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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国形象的再建构:70年对外传播理论和实践的创新路径

2019-01-28史安斌张耀钟

全球传媒学刊 2019年2期

史安斌,张耀钟

依据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基本观点,对外宣传是外交工作借助新闻传播手段的一种实践方式,它通过真实、客观、全面地展现一个国家的内外政策、建设成就、传统文化以及风土人情等,来为国家现代化建设创造一个良性的外部舆论环境和有利的国际发展机遇(史安斌,2019)。新中国成立70年来,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全国各族人民勠力同心、艰苦奋斗,虽然历经各种风险挑战的考验,但依旧不忘初心、砥砺奋进,谱写了一部波澜壮阔的史诗。目前,我国已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人民安居乐业,国际地位显著提升。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概括的那样:“我们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接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目标,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有信心、有能力实现这个目标。”(习近平,2016)在建设新中国的历史进程中,对外传播事业作为“认同政治”(identity politics)的载体与延伸,发挥了其塑造国家形象、引导国际舆论、夯实文化软实力的独特作用。

早在延安时期,我党就将对外传播事业视作意识形态工作的重要环节来加以推进。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第一代领导人亲力亲为,多次接受外国记者的专访,主动向国际社会宣介和推广中国共产党的最新理念及其对未来愿景的摹画。新中国成立后,党中央根据国内外形势的需要,将“外宣”与“内宣”分立并重,初步奠定了中国特色对外传播事业的路线和基础。在70年的奋进历程中,外宣战线始终坚持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的“二为”方向和独立自主的原则,根据政治社会语境的嬗变和不同传播对象的特点,及时总结经验、调整方略、推动创新,实现了政治性与科学性、理论性与实践性、原则性与灵活性的有机统一,这也是70年来对外传播事业不断取得新进展的根本所在。

从整体来看,新中国的对外传播事业在以下几个层面上获得了发展和突破:(1)在工作目标上,推动从“求生存”到“促发展”再到“谋融通”的转变;(2)在理念上,践行从“对外宣传”到“国际传播”再到“全球传播”的升级,逐步建立起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对外传播理论和实践体系;(3)在策略上,由“被动应对”转向“主动讲(故事)传(声音)”,由“单向宣介”转向“复调传播”;(4)在体制上,促成从“单一主体”到“多元利益攸关方”(multiple stakeholders)的转型升级,搭建起政府、企业、媒体、智库和社会组织等多方协作的战略传播格局;(5)在渠道上,大力引入前沿科技和创新成果,完成了从“单一媒体”到“融媒体矩阵”再向“全程、全息、全员、全效媒体”的更新迭代。

本文首先按照从“对外宣传”到“国际传播”的理念变迁对新中国成立70年来形成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对外传播理论体系进行梳理和总结,再按照历史分期对新中国对外传播的实践经验做出归纳和评析。一般而言,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史迄今采用“两段式”的划分,即1949年至1978年的“前30年”,和1979年至当下的“后40年”,本文在总体沿用此模式的同时,结合对外传播战略重点的转移和新中国形象构建的特点做出相应调整,大致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1949—1978年,重点建构的是“红色中国”的形象;第二阶段是1979—2008年,重点建构的是“开放中国”的形象;第三阶段是2009—2019年,重点建构的是“全球中国”的形象。

一、从“对外宣传”到“国际传播”的理念演进

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对传播与文化的全球化趋势做出了准确的预言(马克思、恩格斯,2009,p.35)。在长期的革命和建设实践中,中国共产党人创造性地将马克思主义理论与中国具体实践相结合,积累形成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对外传播理论体系。

无论是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还是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抑或是在改革开放的新时代,中国共产党的历届领导人都十分重视外宣工作,强调外宣工作的重大意义。他们基于当时的具体语境和实践需要对外宣工作提出了独到的见解,形成了一脉相承的外宣思想。

早在新中国成立初期,毛泽东同志就深刻意识到对外宣传工作的重要性,并敏锐地察觉到当时我国外宣工作的“短板”。1955年,他就加强新华社外宣工作提出看法,认为新华社驻外记者派得太少,无法发出新中国自己的声音,完全不能满足当时对外宣传工作的要求。他充满豪情和自信地指出:“应该大发展,尽快做到在世界各地都能派有自己的记者,发出自己的声音,把地球管起来,让全世界都能听到我们的声音。”(毛泽东,1983,p.182)

“把地球管起来”,充分体现了毛泽东对新中国外宣工作的殷切希望和美好愿景。一方面,他强调对外报道不能闭门造车,要有更多的记者走出国门;另一方面,既要走出国门,更要写出有深度、有影响的报道,在国际舆论中发出自己的声音(丁伯铨,2011)。

1978年年底,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不久,邓小平同志富于远见卓识地指出,“和平与发展是当代世界的两大主题”(邓小平,1984,p.94)。他强调:“恢复我们党在全国各族人民中、在国际上的地位和作用,是摆在我们面前需要解决的非常重要的问题。”(邓小平,1994,p.274)为此,新闻工作者要注意将我国的真实情况向外做正确的报道,要注意了解我们的宣传对象,使对方尽可能地理解,同时宣传应尽量做到客观、真实、准确。他还针对如何解决外宣实践中存在的一些“痼疾”作出了明确的指示:“无论宣传和文风等等方面,都值得注意,”“主要是反对不真实、八股调”等等(邓小平,1980,p.361)。

在世纪之交中国全面融入世界的时代背景下,1999年2月26日,江泽民同志在全国外宣工作会议上强调指出,外宣工作者应站在更高的起点上,审时度势,力争在国际上形成同我国的地位、声望相称的强大宣传舆论力量,更好地为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服务,为促进祖国统一、世界和平和人类进步作出更大的贡献(江泽民,1999)。这篇讲话首次将“加强对外宣传工作”明确为国家重大战略任务之一,并且为新形势下改进和完善外宣工作树立了明确的目标和方向。

2008年6月20日,胡锦涛同志在视察人民日报社时特别强调,国际形势的发展变化呈现出新的特点,随着我国开放程度的不断加深,我们与世界的联系愈加紧密。做好党和国家工作必须统筹国内国际两个大局,宣传工作也必须统筹国内国际两个方面(胡锦涛,2008)。“统筹国内国际两个方面”是在新形势下做好对外传播工作必须具备的意识,也成为我国外宣工作的重要指导方针。

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的进程中,习近平同志继承、创新和发展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对外宣传观。他提出的“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努力提高国际话语权”(习近平,2013)等理念继承并发展了毛泽东同志“发出自己的声音,把地球管起来”的战略构想。“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习近平,2013)——不仅仅满足于内容导向的“讲中国好故事”“传播中国好声音”——等前沿理念则突出了传播效果和策略的重要性,更加契合新形势下国际传播的要求。

在改进传播方式和创新对外话语体系方面,中国共产党的历届领导人结合当时新闻传播的发展大势对外宣工作提出了明确的部署和要求。毛泽东强调要尊重国外读者的接受习惯,“软硬结合”,力戒“党八股”和“浮夸之风”(毛泽东,1993);邓小平强调要了解国外受众,实现话语对接;江泽民强调要“积极运用现代化信息技术加强和改进对外传播手段”(江泽民,1999);胡锦涛则提出“构建现代传播体系,提高国际传播能力”(胡锦涛,2012)的主张。习近平吸取了前任领导人外宣思想中的精髓,明确提出“精心构建对外话语体系”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习近平,2013)等,践行“中国立场、国际表达”“展现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习近平,2014),并使之成为新形势下加强和改进外宣工作的中心任务。

习近平提出的“展现中华文化魅力,创新人文交流方式”沿袭了历届领导人对民族文化和传播方式的高度重视。毛泽东曾提出“提倡新文风”(毛泽东,1993),周恩来曾提出“宣传出去,争取过来”“不同对象区别对待”(胡正强,2003,pp.79-105),胡锦涛曾提出“弘扬中国文化,构建和谐世界”(胡锦涛,2004)等等。在此基础上,习近平进一步明确了以“中华民族最基本的文化基因”和“当代中国价值观念”(习近平,2013)作为核心,贯穿于对外交往和国际传播的方方面面。在新的传播生态下,他还强调运用互联网思维、新媒体平台和国际表达来传播中国文化和价值观。

在当今世界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进入新时代和世界进入“新全球化”时代的背景下,习近平同志结合“一带一路”倡议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宏伟构想,对如何推进外宣工作在内容、手段和方式上的改革创新提出了更为具体的要求,明确提出要“把握大势、区分对象、精准施策,主动宣介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主动讲好中国共产党治国理政的故事、中国人民奋斗圆梦的故事、中国坚持和平发展合作共赢的故事,让世界更好地了解中国”(习近平,2018)。上述这些精辟论述为新时代对外传播事业的发展界定了“风向标”,绘制了“路线图”,既尊重国际传播规律,又富于时代特色,将会成为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对外传播事业的根本遵循。

二、“红色中国”时期(1949—1978)

1949年新中国成立之初,内部面临着“一穷二白”的困境,外部被裹挟进美苏两极争霸的“冷战”格局中。在此背景下,确保国家的主权和安全,进而巩固独立自主的国际地位,成为外事工作的根本出发点。由此,外宣工作的重点是在国际新闻舆论场上彻底改变积贫积弱、“无法表述自己,只能被别人表述”(马克思,2001,p.105)的旧中国形象,打造出独立自主、印记鲜明的“红色中国”形象。

在新中国百废待兴、百业待举的形势下,外宣工作得到了充分的重视。1949年,政务院设立新闻总署国际新闻局。1950年,该局出版《人民中国》等多种杂志,开始向世界说明中国。1952年,国际新闻局改组为外文出版社,其后几年,对外宣传的具体业务被分散于外交部、中联部等多个机构,而这一体制基本都在模仿苏联,这与当时奉行的“一边倒”的对外政策是相适应的(中国外文局,1999)。

1958年,为了改变“事出多头”的状况,外宣工作改由中央外事小组统一领导,国务院外事办下设对外文化联络委员会(以下简称“对外文委”)具体负责,这也是对外传播事业跳脱“苏联模式”而探索自身道路的起点(习少颖,2010,p.81)。在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联手打压“红色中国”的国际环境下,这一时期外宣工作的总基调是“联苏抗美”与“广交朋友”,针对美国开展宣传战、舆论战,促成朝鲜停战谈判的顺利进行;对苏联展开全方位的文化交流,巩固同盟关系;借助日内瓦会议、万隆会议等有限的国际场合,积极宣传“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争取国际社会对“红色中国”的同情和支持。

20世纪60年代,苏联领导层转向“修正主义”立场,明里暗里挑战中国“主权独立”的底线,从而导致中苏关系的恶化。我国外宣工作的基调由“联苏抗美”调整为“反美反苏”(即“反帝反修”)。其间,最具代表性的事件莫过于“中苏论战”,中共中央先后发表“九评《苏共中央公开信》”①,有力回击了“苏修”的霸权主义行径,在国际舆论场上强化了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红色中国”形象。

1966年“文革”爆发后不久,“对外文委”被迫撤销,在极“左”思潮的影响下,外宣工作的调门和方式趋于激进,不分对象鼓吹“世界革命”,引发了各国民众的反感。“文革”前,中国对外广播的读者来信逐年增多,在1965年达到28万多封的峰值,到1967年暴跌至4万多封,1970年只有2万多封。这充分表明,“文革”中奉行的错误路线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红色中国”的形象(胡耀亭,1999)。

20世纪70年代,在新的世界形势下,中美关系走向缓和。“乒乓外交”和尼克松访华成为改变世界地缘政治格局的重大事件,让“红色中国”成为全世界舆论关注的焦点。在周恩来、邓小平的亲自过问下,外宣工作机制得以逐步恢复。其间也出现了具有突破性的亮点:1970年国庆,以毛主席邀美国记者斯诺重登天安门城楼为契机,向西方世界释放出积极信号;1972年,有关部门通力合作,促成百名美国记者组成的庞大采访团随尼克松访华,并首次让西方观众通过电视实况转播一睹“红色中国”的风采(姚遥,2014)。

新中国前30年间,在党的领导下,我国外宣战线从无到有,初步建立起了由通讯社、出版社、报社和广播电视台组成的较为完备的媒介体系。1955年,毛主席做出了“新华社要把地球管起来,让全世界都听到我们的声音”的批示。新华社加快了海外布点的速度,在亚非拉等第三世界国家拓展业务,迈出了向世界性通讯社转型的步伐。在对外出版方面,中国外文局下辖的外文出版社、新世界出版社和《人民画报》《中国建设》(后更名为《今日中国》)《北京周报》等外宣期刊成为塑造“红色中国”形象、传播“红色中国”声音的主力军(中国外文局,1999)。

新中国成立之初恰逢“广播时代”。1950年在原有基础上成立了“北京广播电台”(Radio Beijing),在亚非拉民族解放运动中发出了不可忽视的“强音”。原中央广播事业局局长梅益曾回忆道,“很多革命者……在越南前线、在马来西亚的森林、在缅甸的山区、在非洲的沙漠……冒着生命的危险听我们的广播”(梅益,1987,p.387)。

作为20世纪60年代的“新媒体”,中央电视台的前身“北京电视台”也派出了第一位走出国门的记者和第一位常驻国外的记者,并与36个国家建立了购买或交换新闻、文艺和体育等节目的合作关系(即“出国片”),迈出了电视外宣的第一步(李舒东,2013)。总的看来,伴随着新中国前30年的风云变幻,对外传播事业始终围绕建构和巩固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红色中国”形象这一目标,在维护国家主权和为推动社会主义建设营造有利的舆论环境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奠定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对外传播事业的路线和基础。

三、“开放中国”时期(1979—2008)

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开启了改革开放的新征程。对外传播事业的主要任务由“求生存”转向“促发展”,在理念上由以传者为主体、单向输出的“对外宣传”转向以受众为主体、双向沟通的“国际传播”。这一时期的战略重点也相应地调整为主动建构顺应全球化大潮的“开放中国”的新形象。

在西方话语体系中,“共产党”“社会主义”等概念长期遭到标签化、污名化,根深蒂固的“冷战思维”不利于我国顺利融入世界政治经济体系。有鉴于此,这一时期我国对外传播事业的首要任务便是“祛魅”前30年被过度政治化和意识形态化的“红色中国”形象,积极宣介、阐释好改革开放、和平发展的基本国策,努力与世界各国,尤其是西方发达国家发展友好关系,营造良好的国际舆论环境。

1980年4月,为了适应改革开放的新形势,中央对外宣传小组(以下简称“小组”)成立,专责协调国际以及港澳台侨宣传方面的重要事务,这标志着外宣工作被纳入顶层设计的范畴(申宏磊、于淼,2008)。1981年《中国日报》创刊;1985年,《人民日报》发行海外版,进一步拓展了对外传播阵地。1986年,中央批转“小组”《关于加强和改进对外宣传工作的意见》,明确了外宣工作服务于“四化”建设和改革开放的功能,也强调要讲求实效、策略、时机和方法(朱穆之,2007)。

由于其间出现的一些波折,“小组”在1987年被裁撤(申宏磊、于淼,2008),致使外宣工作一度陷入被动局面。1990年,在世界进入“后冷战”时代的新形势下,“小组”的建制得到恢复,并由虚体逐步转为实体,以“国务院新闻办公室”的独立建制定期发表《中国人权状况白皮书》,对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发动的“人权攻势”予以坚决回击(朱穆之,2007)。同年,中国外文局也从文化部系统调整至外宣系统管理,专司对外文化出版事业。中央电视台也组建了对外电视中心,宣告电视外宣时代的到来,至此形成了新华社、《人民日报》、中国国际广播电台、中央电视台、《中国日报》和中国新闻社等六大央媒与中国外文局共同组成的“外宣国家队”。1992年,“小组”更名中央对外宣传办公室,自此,中央外宣办/国务院新闻办“两个牌子、一套班子”的领导体制延续至今。比照中央的建制,各省市宣传部也相继设立了外宣办(处),为外宣工作实现跨越式发展、全方位建构“开放中国”的新形象提供了可靠的保障。

2001年是改革开放进程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历史节点。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开始全面融入世界体系。同时由于“9·11”事件的影响,美国将恐怖主义视作主要威胁,中美之间进入了全方位合作的新阶段。由此,传播中国和平发展的形象,倡导建设和谐世界的主张,便成为这一时期中国外宣事业的主旋律。另一方面,随着跨文化传播、公共外交、形象/品牌传播等前沿理念的引入,外宣工作在功能上不再局限于服务国内经济建设,而是被视为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建构大国形象的重要手段,其模式也由改革开放初期的“被动回应”转向“主动说明”,由“请进来”转向“走出去”。

2003年上半年,“非典”(SARS)在中国大地上肆虐,由于新闻发布和信息公开的机制不健全,导致国家形象受损。危机过后,全面推进新闻发布制度逐渐成为全社会的共识,并成为这一时期外宣领域的中心工作。在国新办的牵头和协调下,采取“以培训带建设”的方式推动了中央、省、市三级政府新闻发布制度的全面确立(赵启正,2005)。到2004年年底,基本建立起了从中央到地方全覆盖的新闻发布体系。

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被时任国际奥委会主席罗格先生誉为“无与伦比”,完成了新中国在世界舞台上的“成人礼”。2010年,上海世博会和广州亚运会也获得了国际舆论的广泛好评,这标志着“开放中国”的形象已得到国际社会的认可和接受。为了配合北京奥运会的顺利召开而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信息公开条例》和《外国常驻新闻机构和外国记者采访条例》成为建构“开放中国”形象的制度保障。2008年“汶川地震”和2009年爆发的“甲型H1N1流感”疫情等危机事件期间,在国新办的统一协调下,相关政府部门秉持公开透明、及时发布权威信息的原则,进一步强化了“开放中国”的形象,成为公共传播中“化危为机”的范例。

从战略布局上看,建构全方位、多层次、宽领域的“大外宣”格局,推动中华文化和中国媒体“走出去”成为这一阶段的工作重点。自2003年起,我国开始与世界各国互办“国家文化年”的交流活动。2004年,全球第一家孔子学院成立,迄今已遍布世界100多个国家和地区,成为传播中华文化的重要窗口。自2010年至今,一年一度的“欢乐春节”活动在全球各地广泛开展,成为展示中华文化的大舞台。

总体来看,改革开放以来的40年为我国对外传播事业实现跨越式发展提供了历史性的契机。无论是从理念策略的创新、体制机制的建设还是从传播平台的拓展来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外宣事业在走向科学化、专业化和体系化的道路上迈出了坚实的步伐。

四、“全球中国”时期(2009—2019)

2010年中国GDP总量超越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2012年11月召开的党的十八大标志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了新时代,中国日益走近了世界舞台的中央。与此同时,2008年从美国华尔街波及全球的“金融海啸”和2016年英国脱欧、美国大选等戏剧性事件标志着世界进入了“后西方、后秩序、后真相”的时代。以“启蒙”和“现代性”为核心的“欧洲文化想象”(European cultural imaginary)和1945年以来建立起来的“美国秩序”(Pax Americana)正一步步逼近内爆和崩塌的边缘。20世纪80年代迄今由美国等西方国家主导的经济/文化全球化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逆全球化”(De-globalization)的思潮席卷全球,以特朗普为代表的一批西方政治人物纷纷放弃了“全球领导者”的角色,世界进入了一个充满高度复杂性和不确定性的历史节点。

在当前“逆全球化”浪潮的挑战面前,随着“一带一路”战略部署的全面实施,我们可以预期世界将进入由中国引领的“新全球化”(Neo-globalization)时代。在此背景下,我国外宣工作的战略重点转移到构建以“积极、主动参与全球治理的负责任大国”为特征的“全球中国”形象(史安斌、张卓,2015;史安斌、张耀钟,2016;史安斌、张耀钟,2018)。在全面深化改革开放的战略部署下,我国外宣事业在内容、渠道、技术等方面进入快速提升的阶段,并随着“一带一路”倡议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落地生根,开始引领重塑全球传播新秩序的时代潮流。

2009年以来,中央实施了以“加强媒体国际传播能力”为目标的“媒体走出去”战略,对六大央媒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对已有的媒体资源进行优化整合,对内容进行全方位更新,大力推进全球布点和海外业务的开展。同年,外交部成立了公共外交办公室,推动公共外交成为创新外宣工作的重要手段,各类民间组织、智库、基金会等社会力量都被纳入“大外宣”战略中来,多元主体的“复调传播”模式初具雏形。另一方面,创新传播手段,适应新兴媒体生态也成为外宣工作改革的重点。2011年,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挂牌成立,并挂靠在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互联网和社交媒体随之成为外宣工作新的增长点。

作为建构“全球中国”新形象最为醒目的标志性外宣成果,《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一卷、第二卷持续热销海外,以35个语种发行到世界160多个国家,发行量突破千万,对人类共同面对的各种危机与挑战提供中国方案,贡献中国智慧,受到了国际政界、商界和学界主流人群和各阶层读者的广泛关注。

“媒体走出去”工程加快推进,建立起了“1+6+N”(即一家旗舰媒体+六家央媒+其他部门)的立体化“大外宣”格局,以往“舢板”式的“单媒体机构”转型升级为“航母”级别的“融媒矩阵”,在全球新闻舆论场的蓝海中稳步靠近领航的位置。新华社海外布点达到180个,数量超过路透、美联等竞争对手,跃居全球通讯社的第一位。2016年12月31日开播的中国环球电视网(CGTN)问世不到半年便跃升为Facebook上的第一大媒体账号,同时被南非一家调研机构评为最“公正”(neutral)的国际媒体(New World Wealth,2017)。这表明中国媒体在走向全球的进程中,不仅在硬件建设和规模效应上取得了长足进步,而且新闻理念和品质也开始获得国际受众的认可。

在移动社交媒体蓬勃发展的今天,我国外宣媒体主动适应传播变局,适时转变话语方式,中国网推出了短视频新闻评论栏目“中国三分钟”,获得了广泛赞誉。由澎湃新闻网推出的“第六声”借助“外脑”“外口”发声,主打可视化传播,成为地方外宣创新的品牌平台。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技术创新也成为这一阶段外宣工作发展的重要抓手。短视频平台“抖音”的海外版TikTok,2018年上半年成为“苹果应用商店”全球下载量第一位的APP。“快手”的海外版Kwai,则在韩国、东南亚和俄罗斯等地成为下载量最大的短视频社交平台,它们有望成长为我国对外传播事业的新兴力量。

随着“大国外宣”的不断推进,加之“后西方”“后秩序”时代恰逢“战略窗口期”的有利时机,我国的国际形象呈现稳步提升的势头。根据皮尤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2018年发布的调查结果,全球民众对中国持正面看法的比率创近五年来的新高(45%);在世界绝大多数国家当中,相较于50岁及以上的年长者,年轻人对于中国的好感度更高。从地区来看,非洲、拉美、亚太地区的多数国家和澳大利亚、希腊、荷兰、英国、法国、西班牙、加拿大等西方主要国家对中国持正面看法的比例都在均值以上。这充分表明,提升中国国家形象的努力已经初见成效。但必须清醒地看到,目前我国对外传播的一些“瓶颈地带”仍然没有显著改善,尤其是德国、意大利等欧洲国家和日本、韩国等周边国家民众对于中国的态度普遍较为负面(Pew,2018)。这对进入“新时代”我国媒体改进外宣工作、提升国际传播能力建设的成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从更为宏观的战略层面入手,我国外宣媒体还以“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为指导,借力“‘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媒体合作联盟”“金砖国家媒体峰会”“世界互联网大会乌镇峰会”等跨国机制,积极开展媒体外交和合作传播,推动建立更加公平、公正和均衡的全球传播新秩序(史安斌、张耀钟,2016)。

为了更好适应建构“全球中国”新形象和构建全球传播新秩序的时代潮流,我国对外传播工作者应当继续大胆进取,锐意创新。具体而言,从概念和理论的层面上看,传统的“国际传播”(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应被更符合现实的“全球传播”(global communication)所代替。所谓“全球传播”是指信息、符号、观念及意识形态在全球范围内进行跨越民族国家边界的共时性流动。它不同于肇始自“冷战”时代的、以民族国家为核心、遵循“内外有别”原则而进行的“国际传播”(史安斌,2012,pp.3-15)。从实践的层面来看,传统的对外宣传或对外传播应当升级为国家战略传播,由为“现实政治”服务的单一目标上升为以强化“观念政治”为核心的系统工程。

回望70年,“红色中国”“开放中国”“全球中国”的更新迭代串联起新中国形象再建构的主线,既绘出了中国人民在党的领导下完成从“站起来”到“富起来”再到“强起来”的奋斗轨迹,也融入了几代外宣工作者与时俱进、锐意创新的激情与智慧。根据盖洛普公司2019年3月发布的对133个国家的民调结果,超过三分之一的受访者认可中国是新的“全球领导者”,这个比例超过了美俄英等“守成大国”(Gallup,2019)。这充分表明,在“一带一路”倡议引领的“新全球化”的时代背景下,一个勇于担当、奋发有为的“全球中国”形象将会得到更多有识之士的接纳和信赖,中国对外传播事业将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因缘际会中获得新的发展动力,为推动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宏伟目标做出更大的贡献。

本文系教育部哲学社科重大攻关项目“新时代中华文化走出去策略研究”(项目批准号18JZD012)的部分成果。

注释

① 1963年9月6日—1964年7月14日,“九评”陆续发表,分别是:《苏共领导和我们分歧的由来和发展》(一评,1963年9月6日);《关于斯大林问题》(二评,1963年9月13日);《南斯拉夫是社会主义国家吗?》(三评,1963年9月26日);《新殖民主义的辩护士》(四评,1963年10月22日);《在战争与和平问题上的两条路线》(五评,1963年11月19日);《两种根本对立的和平共处政策》(六评,1963年12月22日);《苏共领导是当代最大的分裂主义者》(七评,1964年2月4日);《无产阶级革命和赫鲁晓夫修正主义》(八评,1964年3月31日);《关于赫鲁晓夫的假共产主义及其在世界历史上的教训》(九评,1964年7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