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引魄”的后死亡另类叙述
——论葛亮新作《问米》
2019-01-27合肥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230013
(合肥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230013)
一、原始“鬼魂”崇拜
原始图腾崇拜时代,人类用超现实的想象解释离奇的生活现象,用巫术仪式来消解人对大自然的畏惧和恐慌。那时的人类单纯而弱小,虔诚而又天马行空,他们虚构了一个异度空间来安放不安定的灵魂。恩格斯认为“远古时代,人们不知道自身的身体构造,而且受梦幻的影响,便开始产生一种观念:其感觉与思维非其身体活动,而是一种独特的,寓于自身身体当中而在死亡时就离开身体的灵魂的活动。”“人们不得不思考这种灵魂对外部世界的关系”“这样就产生了灵魂不死的观念”。1《礼记·祭义》有言“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谓之鬼”。于是便有了西方“灵魂说”和中国的“鬼魂说”,一个构筑了形而上的精英精神宝塔,一个搭建了虚无的民间精神庙宇,前者铺垫了西方哲学的基础,后者则成为了中国佛道晋级的台阶。
今天,唯心主义的“魂”和“鬼”又被引入了粒子物质的唯物主义科学研究,人类在进步,却绕不开极端生命体验的刺激。葛亮在《问米》中以后现代主义的伦理观念重新审视人的“鬼魂”,他的先锋姿态和犀利笔触逼向人的灵魂,让他笔下的人物无所遁形,让读者心有余悸。“问米”作为民间的巫术仪式,打破了生与死的界限,神秘而又诡异。作者绕开生者,将目光投入死后的领域,并以此反思生命的意义,确实另类而深刻。
二、主题意蕴叙述:人生的终极追问
《问米》的另类叙述,从主题意蕴层面来看,以“问米”仪式为载体,追问的既是炼狱鬼界,也是生者的人间。与鬼魂对话既是对生的质疑,更是对生的执念。
首先,通灵师,这一特殊职业赋予了作品超越理性的后现代主义的叙述视角。通灵师让魂魄上身,打破了阴阳两隔的局面。“这些居住于人类体内的灵魂能够离开且迁居到他人身上”,2造就了职业的神秘感。从业者在神通广大的职业伪装下,掩藏的是一个无法自救的灵魂。为鬼魂获取了话语权,作为生者,却失声了。生者被生活挤压,救赎了他人的精神创伤,却将自己推入深不见底的精神黑洞。
其次,人生如戏,全凭演技。主人公阿让原是省越剧团的演员,他爱慕的那个“古装女人”也是剧团的当家花旦。尽管最终他转行做了通灵师,正如他自己所说,“说到底,我还是个戏子。”在人生的戏台上,作为B角的阿让最终成为了别人人生的点缀,因为过于专情进而至于痴狂。他的那份坚守,与其是为他爱的人,不如说是为了自己的一份执念。有时过于执念只会毁了原本的幸福。可叹的是,他深爱的剧团花旦一辈子只活在“鲤鱼精”的角色后面,过于纵情,终枉送了卿卿性命。正如她自己所说,“唱了一辈子鲤鱼精,快死了,要做回人。”只有到死的那一天,她才以戏中金丞相女儿牡丹的身份为人生画上句号。或许每个当下的角色定位并不是自己心甘情愿的,或许有的人一辈子都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好好活着。戏里戏外,自有难言的无奈和苦楚。
第三,灵魂的终极追问。“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这两句诗出自李商隐的《贾生》,前两句是“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李商隐踌躇满志,怀才不遇,一句“不问苍生问鬼神”,足以响彻后世。葛亮是接收到李商隐对人生终极追问信号的那一个。只不过,李商隐在特殊历史情境中的个人失意今天已经蔓延到了最普通的民众之中。从“问苍生”这种向外的人生呐喊转向“问鬼神”这种向内的灵魂自省,从根本上拓展了作品的反思维度,更接近人的生存本质。
《问米》中阿让的人生色彩源于爱,而最终惨淡的人生也止于爱,其爱的悖论告诉我们:人生的意义不仅仅维系在“爱”这一根稻草上,当爱成空,生命便落入虚无的境地。
三、语言叙述的解构与重构
《问米》的另类叙述从语言层面来看,充满着无尽的象征意味。作品无处不在的隐喻色彩极大地拓展了表达的空间。
(一)解构:戏谑与调侃
《问米》的语言充满着戏谑的狂欢色彩。调侃与消解随处可见,轻松诙谐的语体风格与冷清深邃的故事主题形成巨大的反差。诡异而神秘莫测的鬼魂,被解释成了能量体和特殊磁场;严肃而虔诚的问米仪式成了捉奸的闹剧现场;“这老北京腔的念诀,越南的鬼是怎么听懂的?”直接戳破了问米装腔作势的演技,让人忍俊不禁。还有人生没有“NG”,“I服了You”这样的现代语汇用在通灵现场,看客户的facebook,这样最先进的交流方式与通灵行为并存在一个故事主体中,足见葛亮调侃和颠覆的本性。
(二)重构:隐喻的充分使用
首先,身份隐喻无处不在,通灵师身份、摄影师身份、戏子身份、导演身份、殡仪馆工作人员身份等,这些站在人生边缘演绎或窥探生命的人,在看与被看的过程中将生之困顿推到极致。其次,物象隐喻充满悲戚的诗意。惨白的栀子花,悠悠的栀子花香,像极了阿让的人生。受惊的鸽子更是觊觎自由而备受困累的人生际遇的写照。至于怪力乱神的鬼魂隐喻更是对人生虚无之阵的影射,《魍魉人生》的纪录片获奖颠覆的是正常的人生逻辑。第三,《问米》的整体象征意味。“问”字引发的思考,从生者到死者,从现实社会到冥想世界,给了读者充分的阅读体验空间和反思引导。把抽象的对生存意义的反省引入到与鬼魂对话的具体场景,读来回味无穷。
四、结语
“来了,还回得去吗?”当你急切地追魂引魄,走入别人灵魂的时候,自己的灵魂便失落了,因为“在进入肉体之后,‘魂’忘记了自己的来源”3。当你将自己困在爱的牢笼中的时候,那个象征自由的鸽子便飞走了,因为爱经不起设定。
从超现实主义的主题意蕴到后现代主义的语体风格,从现实主义描摹反思到后死亡叙述的先锋实验,葛亮妙笔生花,画出了极具个性意味的人生反思,读来回味无穷。
注释:
1.恩格斯.路德维希·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A].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年,P219-224.
2.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图腾与禁忌.杨庸一译[M].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6年影印本,P97-98.
3.周国平.我喜欢生命本来的样子[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7年2月,P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