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锦名称考

陈 越 吴又进 王 晨

(1.南京信息工程大学，南京 210000；2.苏州丝绸博物馆，苏州 215001)

锦，是中国极具代表性的丝绸品种，距今已有3000多年的历史。宋锦与蜀锦、云锦并称中国的三大名锦，其中，蜀锦的名称与它的发源地和产地“蜀”联系在一起，云锦因它的纹饰与风格似云霞般灿烂多彩而得名，只有宋锦的名称与“宋”这一朝代联系在一起。世人谈锦必谈宋，可见宋锦地位之重要。至今学界对宋锦名称起源的研究以及“宋锦”的定义及产生时间还存在多种观点。

大部分学者的观点来源于清代学者褚人获所著的小说《坚瓠集》中的记载：泰兴季氏购得《淳化阁帖》十帙，均由宋锦装裱，揭取其上所装裱的宋锦二十片，售于吴中(今苏州)机房作为样本进行生产，十分受欢迎，获取巨大的利润([1]，页1213)。当时生产出来的织锦就称之为“宋锦”(宋式锦、仿宋锦)，此后“宋锦”之名一直沿用至今([2]，页104)。这一观点被业界许多学者所肯定，收录于各类学术专著之中，如赵丰的《丝绸艺术史》等。也有学者提出“宋锦”最早应出现于明嘉靖年间[3]。这一结论主要是根据清代文献《天水冰山录》中关于明代权相严嵩抄家记录的记载得出的。这两种观点存在时间差异较大、佐证观点的史料不够等问题。因此，本文通过对现有史料进行挖掘和分析，进一步探究宋锦之名的形成时间及其内涵的变迁等问题。

1 “宋锦”之名的内涵

“宋锦”之名于何时形成及出现，对研究宋锦的风格、纹样等特征于何时定型及其的发展过程就显得尤为重要。学界对这一问题的关注度较高，但专门针对名称的研究文章有限。

关于“宋锦”的考证，归根结底在于对该名称内涵的定义与解读。现今关于“宋锦”出现时间的分歧之关键，很大程度源于对该名称所指称织物的判定上存在差异。学界对“宋锦”这一名称的主流定义可分为两种。其一：宋锦即“宋代发展起来的织锦”([4]，页337)；其二：宋锦是指起源于宋代，经元、明、清三朝演变后形成的一种新型特色锦，它以经面斜纹作地、纬面斜纹为主，经纬同时显花，并运用抛道换色技术。因其纹样与风格继承宋代古朴典雅之遗风，所以又被称作“宋式锦”或“仿宋锦”，统称为“宋锦”。

第一种说法将宋锦定义为一个较为宽泛的历史概念。将发展过程中的还未发展成熟的织锦也并入宋锦这一种类之中。即宋锦为“宋代发展起来的以经线和纬线同时显花的具有宋代艺术风格的织锦”([5]，页34)。钱小萍先生曾根据《宋史舆服志》、《宋会要辑稿》中所列的宋代织锦名色，与《蜀锦谱》中的蜀锦花色对比，发现它们基本相同。从而得出“宋锦一定程度上应是在蜀锦的基础上发展起来”([5]，页34)的结论。因此类织锦的风格和纹样仿制于宋代织锦，故后世将以此风格进行织造的织锦称为“仿宋锦”，即“宋锦”。

第二种说法是将宋锦定义为某一类具体的织物类型。现代纹织学认为：织物的组织结构和织造方式决定了织物的类别。这种说法从严谨的织物组织学出发，以组织结构来判定织物的类别。一个织锦若可被称作宋锦，其组织结构必须满足经纬线同时显花，地组织为斜纹组织或偶有六枚缎纹，花组织为斜纹组织这一条件，其中抛道换色技术是其特色工艺之一([5]，页88)。这一说法突出了宋锦的组织和织造的特点，主要针对后期发展较为成熟的宋式锦、仿宋锦。

以上两种主流观点分别是从历史概念和技术特点两个不同视角对“宋锦”进行的分析和解读。一个注重历史时间上的发展，另一个更重视从现代组织学的角度进行分析。这两种说法都是对“宋锦”内涵的合理解释，以不同的角度对宋锦进行的解读，都具有可取之处。虽然这两种说法是从不同的角度对“宋锦”这一概念进行理解，但都肯定了现在所说的“宋锦”是因为其风格和纹样仿制宋代遗风，故在明清时期还被称为“宋式锦”和“仿宋锦”。因此“宋锦”之名不仅体现了其形成的时期及其工艺特征，也包括了其风格和纹样的特征。

事物的发展都是历经一个漫长的过程。宋锦的发展源头可追溯至宋代织锦，在明清时期其技术特征和纹样风格基本形成，其中经过了数百年的时间。对于“宋锦”内涵的解释不可忽略这一历史发展过程。故在对于“宋锦”内涵的理解中，笔者认为：不仅要将最后发展成熟的具有典型技术特点的织锦归为宋锦类目中，也要将发展中的同时符合基本风格特点和经纬线同时显花这一技术特点的织锦归为宋锦之类。

2 “宋锦”之名的起源与变迁

2.1 宋元时期的“锦”

“宋锦”之名究竟起源于何时？根据前文已对“宋锦”名称的内涵分析，宋锦的风格和纹样是仿制宋代遗风，所以可以初步推测在宋代出现“宋锦”这一名称并不符合逻辑。[3]此外，在查阅过《宋史》、《宋会要辑稿》、《续资治通鉴长编》等史书及相关宋代类书、小说如《太平广记》等资料后发现，虽然此时“锦”这一类纺织品品种已出现并被广泛使用，出现了如“平蜀得锦工数百人，冬十月丙辰朔，置绫锦院以处之。”([6]，页52)、“锦绮透背绫罗纱縠衣着三万匹”([7]，页2910)、“所居石室玉床之上，有紫锦被褥，紫罗帐”([8]，页357)等记载，但没有发现“宋锦”直接作为纺织品名称或间接所指纺织品的情况。

元代流行织金锦，生产了大量织金锦。通过查阅《元史》、《元典章》等史书记载，及《齐东野语》等笔记小说，其中出现了大量关于“锦”的记载。如“徙弘州锦工绣女于京师”([9]，页83)、“寻常伏事太尉不周，今日乞做一床锦被遮盖”([10]，页17)等，但并没有“宋锦”直接或间接作为纺织品名称的记载。

在宋元时期，此时关于“锦”作为纺织品名称的记载在史料中并不少见，同时存在于正史与小说之中，可见其已同时存在于宫廷皇室与民间百姓之家中。在宋代朝廷还专设绫锦院给锦工提供生产和工作的场所，纺织业发展环境较好。但“宋锦”直接或间接作为纺织品名称的情况还没有出现。

2.2 明代——宋锦名称的出现

通过对四库全书及相关史料的查阅，明代开始出现“宋锦”应用于纺织品的记录。最早有明确时间记载的史料见于海瑞的《督抚条约》中。在对海瑞的年谱进行查询中可知：此条为隆庆三年海瑞巡抚应天十府，上任伊始，针贬时弊所作之条约([11]，页362)。书中记载“若刻丝补宋锦等绢，凡属侈靡。法当严禁。”([12]，页806)此处将宋锦与刻丝、绢等纺织品并列而谈，符合其作为纺织品的种类定位。《督抚条约》是海瑞颁布的官方文件，可信度和专业性都比较高，被收录在四库全书之中。整篇文章内容严明细致，具体入微，有明确的时间节点，因此更具说服力。明朝的“应天”主要指现在南京地区及附近一带，属于江南地区，符合宋锦此时是以江南地区为主要发展地的区域条件。且文中将宋锦定为奢靡之物，符合宋锦在明代中晚期因其技术难度较高、风格古朴典雅，从而是权贵身份地位的象征这一内涵。因此，可判定此处记载的“宋锦”即是后期沿用的纺织物的名称。

小说是正史记载的有效补充，明代小说，《二刻拍案惊奇》卷一中记载：“住持走去房中，厢内捧出经来，外边是宋锦包袱包着，揭开里头看时，却是册页一般装的，多年不经裱褙，糨气已无，周围镶纸，多泛浮了。”([13]，页4)可见明代末期，“宋锦”已被使用来保存贵重物品。

地方志的资料中，万历和天启年间出现了关于“宋锦”用于纺织品名称的记载。万历《通州志》记载：“庶氓之家则用羊肠葛及太仓本色布，此二物者价廉而质素，故人人用之。其风偌俭薄如此。今者里中子弟谓罗琦不足珍。及求远方吴紬宋锦云缣驼褐价髙而美丽者以为衣。”[14]此时，通州的子弟们以远方的吴紬、宋锦为珍贵的纺织品布料。通州处在现在的北京一带，属于北方。根据文中记载可见宋锦与吴紬都离通州较远，吴紬中的吴指南方无疑，因此可推断此时宋锦主要在南方生产，符合当时“宋锦”的主要生产地为南方的史实。天启年间的海监县志中记载：“别有蘭纸宋板杜注左氏春秋，为朱晦翁手朱笔旁注释者，装为八册，裹以宋锦，方四尺许。”[15]宋锦被用作为一种包裹重要物品的材料。

在明代诗集峤雅中卖书这一诗中记载有“天书出尚方，宋锦内家装。”([16]，页31)宋锦被用作房间中的装饰物。露书中“九月过楚新化道中，见孤峦五采丽如宋锦，作诗云……”、“以宋锦裁新衣，彩色夺目与并驱诗云……”([17]，页46)形容宋锦之采丽夺目，可见宋锦此时的风格是绚丽奢华的。

除此之外，明代的其他文献中也出现了许多关于“宋锦”的记载。田艺蘅的《留青日札摘抄》中记载：“隆庆四年，奏革杂流。举监忠靖冠服，士庶男女，宋锦、云鹤、绫纱罗，女衣花凤通袖、机坊不许织造。今宋锦禁而汉锦出矣。吾不知夏商周之锦又何如也。”([18]，页117)隆庆四年的记录中也出现了“宋锦”这一名称。此处“宋锦”与绫、纱、罗、女衣并列，可断定此处的“宋锦”指纺织品无疑。此时宋锦与汉锦并提，可见已明确将“锦”定为一种纺织品之种类，但根据上下文推测，此处的“宋锦”所指的含义应为“宋代织锦”之意。在本书中还记载有“锦绮锦，金也，用功重，其价如金，故字从金、帛。(中略)锦有大小、登高、光明、博山、茱萸、交龙、蒲桃、凤凰、朱雀之名。今之宋锦、汉锦、螭虎、灵芝、界地、八宝之类，皆其制也。”([18]，页178)此处记载了宋代织锦的一些典型纹样。可以看出，此时“宋锦”作为一种纺织品名称的同时，其内涵也有指代“宋代织锦”之意。《罪惟录》记载“士庶不许用宋锦云鹤，绫缎纱罗，女衣不许花凤通袖。”、“宋锦一百一十七匹。”([19]，页365)此时宋锦属于较为贵重的纺织品，士庶不可拥有，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徐复祚《花当阁丛谈》和汪砢玉《珊瑚网》两本书中都记载了嘉靖年间对严嵩进行抄家时抄家物品的名目，《花当阁丛谈》中记载有：“嘉靖四十四年八月……锦二百一十四匹内宋锦一百一十七匹……”“织金妆花男女衣服段绢罗纱紬改机绒宋锦葛貂裘丝布洒线共一千三百零四件……”([20]，页40—41)《珊瑚网》中记载了“分宜严氏书品挂轴目嘉靖四十四年籍……男女衣服及貂裘袄共一千三百余件，宋锦二百余匹。”([21]，页1306)都出现了“宋锦”作为纺织品名称的记载，且“宋锦”出现在严嵩的抄家目录之中，占锦类总数的半数以上，可见因价值较高受到权贵欢迎，证实了当时“宋锦”这一纺织品的工艺水平和艺术风格在当时的锦类织物中都是顶尖的。方以智《物理小识》的衣服锦丝的类目中出现“宋锦厚如钱”([22]，页113)的记载，符合“宋锦”因其重组织结构导致的厚度稍厚的这一技术特征。

在之前的研究中，关于“宋锦”作为纺织品名称的记载最为丰富当属《天水冰山录》。《天水冰山录》是清代一本记载明代权相严嵩于嘉靖四十四年抄家后所抄得的家产清单，内容细致明了，其中在锦类中明确记载了：“大红宋锦四十八匹青织金仙鹤宋锦二匹青织金穿花凤宋锦一匹青织金麒麟宋锦二匹青宋锦四十一匹沉香色宋锦三匹玉色宋锦一十五匹葱白宋锦五匹。”([23]，页155)在宋锦衣类目中记载了：“青宋锦刻丝仙鹤补圆领一件宋锦斗牛女披风一件。”([23]，页180)由此，相关学者推断“宋锦”这一称呼最迟在明代嘉靖年间就已出现[3]。

“宋锦”出现于明嘉庆年间的说法有待商榷。《天水冰山录》是由清人吴允嘉所著，并非明朝当代作品。书中的序明确记载：“予友周君石林，素推博雅士，偶得翁籍没册一编，虽刊本，然已残缺失次，特重录成帙，爰取《箧衍集》内吊翁诗‘太阳一出冰山颓句意’，题曰‘天水冰山录’，将为后人炯戒。”([23]，页2)可见，《天水冰山录》中的内容参考的是偶得的一本残刊，文中没有记载这一刊物的名称、作者及写作时间。此外，文中在记载嘉靖四十四年对严嵩进行抄家的政令中提到：“将严嵩并伊男逆犯严世蕃所有袁州、南昌等府、分宜等县地方房屋、田地、金银珍宝、财货家私责行守巡该道亲诣，尽数查出，一面开造各项的确细数送部查核，一面先将金银珍宝、奇货细软之物差官解赴户部”、“将南昌、袁州、分宜三处财物并各房屋田产等项分投盘验查估，去后随据各官盘验并续追完备，造册呈缴前来，除具题外，今将各项细数并分委查理官员职名拟合开造查考须至册者。”([23]，页1)这仅说明嘉靖四十四年对严嵩进行抄家的同时将财物进行清点，并没有提到何时将财物清点完成。

通过查阅明代关于严嵩抄家的相关史料，在《明实录明世宗实录》中，分别于嘉靖四十四年十二月中记载：“上谕户部取没犯严世蕃赃银四十万两入内库。”([24]，页8899)嘉靖四十五年正月记载：“巡按江西御史成守莭籍上：原任大学士严嵩，家藏敕谕诘命二十轴，……圣谕一百七封，钦赐银牙图书各一面，俱设入内府。”([24]，页8915)嘉靖四十五年六月记载：“诏取籍没严世蕃罗龙文赃银二十万以进内用。先是世蕃等既败，有司籍：其家共得银二百四十八万两。”([24]，页8983)嘉靖四十五年九月记载：“诏大索严世蕃等寄赃银以二司官不肯为任怨，乃劾罢之。”([24]，页9006)可见，对严家的抄家工作和财物的清点工作一直都在进行，直到万历四十五年九月仍没有完成。因此，并没有明确的时间可以确定严嵩家关于宋锦类目的抄家清单是何时完成，所以，由《天水冰山录》的记载推论出“宋锦”于明代嘉靖年间出现的结论还需斟酌。

但《天水冰山录》中关于宋锦的记载，对宋锦纹样、色彩的描述都对明代宋锦的研究工作提供了极为丰富的理论支撑，其意义不可小视。其中关于宋锦布匹数量的记载，与《花当阁丛谈》、《珊瑚网》及《罪惟录》中记载的宋锦一百一十七匹数量相符，可从侧面证明《天水冰山录》的记载具有一定的科学性和参考价值。《天水冰山录》中记载的嘉靖四十四年与前文的隆庆三年的记载相差仅仅5年，更加证实明隆庆三年“宋锦”用于纺织品名称史料的合理性。

在纹样和组织结构方面，根据现存的明代文物分析，也可以看到此时宋锦的风格和织造水平已走向成熟。如明代的蓝地八达晕细锦(图1)，“组织结构为地经与地纬交织为1/3斜纹，纹组织特经与纹纬交织成平纹，并运用了抛道活色技艺。”([25]，页169)这一组织结构与现代纹织学定义的宋锦组织基本一致，并具备了典型的宋锦活色技艺。在纹样上，八达晕是典型的宋锦几何纹样。此外，还有明代传世品盘绦花卉纹宋式锦(图2)([25]，页270)。在组织结构上，“此锦的组织以三枚纬面斜纹起花，三枚经面斜纹为地，经丝为一组由综框控制的地经和一组由花本控制的特经组成。”这完全符合现代纹织学的宋锦组织。这一织物也完美运用了抛道活色的技艺，使得整个织物呈现出丰富的色彩。在纹样上，这件织物是的花纹主要是龟背，锁子，卍字，双矩等小型几何纹。这也是典型的宋锦纹样，并且延续至今。随着织物组织风格和技术的逐渐成熟，以“宋锦”作为一种新型织物的名称这一现象是合理的。

通过以上分析，基本可以推断“宋锦”作为纺织品名称出现应不晚于明隆庆三年。此时史料中关于“宋锦”这一名称的内涵，在指代一种新型的纺织品的同时，仍有部分的“宋锦”内涵所指的为“宋代织锦”。

在明代，“宋锦”这一纺织品的纹样、风格还属于较为华丽多彩的，主要的纹样还是承袭于旧制。其用途主要是用于装裱、保存贵重的物品及作为装饰品存放于家中。从对严嵩家收缴的记录中也可以看出，此时宋锦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从侧面反映出此时宋锦制作工艺较为复杂，织物也比较珍贵。

图1 蓝地八达晕细锦(黄能馥，陈娟娟.中国丝绸科技艺术七千年历代织绣珍品研究，2002)

图2 盘绦花卉纹宋式锦(黄能馥，陈娟娟.中国丝绸科技艺术七千年历代织绣珍品研究，2002)

2.3 清代——宋锦用途的不断丰富

清代文献中“宋锦”作为纺织品名称较之明代已大规模出现。其名称的内涵也不断丰富。《式古堂书画汇考》中记载了关于明代严嵩的抄家记录中记载有“宋锦二百余匹。”([26]，页166)这与明代史料中关于宋锦的记载数量基本一致，更可佐证明代史料的可靠性。《清朝通典》、《钦定大清会典则例》中记载“又贡使呈称：“国王命加贡西洋金缎二匹，大西洋阔宋锦一匹。”[27，28]此处宋锦被当作为与暹罗国的贡品，是一种权贵的象征。

清代小说中的记载占据了清代“宋锦”史料的半壁江山，见下表。其中的内容大多是关于“宋锦”用途的记载。

表1 清代小说中关于“宋锦”的记载

这10则史料都存在于成书于清康熙年间及之后的小说之中。此时宋锦大多用于日常生活之中。主要被用作装裱的材料、制作衣服、生活用品的布料以及日常装饰。尽管笔记小说科学性有限，但作为辅助史料亦可作为佐证：此时“宋锦”这类纺织品，不仅作为较为名贵的贡品，也存在于日常百姓的生活之中，有着各种不同的使用方式。宋锦从皇家贵族中走入民间，一定程度反映其工艺与风格在此时已基本成型，并在不断的传播中。

此外，在各方志和县志中也有关于“宋锦”的记载。有部分“宋锦”作为人物的姓名，如“宋锦：主事和州人，癸未进士。”[39]“宋锦：合肥县人。”[40]等。与本文“宋锦”作为纺织品名称的用途不符。道光年间的武陟县志中的记载大布棉、宋锦、重锦都属于货之属类目之中[41]。此时“宋锦”与棉、布并列归为货物之类，是指纺织品无疑，此时宋锦已具备作为商品流通的功能。

在类书、笔记及其他类型的史料中宋锦也有许多记载，见下表。

表2 部分史料中关于“宋锦”的记载

可见这几类书籍中“宋锦”作为纺织品的用途更加丰富了。对于应用于装裱的宋锦描写得更加细致。如《清稗类钞》中“锦套须真宋锦或旧锦、旧刻丝，不得已”[49]和《赏延素心录》中“卷首用真宋锦及宋绣，然不易得”[48]的记载。一向名贵的刻丝(缂丝)都位居宋锦之后，可见宋锦做工之精美，是其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值得注意的是，在《格致镜原》和《博物要览》中有了单独的宋锦名目，并且在宋锦的名目之下列举了一系列宋锦的纹样和名称，说明此时宋锦已发展至具有自己独特的代表性纹样的阶段，纹样的成熟亦说明此时宋锦的工艺体系也已趋于成熟。

清代的诗文中也出现了关于“宋锦”的记载。桂山堂诗文选中的西溪看梅记中记载有“古风错落有致寺僧以宋锦绀琉璃轴装潢而藏之。”[53]此处宋锦被用作装裱的材料。南宋杂事诗中记载“今所谓宋锦者，其名色盖详于南渡行都矣，向注偶略，因录于此。”([54]，页30)说明此时宋锦的色彩和纹样风格是借鉴南宋时织锦的风格与纹样，这恰与上文所述的宋锦内涵相符。高士奇集中有一首以“宋锦”为名的诗“古锦蔫红色，曾闻出汴京。丝分银汉巧，波濯蜀江明。琴荐鵠头细，诗囊驴背轻。谁能披旧样，桑海不关情。”[55]本诗中的“曾闻出汴京”证实了此时所说的“宋锦”与南宋时的织锦有一定的继承关系。

《茶香室丛钞》出现了和《坚瓠集》一样的记载“锦向以宋织为上。泰兴季先生家藏《淳化阁帖》十帙，每帙悉以宋锦装，其前后锦之花纹二十种，各不相犯。先生殁后，家渐中落，欲货此帖，索价颇昂，遂无受者。独有一人以厚赀得之，则揭取其锦二十片，货于吴中机房为样，竟获重利。其帖另装他纻，复货于人。此亦不龟手之智也。今锦纹愈出愈奇，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矣。”([56]，页1213)《茶香室丛钞》在此内容上还增加了“按此知国初吴中犹以织锦为业，今则无矣，宋锦花纹亦遂成广陵散。”([33]，页651)这一记载中的“宋锦”根据上下文判断应指宋代的织锦，而吴中(苏州)地区按其纹样和风格织造的织锦才为后世所说的仿宋锦、宋锦。可推断宋锦(宋式锦)这一纺织品曾在苏州地区生产，以后逐渐消失。

综合以上分析，清代“宋锦”的名称已大量应用于纺织之中，此时所指的宋锦几乎都是一种新型的纺织品，在县志中被列入货物类目之中。且宋锦这一纺织品在清代不仅具有明代的装裱、装饰之用，亦作为贡品，体现了它的价值。此外，它同时被用于皇家和民间，伴随着其代表性纹样和风格渐渐形成，可以推断清代宋锦的工艺技术已取得较大突破。

3 结语

宋锦是中国传统的丝绸品种，属于中国三大名锦之一，也是第一批入选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对中国织锦业的发展起着较为重要的作用。研究宋锦不仅是挖掘和弘扬优秀传统工艺的需要，也是提升纺织科技史研究深度的重要举措。

本文综合正史、方志、小说等文献记载，推断“宋锦”专门用于指代一类纺织品的情况出现应不晚于明隆庆三年。从此时开始，“宋锦”的名称内涵从指代“宋代织锦”与作为一种新型织锦的名称并存的情况，逐渐转变为仅指代一种新型织锦，即后世所说的经纬组织同时显花的符合基本组织结构、满足整体风格特点的织锦。清代以后，“宋锦”作为织物名称广泛出现，表明宋锦的技术体系和艺术风格已逐渐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