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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康镜像理论关照下的小说《青蛇》解读

2019-01-29江南大学214122

大众文艺 2019年18期
关键词:拉康青蛇李碧华

(江南大学 214122)

雅克•拉康是法国著名的哲学家、心理学家和精神分析学家,其镜像理论揭示的是主体对镜像的认同是一种自我的误认,“人异化的悲剧”就是拉康对此的总结。然而主体与镜像之间并非一味地认同与服从,两者之间的辩证关系正是主体自我建构、自我审视与自我重构的动力。

李碧华的《青蛇》改编自民间传说《白蛇传》,小说以青蛇为第一视角,将白蛇与许仙之间忠贞不渝的爱情故事重构为青蛇、白蛇和许仙三人之间的爱恨纠葛,颠覆了世人的传统认知。青蛇的自我意识正是在这种颠覆之中萌发,并且印证了拉康镜像理论中主体与他者之间的辩证关系。

一、镜像虚幻的自我建构

拉康认为镜像阶段发生在婴儿时期,因为此阶段婴儿尚不能灵活运用四肢,对身体的经验感知也是碎片的。所以当他们被父母抱着出现在镜子面前时,镜子中出现了完整的“人”,且他们能够通过动作区分自己与父母。此时,婴儿成为“主体”,父母则是“他者”的存在,并且主体也在此时开始形成了对他者的认同,主动建构一个虚幻的“自我”。拉康借用“格式塔”(Gestalt)的概念将此自我的构型功能称作“整形术”,“即婴儿通过镜中的意象以一种预期的方式把自己的不成熟、动作上不协调的、碎片的身体整合为一个统一的、协调的整体,由此形成一个有关自我的理想统一体的幻象。”

小青原本是西湖湖底修炼五百年的青蛇,从未离开过西湖。由于元神未定,半昏半醒之中将石头鱼当成了石头,躺在了石头鱼的身边,惊扰了石头鱼以招致杀身之祸。正当青蛇与石头鱼殊死搏斗之时,白蛇出现了,救了险些丧命的青蛇。这时的青蛇并无任何阅历,在心智上纯洁得如新生婴儿一般;而白蛇已经一千岁,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所以青蛇“决定追随她左右,好歹有个照应。”此时,青蛇就像处于人的婴儿时期,而白蛇则是镜中的完整统一体,青蛇对白蛇追随的决定正说明了空无一物的主体对他者的认同。

白蛇幻化成人形、穿最流行的服饰、用花香掩盖腥气,青蛇虽然不解,但依然模仿白蛇。这是青蛇在镜像中打造的一个虚幻的自我:镜前主体(青蛇)因自身的缺陷被镜中统一虚构的形象(白蛇)吸引,这一形象又被反射到了自身,建构想象的理想自我。但是这个穿青绫裙、花香四溢的、像人一样生活的青蛇真的是青蛇自己么?拉康曾表示,空无的主体对理性镜像的认同是自我的他者化,这意味着主体开始异化。即“我”以为“他”就是自己,“他”的整体形象带有欺骗性,而“我”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异化。也就是说,当白蛇救了自己后,青蛇就是将白蛇当成了理想的自己,并且从未意识到自己对白蛇的追随是对自我存在的抹灭。正因如此,当青蛇临水自照时,即使自己对做“人”依然存惑,但是还是会对水中映射的如白蛇一般的形象感到开心与满意。

因此在故事之初,基于镜像虚幻中自我建构的青蛇才会显得单纯可爱,无忧无虑。镜像主体之所以愿意成为他者的影子,是由于自身的空无与缺失,一如青蛇所说:“一旦离开她(白素贞),我就枯萎了。”但是,一旦主体被充实同时他者又产生了分裂,作为他者影子的主体本身就会产生无法缝合的裂痕,开始审视“自我”。

二、镜像分裂的自我审视

人一生要经历无数次镜像,镜像不会一层不变。青白二蛇是不分彼此的,白蛇在青蛇眼中就是镜像中最完美的他者形象,是青蛇自我建构的最佳模本。但是许仙的出现仿佛一把锋利无比的刺刀,不仅割破了青白二蛇之间的镜像平衡,更使其镜像关系产生了分裂。

白蛇对许仙一见倾心,便与小青一起想法设法地接近许仙,当白蛇与许仙结为夫妻后,青蛇便“沦为了素贞的次选”,这说明青白二蛇之间的镜像不再对等,白蛇的镜像分裂了,多出了青蛇凭借自我力量无法模仿的第二镜像,这时青蛇曾经建构的自我开始动摇,反问自己“我有什么?”。此后,白蛇与许仙十分恩爱,即使青蛇并不看好许仙与白蛇之间的爱情,但也依然十分羡慕,所以她要求白蛇把许仙让给自己一天。埃文斯认为镜像关系最主要的表现是自恋,而羡慕也可以被看作镜像自恋的一种,因此,青蛇此举是为了继续模仿白蛇分裂后所形成的第二镜像,从而完成自我预期的另一个“主体”。但是,许仙于白蛇而言是一个不可分享之物,自我(青蛇)与镜像他者(白蛇)注定无法再次重合,青蛇就选择以“曲线救国”的方式来补充自我缺失的部分——攻击白蛇、勾引许仙。

青蛇勾引许仙以及攻击白蛇的行为表明作为“主体”的青蛇对作为“他者”的白蛇的否定性认同。即青蛇已经依照白蛇的第一镜像形成了一个现实的自我,白蛇的第二镜像(与许仙成婚后)成为青蛇追逐的理想的自我,但是由于青蛇对白蛇的哀求与尝试均失败,从而激起了青蛇的自我焦虑与仇恨的负面心理体验,那个一直处于被压抑、边缘化的自我浮出表面,青蛇的真实自我对白蛇的完美镜像发起了挑战,以证明自我的存在。这种挑战实际上就是就是主体对他者的破除,是对拉康所说的“异化”的逃离。

当青蛇在镜像分裂的褶皱中发现了“自我”的存在,“我是谁?”的问题便萦绕在青蛇的脑中。那么青蛇到底是谁?马克思也使用过镜子的比喻:“人来到世间,既没有带着镜子,也不像费希特派的哲学家那样,说什么我就是我,所以人起初是以别人来反映自己的,名叫彼得的人把自己当作人,只是由于他把名叫保罗的人看作是和自己相同的。”因此,“自我”无论如何逃离“他者”,都无法真正地实现绝对意义上的逃离,因为主体本身就是在无数次的模仿和学习中成长起来的。拉康曾在《助成“我”的功能形成的镜子阶段》中说过:“镜子阶段不仅是一个发展中的时刻,它有着范例的作用,显示了主体与他的形象之间的关系,它是自我的本相”。因此,对于青蛇而言,“自我”就是“充实的主体”(如青蛇第一次镜像阶段后形成的虚幻自我)在经历过多次镜像阶段后所形成的那个“我”。

三、镜像延伸的双重平衡

青蛇成功地勾引了许仙,成为了白蛇的“影子”。白蛇告知青蛇她怀孕后,白蛇的镜像又一次分裂了,而青蛇还被困在理想主体与真实自我的禁锢之中,所以青蛇说:“一切无以回头,罗愁绮恨,化为乌有”;“啊!一下子,万事庸俗不堪。什么情欲纠缠,什么爱恨煎熬,都不是那么回事了”,最终青蛇选择站在白蛇的身后。青蛇的选择看似与镜像阶段的自我毫无关联,但本质上青蛇的选择反映了镜像阶段的延伸——意识形态的建构。

在青蛇自我形象建构之初,白蛇一心想要“做人”,所以她对待丈夫百依百顺,同时又悬壶济世,对待百姓十分善良,她身上所展现的正是我国传统文化所宣扬的女性美德与品质。因此,青蛇初次建构的自我形象虽然是虚幻的,但是对白蛇的复制却是真实存在的。因此,青蛇选择放弃许仙,成为白蛇的依靠,正体现了青蛇身上的传统道德观。阿尔杜塞的“质询”说是拉康镜像理论的延续,主要是指个体在镜子中识别意识形态对自己的质询,也就是说“我”通过镜子看到他人的镜像,并且能意识到“我”是被意识形态所打造出来的。这与拉康所说的“镜前的主体误认为自我”意思相同。意识形态是将真实关系转化成了一种想象性关系。在意识形态中,人们用一种想象的方式向他们表述真实的存在条件,个体也在意识形态的质询中,无条件地顺从意识形态的规定来约束自己的行为。因此,从镜像延伸的角度来看,青蛇在第一次镜像阶段就已经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意识形态的浸润,潜意识中表明了对大陆的文化认同。

此外,青蛇亦经历了镜像分裂阶段,该阶段的镜像延伸则展现了被压抑的“本我”。许仙被法海虏到金山寺修行,白蛇为了救回许仙不惜水漫金山,动了胎气不得不先逃命产子。但是许仙为了自保,背叛白蛇,将法海带到白蛇面前,以致白蛇被压雷锋塔。在一切圣埃落定后,青蛇一剑刺死了许仙,“不假思索,提剑直刺许仙,直刺下去!——温热冒泡的血泉,飞扑至我脸上。”青蛇此时的选择并未受限于意识形态的桎梏,而是遵从了“本我”的指示,用最原始的血腥表示了自己的愤怒。“本我”是弗洛伊德在《自我与本我》中提出的心理名词,与拉康镜像理论中的“三界”理论相呼应,指的是人格中最早,也是最原始的部分,是生物性冲动和欲望的贮存库,是压抑在人心中的一种无意识。青蛇在第二次镜像分裂时明白了当下的“主体”并非真实的“自我”,故而进行了自我审视,渴望找到真实的自我,当青蛇将剑刺向白蛇镜像分裂的一部分——许仙时,镜像延伸到了青蛇潜意识深处,将青蛇最真实的“本我”激发出来,成为青蛇别具一格的风格,展现了青蛇所代表的香港对自我的文化认同。

青蛇在所有故事都结束之时,不仅具有白蛇的影子,更拥有自身独特的个性;既秉承了中华传统文化的价值观念,又肯定了香港的地域文化,两者的相互交融与平衡真正地成就了一个拥有“我”的青蛇。

主体会与不同客体发生的多次镜像认同,但不代表每次镜像认同都是悲剧,而是要依据主体状态不同而表现为不同的样态:空无的主体内化吸收能够为它提供统一完整幻象的理想他者;充实的主体与他者的变化之间产生难以弥补的差异就会导致主体的分裂,从而对他者产生否定性认同,破处“异化”。因此,在拉康镜像理论的关照下,青蛇成为了兼顾各方平衡又独具一格的“我”。

四、结语

每部作品都是显示世界的“镜”和表现主观世界的“灯”,它作为作家的创造物和读者的对象,是作家本质力量对象化的显现。根据上文所述,作为主体的青蛇在白蛇的镜像中不断地认识自己,这本质上就是主体自我意识觉醒的过程,而《青蛇》作为李碧华主观世界凝聚的一面镜子,能够反射出作家本身的思想意识。因此,青蛇所展现的文化认同,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李碧华的文化认同。

李碧华从小生长在一个大家庭里,十分富有,她的祖父除去四个老婆外还有侍妾,其父亲继承祖父的物业,做中药。因此,她从小生活在有着木楼梯的旧式楼宇之中,曾听过众多传统故事。这样的生活环境仿佛第一层镜像为李碧华构建了一个古典传统的文化认同。当高阁被撤走,李碧华的生活里不再只有精致、典雅的传统文化,她触目所及的是霓虹闪烁、车水马龙的香港。此时,香港作为英国的殖民地,整个社会都弥漫着一种消费享乐却又自我矛盾的气息,香港人都十分得迷茫与困惑,这自然成为李碧华的第二层镜像,她在这个过程中同青蛇一样,意识到“我是谁?”的问题。于是在“自我”第一层镜像的虚构和第二层镜像的质疑中李碧华创作了《青蛇》,她将自己的文化认同融合进青蛇的思想意志之中,表明了自己的文化身份。

综上,青蛇既秉持了中国传统文化之根,又肯定了香港文化之魂,展现了“自我”的文化认同。因此,李碧华的文化认同正是青蛇所展现的“融合”却又“自我”的文化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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