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吉州窑器物“尚黑”装饰审美探究
2019-01-29井冈山大学343009
(井冈山大学 343009)
吉州窑是我国现存规模最大的民窑瓷窑口,这座举世闻名的综合性窑口在宋代鼎盛时期表现出巨大的生产活力,为我国的陶瓷业贡献了巨大的力量。据史料记载,吉州窑创烧与唐代,兴盛于宋代,元代末年因战争而断代。明钟彦彰所撰《东昌志序》记载:“永和名东昌,地旧属泰和,宋元丰间(公元1078一1085年)割属庐陵,遂以泰和为西昌,永和为东昌,东昌之名,肇于此上自汉唐,事迹无传。至五代时,民聚其地,耕且陶焉。”“景德中(公元1004一1007年)为镇市,置监镇司,掌磁窑烟火事,辟坊巷六街三市,……附而居者至数千家。”元丰年间,永和由于瓷业繁荣兴盛,“百尺层楼万余家,连廒峻字,金凤桥地杰人稠,鸳鸯街弦歌宴舞”。《东昌志序》另有记载,当时永和镇已是“民物繁庶,舟车辐辏”的“舟东一大都会”了,由此看来,宋代年间的吉州窑区域窑火兴旺,农耕经济发达。
吉州窑是一座综合性的民间瓷窑,综合性的意思是吉州窑集南、北各大民窑的技艺特色与装饰特点,创造性对本地瓷器的形制与装饰进行创新。吉州窑匠人对本土民俗融于瓷器“物料”的探究是充满思考的,立足于民间大众审美的民窑口对器物的实用要求和民俗审美都做了内容丰富的创新演绎。吉州窑以丰富的釉色品类,多变的器物形制,朴素的工艺特点与浓厚的民俗气息灌注了吉州窑在宋代异常炫彩的陶瓷文化脉络。它博采众长,对全国各地窑厂的特色瓷器品种大多都有仿造,这是经济环境良好、对外交流频繁的驱使与表现。南方瓷窑系的青釉、绿釉、黄釉,北方窑口的乳白釉瓷、褐釉或者琉璃器等,当下流行的样式与装饰,吉州窑大多有借鉴,这也在侧面展现出宋时吉州水运交通便利,文化根基深厚的社会状态。南宋时期的吉州窑以黑釉瓷的生产为大宗,黑釉装饰的器物依托于大众审美趋势在这个时期大放光彩,黑釉瓷的出现并兴盛不单有本土材料原因,更有深刻的时代背景。
黑,火所熏之色也—《说文》。视觉作为人类的五感之一,对于颜色的感受和体验带来的心理反馈最为鲜明,黑色对人的视觉影响是直观的,从色彩学的角度来说,没有色相的黑色带给人的视觉感受也是最为独特的,它代表着神秘、严肃、悠远、肃穆、凝重等充满宗教色彩事物的基调。在我国的“五行”传统辨证哲学中,黑色具有崇高的地位。《易经》里面说“天玄而地黄”,代表“天”的黑便成了众色之首。黑色是北方的象征,代表“水”,黑色是“五色”的统一。从宇宙观的角度讲,黑是宇宙的本质,具有永恒的属性。原始人类对于事物的认知甚少,天时变化季节交替都会让人们产生敬畏心理,不可探知的黑色便拥有了让人敬畏的神秘属性,这些都反作用在原始人类的如何看待物质并融于原始的造物哲学中。新石器时代的黑陶文化诠释着社会初级阶段的人们的审美认知,夏朝崇尚黑色,《礼记·檀弓》有记载“夏后氏尚黑;大事敛用昏,戎事乘骊,牲用玄。”由此看来,“尚黑”观念由来已久,抽象的视觉感官感受被造物形式既定下来,形成了拥有文脉体系的创作观念去诠释人对自然的敬畏和对未知事物的猜测。“尚黑”思想观念伴随着人类审美观念一路成长,表现出强大的色彩学应用理论并指导了人们的造物实践。
若先人对“尚黑”思想观念在处于探索的萌芽中去通过哲思表现形式,那么宋代黑釉瓷器绝对是对该审美倾向作为实践应用顶峰的典范。宋代是陶瓷工艺及艺术的巅峰时期,在新儒学思想的影响和开放的政治经济影响下,宋代瓷器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形制思考与装饰思想高度。宋代瓷器无论从器物造型、装饰纹样、釉色研究方面都达到了极高的境界。特定时期的器物的形制与装饰承载着这个时期的审美思想和文化内涵,从器物的形制变迁和装饰元素的演进中,我们可以洞察宋代吉州窑与社会审美之间的互动与传承。
一、吉州窑器釉料“尚黑”以弥补胎料泥质的不足
吉州窑是我国民间著名的瓷器烧造窑厂之一,作为一座综合性窑口,它集百家之长,在胎泥撷取、釉料构成、龙窑烧造工艺方面都有独特的实践与思考。古代吉州窑区域的瓷土采矿来源于赣江沿岸的鸡冈岭附近,据《青原山志》记载:自五代时鸡冈岭就作为古吉州窑的胎料原料基地,鸡冈岭靠近赣江,泥料的处理及洗练就在赣江边的沙地上,大量的沙石混入瓷石中,所以造就瓷泥中含沙量大,致使器物胎体胎质疏松,使得瓷器类似陶器一样具有一定的吸水力,胎体断面没有瓷器烧结后的玻璃光泽,吸水率介于2一9%之间,但是敲击具有金属声。吉州窑天目类器物“似陶非陶”的特性,也是吉州窑在胎料上区别于其他窑口的特点。
吉州窑天目类器物胎体的粗糙质感直接决定着器物制作工艺的独特性。因胎体含沙量大,在坯体半干燥修胎时,往往会出现沙石崩落的的现象,古代吉州匠人为了将沙砾压入胎泥中,匠人修坯工艺一般为坯体湿修法,在泥胎半干时,用竹刀将沙砾压入泥下,使得器物泥壁获得较为光滑立面。在吉州窑出土器物中可以发现,天目类器物一般为器物内壁满釉,器物外壁釉不及底,底足露胎,圈足猜测为竹刀简易修整,底足有明显的削刮痕迹并可观察到跳刀纹,圈足底的圆形亦不规整,所以吉州窑古代器物一般胎体厚重,制作工艺并不精巧,造成了吉州窑古典器物“重釉不重胎”的制造理念。吉州窑黑釉装饰工艺是弥补胎体“胎料”瑕疵不足的一个重要因素。酱色釉的使用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器物胎体本身含沙量较多的缺陷,吉州天目釉是一种特制的草木灰釉,草木灰中的磷质是釉层产生液相分离的主要因素,液相分离同时导致釉的乳浊化,配以氧化铁等着色氧化物就可以制作出覆盖能力极强的酱色乳浊釉。器物胎体质料的瑕疵通过黑釉来填缝覆盖,在物理属性上给予了吉州窑瓷器作为实用之器的实体支持。
二、斗茶文化对古吉州窑器物造型及装饰的影响
著名美学家苏珊·朗格说过:“ 一切艺术都是人类表达情感的符号”。任何陶瓷器物的装饰都可以在当时社会的主流审美中找到借鉴。宋人爱好斗茶文化,斗茶又称作“斗茗”,斗茶文化创始于唐代,盛行于宋代,将茶文化与器物文化相结合使得这项技艺充满了人文气息。宋代斗茶技艺十分风行,上至宫廷显贵,下至文人雅士无不热衷于此,全民热衷的茶事成为了一种时尚,城镇中甚至发展出专门的茶室,为大众开放用来斗茶与品茗。斗茶文化推动了茶叶行业经济的发展,饮茶文化知识条理的完备。斗茶文化的核心在于茶叶品质的高低的衡量、点茶技艺高低的分晓、以及对茶品品鉴能力高下的比较。斗茶文化在大众中的普及于流行直接决定了饮茶器物的形制与装饰。宋徽宗在《大观茶论》中有陈述:“盏色贵青黑,玉毫条达者为上,取其燠发茶采色也。”对于装在器物的大小也有规制,例如“用盏之大小,盏高茶少,则掩蔽茶色,茶多盏小,则受汤不尽。盏惟热,则茶发立耐久。”宋代斗茶的汤色,以纯白为贵,《茶录》中提到“以青白胜黄白”,所以选用颜色对比极强的黑色茶盏来衬托茶汤的白色。斗茶时主要分辨茶汤咬盏的水痕,通过观察茶盏的内沿与茶汤相接处的痕迹来断定茶汤的品质,汤花咬盏时间越长,说明茶的质量越好。吉州窑的黑釉瓷品类因为市场的需求而大量烧造,比如吉州窑传世名品:木叶天目盏、玳瑁天目、剪纸贴花天目等无不是以黑色为主导釉色呈现的。吉州窑以富含氧化亚铁的紫金土与富含锰和钴的“土子”作为着色剂添加进釉料,吉州窑以黑色为基本釉色,吸收了全国多个窑口的制瓷工艺,比如:北方定窑烧造工艺,耀州窑釉面装饰技艺,福建建窑窑变釉烧造技艺来进行器物装饰。这些突破性的装饰一改黑釉色的死气沉沉,比如融合了民俗图案,真实木叶装饰等等技法,使得大众在品茗的时候多了一丝自然、人文属性。这些器物使用的经验及工艺的要求,对现代茶具制作及选用都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三、佛教的兴旺对吉州窑器物釉色装饰的影响
两宋是佛教本土化过程中一个重要时期,这个过程为当时人文思想注入了一股新鲜的血液。江西吉州在宋代佛教禅宗文化十分活跃,吉州是禅宗的核心地带,这里寺院林立,经济发达,信息交流频繁。吉州窑的器物形制和釉色装饰,以及使用方式都与当时禅宗佛学的思潮有着密切的关系。吉安青原山禅宗七祖行思和尚在这里驻锡,他在弘法时期,将修行融于生活,对当地的生活习俗以及文化生态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茶与茶盏成为了沟通寺院与民俗文化的重要媒介,在永和镇出土的窑包中,可以看到大宗烧造的瓷器产品都为黑釉碗,不少黑釉器上写有文字,一般为寺院的名称,或充供养,由此来看,这些茶器都是信众对器物的具体要求与定制。这些无不体现着宋时吉州当地众多的规模庞大的寺院在民众心中的地位.北宋欧阳铁《杂著》提到“永和镇舒翁、舒娇,其器重仙佛”的记载。禅寺对日用瓷器的要求从出土的器物中我们也可以得出些许结论,比如寺院出家人的食器-钵来说,其黑色、质粗、质朴是它的造物哲学。吉州窑黑釉器的美学思考让人印象深刻,吉州窑与青原山一江之隔,青原系发展出的曹洞宗“默照禅法”,讲究“照与照缘,混融不二”表达了物既是我的圆融无碍思想,以此理解吉州窑黑釉瓷,会发现吉州窑黑釉器在禅宗文化影响下别有审美玄机。禅宗寺院在意识形态上不依附政府的审美趋向,保持着相对的独立性,禅宗美学深深的融入宗教文化与百姓互动的生活中,这在两方面都大大的促进了吉州窑瓷器的高尚的审美意趣和禅宗文化在民间的宣扬。
四、结语
吉州窑黑釉器在当时的吉州地区是百姓的日用器,它的兴盛与断代拥有独立的文脉。它是吉州地区民间审美的代表作,是陶瓷匠人智慧的结晶。当然,它的发展离不开当时社会茶文化的加持,当地佛学禅宗文化对民众的影响以制对器物的审美要求。这些质朴的吉州窑黑釉瓷清晰的还原这宋代的美学思路与追求,成为了联系过往历史与现代陶艺研究的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