,第一章“传记之概念”,包括传记的意义、传记与历史、传记的功能、传记的对象;第二章“传记之种类”,包括传记的分类、自传、列传、专传、合传、年谱、人表、本纪世家;第三章“传记之作法”,包括传记的一般作法、专传列传的作法、合传的作法、年谱的作法;第四章“中国之传记学”,包括中国传记学的源流、中国的传记文学、中国传记文学的贫困和新传记的创作。作者在自序中说:“所以研究传记,对于传记的理论,必须要有相当的了解,因为不如此,那就犹如‘隔靴抓痒’,抓不到痒处,不能以竟全功,甚至于徒劳无益。我国的传记,因为发生得很早,在量的方面,真是‘汗牛充栋’,占了乙部的广大篇幅。可是,这许多传记,如果用新的眼光观之,在文字上,形式上,俱有问题,就有重新估价,重新改作的必要,原因是对理论方面太不注意,太不讲求了。在过去,关于传记的理论,虽有散篇的论述,但是有系统的著作,一直到现在,还未曾见,这不能不说是史学界和文学界的一大缺陷。十年以前,有感于此,便有从事关于传记理论方面写作之志。嗣以抗战军兴,烽火遍地,播迁流离于苏浙闽三省之间,终日扰扰,无暇执笔,初志不得遂,时耿耿于心。去年暑后,生活稍安,乃着手篇著,藉偿夙愿,并思于短时间内完成,至于冬初,草草脱稿。全篇共分四章,首就传记的概念,加以说明;次对传记的种类,分别叙述;再于传记的作法,略为述说;末予中国之传记,稍加论评。对于传记学的理论,当然不能说已阐发无遗,但其崖略,则藉此已可窥见了。”[12]沈嵩年对传记文学理论的研究,是自发的,是自觉,也是有效的,像《传记学》和《传记学概论》这样较为全面系统地研究现代传记文学理论的专著的出现,显然可见现代学者已经把传记文学理论作为一个独立的专门的问题来进行研究,传记理论研究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更高的层次,达到了一个很高的水平。
现代传记文学理论的研究,还有一个重要的方面,就是对古代史传创作经验的总结和批评,这方面取得显著成绩的首推梁启超。他在《中国历史研究法》《中国历史研究法补编》《中学以上作文教学法》和《要籍解题及其读法》等书中,对以《史记》为代表的古代史传创作的成功经验和得失优劣作了全面总结,并提出了新的传记写作的具体要求。无论是在传记作品创作还是传记理论建设上,梁启超既是古代传记文学的殿军,也是现代传记文学的先驱,他站在中西传记发展的交汇点上,在总结和吸收我国古代传记创作的经验和现代西方传记文学理论观点的基础上,既以极大的热情创作了许多新的传记,开一代风气,又对传记理论作了深入细致的探讨。他第一次明确地认识到,传记文学尽管是历史的一种,但是它是一种独立的文体,不能等同于历史。他说:“在现代欧美史学界,历史与传记分科。所有好的历史,都是把人的动作藏在事里头,书中为一人作专传的很少。但是传记体仍不失为历史中很重要的部分。一人的专传,如《林肯传》《格兰斯顿传》,文章都很美丽,读起来异常动人。多人列传,如布达鲁奇写的《英雄传》,专门记载希腊的伟人豪杰,在欧洲史上有不朽的价值。所以传记体以人为主,不特中国很重视,各国亦不看轻。”[13]173这话是他在《中国历史研究法补编》中说的,历史以写事为主,而传记以写人为主,梁启超首次比较清楚地区分了史学与传记的文体区别。因为梁启超已充分认识到传记以写人为主的特点,所以对于如何才能写好传记人物的问题,他在《中国历史研究法补编》一书中又作了十分具体的总结和指导。有鉴于“做列传就得把与旁人有关系的事实分割在旁人的传中讲”,因而一个人的事迹会有失集中完整的弊病,他提出了具有现代文体意识的“专传”的概念,并提出理想的专传应该“是以一个伟大人物对于时代有特殊关系者为中心,将周围关系事实归纳其中,横的竖的,网罗无遗”。[13]181-182“而且不但要留心他的大事,即小事亦当注意。大事看环境、社会、风俗、时代,小事看性格、家世、地方、嗜好,平常的言语行动乃至小端末节,概不放松。最要紧的是看历史人物为什么有那种力量。”[13]173对于具体的历史人物写法,他也作了阐述。比如为那些文学家作传,他认为一是要转录他本人的代表作品;二是如果不登录他的作品,那么可以载录一些旁人对他的评论。他指出:“为甚么要给司马相如、杜甫作传,就是因为他们的文章好。不载文章,真没有作传的必要。”对于那些优秀的文学作品,“如果当初正史上没有记载,也许失去了,我们何从知道他的价值呢?”所以“为文学家作传的正当法子,应当象太史公一样,把作品放在本传中”。至于要登载一些有关这个文学家的批评文章,那是因为即使作品遗失了,还有评论保留,所以“我们还可以想见他的作风同他的地位”。[13]196而为政治家作传,则应该登载一些他的奏议,以便能够看出他的“主义”和观点。班固在《汉书·贾谊传》中登载了贾谊的《陈政事书》,而司马迁在贾谊的传中却没有把这一篇能代表贾谊政治观点的文章登在里面,梁启超曾很不满意地批评道:“太史公没有替他登出,不是只顾发牢骚,就是见识不到,完全不是作史的体裁。”[13]197对于合传的作法,梁启超也有许多很精辟的见解。他认为凡是相互关系特别密切难分的人物,可以合在一起的最好都合在一起,不要强行把他们分成数传,比如韩信与蒯通,“《汉书》勉强把他二人分开,配角固然无所附丽,主角亦显得单调孤独了”,[13]200所以它不如《史记·淮阴侯列传》把他俩放在一起描写来得精彩。这和清人赵翼等人的意见是一致的。对于传主的选择,梁启超认为应该为那些超群绝伦的伟大人物,尤其是能作为一个“时代的代表人物或一种学问一种艺术的代表人物”作传,因为通过他们的传记,可以反映出一个时代的历史变化,或反映出一种学问一种艺术的发展变化。对于如何写好历史人物形象,梁启超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识,他认为传记“最要紧的是写出这个人与别人不同之处。……人类之所以异于他物者,因为人类性格只有相类似不会相雷同。所以一个模子可以铸几千万绝对同样式的钱,一个马群可以养出千百个绝对同性质的马,一个社会中想找两个绝对同样的人,断断找不出。相类似是人类的群性,不雷同是人类的个性。个性惟人类才有,别的物都不能有。凡记人的文字,唯一职务在描写出那人的个性”。[14]126-127他还以《水浒传》为例来加以说明:“《水浒传》写一百零八个强盗,要想写得个个面目不同,虽然不算十分成功,但总有十来个各各表出他的个性。这部书所以成为不朽之作就在此。懂得这种道理,对于传记文作法便有入手处了。”[14]127写历史人物就要写出他们各自独立的、与众不同的个性,这是经验之谈,古往今来、古今中外那些脍炙人口、百读不厌的传记作品,毫无例外地证明了这个理论的无比准确。梁启超的传记理论不仅涉及的方面非常广泛,而且具有总结性和创造性,它对现代传记文学理论的建立和发展,有着积极的推动意义。继梁启超以后,我国传记文学理论就翻开了崭新的一页,传记文学的新时代终于来到了。
除了梁启超之外,对古代传记理论进行研究并取得很大成就的,还有朱东润和李景星。朱东润的贡献,主要是撰写了《八代传叙文学述论》。此书完成于1942年,到2006年才由复旦大学出版社正式出版。全书除绪言外,分别论述了传叙文学底名称和流别、传叙文学底蒙昧时期、传叙文学底产生、传叙文学底自觉、几个传叙家底风格、传叙文学勃兴底幻象、划时代底自叙、思想混乱底反映、南朝文士底动向、《高僧传》底完成和北方底摹本等问题。此书虽说是论述八代传叙文学,其实论述的重点在于传叙文学的基本理论问题。他认为:“传叙文学是文学,然而同时也是史,这是史和文学中间的产物。……传叙文学是史,但是和一般史学有一个重大的差异。一般史学底主要对象是事,而传叙文学底主要对象是人。同样地叙述故实,同样地加以理解,但是因为对象从事到人的移转,便肯定了传叙文学和一般史学底区别。”[15]作者对传叙文学的一些理论问题,都做出了自己的解答。全书高瞻远瞩,立论翔实,考辨周详,议论深刻,笔力雄健,处处可见作者在传叙文学领域里开疆拓土的执着奋发和取得的巨大成就。
李景星的贡献,是著有《四史评议》,包括《史记评议》《汉书评议》《后汉书评议》和《三国志评议》,于1932年由济南精艺公司出版。众所周知,古代传记文学的代表就是前四史,或者说,前四史代表了古代史传文学的最高成就。李景星对前四史的每一篇,都做了详细的评论,内容涉及到篇章的命题、作品的中心、作者的用意、历史人物的品评、传记材料的运用、人物描写的笔法、传记结构的布局以及事实的考订、语言的优劣等等,作者读书非常仔细,对各篇的剖析非常深透,不仅全面深入地总结了前四史的写作经验,而且给读者阅读和理解前四史提供了许多启迪。现代传记文学是在继承和发扬古代传记文学,尤其是《史记》描写人物的经验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所以对《史记》等史传文学名著的创作经验进行研究总结,是建立现代传记文学理论体系之需要,更是现代传记文学创作实践之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