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动飞舞的“哈尔斯朗”——北方游牧文化语境下裕固族传统“吉祥鸟”图案艺术特征研究

安 菁 （肃南裕固族自治县文化馆 734400）

唐兴荣 （兰州文理学院 730010）

“从今天起，我就要永远戴起头面；从今天起，我就要穿起绿色长袍；宽大的前襟上，绣上了美丽的花儿；我知道它的意思：是叫我多生几个儿子；描细的袖口子紧贴在我的手腕上；我懂得这里头的意思：是叫我生几个女孩子……”裕固族传统婚礼上，在舅舅领头唱起的哭嫁歌声中，新娘换上崭新的绣花嫁衣，戴上头面，被亲友簇拥着一路护送到婆家。这是一段传统裕固族歌词，生动形象的唱出了裕固族服饰与生活习俗的紧密关系。

一、裕固族传统刺绣图案“哈尔斯朗”

裕固族，北方世代以畜牧业为主要经济生产方式的古老的游牧民族。是甘肃特有的三个少数民族之一，人口一万四千多。历史上世代以游牧生活为主，现在依然以畜牧业为其主要生产方式。裕固族历来人口较少，但语言体系复杂，所属部落东、西部语系形成于不同的语系。裕固族民族长期的游牧迁徙，造成其民族形成的渊源也比较复杂，经研究认为裕固族主要成分为古代回鹘、突厥人，在十三、四世纪逐渐融入蒙古族、藏族和汉族。民族融合的多样性形成了裕固族服饰艺术形式多样，工艺复杂，内涵丰富的艺术特征。

刺绣，作为一种既美观又实用的传统装饰艺术手法，历来被广泛地应用到裕固族传统服饰中。族中无论男女老幼，其长袍的领、袖、襟、边，鞋靴以及佩戴的荷包、手巾、针扎、烟袋、钱袋、刀削套、碗套、鼻烟壶套等饰物多以精美的刺绣图案加以装饰。

裕固族传统刺绣图案，内容丰富、针法细腻，色彩艳丽、寓意深远，不仅使裕固族传统服饰在整体的宽阔大气中尽显追求细节的精到与完美。其中，被称为“哈尔斯朗”的裕固族吉祥鸟刺绣图案，通常作为女子服饰上最普遍和不可或缺的装饰，被精心刺绣在长袍的衣领、前襟、袖口及荷包等配饰上，用来装扮她们的生活，寄托美好祝福。本文将以“哈尔斯朗”的裕固族吉祥鸟刺绣图案为例分析其艺术形式的象征意义，及其与裕固族的发展历史、生活环境、生产方式、传统习俗、宗教信仰等之间的联系。

二、“哈尔斯朗”刺绣图案折射的民族文化内涵

（一）“哈尔斯朗”刺绣图案的基本造型特点——抽象、动感

“哈尔斯朗”刺绣图案，其造型由作为图案主体的飞鸟造型和作为附属的花叶装饰部分共同构成。

“图案主体“飞鸟”通常取仰冠、卷躯、展翼、飞尾之姿。鸟的头部羽冠和躯干等部位主要采用其侧面剪影造型，身躯反向卷曲呈一条自然随意的弧线，凌空飞起的动态感觉十足。鸟的翼与尾，有取其正面的，有取其侧面的，有充分展开双翅奋力翱翔的、有微微拢起羽翼轻松飘摇的，变化多端、各具特色、几无雷同。”

图案的花叶装饰部分，俗称“拉叶子”，是在主体飞鸟图案完成以后，刺绣者依主观感觉或经验用不连贯的线、点等枝、叶造型，对主体图案进行勾勒，作为对其进行装饰、装扮的必要的组成部分。此类花叶拉线的装饰，不仅使主体图案的形象更加突出、鲜明，通过点、线、面的疏密对比与穿插组合，也使图案在整体上给人一种更加多彩、轻盈、自由、活泼的动感。

“不求形似，而是在写实的基础上，充分运用抽象、概括、夸张、变形、增减等手法使具体形象与其精神需求的理想范式结合的十分自然、和谐，不仅是“哈尔斯朗”传统刺绣图案的特点，也是整个裕固族服饰刺绣图案在造型上突出的、共同的特点。”

（二）“哈尔斯朗”刺绣图案的传承方式——剪纸样

作为有着悠久历史和多元文化融合的北方游牧民族，裕固族先民在生活中，通过对自然的观察与感悟，并发挥丰富的想象力和艺术灵感，不仅创造了本民族独具特色的刺绣技艺和图案艺术，并且将其代代相传，绵延不绝。然而，绝大多数的普通裕固族妇女并不一定都具有能够如实描绘这些图案的艺术禀赋和绘画功底，但在漫长的实践过程中，她们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传承载体——剪纸样。

运用剪纸的手法，使用方便易得，裕固族生活常用的工具和材料在纸上镂空、剪刻便能使想象的艺术形象固定下来。剪纸不同于其他绘画类艺术，要求平面、剪影化，这就要求更善于抓住表现对象最主要的特点，大胆取舍，使主要形象的特征一目了然。这样就形成了造型突出，简洁概括，姿势优美，装饰感、节奏感强的艺术特征。并且，剪纸带来的视觉上的透空感，为刺绣图案凭添了几许轻盈的动态和流动的美感。

也正是因为在图案传承中运用了剪纸作为其载体，才使得裕固族传统刺绣图案在充满自由发挥的个性中保持了较为统一的民族性，在充满变异的不确定性中坚守了传承中的相对稳定性，在依附于服饰传承发展的同时保有了图案存在的独立性。

因为在图案传承中运用了剪纸作为其载体，能够同时剪出大小、形态完全相同对称的纸样，也成就了裕固族传统图案运用中对称分布的构图特点。

（三）“哈尔斯朗”刺绣图案构图特点——对称使用、组合多变

“哈尔斯朗”刺绣图案作为裕固族服饰刺绣中单个的组成元素，通常情况下是在花草等图案的陪衬或组合中对称使用。在日常生活中比较多见的是在对称的两个 “哈尔斯朗”图案中间配一组花草图案组成二方连续图案组合，如在长袍衣襟、后背的装饰中。或是在长袍左右两边的袖子上，分别绣上相对称的一只鸟儿及其他图案，共同组成一组完整的对称图案组合。

对于由多个单体图案组成的刺绣图案组合，裕固族妇女们除了在运用中讲求对称和均衡之外，她们更擅长于通过自己的经验与想象对其中单个的组成元素在构成上、色彩上或装饰上进行自由重组，创造出具有浓郁个性特色的浪漫而美丽的新形象。例如，裕固族妇女不仅非常善于在刺绣的过程中运用飘逸的线条和各种集中或发散的点来打破原来一成不变的构图程式，使主体形象特征更加突出、鲜明、自由、活泼，还喜欢通过色彩搭配的不断变换和重新组合，使相同主体的刺绣作品表现出各不相同视觉效果。

从图案的组合构图特点上看，裕固族妇女服饰中的图案造型的形成与游牧文化有着密切的联系，是其民族文化的原始心态与精神折射。有相似的主题和相对固定的式样，却又将刺绣装饰图案主体表现的生动传神、富于变化，这正是裕固族妇女在继承传统的同时又充分融入了自己的艺术想象，是艺术再创造的结果。历代游牧、不断迁徙的生存环境锻炼了她们在生活中的果敢和自信；与汉族及周边各少数民族的交往互动丰富了她们对外界的认知和体验；对自然的崇拜和虔诚的信仰成就了她们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和憧憬。“所有这些，共同促使她们充分发挥自由想象的无限潜能，将传统的艺术形式，按照她自己的体会、自己的意愿，变换出体现她们自己性格特色和生活情趣的图案艺术形式。”她们将自己对生活的感悟和期盼融入到服饰中，通过刺绣图案加以表现，借助独特的造型、多变的构图、传统的针法和象征性的色彩，传递着本民族历史文化演进发展的线索，表现出北方游牧文化在动态中不断发展的特点。

（四）“哈尔斯朗”刺绣图案基本刺绣技法——贴纸平绣

裕固族刺绣多以贴纸平绣为主。因绝大多数的刺绣图案通过剪纸样的方式流传和使用，在刺绣的时候先将剪好的纸样图案粘贴在准备刺绣的部位，以长短针相互配合的针法直接绣在服饰上。这种刺绣方法的好处在于，一是在刺绣的过程中图案不会走样，二是完成的刺绣看上去立体感更强一些，视觉效果也更饱满。除此之外，织绣、辫绣、扣绣和攀绣等刺绣工艺和手法也是裕固族妇女较常用的。

裕固族在历史上虽东西迁移不定，但曾两次入居河西，不仅长期占据着连接东西方经济、贸易与宗教、文化的交通要冲，更是汉文化与游牧文化互相碰撞、相互影响的前哨。在与多种文化的沟通、借鉴中，裕固族妇女去繁就简、去粗取精，形成了最适合表现自己内心和最易于掌握的刺绣技法。

（五）“哈尔斯朗”刺绣图案图案的色彩象征性——多元文化影响

“色彩审美意识与风土人情、宗教信仰、艺术文化等相互交融渗透，共同塑造了一个民族的性格，可以说，色彩审美意识是民族性格的一种折射。”民族服饰的色彩，往往具有超出一般外在表象的象征意义，它是人们凭借生活经验展开的联想，并与人们的情感息息相关。当下所看到的裕固族服饰图案中的色彩搭配是经过了漫长的艺术演变的结果，基本以吸收北方草原民族文化特色为主，并加入了本民族独特的审美取向，同时，在历次迁徙中，吸收了周边汉族民间艺术的配色方法。 “哈尔斯朗”刺绣图案的色彩搭配方式，基本上很好地诠释了裕固族服饰传统的用色习惯和特点。七色、五彩，鲜艳、明丽，对比中尽显和谐、反差中体现统一。

裕固族服饰图案的颜色搭配如同其造型，除了在视觉上追求色彩的鲜艳、明丽、色彩间的强烈对比外，同时也充分体现出本民族特有的象征意义。一方面，作为古老的北方游牧民族之一的裕固族人，世代迁徙放牧在人烟稀少的广阔牧场，浓烈、艳丽的色彩是他们对大自然的感受，同时服饰色彩的艳丽和强烈对比业容易在视觉上能够更多地引起人们的注意，方便认知，成为方便生活与交流的重要方法。另一方面，源于裕固族多元的宗教信仰构成和周边多种文化影响，人们在主观上更趋于追寻色彩传达的象征意义。列如裕固族对天、日、月、山、火及彩虹的崇拜极高，因而与之相关联的蓝、黄、白、绿等色彩在裕固族先民的心目中也有了特殊的地位和意义。裕固族对自然的原始崇拜，源于萨满教，其中对天的崇拜最早可追溯至古代回鹘。最晚至明清时期，藏传佛教中的黄教已成为裕固族的主要信仰。“在色彩中崇尚绿、白、蓝三色显然是月亮崇拜的结果，从文化形式上看，这些现象亦受波斯文化、古蒙古文化和西域其他文化的影响。”

裕固族先民将他们对生美好活的期待与憧景，表现在对绚丽、纯真色彩的追求中，不仅以艳丽的色彩取悦自己，装点生活，更将对生活的美好寄托与向往通过刺绣图案的方式，以醒目的色彩勾勒在服饰衣着上，用来抚慰自己、激励自己，表现其乐观向上的民族心理和积极主动的生存状态。

（六）“哈尔斯朗”刺绣图案所表现出的寓意——美丽、兴旺

在裕固族传统文化中，身被七彩、自由飞翔、歌声美妙、象征吉祥、能够带来祝福和好运的鸟儿，不仅是在辽阔草原可以聆听天的旨意、风的语言的精灵，更是美丽与高贵的代表，有着人畜兴旺的寄托。能够在衣饰中绣出栩栩如生、活灵活现、色彩斑斓的吉祥鸟的姑娘，也必定心灵手巧、美丽动人。“哈尔斯朗”刺绣图案作为裕固族传统服饰图案中动物类图案的典型代表，表现出的对鸟的崇拜与敬慕，毫无疑问是北方草原民族原始图腾崇拜的一种延续。

三、总结

裕固族传统服饰中的刺绣图案，无论从题材、造型、色彩搭配都可以看出它不仅是装饰和美化服饰的的视觉要求，同时，它也是民族心态和精神的折射，是裕固族这一乐观、开朗的民族对美好事物和安定生活的向往与追求。裕固族服饰刺绣艺术特征的形成，不经意间表达了这个民族曾经的宗教图腾与信仰、民族融合的演进、生活的习俗与变迁，蕴含了丰富的文化内涵和意义。对裕固族服饰中刺绣图案的深入研究，对于揭示裕固族民族文化特征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