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漾国庆』
2019-01-27文丨王卫斌
文丨■ 王卫斌
我们的家乡话语音语义接近于普通话,但表情达意往往比普通话更为生动贴切、丰富多彩。比如我们把游神叫做“漾神”,把逛街叫做“漾街”,把赶时髦叫做“漾新鲜”。一个“漾”字不由得令人眼前一亮、耳后生风,联想到水波荡漾、人潮涌动、你追我赶的热闹情景。因此我们还把热闹叫做“漾”,把很热闹叫做“蛮漾”,把不热闹叫做“冇漾”。
然而,由于我们那个地方地理环境蔽塞、人口居住分散,经济、文化和教育都很落后,并非随随便便就可以“漾”起来的。乡亲们“漾街”没有闲空,“漾新鲜”没有闲钱,祖祖辈辈“漾神”也没有带来什么好运,自近代以来受尽了官府、兵匪和土豪劣绅的欺诈压迫。他们不在辛苦麻木中灭亡,就在辛苦恣睢中爆发,有的沉溺于嫖娼、赌博和吸毒,有的落草为寇、助纣为虐祸害老乡,陷入了以毒攻毒、以暴易暴的恶性循环。
直到20世纪20年代末、30年代初,一代共产党人扎根立足我们家乡,硬是以非凡的胆识和气魄,把痞子惰农、化外之民改造成了忠实可靠的革命先锋,把盗匪渊薮、蛮荒之地建设成为自由光明的红色净土。星星之火由此渐成农村包围城市的燎原之势,工农武装迸发出摧枯拉朽、翻天覆地的磅礴伟力,一举推翻了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的反动统治。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宣告成立,工农阶级粗黑的手掌起了人民民主专政的大印,昂首阔步走上了团结实干、共同富裕的社会主义康庄大道。乡亲们从此不再信神、“漾神”,转而信共产党、“漾国庆”。
遥忆我的童年、少年时代,每逢10月1日这一天,再忙再穷的人家也会放下手头的活计,筹集一些零用钱,扶老携幼、翻山越岭从四面八方向公社驻地汇聚。所到之处,耳目所及,真的是人山人海,人声鼎沸;红旗招展,锣鼓喧天。尽管物质生活普遍贫乏,但人们的精气神十足,渴了就喝几杯井水、河水加糖精的所谓冰水,饿了就吃几碗仙草米冻、番薯叶子米粿,少不了还要买几张毛主席画像和样板戏剧照带回家张贴。国庆过后好几天时间,因特殊情况没有参加“漾国庆”的人还在急切地到处打听:“今年国庆几冇漾?几冇漾?”参加了“漾国庆”的人就会很自豪地回答:“蛮漾!蛮漾!”
有一年国庆日,县剧团下乡在公社圩场上义演采茶剧《瑶山春》,让我平生头一回近距离目睹了解放军叔叔手握钢枪的风采,对军人的羡慕、崇拜之情油然而生。回到家里,我煞有介事地制作了一批帽徽、领章和木枪,分发给几个涕涶流沫的小屁孩,并自封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某部连政委”。父亲很高兴,决定给我取学名“守京”,希望我长大后能够参军入伍、守卫京城。谁知“守京”跟家乡话“手针”谐音,同学们故意起哄叫我“手上扎针”,母亲担心这样被人叫响了绰号不吉利,最后随大溜给我改名“卫兵”。
改革开放后,乡亲们的生活水平明显提高,“漾街”、“漾新鲜”的人日益增多,公社先改乡再改镇,圩场和街道不断扩建升级。但在市场经济大潮的冲击下,他们的价值观念、思想意识也在悄然发生改变,“漾神”之类的封建迷信活动死灰复燃,“漾圣诞”之类的崇洋媚外风气愈演愈烈。国庆虽则是“漾”,但政治色彩已经趋于淡化,商业娱乐气息越来越浓厚,更有甚者竟然利用国庆浑水摸鱼,性骚扰、小偷小摸等不和谐的事件开始频频出现。
我在征兵体检时被检出色弱,曾用名“卫兵”也被户籍警认为文革痕迹太重,自作主张帮我改成了现用名“卫斌”,此生终究无缘于绿色军营。为了生计,我被迫离开家乡外出打工,忙碌得像陀螺,辛苦得像木偶,大规模、群众性的国庆狂欢与我渐行渐远。不知不觉已是年过半百,“鬓毛焦秃齿牙疏”,但每当听到国歌、看到国旗,忆起当年“漾国庆”,我依然会不由自主地热血沸腾、热泪盈眶,这也许就是所谓的“位卑未敢忘忧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