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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持续生计视阈下自然资本的变动对渔民生计策略的影响
——以福建小链岛为例

2019-01-30唐国建

关键词:资源型生计变动

唐国建

一、 提出问题

一般而言,资源型社区就是指以某种自然资源为居民主要生活资料来源的区域社会,其典型类型就是牧区、林区、渔区、矿区等。在资源型社区中,生计的基础必然是该社区中所拥有的独特的自然资源,即所谓的“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因此,在资源型社区中自然资源的变化必然会对居民的生计策略产生决定性影响。尽管最初英国国际发展部(The UK's Department for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DFID)建立的可持续生计分析框架(Sustainable Livelihoods Approach,SLA)主要是应对贫困问题[注]Lasse Krantz.The Sustainable Livelihood Approach to poverty reduction:An introduction[M].Stockholm:Swedish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 Cooperation Agency,2001.,但由于该框架将生计资本与生计策略关联起来[注]苏芳,徐中民,尚海洋.可持续生计分析研究综述[J].地球科学进展,2009(1):61.,因而作为一个研究工具被广泛应用于分析由生态环境变迁等因素导致的社区发展问题。这些案例研究不管是直接运用SLA去分析具体领域的问题[注]Daniella Ferrol-Schulte,Matthias Wolff,Sebastian Ferse, et al. Sustainable Livelihoods Approach in tropical coastal and marine social-ecological systems: A review[J]. Marine Policy,2013,42:253.[注]王立安,许晓敏.基于可持续生计资本框架的海岛地区农户生计脆弱性探析——以东海岛为例[J].安徽农业科学,2018,26(8):211.[注]涂丽.生计资本、生计指数与农户的生计策略——基于CLDS家户数据的实证分析[J].农村经济,2018(8):76.[注]Abu K,Robert C,Colin G,et al.The interactions between livelihood capitals and access of local communities to the forest provisioning services of the Sundarbans mangrove forest,Bangladesh[J].Ecosystem Services,2018,32:41.,还是用实际案例来评论这个工具[注]Isabel G,Mary E,Edith F.The sustainable livelihoods approach and the community capitals framework:The importance of system-level approaches to community change efforts[J].Community Development Journal,2009,40(2):106.[注]Sibonginkosi Mazibuko.Understanding underdevelopment through the sustainable livelihoods approach[J].Community Development,2013,44(2):173.,它们最后的结论都证实了SLA的一个基本观点,即不同的生计资本状况决定了居民的生计策略[注]DFID.Sustainable livelihoods guidance sheets[M].London:Department for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2000:68.。按照这一观点来推论,资源型社区的居民在面对生计方式调整时应该依据该社区中以自然资源为主体的自然资本特性及其变动趋向。

然而,事实并不是如此。不管是草场退化的牧区、无矿可采的矿区,还是渔业资源枯竭的渔区,号称“无烟工业”的旅游业似乎成为了所有资源型社区谋求发展的万能途径。尽管各类旅游开发都是依据资源型社区的资源特征来进行的,如渔业社区的“休闲渔业”、农牧区的“农家乐”等,大多都忽视了“在不破坏可再生资源再生能力的范围内开发利用”[注]王社坤,苗振华.环境保护优先原则内涵探析[J].中国矿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1):39.的原则。关于旅游开发的反思性研究表明,受旅游环境承载力[注]崔凤军,刘家明.旅游环境承载力理论及其实践意义[J].地理科学进展,1998(1):86.的影响,不适当的旅游开发会加速资源型社区中自然资源的枯竭和生态环境的恶化[注]刘晓冰,保继刚.旅游开发的环境影响研究进展[J].地理研究,1996(4):92.,减损社区居民获取资源的能力,进而导致“一种靠个体力量难以挣脱的结构性贫困状态”[注]李耀锋.需求、资源与能力:旅游开发致贫效应的机理分析——基于赣琼两个旅游村的实地调研[J].学术论坛,2015(10):122.。在可持续生计视阈中,旅游业引入社区应该作为一种补充性力量而不是替代现有的生计活动[注]Teresa C H,Geoffrey W.Tourism as a sustainable livelihood strategy[J].Tourism Management,2008,30(1):90.,若完全依赖旅游业,那么一旦旅游业收入下滑,则当地居民的生计将难以维持[注]Aldi L,Heidi D.Are tourism livelihoods sustainable?Tourism development and economic transformation on Komodo Island,Indonesia[J].Asia Pacific Journal of Tourism Research,2018,23(5):473.。

“从本质来看,旅游业也是一种‘资源依赖型’产业”[注]邓涛涛,王丹丹,刘璧如.“资源诅咒”理论在旅游研究中的应用:综述与启示[J].旅游学刊,2017(11):61.,“资源禀赋直接影响乡村旅游地客源市场以及当地旅游开发基础”[注]陈佳,张丽琼,杨新军,等.乡村旅游开发对农村生计和社区旅游效应的影响——旅游开发模式视角的案例实证[J],地理研究,2017,36(9):720.,因此,资源型社区居民要从因资源枯竭而导致的贫困状态中走出来,发展旅游并不是一种可持续的生计策略,“自然资本的提高对农户参与旅游业具有显著的负向影响”[注]何昭丽,米雪,喻凯睿,等.农户生计资本与旅游业生计策略关系研究:以西北A区为例[J].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6):61.。但是,如果“靠山不吃山”“靠海不吃海”的话,那么资源型社区就失去了其社区的内在特性。所以,资源型社区居民在生态环境变迁的背景下如何选择其生计方式,仍然要回归到社区生计资本的变动对居民生计策略的影响这一问题上。但是SLA“忽视了不同类型资本之间发生的相互作用和转变”[注]Li M P,Huo X X,Peng C H,et al.Complementary livelihood capital as a means to enhance adaptive capacity:A case of the Loess Plateau,China[J].Global Environmental Change,2017,47:143.,因此,不同以往研究的是,本文的研究焦点不是用案例去检验“不同的生计资本状况决定居民的生计策略”这一观点,而是基于“资源型社区中自然资源对居民生计的基础性作用”这一特点,希望通过案例分析去弥补SLA的缺陷,去探究生计资本中自然资本的变动是如何发挥其基础性作用的,以及在这种作用之下其他四种生计资本是如何相互关联地影响到居民最终的生计策略的。

二、 个案选择:资源型社区的生计基础

本文选取的案例是一个“相对孤立”的海岛——福建省平潭县小链岛。之所以突出其“相对孤立”这一特性,是因为这一特性是小链岛生态环境变迁的主要呈现。如图1所示,小链岛长久以来是一座四面环海的孤岛,但在已经建成的海坛一桥和正在建设中的跨海公铁两用大桥的连接下,小链岛与所属的主岛一样在地理上已经不再孤立。但是,横穿小岛的跨海公铁两用大桥并没有在小岛上开设进出口和车站,而是全程封闭式的,也就是说这座大桥只是路过小链岛,人与物进出入小链岛仍然要像以前一样依靠船只。这就是小链岛“相对孤立”这一特性的表现。从这一表现中,我们可以看到,作为一种外在力量,跨海公铁两用大桥的建设并没有改变小链岛作为一个依赖海洋渔业资源的资源型社区的社会特征,但它却改变了或正在改变着社区的生态环境以及居民生计活动所依赖的自然资源及其生态服务。

图1 小链岛的地理区位图图注:A是东村,B是西村,C是中村。两块阴影区域为小链岛主要的捕捞养殖海域。在行政管辖权上,小链岛归属于乡镇府设置在大链岛的大链乡。

从历史上看,在大桥建设之前,小链岛是一个典型的以海洋资源为主的资源型社区。依据《福建省海域地名志》[注]福建省地名委员会,福建省地名学研究会,编纂.福建省海域地名志[M].广西:广西地图出版社,1991:134-135.所记载,小链岛的社区有以下三个特征:第一,从地理位置上看,它是一个以渔业资源为主的孤岛,如图1所示,小链岛地处海坛海峡南北交通要冲,全岛呈三角形,最宽2.4公里,面积2.644平方公里,周围滩涂面积0.145平方公里。全岛以渔业为主,20世纪80年代就拥有渔船224条,总吨位515吨。内海以定制网作业为主,浅海滩涂养殖海带、紫菜、花蛤等贝藻类。夏季钓石斑鱼,产值较高。第二,从地形、气候与土壤上看,种植业在岛上没有发展条件。全岛境内多丘陵,中部高,周围低,坡度较大;由火山岩组成,多基岩海岸,岸线长7.44公里;年均温度19.1摄氏度;夏秋之交,台风频繁,平均年降水量1100毫米;全岛耕地517亩,主要种植甘薯、花生、小麦,土质多薄铁质赤红壤。第三,从历史发展来看,其地理区位使得该岛在海洋交通运输上具有中转枢纽的作用。据《闽都记》《福州府志》记载,五代时就有人定居于此岛。宋元时“居民环聚辐辏,商舶多会于北”,复号“小扬州”。跨海大桥的设计之所以要横穿整个小链岛,应该也是与它的这个区位特征直接相关的。

源于其资源型社区的特征,小链岛居民的生计方式一直都是以海洋捕捞为主,基本上没有养殖业。依据岛上老居民的说法,海坛海峡不仅是鱼群洄游的重要通道,也是适宜各类贝类、螺类生长的栖息地,因此,在渔业资源丰富的时候,只是单纯的捕捞就足够了。到20世纪80年代末期渔业资源衰减时,海水资源也恶化了,再加上频繁的台风,所以海水养殖业风险太大,在小岛上一直就没有什么发展。

我年轻的时候打鱼都是用渔网捕捞,因为是手摇船,所以一般只在离岛几百米的周围,就是从村子码头都能看到的这一片海域,只有大船才会去远一点地方,如去舟山那边打鱼。以前也有养殖的,一般是养海带、紫菜和网箱养鱼,也就几户。(访谈记录M20150813CZ-1)

现在养殖都没有了,因为养的时间久了,海水都污染了,饵料沉到海底,使近岸海底的沉积物都臭了。如此一来,养殖的鱼就容易生病,再加上夏季台风的影响,所以效益每况愈下。(访谈记录M20151024CS)

综合以上关于小链岛的描述,我们可以看到,小链岛就是一个单纯依靠海洋资源的资源型社区。依据SLA框架,小链岛渔民的生计资本[注]本文在这里不对各类生计资本进行详细定义和描述,关于海洋渔民的生计资本的详细定义及其类型描述请参见:许燕.失海渔民的生计资本演变研究——基于DFID的可持续生计研究框架[J].中国渔业经济,2017(6):36-44.可具体描述为:(1) 自然资本,指渔民拥有的自然资源,包括公共性的海洋生物资源、有权属的海域滩涂耕地及其生态服务;(2) 物质资本,指渔民生活生产的场所以及运用的工具,包括人工建造的避风港和码头、渔船渔网等生产和交通工具;(3) 金融资本,指渔民在生活生产过程中可支配的资金、可获得的补贴和贷款等,主要包括家庭储蓄、燃油补贴、各种贷款等;(4) 人力资本,指渔民家庭劳动力及其拥有的知识、技能等,其中男性劳动力[注]对于所有的中国海洋渔民家庭而言,生育2个及以上男孩的意愿要远远高于种植业农户等其他类型的农业家庭。这与海洋捕捞业的高风险紧密相关。这种观念在小链岛上至今仍然非常强烈。笔者在调查中了解到一对不到40岁的渔民夫妻,他们生育了8个孩子,直到第8个是男孩为止,前7个女孩中有2个送给了别人家扶养,溺死了1个。、捕捞的经验知识和操作技能这两项人力资本对于渔民家庭来说至关重要;(5) 社会资本,指渔民为实现其生计目标而构建起的人际信任和社会网络,其中渔业生产合伙人关系的建立对于高风险的海洋捕捞业来说是一个前提条件[注]在传统的海洋捕捞业中,类似于“父子不同船”“兄弟不同船”等行规有很多,这些都是为了规避家庭男性劳动力丧失的风险而设定的。所以,传统海洋渔村是一个合作性非常强的社区。但是这种合作性人际关系在现代社会中已经发生了变迁。详细阐述请参见唐国建:《海洋渔业捕捞方式转变的社会学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版,第88-90,177-179页。。

对于一个相对孤立的海岛而言,以海洋渔业资源为主体的自然资本显而易见是渔民生计的根本。很多在地理位置上处于相对孤立的资源型社区(传统村落基本上都属于这类社区),一般都是把该社区所属生态环境中唯一的自然资源作为其生计基础,其他的生活资料都是以该种自然资源交换所得。“许多在偏远地区的资源型社区由于太过孤立,导致其难以实现自身产业结构的多样性发展。”[注]王帅.浅析资源型社区治理中的问题及对策[J].中共太原市委党校学报,2013(1):43.因此,一旦社区所依赖的自然资源使用过度或开发殆尽,社区必然会衰落,其衰落的典型表现就是人口外迁,以致成为“无人村”。除了城市化的影响之外,已有关于海洋渔村的研究成果表明海洋渔业资源的枯竭是海洋渔村趋于“终结”或陆化的主要原因[注]唐国建.海洋渔村的“终结”——海洋开发、资源再配置与渔村的变迁[M].北京:海洋出版社,2012.[注]崔凤,葛学良.沿海渔村的陆化变迁——基于L村的调查[J].中国海洋社会学研究(辑刊),2016:89.。

资源型社区的生计基础是社区所拥有的特定自然资源,那么,生态环境的改变必然会引起社区中以自然资源为主体的自然资本的变动,进而促使社区居民改变其生计方式。因此,自然资本的变动对资源型社区居民的生计策略具有基础性作用。本文将以小链岛自然资本的变动对居民生计策略的影响来呈现这种“基础性作用”是怎么体现的。

三、 跨海大桥建设与海洋渔业资源的枯竭

从自然资本与生态环境的关系来看,自然资本因生态环境变迁而引起的变动可分为内生性变动与外生性变动。因为自然资本是指生态环境中自然资源的存量,“泛指生计的资源流及相关服务”[注]苏芳,徐中民,尚海洋.可持续生计分析研究综述[J].地球科学进展,2009(1):65.,所以自然资本的内生性变动指的是直接由生态环境自身的生态变化所导致的社区自然资源存量或提供的生态服务减少或增加的现象;而外生性变动则是指直接由人为因素导致的生态环境变化所引起的社区自然资源存量或提供的生态服务减少或增加的现象。就小链岛而言,因社区所属海域的海水污染、海洋生物链的自然演化等因素导致社区居民可获得的海洋渔业资源或海洋养殖量减少或增加的现象,就是社区自然资本的内生性变动。不管导致社区所属海域中渔业资源或海水环境变化的根源是什么,只要不是由社区自身的活动所导致,那么,海洋渔业资源或海水环境的变化导致居民自然资本的减少或增加都应该属于社区自然资本的内生性变动。因社区之外的力量如跨海大桥的建设、政府的禁渔限额政策等直接导致社区居民可获得的自然资本的变化,则是外生性变动。这种自然资本变动类型的划分不仅仅是学理上的,小链岛的居民自身实质上也是这么认为的。

以前我们打鱼的时候没有明确的休渔期,只有四季区分,冬季以带鱼或黄花鱼为主,一网打上来,两三斤的大黄花几辆车都装不下,淡鱼季的时候也会在近海捕一些小鱼。我五十多岁的时候,远海的鱼几乎被捕光了,捕不到鱼了,我也就不再打鱼了。(访谈记录M20150816CYY)

修桥对我们岛上村民的生活没有太大的影响。如果说有的话,就是有些地方规划为航道会对渔民捕鱼的定置网有影响。有些定置网因此就被拆除了,这是比较大的影响。再有做栈桥会改变流水的方向,继而影响捕鱼量。原来这边有四个比较大的定置网,现在有三个由于流水方向的改变基本已经废了。定置网就是靠流水的冲击把鱼冲到网里,但是政府不管流水的方向改变,他只是说栈桥两侧多少米受影响了我就赔你多少钱。(访谈记录M20150813CXZ)

基于SLA框架中自然资本的含义,单个小链岛居民的自然资本具体有两类:第一类,公共的流动性的海洋生物资源和海水资源,其中海洋生物资源主要是海洋中可捕捞的鱼群和其他生物;第二类,有权属的海域、滩涂、林地及其生态服务,如海域中可用于养殖的海水、可用于放置定置网的海床等。这两类资本对于小链岛居民来说都具有有限性的特征,这是由这两类资本所关涉的自然资源本身之于居民的“有限所有”[注]所谓资源的有限所有,是指个体因某种限制而对某种资源的不完全所有状态。它主要表现在制度层面的“有限性”,即因资源的能用性而导致的“不完全所有”,它受社会制度及其具体措施的影响;使用层面的“有限性”,即因资源的可用性而导致的“有限所有”,它受生产工具、个人能力等因素的影响。有关详细阐述参见:唐国建.海洋渔业捕捞方式转变的社会学研究[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46-48.导致的。其中,小链岛居民是否能将第一类自然资本转变成自己的生活资料,主要取决于:(1) 这些资源本身的质量和数量;(2) 居民获取这些资源的能力,这种能力与居民的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有着直接的关系。也就是说,对于公共的流动性海洋生物资源和海水资源来说,居民在使用层面的“有限所有”程度越低,居民从这类自然资本中获取的生活资料就越多。而对于有权属的海域资源、滩涂及其生态服务等第二类自然资本来说,居民对这些相应资源拥有越大越明确的权力,则这类自然资本转化成生活资料的可能性就会越大。

我现在所承包的那片海域是属于我们村的。以前曾经与外村的人争夺过这片海域,打过架,我一个伯父就是在争这片海域的一次争夺中被打死了。现在这片海域属于两家承包的,就是两条船。每条船由三个人承包,共放置了10张网,每条船5张。但所放置的渔网是属于全村人的,也就是说全村每家都是有股份的。现在每张网共有70多股份,这些股份是由祖辈传下来的。股份现在已经不能再增减了。我父亲传给我多少,我传到我儿子也只能是多少,多了不能给。两个儿子的话就一人一半。(访谈记录M20150814CBJF)

结合上面的访谈资料,可以看到跨海大桥的建设正是通过改变海洋资源在使用层面的“有限性”来影响小链岛居民的自然资本的变化。它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以占用特定海域的方式直接剥夺了居民的第二类自然资本的拥有权和使用权,具体形式包括占用林地、拆除定置网和毁坏避风港。如图1所示,跨海大桥的路线恰好经过了中间中村放置定置网的主要海域、东村和西村设置在村头靠海的避风港。尽管居民因此得到了一定的补偿款,但是作为一种他们一直就拥有的能够传承的自然资本(放置定置网的海域)就彻底失去了。正如西村的居民所说:

你看这个大桥正好堵在我们这个避风港的出口,两边挡风的堤坝都被拆掉了,现在正在施工期间,船停在港湾里出不去。你看这里面的渔船基本都废了,这个祖辈辛苦建的避风港也废了。这个桥也不给放个出口到村里,船出不去,车也不能进来,里面的海鲜也不好运出去,所以现在村里基本没人在这里打鱼了。(访谈记录M20180117CXG)

二是因建筑施工的影响而间接减少了居民获取第一类自然资本的机会。除了前面所说的栈桥修建改变流水方向之外,建筑施工所产生的噪音、大型建筑材料运输船只的往来等都影响到了捕捞活动、海洋生物的生长和洄游。

我们这一片海域原来的资源是很丰富的,四周都有小岛把这里围了起来,所以各类鱼群洄游时都会经过这里。所以我的那些笼子都放在那片海域中的几个峡口处,那些地方都是我的父辈多年摸索出来的。但自从这个跨海大桥开建,捕捞量就比之前下降,很多鱼都没有了。你看,这片海域的两边都在打地基,鱼群呀都被声音吓跑了。还有那些每天来来往往的大船,不但声音大,有时候还直接把渔网都给拖走了。(访谈记录M20150814CBJF)

相比于跨海大桥的上述复杂性影响而言,海洋渔业资源的枯竭对小链岛居民自然资本的改变情况要简单得多。首先,这种自然性的变化是整体性的,与单个社区没有直接的联系,居民在面对这种变化时也是无奈地接受,基本上没有想过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变生态环境。对于捕获量的减少、海水的污染,除了抱怨,居民最多的选择是出岛去谋生,这也是村民外迁的主要原因之一。其次,这种变化也是历史性的。其实早在20世纪70年代,社区中自然资本的这种内生性变动已经开始产生影响。“1975年以后,海洋捕捞开始滑坡,黄花鱼、带鱼、墨鱼等主要经济鱼类形不成渔汛,经济效益明显下降,海洋捕捞业特别是围网作业面临着极大的困境。”[注]福建省平潭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平潭县志[M].北京:方志出版社,2000:124.最后,面对海洋渔业资源的枯竭,继续以海洋资源为生的在岛居民或是进行小规模养殖或是进行将捕捞对象从鱼类资源转变为螺类等资源。

以前我们这里的海很好,什么鱼都有。以前像我这样有自己船的,一年最起码有50万以上。以前这个螺,一拉就是十几网,拉回来之后把值钱的螃蟹捡起来,那个小螺不值钱就没有人要。最近这七八年,鱼少了,这个螺开始值钱了。(访谈记录20150813CDS-1)

由此可以发现,排除离开社区谋生的人,对于继续在小链岛谋生的居民来说,自然资本的内生性变动改变的是生计方式中具体的内容——如从捕鱼为主到捕螺为主,而外生性变动则会改变居民生计方式的类型——如从捕捞转变成贩鱼。之所以如此,这是因为自然资本的内生性变动一般不会影响到其他资本,而外生性变动则会影响其他资本也发生变动,尤其是对物质资本和金融资本的影响最大。这些影响的具体体现就是拥有不同资本类型的渔民所采取的生计策略。

四、 现有渔民的生计策略模型

不管是哪种类型的自然资本变动,它都会引起社区居民生计方式的变化。与过去相对单一的海洋捕捞相比,当前小链岛居民的生计方式就呈现多样化的状态。除了外出打工或做生意的居民[注]受城市化的影响,农村人口外流是一个普遍现象,小链岛的情况也是如此。实际上小链岛居民主动出岛谋生从改革开放就开始了,海洋渔业资源枯竭迫使更多居民离岛,而跨海大桥给予补偿使得居民获得了更多的金融资本,再次为人口大规模外迁提供了助力。外出的居民不是本文分析的对象。外,目前仍在岛上谋生的居民[注]这里的“居民”不是户籍意义上的居民,而是指在长期生活在岛上的有户籍的居民。整个岛上的人口流出现象非常严重,从村委得到的官方户籍人口在2015年是648户2415人,而实际上在岛上长期居住和谋生的人口却要少得多,首先除了打鱼的基本上没有45岁以下且身体正常的青壮年在岛上;其次,统计中全岛未成年人有496人,但从全岛仅有的一所小学校一到五年级的学生总人数变动来看,2014-2015学年33人,2015-2016学年23人,2016-2017学年17人,2017-2018学年14人。一个学生的流失一般都意味着一个家庭的迁出。因此,全岛上的常住居民实际上可能只有700人左右,而且绝大多数都是没有劳动能力的老年人、青壮年家庭妇女和12岁以下的未成年人。主要从事以下四种生计活动:① 近海捕捞,仍然沿袭着传统的生计活动,这是唯一由青壮年居民为活动主体的生计方式;② 小商贩,主要是日用品小商店和海产品的收购贩卖,以有行动能力的老年人、残疾人和妇女为主要活动主体;③ 旅游餐饮业,目前全岛只有一家由中村村书记开设的有住宿的渔家乐,有一家开设在中村码头的饭店;④ 临时工,一是帮助居住在岛上的跨海大桥建筑工人煮饭或满足他们其他日常需求的临时性工作,二是帮助捕捞渔户拣选整理海产品。这两类人基本都是年龄偏大的妇女,其中第二类人的活动还有一定的季节性。

如果按照SLA框架中“不同的生计资本状况决定农户的生计策略”这一观点出发来分析小链岛居民的多元性生计策略问题,那么,其研究结论将会与已有的相关研究结论大同小异。“已有研究对生计资本的分析偏重于考察自然资本、物质资本、金融资本、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对生计策略的影响,并没有对每一种生计资本包含的要素做具体分析。”[注]伍艳.农户生计资本与生计策略的选择[J].华南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2):58.更重要的是,这样的研究模式根本不能凸显“资源型社区”的独特性,即自然资本是资源型社区的基础性资本,它会影响到其他四类资本对居民生计抉择的作用。

自然资本的这种基础性作用及其变动类型的差异性影响在笔者比较分析小链岛三个村落中居民的生计抉择差异时才凸显出来。上述五种类型的生计方式目前在三个村落中的情况并不一样,这是由于影响社区生态环境的两个因素(跨海大桥的建设和海洋渔业资源枯竭)对三个村落自然资本的影响程度存在差异,而这种差异进而导致了三个村落中居民在生计方式选择上的显著差异。

对跨海大桥没有经过的中村来说,跨海大桥建设带来的影响主要是间接减少了他们获取海洋生物资源的机会,因此,目前中村居民的生计方式选择是以自然资本的内生性变动为基础的。如图2所示:(1) 因为避风港这一最重要的物质资本没有受损,所以全岛仍然保持传统模式的近海捕捞渔户都在中村,仅有5户。这些渔户的捕捞习惯、工具、技能、范围等没有什么变化。例如关于渔汛期、出海的时间和风险判断,他们依据的主要还是祖辈的经验,现代的科技信息(如天气预报)在他们的劳作过程中起到的是辅助作用。如前所述,近海捕捞这种生计方式改变最大的是捕捞对象从以鱼类为主转向了以螺类、蟹类为主,即所谓的“异类自然资本替代”[注]许燕.失海渔民的生计资本演变研究——基于DFID的可持续生计研究框架[J].中国渔业经济,2017(6):36.;(2) 村落中贩卖新鲜海产品和鱼饵的两家商贩直接依托这5户捕捞渔户而生存,而码头餐馆和渔家乐所使用的海鲜餐饮原料也主要是从这5户渔户中获得,当然出入岛的唯一码头作为重要的物质资本,也给他们提供了相对便捷的机会成本;(3) 年龄偏大且有一定劳动能力的村民一般都给这5户渔户提供各种不定时的帮工,如修理渔船渔网、拣选和整理渔获等,少数人还会种一点地来获取生活资料;(4) 两家贩卖日用品的商店给全村人提供基本的生活用品,他们的顾客也包括全岛唯一的小学的师生。

图2 中村居民生计方式选择模型

因此,尽管跨海大桥的建设也影响了中村的生态环境,但这种影响没有直接损害到村庄所依赖的自然资本,所以近海海洋捕捞仍然能够作为该村庄的主要生计方式存在。同时,跨海大桥的建设因为挤占海域或毁坏定置网而提供的经济补偿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捕捞渔民的金融资本,使得他们能够继续维持捕捞这一生计。这种补偿与国家给予渔民的燃油费补贴具有相同的功能。

对于东村和西村的居民而言,因为跨海大桥的建设直接毁掉或减少了他们的主要物质资本(避风港、定置网放置地和养殖的海域)而使他们丧失了获取自然资本的机会,所以他们不得不放弃传统的捕捞,转而依靠跨海大桥建设所带来的其他生计资本的变动来确定其生计方式,其选择模型如图3所示。跨海大桥建设工程总部和工程一部设在东村,工程二部设在西村。由此,这两个村落不仅因毁坏避风港、征用林地等获得了大量的补偿款(增加了金融资本),而且也因大量建筑工人的存在及其生活需求而形成了新的社会网络(增加了社会资本)。因此,这两个村落的居民实质上成了建设公司的后勤人员,为建设公司及其成员提供日常用品和日常生活服务(如洗衣、做饭等)。这两个村庄的状况与其他类型的资源型社区是相同的,如关于草原农牧户的研究表明:人力资产、金融资产和社会资产丰富的农户往往倾向于非农活动,而物质和自然资产丰富的农户往往更愿意从事农业活动[注]蒙吉军,艾木入拉,刘洋,等.农牧户可持续生计资产与生计策略的关系研究[J].北京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2013(2):321.。

图3 东村和西村居民的生计方式选择模型

通过这两个模型的比较,可以发现:(1) 与其他所有的资源型社区一样,在面对社区生态环境变化时,小链岛居民的生计也趋向多样化。“生计多样化是贫困地区农民采取的一种可持续生计策略,有利于降低生计脆弱性,保障生存安全。”[注]伍艳.农户生计资本与生计策略的选择[J].华南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2):65.中村拓展了近海捕捞业的对象,而东村和西村则走向了兼业化。(2) 东村和西村已经失去了资源型社区的特质。居民们现在的生计模式与那些被城市化所囊括的城郊村落一样,已经脱离了自然资本的支撑。遗憾的是,由于跨海大桥没有在这两个村落设置出入口,村落实质上并没有被纳入由这座大桥所构建的城市网络中,所以村民们对大桥完工之后的生计着落问题充满了担忧。“自然资本缺乏迫使农户寻求其他谋生方式,但受教育程度低、物质资本与金融资本缺乏以及封闭而狭窄的亲缘与地缘关系限制了农户生计多样化。”[注]赵雪雁,李 巍,等.生计资本对甘南高原农牧民生计活动的影响[J].中国人口·资源与环境,2011(4):111.这两个村庄的情况正是如此。中村因为仍然保持有海岛渔村的特性,所以村庄新当选的村书记规划着一个依靠近海捕捞和便利码头来建设旅游度假村的发展前景,而村民们之所以选他来当村落的带头人,应该也是寄希望于这个发展规划。

五、 结论与讨论

本文的案例分析表明,应用可持续生计分析框架(SLA)研究资源型社区的生计问题时有其优势,也有其不足。优势在于,SLA能够清晰展现生计资本在生态环境变迁和社会制度政策的作用下是如何发生变化的,更能清晰地构建起五类生计资本的变动与居民生计策略之间的关系。已有的量化研究很好地展现了这一优势。不足之处则是SLA没有注意到在资源型社区中自然资本对生计策略的基础性作用,更不会关注到不同的自然资本变动类型会对居民个体的生计抉择具有决定性影响。尽管所有的相关研究都提及不同的生计资本对生计方式选择的影响,如“物质资产的数量和种类的多寡均会对牧户采取什么样的生计活动产生影响”[注]王茜,宗鑫,韦惠兰.牧区生计策略选择研究——以黄河源区沙曲河口玛曲段为例[J].草原与草坪,2017(3):57.,但是,对于“为什么会有此类影响”却没有明确的阐释。本文则阐释了为什么物质资本的减少会改变居民的生计方式类型(因为在自然资本已经丧失的情况下,物质资本的减少必然会迫使居民改变原有的生计方式,如东村和西村),也阐释了自然资本变动如何影响居民的生计活动,即用案例验证了这个观点:“自然资本是农户选择农业生计策略的基础,而人力资本和金融资本是当地农户由纯农户向非农转变的关键点和突破口。”[注]赵文娟,杨世龙,徐蕊.元江干热河谷地区生计资本都农户生计策略选择的影响——以新平县为例[J].中国人口·资源与环境,2015(11):165.

最重要的是,本文用案例验证了一个理论观点,即“可持续生计”可以成为自然资源学科范式与环境社会学范式之间的一个桥梁[注]Jill M B.Beyond the natural resource and environmental sociology divide:Insights from a transdisciplinary perspective[J].Society & Natural Resources,2002,15(3):269.。本文通过对自然资本的内生性变动和外生性变动的影响分析,发现资源型社区可持续生计方式的构建与自然资本的变动类型有着直接的关系。其中,自然资本的内生性变动是以自然资源的生态规律(自然资源学科研究的焦点)为基础的,而外生性变动则受社会制度、作业习惯等社会因素(环境社会学研究的焦点)的影响。

具体来说,如果自然资本是内生性变动,则可持续生计方式的构建仍然可以基于社区特有的自然资源,如各种以旅游业为主的资源型社区发展模式,如“农业生态旅游”[注]Cherise A,Pascal S,Betty W,et al.An ecologically and socially inclusive model of agritourism to support smallholder livelihoods in the South Pacific[J].Asia Pacific Journal of Tourism Research,2017,22(3):301.,这种模式的最大问题是旅游发展与资源保护之间的冲突。就海洋渔村而言,已有研究表明,海洋渔业对滨海旅游业具有较大影响[注]张红智,王波,韩立民.全域旅游视阈下海洋渔业与滨海旅游业互动发展研究[J].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4):135.,而旅游业的福利分配不均则会加剧当地渔业资源的开发[注]Su M M,Geoffrey Wall,Jin M.Island livelihoods:Tourism and fishing at Long Islands, Shandong Province,China[J].Ocean and Coastal Management,2016,122:20.。

如果自然资本是外生性变动,则依赖社区特有的自然资源来构建可持续生计方式明显是困难的。就如本文中的东村和西村,发展依靠海洋资源的旅游业基本上没有什么前景可言。这也是为什么中国那么多自然村落在社区生态环境变迁的影响下已经或者正在逐步消失的原因,因为很难找到替代性资源。关于柬埔寨小型捕捞渔业可持续生计问题的研究证实了这一点[注]Rebecca H,Dorothee B,Ulrike G.Eat your fish and sell it,too-livelihood choices of small-scale fishers in rural Cambodia[J].Ecological Economics,2018,154:88.。因此,对于那些已经失去其自然资源的资源型社区,我们就不能再发展以社区特有自然资源为基础的旅游业等生计方式,因为这是不可持续的。那么,这类社区的居民如果要想继续在社区寻求生存之道,除了寻找可替代的自然资源之外,强化已有自然资源的管理同样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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