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燕分飞皆由己 凤凰还巢终无期
——浅析《孔雀东南飞》中焦仲卿的行为之过与言语之失
2019-01-30梁金
梁 金
汉乐府民歌《孔雀东南飞》里刘兰芝和焦仲卿的爱情让人遐想歆羡,更令人扼腕叹息。掩卷之后,我们总免不了思考:悲剧的根源在何处?笔者以为,在一个男权社会之中,身为家中独子且是唯一男丁的焦仲卿背负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为此,本文主要从焦仲卿的部分行为和言语过失进行文本分析,试图证实这一猜测。
一、焦仲卿的行为之过
1.过之一:操劳公务,冷落爱妻
我们不否认爱情可以跨越时空,但也应承认,俗世的爱情还是需要近距离的厮守来不断滋养的。兰芝虽肯定了丈夫“守节情未移”,但是言辞之中也流露出对仲卿忙于工作的不满:“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她倾诉家务繁忙、婆婆嫌怨,其实就是在曲折地表达了希望夫君常伴身旁、时时获得宽慰的朴素愿望。
可怜焦仲卿未能参悟话中深意,依然以工作为重,直至兰芝被遣已成定局,下一步的计划竟然是“卿但暂还家,吾今且报府”,等你忙完了工作再来考虑我们的事,这样的话怎不让妻子心生寒意?对于仲卿“还必相迎取”这番承诺,也难怪兰芝回了一句凄婉哀怨的“勿复重纷纭”!到了分别那一天,这不开窍的焦仲卿又来了:“且暂还家去,吾今且赴府”,工作忙,这是多少男子早出晚归不理家事堂而皇之的理由!最后的分别,你不是向我表明定会劝焦母回心转意的决心,而是告诉我你要赶着去上班!?
2.过之二:不送妻归,引人生疑
焦仲卿既然有再迎娶兰芝的打算,应亲自送回并第一时间向刘母、刘兄当面解释清楚,免生事端;即使不能亲送,也应派个妥帖的人传个话或捎封书信,以证衷心。
我们来看看兰芝回家后的处境:
入门上家堂,进退无颜仪。阿母大拊掌,不图子自归。
“阿母大拊掌”,这可不是拍手欢迎兰芝回家省亲,而是刘母大为惊异而做出的下意识的举动。古礼,已婚妇女须经婆家同意、娘家人来接,媳妇方可回去一趟,不迎自归,只有被夫家休掉了才会发生的事情。眼看着盛妆华服的兰芝独自踏入家门,刘母岂不知婚姻生变?兰芝自然可以自述清白,可是夫家既无人相送又无信物为证,遭人如此驱遣,这境遇实在难堪,刘家可谓颜面尽失,刘母的“大悲催”并非空穴来风。
3.过之三:缺乏沟通,贻误时机
道口誓别,兰芝回仲卿 “君既若见录,不久望君来。”“我有亲父兄,性情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事实上已经委婉地提醒他“我可能等不了太久,你要抓紧时间、赶紧把我接回去”,可是接下来的十来二十天里,仲卿似乎并没有回去看望过兰芝一次,甚至书信全无。
汉朝开始,官员的休假已有明确制度规定“吏员五日一休沐”,而且从后文的“府吏闻此变,因求假暂归”来看,他还是可以请假的嘛!既可有假期,却这么长的时间与娘家毫无来往,焦仲卿你还真够淡定!
回过来看兰芝。刚回娘家时,她对“不久当还归”还是抱有很高的期待的,县令遣媒来时认为 “恐此事非奇”,让母亲“自可断来信”,语气虽委婉,但态度是坚决的。
刘母则更清醒一些——不迎自归是大事,如果是婆媳突然闹别扭回来住段时间,怎么说女婿也不应该这么长时间都没半点消息,自然也就猜想女儿的“徐徐更谓之”应是缓兵之计,不忍心让女儿就这么眼巴巴地等下去,出于对女儿未来的考虑和现实的情况,回复媒人时还是留了些余地:“幸可广问讯,不得便相许。”
不曾想,消息一传开,就有人注意到了——“媒人去数日”,郡丞为媒,主簿传话,为太守的五公子提亲来了!从后文的刘母对媒人说的“女子先有誓,老姥岂敢言”来推测,刘母本想以门户不相当、荐了兰家女来推脱婚事的想法遇到了强大的阻力。少了母亲的拦阻,刘兄的一番胁迫就颇为见效了。
从下文的“新妇识马声,蹑履相逢迎”来看,哪怕是已经挽回无望,兰芝还是无时不刻不期望见到夫君的身影,也不知道之前她有过多少次“误几回、天际识归舟”的惊喜与失望,但不难想象,随着时间的日夜推移,兰芝对毫无音讯的仲卿免不了有些怨恨,被长兄言语一激,一气之下仰头作答:
“虽与府吏要,渠会永无缘。登即相许和,便可作婚姻。”
兰芝此言一出,太守这方婚书立下,翻历书选吉日,三日后成婚。事已至此,焦刘二人的终身幸福几无挽回余地,此番爱情悲剧,纵然焦母身负千错、兰芝有万般不是,仲卿亦难辞其咎!
二、焦仲卿的言语之失
焦刘二人的悲剧,根源于焦母不容置疑的权威与刘兰芝的要强不屈的性格产生的剧烈冲突,然而,夹在其中的焦仲卿也确实没有很好地处理这样的婆媳矛盾。
文章开头兰芝自述苦衷,“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母亲对兰芝不好,焦仲卿为她求情确实应当。不过,替人求情,自然要虑及对方感受,错在己方,须先认错;错不在己,也要婉言托辞,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可惜仲卿一开口就说错了。
来看看这段原文:
府吏得闻之,堂上启阿母:“儿已薄禄相,幸复得此妇,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共事二三年,始尔未为久。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
“儿已薄禄相,幸复得此妇”,大意是“孩儿我已经没有做高官发大财的命相了,幸好还娶到了这么一个(贤淑的)妻子”。兰芝17岁嫁到焦家,“共事二三年”,想必焦仲卿也就20来岁,这正是要捋起袖子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的年龄,可儿子竟无意于仕途功名,这在焦母看来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丈夫早亡,我们焦家家道中落,我含辛茹苦抚养你本指望你光耀门楣,你也是知道的,年纪轻轻就在庐江府当官给我长脸了,可她才嫁过来两三年,你竟然连事业都不追求了,这丧气话好没出息!什么“同枕席”“共为友”,你还秀恩爱呐,你被这妇人耽误前程了可知道?“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就更让人来气了,她规规矩矩的没犯错误,那就是我的错咯?你是来替她求情的,还是来兴师问罪的?单凭这番话,一肚子火的焦母兴许就可以把兰芝休掉!(七出以外,《礼记·内则》篇有这样的记载:“子甚宜其妻,父母不悦,出。”)
毕竟是自己儿子,焦母还是着性子继续劝诫:
“何乃太区区!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可怜体无比,阿母为汝求。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
焦母的意思明白得很,错在此妇,你身处迷局,这事由不得你做主,赶紧听我的休妻另娶,人我都帮你物色好了!此时的焦母虽然像气头上的赵太后,但如果懂得适时端上一杯茶、陪个笑脸,象征性地数落兰芝宽慰母亲几句,也还大有缓和周旋的余地,可惜不识趣的焦仲卿偏偏这个时候杠上了:
“伏惟启阿母,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
这哪里是求情?分明是赤裸裸的要挟和挑衅!天真的焦仲卿以为他还是个孩子,可以像小时候一样撒气使性子,摞下一句硬邦邦的狠话母亲就会心软,殊不知,他触动了焦母最脆弱的神经。我们想想,焦仲卿要挟母亲的资本是什么?
1.焦母疼爱他;
2.他是独子,是焦母未来唯一的依靠。
拿我对你的怜惜来成全你的爱情,只听信兰芝诉说而全然不顾我“久怀忿”的处境,娶妻未久就如此任性乖张,这还是原来的焦仲卿吗?母亲付出了多少心血才把你拉扯大,这么多年的母子感情乃至我的未来你竟敢拿来做赌注,娶了媳妇转身就忘了娘了?儿子的这番顶撞让焦母分明意识到了来自刘兰芝的威胁,一腔怒火终于迸发——槌床便大怒,“会不相从许”,驱遣兰芝已成定局,本可缓和的矛盾一下子就变成无法弥合的鸿沟。两番问答,焦仲卿非但没能缓和婆媳矛盾,反倒是给自己爱情掘了一座坟墓。
综上所述,焦仲卿作为一个男权社会里本来最应具有话语权的主角,却在婚变的关键时机中多处、多次出现了行为、言语的过失,使得婚姻变得不可挽回且逐步走向破灭,他应当为这一段最终走上不归路婚姻背负更主要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