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唯美剧的艺术格调
2019-01-26
[内容提要]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剧坛出现了一场追摹西方唯美剧的创作热潮。现代剧作家模仿西方唯美剧的艺术格调,渲染神秘主义的艺术氛围,倾诉情爱苦痛和艺术幻灭的感伤,用华美的艺术形式创作出一批富有审美价值和唯美风格的中国现代戏剧。他们对西方唯美主义思潮的融化吸收和中国化转换,矫正了当时社会问题剧艺术粗糙的弊端,稳固了话剧在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推动了中国戏剧从自发性创作阶段向自觉阶段的现代转型,从整体上提升了戏剧的艺术品质和审美境界。
中国现代戏剧虽没有完全照搬西方的唯美剧,但唯美主义文学思潮确对中国现代戏剧的发展发挥着或隐或现的作用,在唯美思潮的催发下,大量具有唯美主义色彩的创作更是陆续面世,以至于在“各种定期出版物”上出现了“多至车载斗量的唯美的作家”。王尔德与邓南遮的剧作在中国文坛的大量译介不仅引发了中国戏剧界对西方唯美主义的神往,而且追摹之作大量出现,在中国剧坛激起一朵朵唯美浪花,仅在20世纪20年代初到30年代中期的这段时间内,就有20余部剧作打上了程度不同的“唯美——颓废的烙印”。中国剧作家倾倒于王尔德、邓南遮等西方唯美剧大师妙语华章的艺术魅力,先后踏上实验唯美艺术的文学之旅,田汉、郭沫若、白薇、向培良、徐志摩等人主动将从西方唯美主义那里汲取到的艺术营养注入到自己的艺术创作中,模仿西方唯美剧的艺术格调,创作出一批富有审美价值和唯美风格的中国现代戏剧。
一、神秘的意境
从本质上说,唯美主义是“世纪末”情绪的产物,唯美主义者由于普遍对社会不满而造出唯美主义,梦想在艺术的象牙塔中逃避现实。他们的作品表现的虽是对纯粹美的追求,但由于美并不是能够轻易获得的,往往交织着理想与现实的冲突,因此,他们往往将美虚幻化来掩饰内心的失败和颓废。在艺术追求上,他们厌倦“人和物所明显表现的一切”,用文学的非现实性来反对生活的现实性,努力寻求“艺术中的神秘、生活中的神秘、自然中的神秘”,神秘美构成了唯美主义理论主张的有机组成部分,神秘化是唯美主义艺术的一个重要特征。王尔德的《莎乐美》全剧都笼罩着一种虚实交错、亦真亦幻的迷离之感,人物命运飘忽不定、人物性格变幻莫测,一些物象都充满了暗示、象征的意味。如死神拍翅膀的声音、莎乐美在血泊中舞蹈的情节以及约翰诡秘的预言等似乎都在暗示将会发生一些让人恐惧的事件。其中最神秘的莫过于月亮意象,在侍者的眼里,它是个从坟墓里走出来的死女人,在莎乐美眼里,它像个冷静而又纯洁的处女,而在希律王眼里,它则像个裸体的找情郎的狂女。人物内在心理活动的不同让同一轮月亮在不同人的眼里呈现出不同的颜色,但月亮的变化却明显暗示人物的潜意识活动,这轮月亮既让人浮想联翩又让人深感困惑。王尔德充分释放月亮意象神秘、超凡而又兼容各种情绪的象征功能来暗示人物的内心变化,推动戏剧情节的发展,也让全剧笼罩在神秘的氛围中。
与西方唯美剧重视构造神秘的意境相似,中国的剧作家也喜欢采用多种方式来营造一种神秘的氛围,运用梦境和幻觉将人的主观感觉外部化、视觉化就是比较常用的一种手段。向培良的戏剧重视表现人的心理幻觉,按照精神分析的理论,《暗嫩》展示的就是一个男性青春期狂热的性幻想。暗嫩被他玛的女性躯体“不休憩地引诱”,“到底女人是什么东西”,如不能洞悉这个“极大的秘密”,就无法熄灭自己的欲望之火。在力比多的驱使下,他的行动完全失去了理性的控制,在一种迷狂的状态中占有了他玛并将她赶走。他对他玛的始乱终弃与其说是他窥破了美的秘密,还不如说那个迷失的理性又开始发挥了作用,他的颓然倒地说明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罪恶,也要承担起幻象破灭后的所有悲哀。向培良的另外一部剧作《生的留恋与死的诱惑》写的是人对生命和自身的困惑,让人仿佛置身于梦幻般的境地。病人在死亡大限来临时痛苦万分,崇拜他的女看护同情他的处境并向他表达了爱意,但对病人来说,女看护的爱慕非但不能勾起他对往日荣光的回忆,反而加剧对空虚生命的厌倦。在病人的眼里一切都是黯淡无光的,整日抱怨天气不晴朗,两个人的对话也充满了神秘的色彩,好像是一个人在精神恍惚时展开的一场关于生与死的对话。
田汉的《灵光》、白薇的《琳丽》、杨骚的《心曲》、袁牧之的《叛徒》等则是借鉴梦境来制造神秘,表现主体心理历程的突出例子。《灵光》是通过梦境来发泄自己对人世的不满之情,表达了用艺术来救国救民的思想。基督徒顾梅俪误以为恋人移情别恋,在心情郁闷的状态下读歌德的《浮士德》而入梦,她在恶魔Mephistopheles带领下游历了灾民流离失散、充满卖儿鬻女惨状的“凄凉之境”和富人聚居、到处都是欢歌笑语的“欢乐之都”后,最终明白了恋人选择的苦心,两人消除误会,冰释前嫌。在《心曲》中,旅人在“黑森森幽亮亮的森林”里迷失了方向,林中绿精灵森姬听到旅人幽怨而可爱的呼唤,误以为他就是流星的化身,于是温柔痴情的森姬大胆地向他表白爱意。但旅人心有他骛,总是牵挂着那个“大眼睛明像黑玛瑙”的美女,备受伤害的森姬换不回他的爱心,在黎明前黯然离去,旅人追逐着细妹子婉转动人的歌声离开了森林。该剧想象大胆,色彩斑斓、自始至终飘荡着一股清冷飘忽的雾气,“作得鬼都难懂”。《琳丽》的戏剧情境主要是由一个个浪漫诡奇的梦境构成的,不仅人物具有隐喻性,而且出现了像美神、花神、时神、死神等非现实的形象,全剧笼罩着象征主义所特有的扑朔迷离的气氛。第一幕是实景铺排,另外两幕则以梦境的方式展现主人公在爱情破灭后的心里变化。第二幕的准梦境《古寺之前》写的是琳丽在半清醒的梦境中幻想爱情的实现,却看到一切美好的东西全被摧毁的末日景象。第三幕的真梦境《澄空下之旷野》是对第二幕幻境的具体延伸,梦醒之后的琳丽佩戴蔷薇花溺水而亡。
二、忧伤的氛围
唯美主义在中国勃兴之际恰逢“五四”退潮之时,激奋张扬的五四时代渐行渐远,国内分裂的政治局面依旧,期待中的理想社会依然遥不可及,中国社会进入了一个空前的感伤年代,整个文坛都飘荡着一种“苦闷彷徨的空气”。鲁迅由时代的“呐喊”转入无声的“彷徨”,郭沫若由对“女神”的热情呼唤转向对寂寥“星空”的深沉凝望,“‘五四’后之中国青年,他们的烦恼悲哀真象火一样烧着,潮一样涌着,……他们的心里只塞满了叫不出的苦,喊不尽的哀”。苦闷、寂寞、迷惘、失望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心理,描写苦闷彷徨是整个文坛的主导创作倾向,忧郁颓废成了这一时期文学的精神标记。在这种情境下,作家很容易接受西方世纪末的唯美颓废派文学思潮,进而接受唯美颓废文学的悲观意识、反叛情绪以及用艺术来美化生活的理念,王尔德及其《莎乐美》在此时期大受欢迎有其必然性。中国的唯美主义者普遍追求人生艺术化,信仰爱和美的力量,但却发现美与艺术根本无力改造社会,美化人生。他们以纯洁和高尚为追求目标,唯美的愿望撞上衰败的时代注定了美的命运坎坷,他们一次次抗争却又屡战屡败,爱与艺术的理想的实现始终遥遥无期,伴随而来则是挥之不去的失望和感伤。生的悲哀、爱的苦闷和现实的愤怒成了中国唯美主义戏剧写作的主要内容,忧郁、感伤、苦闷、失望是剧作中人物的主要精神特征,也是作品的基本情绪基调。如田汉本人就承认“感伤”这一心情是“我曾经一时住过的世界”,早期的剧作存有很多“幼稚的感伤的地方”;向培良的《沉闷的戏剧》里充满了“疲倦,忿怒,爱之牺牲,迷罔矛盾,性底苦闷”以及“理想底幻灭”;白薇的《悲剧生涯》描写了一个从封建社会势力脱走后的“娜拉”所“表现出来的生活,及埋藏在心里不能表现出的苦闷的生活”。
中国现代唯美剧中的感伤主要包括爱情和艺术两个方面,对真爱情和真艺术的追求是中国唯美剧作家笔下人物的人生理想和艺术信条。在莎乐美“为爱而死”的精神感召下,中国现代唯美剧作家无限张扬情欲的意义,爱欲与死亡的悲剧模式也是中国现代剧作家热衷表现的主题。完美的爱情既然无法实现, 那么就以彻底的毁灭来捍卫爱的理想与美的纯洁。这种极端化的抗争方式是万般无奈的现代人追求完美的表现,也让作品染上了颓废悲观的色调。田汉在《咖啡店之一夜》中就写了两个不同类型的颇有感伤之风的婚恋故事。性格软弱的林泽奇追求现代爱情,却又遵从父命而答应娶债主的女儿,违背个人意愿的选择让他陷入既无法爱自己想爱之人,又不愿勉强爱自己不爱之人的烦恼中,忧愁像“地狱里的绿火”一样在他的心灵深处燃烧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借酒消愁,在咖啡店向侍女白秋英倾诉着无尽的感伤。其实白秋英和林泽奇一样也是“天涯沦落人”,同样在“忧愁的深渊”里挣扎。漂亮勇敢、追求恋爱自由的她曾经拼力冲破门第观念和李乾卿签订婚约,可家道中衰无法完成学业,因身份悬殊而被嫌贫爱富的负心汉无情抛弃。白薇是一个“色彩很鲜明的感伤作家”,“有一切感伤者必须的条件”,完全具备当一个“感伤者的代表作家”的资格。她的诗剧《琳丽》就是一部充满了唯美的感伤氛围的爱情梦幻曲,写出了一个尝遍“恋爱的苦痛”的女人的“心的呼声”。琳丽痴情于艺术家琴澜,在她看来“离开爱还有什么生命”,痴情女偏碰负心汉,泛爱的琴澜却爱上了琳丽富有青春激情的妹妹璃丽。饱受爱情之苦和流浪之痛的琳丽心灰意冷,黯然神伤,用自己一团“晶莹的爱”雕成一座冷冰冰的“青石墓碑”。“喜欢王尔德这些唯美派”的杨骚在《迷雏》中也体现了和《莎乐美》相似的唯美和颓废倾向,《迷雏》描写了柳湘、莺能、钟琪等一群知识青年在晚秋的一个月明之夜徜徉于西子湖畔,饮酒作诗,畅叙心中的爱情和忧伤。他们普遍认为“青春是一个极短的一刹那”,所以要充分享受青春的美好。柳湘、钟琪都喜欢纯真貌美的莺能,面对两个好青年,犹豫不决的莺能难以抉择,三个爱情和人生道路上的“迷雏”上演了一场痛苦的三角恋。在一场柳湘强吻莺能的爱情纠葛中,怒火中烧的钟琪刺伤了“易感多伤,泪水常存眼帘”的诗人柳湘。杨骚在这部剧作中尽情渲染了青年男女在爱情、人生问题中的迷惘、享乐、失望和颓废的思想情绪,使全剧带有一种哀伤的氛围。
艺术家们想通过艺术来实现个人抱负,进而改良社会,但艺术的力量在艰难的现实面前实在太渺小了,根本无力解决任何人生社会问题。身处乱世非但无法实现用艺术来美化社会的理想,即便将艺术作为个人的爱好来用心经营也是一种奢侈的愿望。在社会性理想普遍失落的时代,艺术不受尊重,艺术家一贫如洗,以致对自身的存在价值产生深刻的怀疑。在一些以艺术为主题的戏剧中就叙写了艺术家的追求与失落,浸染着一种浓重的感伤情怀。在《名优之死》中,京剧名优刘振声把艺术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尽管生活拮据,但对艺术矢志不渝,将全部精力都耗费在京剧艺术上。不仅自己认真演好戏,而且严格要求自己的弟子精益求精,但在艺人地位低下的旧社会,刘振声的艺术理想被以杨四爷为代表的恶势力碾得粉碎,自己最器重的弟子刘凤仙陷入物欲的陷阱不可自拔,眼见艺术和自己精心培育的艺术品被糟蹋而毫无办法,一代名优伤心而死。在《古潭的声音》中,诗人希望借助艺术的力量将美瑛从“尘世的诱惑”“肉的迷醉”中解脱出来,但美瑛始终无法在“艺术的宫殿”里获得“灵的满足”,也无法完全拒绝“物的诱惑”,痛苦的她感到生不如死,纵身跳入露台下的古潭。这样的结局对于以艺术来拯救他人的诗人来说是一个残忍的冷嘲。在《苏州夜话》中,老画家刘叔康“长期做着天真的梦想”,坚信“通过艺术改造中国”,经历了战乱和妻离子散的悲剧后终于明白,战争好像让我们的民族患上了“破坏狂”,“不知离散多少人家的夫妻父女”,不知破坏多少“美的东西”,艺术并不具有至高无上的魅力,“美的东西的命运总是悲惨的”。在王统照的《死后的胜利》中,画家何蜚士呕心沥血完成一副巨作《死后的胜利》,却被权势者霸占了荣誉与奖赏,自己也被人们视为疯子,直至惨死荒郊。何蜚士的惨死说明,爱是受到推崇的,但却是无力的,艺术是美好的,但却被扼杀了,作者通过爱与艺术在丑恶社会现实面前的幻灭让剧本含着“很重的感伤的分子”。
三、唯美的形式
在唯美主义者看来,现实生活是丑陋的,人性是压抑的,于是他们通过臆造一个与现实相对立的美的世界来引导人们的生活,“在文学中,我们要求的是珍奇、魅力、美和想象力”。唯美主义者为了创作动人、好看而又富有激情的“纯粹艺术”,他们不仅塑造完美的艺术形象,而且用优美的语言和精美的艺术形式来表现与之相应的内容,形式与内容的完美融合让读者在获得美的享受的同时,也让自己的精神世界攀升到一个新的高度。王尔德是一位出色的文体学家,他用生动如画的文字描绘各种美好的事物,“从悲哀之中认出美”,用艺术的方式表现美,在创作中实践唯美主义的创作理念和艺术追求。他的《莎乐美》一剧对形式美的追求达到了极致,其工整“殆未有过之者”,他以“凄惋”的音节、“整洁”的结构、“奇幻”的意象、“凄丽”的词句奏出了“一节完整美妙的音乐”,雕琢出“一块美玉无瑕的玛瑙”。在王尔德看来,戏剧艺术是“装饰性的”,“而代表了真正的艺术精神的艺术精品,则不过是强调再加强调”。他用惊人的语句、新颖的意象、奇诡的比喻反复渲染描写对象,创设唯美主义的艺术情境,从而让《莎乐美》中遍布着大量的装饰性艺术描写,以至于剧中人物的台词都是以鱼贯而出的形式呈现的,而对约翰之美的咏叹更是美丽得让人窒息。他连续用四个比喻来写约翰黑色的眼睛,从视觉、触觉等方面来反复刻画莎乐美见到约翰时的情感体验,用奢华繁复的意象来不厌其烦地展现约翰洁白的身体、黑色的头发、血红的嘴唇,这样的反复渲染不仅带来强烈的感官刺激,更是莎乐美对约翰产生强烈爱欲的坚实铺垫,从而让莎乐美的行为逻辑获得合理的解释。
莎乐美对约翰身体的迷恋成就了《莎乐美》惊世骇俗的美感,中国现代唯美剧作家同样喜欢用华丽的辞藻来描写人的身体之美,以此燃起人的欲望之念,从而服务于爱与美的艺术主题。在《暗嫩》中,向培良用华丽的语言、大量的比喻排比来逐一赞美他玛的双脚、美腿、肚腹、软腰、娇乳、嘴唇等身体器官,并在对他玛身体的狂热想象中不断萌生难以遏制的欲念。在苏雪林的《鸠那罗的眼睛》中,我们可以读到净容对鸠那罗发自内心的赞美,他“微颤的身体”像“清风摇撼中的妙华树”,“苍白的脸色”犹如“香象王口中的玉牙”,“冒火的眼睛”像“被绛红夕阳所燃烧的大海”……文辞之美,譬喻之丰,令人惊叹。在杨骚的《心曲》中,森姬赞美旅人的眉间好像“锁着银青色的花心”,两颊“好像开着两朵忧愁的白百合”,她喜欢欣赏旅人“怪美的鼻梁”“漂泊带露的头发”“无血色菲薄的白唇”。在白薇的《访雯》中,贾宝玉对晴雯的美也是无比欣赏,称赞晴雯的眼睛好像“魅惑的海”,朱唇好像“将要发蕾的红蔷薇”。在《古潭的声音》里,诗人将美瑛的腿和脚想象成“一朵罪恶的花”,能够将人引向“美的地狱”里去。另外在王独清的《貂蝉》、欧阳予倩的《潘金莲》、袁昌英的《孔雀东南飞》、徐志摩的《卞昆冈》等剧作中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对于人体的赞美。
中国现代剧作家不仅用唯美主义的华丽语言描绘人体之美,而且极力渲染唯美主义的戏剧场景,使之与整个剧情融为一体,从而创造出唯美主义的艺术氛围。在《南归》中,田汉就构设了一个让人魂牵梦萦的心灵家园,那里有“深灰的天,黑的森林,终年积雪的山”,雪山脚下有“一湖碧绿的水”,碧水旁边有“一带青青的草场”,一大群小绵羊在草场上自由自在地吃草,心爱的牧羊姑娘悠闲地坐在柳树底下看羊。如此浓艳富丽的风景画不仅能够勾起流浪诗人浓浓的思乡情,同时也映衬了诗人内心深处的感伤。在《琳丽》中,白薇设置了一个又一个奇诡而又唯美的情境,表达了自己对真爱的不倦追求,爱在现实世界中已经破灭,但爱情之旅不会因此而中断,在超自然的世界里也要找到理想的爱人。她希望和“鲜艳的血色蔷薇”一样的爱人生活在一个“幽静嫩绿的绿园”,如果得不到真爱也要让“晶莹的爱”融化“冷冰冰”的青石墓碑。为爱而生、因爱而死的琳丽身穿“洁白的绢衣”,佩着“蔷薇花”,绝望地跳进“群峰环绕的山谷”中的一个清泉池里,池旁“娇杨媚舞”“漫道全是七色的蔷薇”,四季“鸟语花香”。这样华丽的语言、美轮美奂的情境像王尔德的《莎乐美》一样的奢华。在苏雪林的《鸠那罗的眼睛》中也同样可见富含唯美主义元素的场景描绘,她对“水木清华的御园”的描写尤其让人赏心悦目。这里景色迷人,朗然入目的是奇异的花草、飞溅的喷泉、大自在天石像、浓荫匝地的大树、白云滃然的蓝天。在这里还可以远眺落日光里美丽的恒河,依稀看见澹丽、明秀、流转、幻灭的光和影在宇宙里织成一张梦幻般的网。酣然入梦便有“诗”“音乐”“永驻的青春”和“超凡入圣的情爱”,梦醒时分,却“只剩下一片永劫漫漫的空虚和黑暗”。此段描写即是对外在景物的出色描绘,也是王后悲喜心情的外化,同时预示着王后悲剧命运的到来。
唯美理念的表达及唯美画面的营造离不开唯美主义的语言,唯美主义者非常注重语言的装饰,将对语言的追求提升到本体的地位,形成华丽典雅的语言风格。他们讲究修辞,借助比喻、排比等手段多方面描写对象的美,张扬情感,使文本具有浓郁的抒情性。中国现代剧作家师承西方的唯美风,尤其对王尔德《莎乐美》一剧的语言艺术进行了借鉴,创作出具有东方风韵的现代唯美剧。田汉早期的剧作中随处可见妙语连篇的比喻、色彩华丽的语言、诗意盎然的抒情。在田汉笔下,不论是画家、诗人、琴师、歌女还是村姑、老妇、农民似乎都具有诗人的气质,他们个个口吐莲花,出口成章,常常不经意间道出“人人心中有,他人口中无”的话语来。诗化语言构成了中国现代唯美剧的一个突出文本特征,一些剧作家如郭沫若、徐志摩、杨骚、白薇等本身就是诗人,对戏剧语言高度重视。当他们在进行唯美剧创作时,自然将自身的诗人气质引入戏剧,呈现出戏剧诗化的美学倾向,如郭沫若的卓文君、王昭君,白薇的琳丽、徐志摩的卞昆冈等人物形象都是诗意化的抒情主体。
中国的现代戏剧创作是从模仿易卜生的社会问题剧起步的,随着戏剧创作的深入发展,社会问题剧越来越显示出艺术的粗糙,直接影响了中国现代话剧创作的水平。唯美思潮的引入在一定程度上提醒了中国剧作家对戏剧艺术的重视,他们在创作中自觉借鉴西方唯美剧的创作手法,从形式上丰富戏剧的艺术表现技巧,在内容上接纳唯美主义的理念,从而在中国剧坛掀起一股唯美剧创作的高潮。种种“世纪末的果汁”给中国现代剧作家提供了外来思想的新鲜刺激和丰厚的艺术养分,他们从艺术的审美理想出发开始对西方唯美主义思潮进行融化吸收和中国化转换,稳固了话剧在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推动了中国戏剧从自发性创作向自觉阶段的现代转型,提升了戏剧的艺术品质和审美境界。
注释:
[1]茅盾.大转变时期何时来呢[M]//茅盾选集·第五卷.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5:83.
[2]解志熙.唯美——颓废主义影响下的中国现代戏剧(上)[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9(3).
[3]〔英〕王尔德.深渊里的呼嚎[M].伦敦米左安版,1908:164.
[4]田本相.试论西方现代派戏剧对中国现代话剧发展之影响[M]//马良春等编.中国现代文学思潮流派讨论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399.
[5]田汉.《田汉戏曲集·第五集》自序[M]//周靖波主编.中国现代戏剧序跋集(上卷).北京: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2:48-49.
[6][17][21]向培良.中国戏剧概评[M],上海:泰东图书馆,1929:89,83,97.
[7]陈楚淮.陈楚淮文集[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8:376-378.
[8]白薇、杨骚.昨夜[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74.
[9]〔法〕波尔莱尔.随笔·美的定义[M]//伍蠡甫主编.西方文论选.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215.
[10]徐京安.唯美主义·序[M]//赵澧、徐京安主编.唯美主义.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8:6-7.
[11]茅盾.小说一集·导言[M]//刘运峰编.《中国新文学大系》导言集.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9:61.
[12]闻一多.女神之时代精神[M]//杨匡汉、刘福春编.中国现代诗论(上编).广州:花城出版社,1985:86.
[13]田汉.《田汉戏曲集·第四集》自序[M]//周靖波主编.中国现代戏剧序跋集(上卷).北京: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2:63.
[14]田汉.《田汉戏曲集·第二集》自序[M]//周靖波主编.中国现代戏剧序跋集(上卷).北京: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2:79.
[15]向培良.沉闷的戏剧[M].上海:光华书局,1927:1.
[16]白薇.悲剧生涯·序[M]//白薇.白薇作品选.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16.
[18]陈源.新文学运动以来的十部著作(下)[M]//陈源.西滢闲话.深圳:海天出版社,1992:266.
[19]杨骚.我与文学[M]//杨西北编.杨骚选集.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1989:266.
[20]田汉.田汉代表作(上册)[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8:81.
[22][25]〔英〕王尔德.谎言的衰朽[M]//赵澧、徐京安主编.唯美主义.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8:113,120.
[23]田汉.白梅之园的内外[M]//田汉.田汉文集·第十四卷.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7:62.
[24]袁昌英.关于《莎乐美》[M]//袁昌英.袁昌英作品选.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2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