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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画共赏析

2019-01-29丁熠燚

牡丹 2019年2期
关键词:朱耷蒙克八大山人

丁熠燚

“丑”作为一个美学范畴,晚于悲剧、优美、崇高,它确乎是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演变而诞生的新的美学范畴,“艺术丑”不等于现实中的“丑”,它绝不是审美情趣的堕落和审美理想的崩毁。“丑”这一美学范畴是新美学时代下,包含在广义的美学范畴中的有着自己特殊美学价值的存在。它或是以现实生活中的丑的东西为对象进行深刻的审视或反思,进而进行有力度和有深度的诠释和表现;或是大胆地运用出其不意的艺术手法改造事物的原貌,为艺术形象赋予自己内在的气质或作出不同凡响的解释。

“艺术丑”跟其他美学范畴一样,在不同的文化领域,审美心态中又有细微的差别。八大山人和蒙克的画作就是一例,这两位看似天差地别的艺术家,无论是在绘画类别上,还是绘画技巧上都有非常大的差异。就前者来说,其作品故意背离自然的可能性,夸大对象的某一因素,用畸形来代替沿袭的理想典型,背离所谓封建“正统”,在审美理想上追求表现艺术个性。就后者来说,其作品以严肃的审美态度以“丑”来表现“丑”,进而从整体上表达现代人的精神探寻。但从美学的角度出发,在审美关照下,两个人的画作都蕴含着“丑”这一美学范畴,其画作的形象都是反常态的,其内里又都蕴含着各自的独特情感体验。因此,同样是特定时代下内心的写照和具象化,两者画作中的“丑”这一范畴还是有着各自代表的中西方差别。

一、白眼向人

朱耷笔下的鱼鸟,造型夸张,神形瘦弱,古怪丑谲,一反之前画家笔下鱼鸟的饱满丰盈,活泼轻灵,这种看似怪诞的审美构图以及冷僻的意境氛围,不仅暗示了皇族遗民朱耷晚年内心的情感由最初的失落、痛苦转向冷傲与自持,也体现了一代守节保志的文人在易朝换代之世,在人生曲折之时内心深沉的爱国之心,一种特定时代文人群体洁身的志气和取向。鱼鸟眼睛的翻眼朝天,看似怪异,实是朱耷内心的坚守和个性恣意癫狂的写照。这里的怪异有一份文人的气节,有一份贵族的傲岸,在落寞之时,以这种美学的异质性与献媚的富贵花鸟画相区别,相抗衡,于清奇处、于幽冷处寻找内心的执着和正气,这是一份上承屈原,在阮籍等竹林七贤等人处发光,在明末遗民中继续传承的中国传统文化精神和审美气质。

二、怪相变异

蒙克笔下一张张扭曲的变异的脸孔,瘦弱枯槁,眼神一如朱耷笔下的鱼鸟并不美丽。眼白的扩张,透露出人们内心的空虚与恐惧,这种压抑、痛苦的气氛象征着当时人们内心极度孤独与失意,这里的怪诞既是蒙克作为个体对与时代在心灵上和精神上的反应,也是特定时代人们内心普遍的情绪与心理的表征。这些面孔如骷髅,似幽灵,是憔悴、惶惑,了无生气的面具形象,苍白的面孔、巨大的眼球上的一点微小的瞳孔等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面具创作这一表现形式也体现了环境的阴森可怕,这是时代的氤染,是别无选择的失衡,这样的面孔是“虚构的真实”。

蒙克以生活中、人生中为人拒斥,却也着实存在的阴暗主题为审美对象,以独有的丑陋甚至惊悚的形象构图激起人们麻木不仁的神经,去审视自我、审视世界,去直视内心。而他不为人理解的艺术苦心孤诣与图像表现的阴郁异质同构,个人的情感与时代的氛围相融合,成为荒诞性的审美存在,成为时代的先声。

三、生命的审丑美学

“丑”作为一种美学上的范畴,无论是其表现形式还是表现内容,往往因和现实中“丑”“恶”的关联,以及本身与“优美”这一范畴相比较的不和谐,且人们在审美过程往往受着社会、政治和道德标准的影响,无法轻易地进行康德所谓的纯粹的非利害关系的审美判断,所以在艺术的认知上对“丑”常常加以拒斥。然而正如丑和美的相互依傍与存在一样,“丑”作为一种特殊的“美”的形态,是以“丑”为内容载体或形象表现,从反面对恶的摒弃和对美的肯定与弘扬,是值得人们加以正确审视和欣赏的。艾柯在《丑的历史》中细分了“丑”的三种形态,它们分别是丑本身、形式上的丑和艺术上的丑。艺术上的丑往往以前两者为刻画对象,如朱耷笔下的鱼鸟、蒙克笔下的人脸,前者以形式上的丑化为主,后者则以负面内心情绪为审美内容进行丑的表现,而两者都“由于艺术家功夫精到而有一种与美相呼应的境界”。

就八大山人的画作来说,它们蕴含的“丑”,主要不是审美内容上的丑,即以自然或社会上丑的因素作为审美对象,而是形式上的一种“离经叛道”、一种脱离常规,故意背离自然的可能性,夸大对象的某一因素,用畸形来代替沿袭已久的饱满的理想典型,背离所谓当时“正统”表现技法,在审美理想上追求表现艺术个性,创造“有我”的独特艺术风格,形成了所谓的“异端”。而创作主体将他的艺术作品进行变形,即丑化,是八大山人创作者主观感受的一种强化,是对其自我主体性的一种特殊肯定,是自我个性的淋漓。在朱耷看来,这不是“丑”的形象,而是“真”的体现,是内在性灵真挚、人格尊严的象征符号。所以,这些画作中的“丑”拿我国古典文艺理论来衡量,更倾向于《二十四诗品》中的“清奇”一例,它仍是美的一例,无所谓美丑的界限,它反对平庸和俗浊,它是文人个体一种性格气质、一种情怀寄托、一种个性的存在。

就蒙克的画作来说,它们蕴含的“丑”则是西方现代意义上的美学范畴,它们不仅在形式上超常、离奇,更是在内容上表现与“美”对立的“丑”的感性的东西,即一种非理性的东西,是一种真正意义上艺术的“审丑”。而其艺术形象、艺术内涵蕴含着作者严肃的创作追求,体现着既是作者个人,也是那个时代群体普遍的心理状态,可以说这样的“丑”是作者以精湛的艺术技巧和细腻的观察体现的结果,所以作品的意义和价值是“美”的。蒙克绘画作品中的“丑”,是一种对人性、人心的展现与诉说,就当时时代来说,虽作为一种怪异、丑乱的异质而被鄙视为无能的涂鸦,却挖掘和探进人类内心的情绪、普遍的心理感触。而就当今来说,蒙克画作的丑怪形象又似乎超越了当时特定的语境,是人类共通的一种,至少目前还未曾消失的情绪和感受,只要苦难、挫折未止,这样的画就会引发人们的共鸣。而蒙克画作夸张、扭曲的线条,浓郁过度的色彩,则是一种美学上有意味的选择,是在当时普遍人心麻木,仍然只相信表面的光彩和温和时,一种转向内在真实的探寻,一种在孤独中的呐喊和呼唤,是主体“人”对自我一种真诚的审视和揭露,近乎勇敢。所以,蒙克画作中蕴含的“丑”是美学上的个人情绪的宣泄和呈现,也是对时代尖锐的抵触和对抗。

八大山人的作品表面以看似丑的形象表达内在一种道德美的诉求,而蒙克的作品则是以丑来表現丑,进而从整体上表达现代人的精神探寻。八大山人的丑中有着一种佛禅的古意,更苍凉。他代表了东方美丑互化的哲学智慧,以中以静包动的深沉美学特质。而蒙克的丑是艺术上的先锋,更带有激烈和紧张的力量。他代表了西方人深刻的二元对立中,求真求实,对自我的剖析,向不可知处的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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