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是复杂的”
——浅析《推销员之死》人物威利与林达
2019-01-28李旷怡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410000
李旷怡 (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410000)
《推销员之死》发表于1949年,在百老汇连续上演742场,荣获普利策奖和纽约剧评界奖。直到1983年在北京进行中国首场演出,也将喝彩声带进了中国。全剧以威利·洛曼一个普通推销员的悲剧一生为主线,以小人物内心世界记录了美国当时的社会现状与问题。该剧所塑造的人物威利·洛曼一度成为大家评议与慨叹的对象,威利是一个平凡的“梦想家”,其身上所呈现出的人物的复杂性堪称戏剧人物形象的典范。同威利一样,他的妻子——林达也是一个非常成功的女性形象。本文试从威利和林达两位主要角色入手,试作简要人物分析并探讨其传达的复杂性。
一、“小人物的悲剧”——威利·洛曼人物分析
威利·洛曼作为一个美国社会普通的推销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物,他不具备一般戏剧中英雄角色的完美性,甚至不能算是“正面人物”,他更多地体现出一个小人物的复杂性。威利是全剧最主要的角色,在剧本现实时间发生故事不到两天的时间内,剧中所有的人物、所有的衍生情节都以威利作为出发点,甚至所有主要人物的感情中都有一个共同点:对威利的爱。因此,对威利人物复杂性的分析,可以说是全剧的关键点所在。威利·洛曼是一个带有悲剧色彩的小人物形象,是一个“靠做梦活着”的推销员,是一个为梦想、为家庭疲于工作的男人,更是“美国梦”社会大趋势推动下的“失败的陪衬人物”。就像威利的饰演者英若诚对“小人物”的解读:“明显含义是,这个人名不经传,没有任何钱财地位,另一含义则是他满脑子小资产阶级思想,吹牛、撒谎、搞不正当男女关系等等。”
威利以通过打电话推销的戴夫·辛格曼作为自己的榜样。戴夫八十四岁仍能做销售来养家糊口,他穿着绿色天鹅绒拖鞋,在去世后依旧受人敬仰。戴夫成功的例子符合威利对于“美国梦”的追求,他渴望成功,渴望向戴夫一样受人敬仰。但在他从事推销员的三十多年里,他将“人缘好”定义为成功的最大因素,却又把“脸上的笑容”、“皮鞋擦得倍儿亮”和不停地“开玩笑”作为好人缘的标准。威利是勤奋的,带着推销员的成功梦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并带着这个梦行走了三十五年。尽管在舞台上所展示的威利已经63岁,但是他对于“梦”的执着依旧存在着,他依旧能够像年轻人一样渴望成功。这是威利对于梦想的执着,他是勇敢的,一直追求自己的梦想从未半途而废,但他却并不聪明,只是不断用热情来告诫自己向前,而从未想过去改变行走的方式。可以说,威利作为美国社会的一个追梦者,空有一颗向上的心,却始终无法突破自己,无法看到“个人独特性”与“社会大趋势”之前的对立关系,最终成为自己信仰的牺牲品。
威利在家庭中,扮演着普通男人该有的“顶梁柱”的形象,但他也同样存在脆弱与不堪的一面。作为丈夫,他把妻子看做自己最大的依靠,看做是自己的根基,但也同样会找情妇来消解自己内心的孤独。在我看来,威利的婚外情是威利人生中一个并不意外的现象。他有深爱着的妻子,有以自己为榜样的儿子,却也有着始终不如意的仕途,一方面他害怕在家庭中“以自己为核心的柱子”坍塌,另一方面又难以排解内心的烦闷与寂寞,于是他接触到了某妇人。威利无论是出于情色的一面还是出于内心情感的趋势,他都会对某妇人饱有感情,这也是威利在酒馆脑海里不断出现起某妇人笑声这一幻觉的原因。作为父亲,威利又将自己对于成功的定义加给儿子们的身上,他渴望身材魁梧,长相出众的比夫能够成功,或者说他坚信中学时代人缘很好,受同学们欢迎的比夫能够成功。但不得不说,威利对于自身那套“人缘成功论”和盲目乐观纵容的教育方式也促使了比夫与哈皮二人无所作为的现实状况。威利希望儿子们爱他,但绝不止于此,他还要向儿子们展示“父亲有力量,有能力,又勤劳,又非常的爱他们”,甚至是在比夫想要创业的时候自己能够使儿子得到两万块钱。
威利在朋友们面前,也始终处于一个矛盾而虚荣的形象状态。威利把查理看做自己的朋友,并不觉得查理比自己“高一等”,甚至觉得查理没有那么成功,“因为查理没人缘,他也有点儿人缘,可是——没那么有人缘”,同样是威利的“人缘成功论”。但与此同时,他在上司霍华德的面前,或者说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却丝毫抬不起头来。他把自己的佣金从65块钱降到50块钱再降到40块钱再到0元,只求能保住自己追求了三十多年的梦,但现实终究还是将他的梦打碎了。威利的失业,也意味着威利虚妄的梦的终结,也促使了他最终的自杀。他将赚了大钱的本看做是自己向往的目标,将本定义为成功者。但本向他传授成功经验“走出去就是一片新大陆”时,他却又不肯迈出去,始终在自己“人缘成功论”的执念中生活。他实在赚不来钱的时候,每周从查理那里借五十元,对妻子说是自己挣的,但在查理表示愿意提供给他一份工作时,威利却始终坚持道“我有工作!”,他爱护自己的面子,更像是在维护自己作为男人的尊严。
在威利心中,失败便不再拥有生存的权利,这种观念与爱的制度相抵,却在小人物虚妄的美国梦观念中根深蒂固。而当威利觉察到他的爱时,这却又只能是针对威利那种为权力、成功和它的象征而牺牲的生命所做的一个讽刺的注脚。“杀害了他的既是社会,也是他自己至死不误的思想”,威利正是在自我思想的反复纠缠中,选择结束了这一切。
二、“外柔内坚的女人”——林达人物分析
林达是本剧中唯一一个主要的女性角色,在我看来也是唯一一个自始至终有着清晰的自我定位,豁达开朗的人。她作为威利的妻子,作为一个家庭主妇,对社会没有过深的接触,她生活的中心就是她与威利的四口之家。林达在剧中同样体现了人物的复杂性,不单单是对丈夫呵护备至百依百顺的温柔形象,也有面对“家庭危机”智慧、勇敢的一面。在林达身上,能够进一步地从女性层面深入剧本,深入到这则关于小人物的悲剧中去,也同样通过林达女性情感的抑制与操控,使本剧结尾处的情绪得以升华。
最初对于林达的印象,是一个忠于丈夫的女性。林达体谅、关怀威利的情绪与感受,用一切办法使得威利获得生活下去的勇气与乐趣。林达为家务操劳,在戏中出场时,手里总是拿着篮子或是什么活计,总是带有家庭主妇的劳碌模样。在威利面前,她不允许插话,甚至忍受威利对她的大喊大叫,呈现更多的则是女人逆来顺受的软弱形象。
但林达绝不仅仅是这样的软弱形象,她在她的操劳与忧愁中反而体现出女性的豁达与开朗。她被威利视作根基、依靠,绝不仅仅是因为她对丈夫的依顺,更多的则是林达自身对于生活的主张和建议。比如当本鼓励威利去阿拉斯加时,林达表态“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要去征服世界?你现在的差事很好嘛!”且不说威利走出去会迎来怎样的结局,但林达的态度却改变了威利的主张。包括在威利深夜回家,状态极其不好,林达也建议威利去纽约找以前老板的儿子,威利同样接受了妻子的建议,第二天便动身。林达作为家庭主妇并没有过多的社会经验,但她作为妻子和母亲,却在用自己的思想影响着家人。这也是威利将林达视为依靠的原因,林达给予威利一种来自内心的踏实感,林达能够为威利提供建议,能够安抚在外受到挫折的威利,甚至能在威利发脾气的时候有无限的耐心去包容他。
在第一幕“训子”一段中,林达对剧情的发展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林达选择将威利事业危机、多次企图自杀的情况告诉了儿子们,要他们对家庭负起责任,分担威利身上的重担,这段对话的结果促使比夫去找奥利弗,儿子们与威利的关系得到了缓和,即便最终人物行动导致了最终悲剧的发生,但在片段中能够体现出林达在家庭中的重要作用。在第二幕威利和比夫最后一次吵架时,林达跑到威利的身后紧紧抱住他,像是一个母亲抱着一个受伤的孩子。林达在父子之前始终扮演一个中间角色,他们都能够在林达这里找到慰藉,他们虽然彼此相爱,却要依靠林达在中间的支撑。
而剧末安魂曲一段林达的台词尤其耐人寻味,她连续说出好几个“我不明白”,她不明白为什么威利会在债务还清之时选择离开,不明白为什么在获得自由的时候,不断追求着自由的人却离开了。林达作为家庭主妇不知道威利的直接死因是为了两万元保险金,即便她处处维护着威利的情绪,却也同样不能够参与到威利与自己思想的斗争中去。因此到最后林达仍然处于困惑之中——对于威利死因的困惑,对于自己对丈夫“呵护方式”的反思。而林达面对威利的尸体“哭不出来”也是全剧的一个亮点,她苦苦支撑的丈夫还是选择了离开,对于威利的死亡,她拥有的情绪不仅仅是离别的痛苦,威利的离开使得林达失去了她最重要的“工作”,她甚至看不到自己未来的支撑点。试想如果林达在葬礼上放声大哭,其效果反而会削弱林达此时复杂而悲痛的情绪,而台词“哭不出来”的重复,却呈现出一种“你不哭,让观众为你去流泪”的效果。
三、结语
总体来讲,威利身上流着与父亲一样的、带着西部精神闯劲儿的血脉,但同时他又是一个被“梦想”所禁锢的底层人物,勤劳、执着、带着强烈的自尊心,但终究成为“虚妄梦想”的炮灰。而林达——这个深爱着他、崇拜着他的女人,即便有着女性的勇敢与细腻,却也没有在社会与家庭的束缚中释放自己本该有的智慧。两位都是不起眼的小人物,他们的悲剧也真切地传达在观众的心中,其所呈现出人物的复杂性也值得我们不断地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