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震艺术集评
2019-01-25侯文佳
白龙山人王一亭是海上画派的重要一员。聊及近代文人画的发展脉络,他是不能绕过的一个人。
王氏以实业经营出名,以慈善济世称著,吴昌硕的艺术与人生便与他的照顾与周济攸关,而他的绘画也正是沾溉于吴氏的阳光雨露。王一亭的绘画虽说是深受吴昌硕的影响,甚至有些作品是酷肖,但其晚年已见自家面貌。尤其是人物画,简洁明快,看似寥寥,实则繁盛,人之情态毕现其前。这也是他于吴昌硕的“出蓝”之趣。
作为一位绘画“票友”的王一亭。即便是在专业绘画的画家群体中也是成就显著,这一现象,颇值得我们今天的研究去玩味和思考。
刘墨(独立学者,自由艺术家):
在现当代海派画家中,与任伯年、吴昌硕比起来,王一亭的确够不上一流画家,但是作为海派绘画的有力推动者和实践者,王一亭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被忽视的。
王一亭早年学画,师从任伯年,在色调和造型上有明显的任氏风格,他早期的作品用色明丽雅逸,人物造型生动,偶尔运用的变形与夸张手法能使笔下的人物更具神采,其人物面目上的喜怒哀乐的刻画,颇富生活气息。
但是遇到吴昌硕,则迅速地改变了王一亭的画风。他将早期比较偏向于任伯年的细巧用笔,转向阔笔写意,保留了任氏特有的浓艳设色。然而因为用笔加入了浓厚的金石意味,因而形成一种笔墨酣畅、气势雄阔的风格。在海派前期巨子纷纷辞世的情形下,王一亭在清末民初海上画派中的影响,竟然仅次于吴昌硕。
而遇到王一亭,也改变了吴昌硕的境遇—这堪称是世纪之交的风云际会!
寒鸦独立 137cm×34cm 纸本 浙江美术馆藏
1911年夏天,69岁的吴昌硕从苏州来到上海。刚开始,他的作品乏人问津,他白天蜗居在浦东烂泥渡的陋室里画画刻印,晚上坐小舢板到浦西,与各界社会贤达周旋,以求广开门路。1912年,由王一亭介绍,吴昌硕迁居吉庆里的一栋石库门,房子三上三下,房东与王一亭为姻亲,对吴昌硕可以进行多方面的照顾。古稀之年的吴昌硕,总算寻得了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他在大门两旁贴上对联:“君子悠乐,贤人孔安”。
或者出于彼此之间的感恩心态,或者是二人彼此真的无法或缺,王一亭自述中特别强调了“四十后,与安吉吴先生论画敲诗无虚日”的状态。换言之,在他们之间,“论画”“敲诗”成为日常交往中极重要的内容,甚至达到了“无虚日”的地步,虽然有人以为这是王一亭的说法难免有夸张之处。
吴昌硕需要借助于王一亭这样人物在政商两界的影响力,而王一亭则借助和吴昌硕之间的“敲诗”“论画”,也渐渐由“商”向“士”转换—他更愿意人们把他当作是一个成功的艺术家,而不是商人—这恰恰是中国传统观念中最重要的一种转换,正如费正清所说:“中国商人最大的愿望,是自己的子孙不再是商人。”虽然此时的中国,已经即将进入现代工商社会。
由于王一亭在上海商界、金融界大力推介吴昌硕的诗书画印,晚年的吴昌硕名声大振,成为海上画派无可争议的艺术界领袖。
1914年7月,王一亭在任伯年画竹遗墨上为吴昌硕写像时,吴昌硕题道:“画中之竹,廿年前伯年先生所作,一亭王君为余画像其中,呼之欲出。一亭,余友也;先生,在师友之间也。道所在,而缘亦随之。”此时的王一亭,经由吴昌硕之笔,已经转化为任伯年的“学生”和吴昌硕的“密友”,并由此获得了“融任、吴二家笔墨意境于一体”的美誉。吴昌硕另有赠诗给王一亭曰:“天惊地怪生一亭,笔铸生铁墨寒雨。活泼泼地饶精神,古人为宾我为主。”则更是为王一亭的画艺极尽赞美之情。
在吴昌硕的推动下,王一亭迅速和吴昌硕圈内友人如沈石友、吴石潜等人打成一片,如1914年秋为沈石友画《品砚图》、1915年夏为吴石潜写像,这种交往经常见于宋元之际的文人艺术家,王一亭也自然被当时画坛认为是具有相当文化身份的文人画家。
刘悦东(旅日画家、鉴赏家):
近些年来,我经常出入一些小的画廊,一是能看到一些在美术馆难以见到的作品便于学习,二是对小画廊的经营思想和理念有所了解。几年下来,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两位作为商人出身的画家:一位是在京都创一画廊见到的清代画家西园方济,另一位则是在岐阜光阳社见到的民国传奇画家王一亭了。
“海派”是中国近代美术史上最具影响力的画派之一,也是传统文人画笔墨情趣最具有时代气息和精神内涵的艺术流派之一。作为政治家、商人、画家多重身份的王震对“海派”的发展壮大功不可没。
桃花群燕 138cm×33.6cm 纸本设色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松径观云 135.4cm×65.5cm 纸本设色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洪水横流 122.8cm×44.1cm 纸本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海棠画眉图 126cm×67.2cm 纸本设色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记得是光阳社的一次展卖会上是我第一次见到王一亭的作品,是一幅日式装裱的纯水墨山水画。落笔潇洒奔放,线条刚柔并用,远山墨气十足,气象清新。他是一位全能画家,从佛画中可以看到许多年往返于中日之间的画风借鉴,寂静的禅意风格尤为突现,线条刚烈中更体现出人格的魅力,对事物的判断肯定,对国家的热爱以及民族的自尊充满着热情,书法更具有缶翁之气脉,金石味十足。
我个人认为王一亭山水画的整体风格更胜过于他的花鸟和人物画。无论是山水中的气韵、风骨、章法的取势到色彩的以赭石和花青为主的单一性都更接近他的书法朴茂苍莽的金石气。包括他的纯水墨山水淋漓自然的五色变化、用笔的老辣更能体现出他的独特画风的魅力所在。
董宝厚(辽宁省博物馆副研究员):
辽宁省博物馆藏有王震《玉堂富贵》一件,纵178.3厘米,横93.9厘米。这件作品中,位于画面下部的湖石浑厚滋润,轮廓以浓墨描出,内部淡墨大面积晕染兼寥寥几笔的干笔皴擦。湖石四周另有牡丹数株,三朵盛开的花朵错落有致,赋色艳丽,用笔轻盈,在绿叶的衬托下显得分外妖娆。并有几枝玉兰新芽沿湖石向上延伸。湖石前后各有一株玉兰,前侧玉兰枝干虬曲,以带有飞白的笔触绘出轮廓,用笔急促而爽利,染以赭石,枝杈蜿蜒伸向四方,怒放的玉兰点缀枝头,或干笔飞白,或湿笔淡墨,变化繁多,花蕊以细笔藤黄点出,娇嫩可爱。一对绶带鸟蹲踞于玉兰顶端的枝头,用笔繁多,浓墨重彩,分外突出。画面左侧有自题诗一首“香露微飘一捻红,雪裾轻曳舞东风。玉堂金马何多祝,寿考还兼郭令公。”诗中用了“玉堂金马”和“富贵寿考”的典故,寓意美好,与画面中的湖石、牡丹、玉兰和绶带鸟相应读来,可谓诗情画意,浑为一体。纵观此图布局稳健奇崛,用笔极具金石气息,线条爽利劲挺,笔墨浑厚凝练,极具王震典型风貌。
此幅按题款可知作于丁巳仲夏,即1917年,时王震51岁,是他艺术风格比较成熟时期的一幅佳作。王震与吴昌硕交往甚密,可谓亦师亦友,一同引领了海派绘画的蓬勃发展。而吴昌硕的书画同源观念和融金石书画于一体的观念也深深影响了王震的绘画,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前后,王震的绘画风格已由之前的秀逸俊朗逐渐转变至粗狂浑厚一路,个人风格鲜明突出,从此图所呈现出的风貌来看,也颇具典型意义。
唐吟方(黄宾虹研究会会员):
王震在海上画坛是一个颇有意思的人物,和职业画家不同,他游走商、画之间,有自己的主业;与此同时,绘画、艺术活动在他的一生中的比重又显得非常重,他创作的作品专业性非常强,美术史家在梳理民国美术史时都把王震看成海上画派的重要人物,这固然与他和海上艺坛及海上画家的关系有关,也取决于他本人对海上画派的贡献。
王震是吴昌硕艺风传播最有力的推动者,不仅利用自己在海上商界的名声与地位,把吴昌硕及其艺术介绍到日本,还是吴昌硕生前身后其艺风最得力的助澜者和传播者,如参与海上艺坛各种形式的结社、与吴昌硕后人创办昌明艺专,通过结社、办学的途径,继续扩散吴昌硕艺术对后世的影响。
作为画家,王震在整个海派阵营与吴派体系中的作用也是显而易见的。他本人与吴昌硕是同乡,由钦服缶翁到追摹,虽然谊在师友之间,却是吴派艺风最笃实诚恳的追随者。他本人对吴派艺风的选择,暗含着个人兴趣和对即将崛起的新画风的肯定,尽管他的画风没有吴昌硕那样强烈,在题材内容上的幅度远胜于吴昌硕。王震在追随吴派艺风之前,师承过任伯年等海上派前辈,故其画风取向宽博,但他把笔墨的最后归宿放在吴昌硕艺风上,恰恰是对由金石书写切入绘画的吴派趣味的默识与心赏,体现了一个艺术家对新艺风的敏感与审美取向。王震在吴派体系中的出现与存在,弥补了吴派在取材上的某种缺憾,呈现吴派笔墨在绘画题材上的诸多可能性与发展趋向。
此外,我想提出的是王震在画坛与吴派兴起及后吴昌硕时代扮演的角色。我们知道吴昌硕挟写篆书的豪气作画,戛戛独造,气势夺人,当时吴派艺风的追随者直接从吴昌硕入手并不容易,有些学者就以王震为津梁,这固然是他是学吴的有成者,与吴昌硕私交好,有近身观摩参悟之便,容易得其真传。另一方面王震在学吴时加入了自己的心得,诸如对绘画性的强调、题材的扩张、笔墨形式上的“化虚为实”,都是王震对吴派艺风的贡献,为后来学者师法吴昌硕提供了可依据的“画法”,这些潜在的因素,客观上为吴派艺风后来的风漫起到了关键的推动作用。
刘鹏(荣宝斋(贵阳)有限公司总经理)
“海派”画家王一亭是我近年比较关注的大写意画家,这其中的缘由不仅是他与任伯年、吴昌硕等海派巨匠亦师亦友的师承关系,主要还是被他的书画作品所打动。
众所周知,王一亭作为上海滩当时成功的实业家,在经商、慈善事业等领域都成绩斐然,经商之余,他游学于上海书画圈,雄厚的经济基础加之艺术天分,使得他能衣食无忧、安心习画,并能广交贤达,影响深远。
王一亭绘画早年学任伯年,接触到其老乡吴昌硕后,逐步受其影响,画风也渐呈减秀逸增雄强之势。纵观其大量的作品,无论是花鸟、山水、人物,用笔皆大刀阔斧、掷地有声;线条均精准到位、力能扛鼎;水墨呈酣畅淋漓、气韵生动;设色亦艳而不俗、格高韵古;章法布局看似粗头乱服,实则匠心独运、意境深远;特别是其书法,无论是单独创作还是画作题款,都与绘画达到了语言和气息上的完整统一,满纸金石之气。让观者欣赏其作品的同时仿佛能感受到他挥毫之际的磊落胸襟与豪情满怀。
拒霜双禽图 纸本设色 天津博物馆藏
芙蓉双鷺图 纸本设色 中国美术馆藏
在当今艺术品市场都在高价追捧吴昌硕、齐白石等大师之作的时候,王一亭的作品一如他当年在上海不遗余力地推崇自己的老师吴昌硕的时候一样,默默地躲在幕后,养在深闺人未识,没有达到和他艺术水准同样高度的市场认可和价值。我觉得王一亭是一位被当今艺术品市场严重低估的艺术家。我深信不久的将来,王一亭的艺术成就一定会广受关注和市场的追捧。不光是因为他传奇的一生,更缘于他作品所达到的艺术高度。
王登科(荣宝斋书法院院长、《艺术品》主编):
赵朴老曾用“以音声作佛事”来盛赞弘一大师的音乐成就。而白龙山人王一亭或可谓“以书画作佛事”的典范。
王一亭是近代以来最富庶的画家,更是一位心地慈悲的长者。勤勉与精干成就了他无尽的财富,悲悯与施舍造就了他百年的芳名。历来善写释子人物的画手,皆是用笔来描写,而他画佛却是用慈悲喜舍的清净之心去印证佛陀的精神。
用手画的画只能悦人耳目,用心画的画方能震撼心灵,王一亭便是少有用心来作画的画家。
松林山水图 日本京都国立博物馆藏
松下听涛图 上海博物馆藏
李永强(广西艺术学院副教授):
王一亭是集艺术家、慈善家、实业家于一身的风云人物,其艺术能力全面,花鸟、山水、人物兼善,是“海派”重要的画家之一。他自幼喜欢画画,并显示出超人的绘画天赋,早年师承任伯年,早期作品中无论是题材、笔墨,还是风格均有明显的任伯年的影子,他此时的绘画更多的是继承、学习任伯年的艺术,画法严谨工致、注重造型,用笔也比较严谨,风格清秀妍雅。后来受到吴昌硕的影响很大,几乎是全盘接受了吴昌硕的艺术主张与绘画图式,其花鸟画艺术风格与吴昌硕极其相似,甚至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他此时以篆籀书法入绘画,行笔浑厚,力能扛鼎,功力深厚;造型方面不求形似,他放弃了早期的工致精细,主观地提炼、概括物象造型特点予以表达,将物象造型与厚重的笔墨进行巧妙的结合,追求笔墨趣味与金石趣味,行笔劲挺老辣、奔放纵横,画面整体传达出酣畅淋漓、气动山河的气势。
佛即是心 137.8cm×67cm 纸本设色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天竹冻雀图 纸本设色 上海美术馆藏
王一亭对当时商界、画坛有着极大地影响,对吴昌硕帮助亦极大,可以说,吴昌硕能够成为海派后期代表人物,与王一亭的推波助澜有着极大地关系。如果抛开吴昌硕来看,王一亭绘画的笔墨、造型等绘画语言与能力水平都十分高,但由于吴昌硕的存在,就显示出其在技法语言与艺术风格方面的探索稍显薄弱与欠缺。值得一提的是,王一亭晚年将任伯年严谨准确的造型与吴昌硕狂放有力的笔墨进行融合,在人物画方面取得的成就可圈可点,他通过粗放浑厚的线条进行人物画表达,但又不失人物的精准造型,其虽然技法语言仍未突破吴昌硕的藩篱,但毕竟吴昌硕不善此道,这可谓是王一亭的独特之处。当然,这也是因为吴昌硕造型能力弱,基本不画人物画给王一亭留下的进一步探索的空间。
花卉中堂 136cm×67cm 纸本设色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冯朝辉(鲁迅美术学院副教授、鉴藏家):
“天惊地怪生一亭,笔铸生铁墨寒雨。”
这是我国近代艺术巨匠吴昌硕(1844—1927)赞美他的好朋友,同为“海派”著名画家王震(1867—1938,字一亭,号白龙山人)的诗句。吴昌硕、王震二人同被誉为“海上双璧”,王震的存在更是被当时沪上艺坛赞为“天惊地怪”“鲜有其匹”。
回到国内艺术高校任教前,于日本旅居,从事中国名家字画的鉴定、研究与海外回流,对王震的作品亦多有接触与经手,最多、最重要的一次回流是在2005年,我在日本某藏家处一次性遇到百余幅王震绘画真品,全部为原装原裱,形式以条幅为主,个别为成扇、扇面与单开册页,绘画体裁包括花鸟、人物、山水、书法,大多绘在宣纸上,也有绘在板绫和金笺上。凭借对王震艺术成就的了解,我倾囊将其全部买下。对于文物回流而言,将近百年、民国时期同一名家书画真迹作品如此大规模的集中呈现是非常不容易的。目前可见最早的王震画册1925年由西泠印社出版的《白龙山人墨妙》,刊载其作品24件;1968年台北出版的《白龙山人画册》刊载其作品70件;著名旅美华人国画家、收藏家杨隆生(1916—2013)曾撰文谈及自己“经过三四年有计划地收集,共藏有百余件王一亭作品”,其中60件出版于《王一亭先生书画集》中;王震作品最全面的一次出版是1982年台湾《白龙山人王震书画大观》,共载有其花鸟、山水、人物、书法作品304件。这是有记载的几次王震作品的集中呈现。
我带回的这100多幅王震作品,回流不久便经国内某知名拍卖公司的几场专题全部售出。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沉浸在那种快节奏的海外书画回流状态中,面对如此难得、数量之多、同一画家艺术佳品的集中涌现,顷刻间便跨越时空与王震艺术有了如此好的机缘,竟没能静下心来好好地作一番研究,或集中出版,或做长久的专项收藏,实在是枉费老天垂爱,这也成了我心中永远无法原谅的遗憾。好在这些作品照片大都还在,但13年前没有具备拍照功能的手机不说,随身携带的照相机相素也比较低,而今平台登出,真有些对不住诸位读画的朋友。翻阅观览这些照片,难免让我记忆重拾,无限感慨,无意间写下的文字,只当作个纪念吧。
查阅民国至今王震个人作品画集及对其艺术的相关研究文章,照比同时代、同成就其他画家明显不足,王震的艺术成就被忽视与低估也是近年来不少学者的普遍共识,我个人以为造成这一状况的根本原因在于:
一是其与吴昌硕为同一时代画家,吴昌硕卓越的艺术成就足掩他人之名;
二是王震曾在日本侵华战争爆发前出任过日本在华公司的买办(即受雇于外商并协助其在中国进行贸易活动的中间、经理人),虽然在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65岁的王震毅然辞去了日清轮船公司中方经理之职,又出面组织画家“艺术救国”,义卖自己的书画作品为东北抗日义勇军募捐。抗日战争爆发后,他又拒绝日军的邀请,不出任伪政府职务,前往香港避难,表现出了拳拳爱国情和铮铮男儿志,但在这至今令国人痛心疾首的民族仇恨面前,后人难免因其有过日本买办经历少有提及。
三是作为成功的“海上”实业家、“上海大亨”、商界精英、财富的拥有者、大慈善家,其与“中国传统艺术家的贫瘠、冷寂、孤独、失意、淡泊等形象与意境不太相称”。
事实上,恰是上述这些经历,如其与吴昌硕亦师亦友的关系,画风深受吴昌硕的影响,雄厚的个人经济实力,敏锐的头脑,慷慨捐助的大爱情怀,终造就了王震艺术作品中笔意恣肆、纯朴烂漫、随心所欲的金石气息。
作品的格调、笔墨韵味、历史贡献始终是评价一名画家艺术成就的核心内容。王震的人生恰逢我国自晚清向民国的过渡时期,他的艺术人生也体现了两个时代的变迁。王震是海上画派发展的推动力,同时他个人绘画艺术成就亦是非凡的,与吴昌硕一同为海上画派的传承和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王震在世时不仅是一位大实业家,也是一位有着强烈民族责任感的社会活动家,其曾集画界、佛教界、商界领袖于一身。他资助、参与组织辛亥革命,又出资赞助教育,尤其是美术教育事业,如支持刘海粟办学,资助成立画会、画馆等书画团体(据统计其一生中是超过20个书画团体的主要成员或发起人),特别是对吴昌硕艺术的极为赞赏、大力支持、资助与力邀促成其由苏州迁居上海,同时对吴昌硕艺术远播日本,于彼邦举办展览、销售、出书等的不遗余力、推动实施,在缶翁艺术人生中写下了“得一亭相助”的浓重一笔。据台湾1969年48期《艺文志》杂志发文赞美王震:“凡属慈善事业,寺庆功德,无分国籍,总是争先恐后,首倡赞助,无不悉力以赴。”
王震5岁入私塾,7岁开始习画;14 岁到上海著名裱画店怡春堂学徒,业余时间临摹中国画;15岁拜任伯年弟子徐小仓为师,并受任伯年指导;后得宁波富商公子李云书赏识,到其家开办的恒泰钱庄和沙船公司任职; 19岁进入大阪轮船公司任职员; 36岁出任日本大阪商轮公司买办; 41岁出任日本日清轮船公司中方经理;1923年日本关东发生大地震,57岁的王震除捐款、捐物外,还将自己所作书画义卖后捐赠给日本政府,并因此获得日本天皇的褒奖,日本人称之为“王菩萨”。由此可见王震与日本有着40多年的交往,关系是非常密切的,感情也是深厚的,但这些都发生在日本侵华战争爆发之前。战争的爆发对每一位中国人来说都是痛彻与无奈的。
清供图 刘海粟美术馆藏
花鸟图 辽宁省博物馆藏
正是因为王震与日本的这些关系,为其于战争爆发前在东瀛大力推介吴昌硕艺术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与可能,与此同时其个人绘画作品亦深受日本民众的喜爱,故其作品于日本也有着相当数量的传入与留存。据1979年72期香港《大成》杂志载,当时日本人到上海“总以能见到王一亭为荣。见到王一亭如果求不到王一亭的画,那有如进入宝山空手而回,无以炫耀亲友。”
吴昌硕与王震交往了近20年,他在1922年所撰《白龙山人小传》中对王一亭评价到:“书画用笔雄厚,醇茂之处更寓虚灵,天池、复堂不是过也。每至兴时,下笔瑟瑟有声,若惊风之扫落叶,转瞬即成,作巨幛尤能见其磅礴气概。”在这里吴昌硕拿天池(徐渭)、复堂(李鱓)与王震作比,难免因吴王二人之间的友谊太过褒奖,但对王震的艺术评价与描述应当说是准确与恰当的。这一年吴昌硕为王震订立的润格(书画销售价格)曾刊载于上海书画会编制的《神州吉光集》上:“整张,三尺二十元;四尺三十元;五尺三十六元;六尺四十二元;八尺六十元;丈匹八十元……”
王震自小酷爱绘画,即便是在繁忙的商事之余,亦不废绘事。众所周知,王震早年师法同时代的任伯年(1840—1895),无论是其花鸟画还是人物画,从技法到构图都深受任伯年的影响,30多岁就已掌握了任伯年的绘画技巧,为其后来的艺术发展奠定了较好的基础。1913年在任伯年去逝多年后,吴昌硕移居上海,王震对其艺术极为崇拜,二人成了好朋友,于是其画风逐渐脱离了任伯年的影子,而趋向吴昌硕的笔法。中国美术出版社出版的《王一亭书画集》中有记载“王一亭与吴昌硕相交甚笃,执礼甚恭。出入必随吴之后,不敢先行。平日作画,得吴昌硕热心指导和鼓励。”
所以我们现在可以看到,王震50岁之后作品风格深受吴昌硕影响,尤其大写意花鸟画“直从书法演画法”,笔力浑厚,苍劲简朴,追求古意,有金石之风,同时二人合作作品亦多有呈现,常常是王画吴题,或是共同描绘。更有甚者,就是王震为吴昌硕“代笔”(2015年我曾以“书画鉴定中的‘捉刀’与‘捉妖’为题”讨论了书画中的代笔问题,详见本平台过往文章),比如吴昌硕的人物画和山水画,当时日本人欲购买吴昌硕这一体裁作品,而吴昌硕不擅长画,就请王震代而为之,画好之后再由吴昌硕题款。
在当下艺术品拍卖市场上,王震代笔的吴昌硕作品,尤其是其人物和山水画,偶尔还是可以见到的,足见当时二人这类作品是有一定创作数量的。但画家与画家之间的笔性毕竟是不同的,一旦熟悉了解之后,鉴别起来还是比较容易的,王一亭作品骨力弱一些,构图严谨度也稍逊色些,其代笔吴昌硕的人物画作品线条较比吴昌硕亲笔所画作品更加圆润,而吴昌硕本人所画人物画作品用笔则更见棱角,常以秃笔写出,婉如用刀刻画出来的一般。代笔作品是经过画家本人认可的,所以在当下拍卖市场同样具有价值。
无量寿佛图 纸本设色 天津博物馆藏
王震人物画成就比较高,故其人物画作品数量也成了他继花鸟画后创作数量居第二位的一类作品,与任伯年常为他人画像不同,王震好取佛教人物入图,他本人亦笃信佛教,心胸宽广,乐行大慈大善,所以刘海戏金蟾、和合二仙、达摩一苇渡江、九年面壁等佛教、禅宗体裁常出现在他的人物画作品中,画中人物仿佛是他自身的化身与内心的告白,面部神态常与王震本人亦颇具几分相似。王震的人物画风格粗广简练,笔力雄健奔放,笔酣墨畅,气势雄阔又不失写实本色,当为其绘画作品中最精彩的部分。
赤壁泛舟图 140cm×41.8cm 日本京都国立博物馆藏
王震的山水画在其绘画作品中数量不多,其以元代吴镇为宗,兼取明代沈周之韵,重墨气骨法,和大多数传统的纯山水画不同的是,他不以精雕细刻为本而以神似见长。较之任伯年以师古为主的山水,王震的山水更见创新;与吴昌硕不多见的山水作品相比,王震的山水用笔于随意中又多了几分秀润,吴昌硕的用笔则更加的劲力、扎实。
同吴昌硕一样,王震也崇尚诗书画的文人画发展之路,于是作诗、画面题诗也成了王震的一项特长。在诗词创作方面,吴昌硕对王一亭也多有帮助和指导,吴昌硕的入室弟子王个簃(1897—1988)曾说王一亭先生“经常来看昌硕先生作画或者互相谈诗”“每每作画也喜欢题上一首诗,以收诗情画意之效。”
相比吴昌硕的画,因为王震不是商业画家(他的财富使其作品没有必要一味迎合市场,虽然他也售画,但完全是遣兴而已),所以王震的作品不如吴昌硕的严谨,同时也恰是这种“非商业”与“不严谨”让王震的作品更见本性,更加狂放,也更显率真,正如张大千在《王一亭先生书画集·序》中所言:“古今妙作,从于心者也。外境炫心,心感于物而动,两相神会,蕴为意象。于是发之笔墨,纵情挥洒,化为新境,斯乃锻炼操守而呈之艺术创作也。”王震的艺术对后世的影响十分深远,近现代国画大师潘天寿、傅抱石都曾师法,并从王震的艺术作品中得到重要启示。
经商与中国画创作似乎是两种思维,故能于二者兼而穷极者史上非王震莫属。他是商界骄子,又是画界精英,对艺术的无限热爱与乐善好施的秉性,使其于商界获得的巨大财富不计得失、源源不断地投入到了艺术活动中,极大地推动海派艺术的传播与发展,如此商业巨子,如此艺术奇才,于时代而言,真的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王震大利,其艺不朽。
朱中原(艺术史论家、《中国书法》杂志社社长助理兼编辑部主任):
王一亭是晚清民国金石画风的引领者和践行者之一,亦是吴昌硕金石画风的重要推手。其早年画学徐小仓,后师任伯年,继承任派风格,晚与金石画派大师吴昌硕亦师亦友,趋向阔笔写意,故画风在任伯年吴缶翁之间,兼具写实与写意,笔墨酣畅,设色秾丽,气势雄阔,晚岁益老笔纷披。
百年以来,海派绘画一直笼罩于吴缶翁之下,难以体现其个体价值和独立面貌。而且,在吴昌硕面前,王一亭始终以幕后策划人和赞助人自居,并未特别突出其艺术家身份,故今世只知有吴昌硕,不知有王一亭。但实际上王一亭在当时画坛的影响力十分广大,颇有领袖风范。
玄帝像 上海博物馆藏
南平佛祖图 上海博物馆藏
作为金石画派的践行者,王一亭于书画金石并非浅尝辄止,亦非仅仅只是实业家身份。只不过,其绘画造诣为其显赫社会名流身份所掩。不突出自己的艺术家身份,不等于不追求艺术上的造诣。王一亭的画坛地位非常之尊,自民初以来,饮誉沪上三十年不衰。比较而论,缶翁书画以生辣取胜,而王一亭则以流畅见长。曾有观者言,一亭作画,尤好学黄慎、闵真人物,笔大如椽,作丈八罗汉、达摩渡江,无不气势磅礴,张之寺院,十丈外观之,无不欲离纸而出。可见王一亭于绘画自成高格。
吴王相交甚笃,二人共同撑起了海上金石画派的一面大旗。仅就书画而言,若无王一亭,则无吴昌硕,若无吴昌硕,亦无王一亭。客观言之,吴昌硕对于王一亭而言,是一把双刃剑。没有了吴昌硕,王一亭难成其金石画风,但有了吴昌硕,王一亭又终生皈依于吴昌硕,不能也不愿放开手脚。一般而言,王一亭继承有余,开新不足。但若就民国海上金石绘画开派而言,王一亭实功居其一,有此亦足矣。
砚云(画家、鉴藏家):
1912年,年近70岁的吴昌硕在王一亭的倾心劝邀下离开了苏州,移家海上。王一亭在商界、金融界极力地推崇吴昌硕,推荐其为海上画派的盟主,并且甘为辅佐吴昌硕,使之名声大振,为海上画派树立起了一位艺术界领袖,也为近代画坛树立起一座不朽的丰碑。王一亭作为当时海派书画界的大腕,并没有唯我独尊,他极力推举吴昌硕,足见其大气的胸襟,也才会历练出惊世的笔墨,真正是画品人格自然出。
我个人非常喜欢王一亭的作品,曾经花了一年的时间研究他的生平,大量临摹他的作品。观其作品,都是用精神诠释精神,用信仰积淀成画面的灵魂。王一亭在笔墨线条运用上非常的自信,他信佛礼佛,笔下的神仙佛像皆以勾勒取神,线条粗豪洒脱,虽寥寥数笔,却可以极准确地捕捉到人物神情,每一根线条都是非常到位的艺术语言。我认为从王一亭画作体现出来的的这种从容淡定与以下两方面有关。一是他的社会地位高,使得他有别于其他画家。王一亭是一位大商人,曾两次任上海总商会主席。他善于经营,精通金融,在船务、银行、企业等方面颇具影响,正是其拥有非常雄厚的经济实力和活动能力,他不会为了生存而迎合买画者的口味,对书画艺术的追求是纯粹的热爱,因此画作中就少了那些市井“俗气”,真正做到了在画中宣泄自己的情怀。二是他遵从传统又不拘泥于传统,善于融会贯通。王一亭称得上是个全能画家,他注重对物写生,所画人物、山水、花鸟无不精逸,作品中经常出现于淋漓的墨色中施以大块的重彩,却不失清新典雅。与吴昌硕相比,他画的题材更加宽广。王一亭格外喜欢梁楷之简笔画风,常常观摩陈老莲、八大山人的作品,又很巧妙地将任伯年的清新淡雅之风和吴昌硕沉雄凝重的金石之气融入自己的作品之中,形成了自己的风格面貌。
王一亭最擅长的还是人物和佛像,很多吴昌硕的作品中的人物都是由王一亭来代笔,五十岁之后是王一亭人物画创作的高峰。他的一些人物画看起来外表好像粗疏,但是其内涵浑厚大气,画面的构思和布局新颖别致,在奔放处可见工整,在精微处富有气魄。吴昌硕作诗词赞赏到:“天惊地怪生一亭,笔铸生铁墨寒雨。活泼泼地饶精神,古人为宾我为主。”
吴涧风(供职浙江美术馆):
记得些许年前,有幸观览到王一亭先生七十寿辰时的真实纪录片,其中偶见有其挥毫作画的一节,至今仍念念。
在梓园的晨光中,一亭先生旦起,洗盥餐毕,便伏案伸纸,由家中女眷旁立研墨。先生凝思片刻,濡毫泼墨,落笔似疾风骤雨,如有神助,洒脱淋漓,顷刻,《观自在大士》《虎》二图即成,观者无不叹服。望其风度,实非器宇博大者,不能为之。挚友吴昌硕曾赞王一亭:“天惊地怪生一亭,笔铸生铁墨寒雨。活泼泼地饶精神,古人为宾我为主”,尤为贴切。此实景与先生自语:“每日作画甚勤,清晨六时起床,挥毫至上午十时,始出门办公,寒暑无间”颇相一致,故知其功力所内储处。
一亭为先生之字,单名震,号以白龙山人。1867年出生于上海浦东周浦镇,祖籍浙江吴兴。初入上海怡春堂裱画店为学徒,拜在任颐弟子徐小仓门下习画,曾得任伯年亲授。今观早岁所存遗墨,乃直逼任氏,取其神髓,窥其堂奥,笔墨爽朗而形象精微。1910年后与吴昌硕为密友,过从笃甚,受缶老磅礴浑厚气势之启,渐入格局开张,意蕴雄健,醇厚酣畅之境。旁与时人释虚谷、蒲作英、胡公寿等友善,间有汲取。
黄宾虹也曾提及这位老友时,如此感怀:“大家不世出,或数百年而一遇,或数十年而一遇,在20世纪的国画史上,王一亭就是这样一位不世出的人”。先生确可谓绘画之天才。人物、山水、花鸟无所不能。而人物释道成就尤为特出,所涉上至天人仙域,下及黎民疾苦,全由慈悲心得来,涤人心目。先生以任山阴为根底,取径诸家,若清高铁岭、“八怪”之黄瘿瓢、闵正斋,明浙派吴小仙、张平山等,而笔下西方诸圣则着力明末禅家戏墨,呈雍容震慑之像。市井一类,多意出于七道士者。花虫鸟鱼走兽之属,随手拈来,纵情挥洒,活脱可人,格在任颐、缶庐之间。林泉溪涧,游踪所至,无不为先生落墨化境,一派古茂葱郁,融南北二宗,或高岗云垂,或幽瀑凝烟,其间时遇仙道方士形踪,盖白龙山人化身也。
林立(西泠拍卖中国书画经理):
在民国海派画史上,王一亭不能算是一个“标准”的画家,他扮演的最重要的角色是海派艺术的推动者。王一亭有着传奇的一生,他平生最令人钦佩的应该是:敏锐的先知和卓越的判断力,这两点淋漓尽致地体现在了他的人生、事业和艺术的追求上。
王一亭出生家境并不算富裕,这使他早年即立志从商。三十岁出任日清公司总代理,后涉足电器、保险诸业,跻身清末上海最大实业家之列。这一基础奠定了他日后资助吴昌硕等海上大家的能力。
在积累了财富后,光绪三十一年,王一亭加入中国同盟会,任中国同盟会上海分会机关部财务科长。资助辛亥革命和二次革命,积极投身于民主革命,先后出任上海军政府商务总长、华商电气公司董事、中华银行董事。上海光复后,历任交通部长、工商部长,尝集资九十一万金资助革命军。日据时期,又拒绝出任伪职,为国民政府景仰厚待。
在艺术上,可以说是王一亭的发现和推动成就了吴昌硕海上盟主的地位。1912年,吴昌硕从苏州来到上海,当时海上画坛任伯年、吴滔、虚谷、蒲华相继去世,王一亭成为海派中坚。吴昌硕出现后,王一亭仰慕不已,不遗余力地在商界、政界推介吴昌硕,使其名声大振。而后,王一亭利用其在日本的影响力,为吴昌硕的作品在日本打开销路,一时间仰慕者纷至沓来,要求购买吴昌硕的画。
王一亭和吴昌硕是亦师亦友的关系。王一亭初学任伯年,其早年所作人物与任伯年酷似。吴昌硕定居上海后,王一亭与其过从甚密,仰慕其金石气入画,耳濡目染,画风逐渐相近。以至于吴昌硕后期所作山水人物,多半出自王一亭代笔。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吴昌硕对王一亭艺术的肯定。吴昌硕曾赠诗王一亭曰:“天惊地怪生一亭,笔铸生铁墨寒雨。活泼泼地饶精神,古人为宾我为主。”
王一亭是晚清民国时期上海这片特殊的土壤造就的英才。他集商界、政界、艺术界的资源于一身,在独特的艺术风格之上树立起自己画家、儒商、民主先驱的伟大形象。他的一生千秋垂范。
李晓坤(荣宝斋出版社编辑):
从王一亭的艺术风格来看,吴昌硕对其影响是十分显著的,尤其是作品中金石气和诗文题跋。正是这种表现方式奠定了海派书画家典型的审美特征和笔墨形式。而他个人在书画创作上,也以鲜明独特的个人风格,为海派书画增添了光彩。
王一亭的艺术成就是多方面的,他秉承吴昌硕“直以书法演画法”的书画同源观念,画风粗犷浑厚,描绘物象以书法入画,融篆、隶笔法,高古朴拙,趣味横生。他凭借着深厚的学养和传统功力,在花鸟、山水、人物佛像上取得了骄人的成绩,艺术造诣之深令人刮目相看,其独特的艺术风格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花鸟题材上,王一亭对吴昌硕绘画题材的借鉴主要有猫、菊、牡丹、鱼、梅、桃、荷、松等。
通过对两位大师作品的对比,我们从画面中即可看出王一亭的用心良苦。他基本上是对临加意临,这不但反映出对吴昌硕先生的尊敬,也看出他学画态度的认真。不过,他师法于吴昌硕又不囿于吴昌硕,他有自己的创新和尝试,特别是他把绘画对象扩充到更广泛的领域,其花鸟题材上的丰富远远超过了吴昌硕,如骆驼、马、虎、乌鸡、鸭、鹤、抑树、白兔、白鹅、茶花等,这些都是吴昌硕鲜有涉及的素材。
人物题材上,王一亭深受任伯年的影响,他的人物造型生动自然,颇有生活气息。与传统的人物画相比,王一亭的人物画已具有近代人文意识及性格特征。正是师事任伯年期间,在人物结构的造型能力与笔墨线条的表现能力上打下了深厚的基础,这为他以后在绘画上的发展及艺术上的成就作了良好的铺垫。加之他时常往来东京之地,所见禅画甚多,受日本绘画影响。创作了大量以佛教题材作品,如无量寿佛、观世音、达摩、布袋和尚等人物。这些题材在吴昌硕等“海派”画家的作品中并不多见。
王一亭的山水画在其绘画作品中不算强项,且数量也不多,但却有他自己的特殊表现方式。他创作的山水画大多数和传统的纯山水画有别,不以精雕细刻为本,而是以其神似见长。他常以写意画之笔法描绘峰峦、巨石、山顶屋宇,虽皴法较少,但用笔大胆流畅,立意新奇,笔墨纵横,有超凡脱俗之慨。
王一亭称得上是一位全能画家。人物、花鸟、山水俱佳,尤长于佛像。他勤研梁楷、老莲、八大,将任伯年的清新飘逸和吴昌硕的沉雄凝重,融入自己的画作中,千锤百炼,融会贯通,终成自家面目。他的作品外表粗疏而内蕴浑厚,构思布局新颖别致,奔放处见工整,精微处有气魄。既具太岳之雄,又不失匡庐美秀;有河出潼关之势,又不乏江流曲折之姿。气能震惊四筵,韵以闲适独座。他的画风影响后人,开启来者。潘天寿津津乐道于他的结构布局;张大千得益于他的泼墨画法;丰子恺则在他简练、准确的线条勾勒,浓淡有致的水墨渲染中找到了灵感;王个喉更是耳濡目染,获益匪浅。无可否认,在中国近代艺术史上,王一亭确实是海上艺坛一位巨擘。
管克阔(河北大学讲师、博士):
王一亭,名震,为海派绘画中坚人物,花鸟、山水、佛像兼善,其中花鸟画设色古艳,墨气淋漓,佛像古朴端庄,气韵生动,可谓一时代、一地域、一画派的标杆。今就其山水画略论一二。王一亭山水画亦是以大写意绘画的方式为主,画面中的呈现的勾勒、皴擦,笔笔生发,点画披离,苍茫浑厚,可以看出是有意的追求绘画过程中书写的快意。
在他的诸多山水画中,有时山石的勾勒直接化作水墨淋漓的大笔皴擦,以一片通透的水墨来塑造山石,与山水画中讲究的层层加染区别开来,可以看出这种绘画方式是借鉴了大写意花鸟会画中常用的处理方法。王一亭诸多的山水画母题、构图形式、意境营造是直接延宕了古人法规,其诸多山水画有似吴镇《渔父图》式的垂钓山水间的隐逸高士,或是倪瓒一河两岸式的寒林空亭,或是沈周骑驴策杖于山水间的文人书生,等等。在所有这些类型的山水画中,绘画的形式与符号并不是王一亭所要表达的重点,而是他在绘画中着意笔墨的生发和当下心性的表达。另外王一亭与吴昌硕交好,二人是亦师亦友,缶翁的“苦铁画气不画形”的创作理念对王一亭的绘画实践有深刻的影响。由此看来,王一亭的山水画中笔墨多呈现出的苍茫浑厚、古拙老辣,或酣畅淋漓、逸笔草草等特性,是其绘画中一以贯之的追寻,更是自我灵性的外化。
范墨(中国美术学院博士生、台湾艺术大学博士生、国家二级美术师):
王一亭年轻时曾在上海的裱褙店作学徒,在此临摹了如海派人物画大家任伯年等许多名家的书画作品。他有幸结识任伯年并拜为老师,受到老师影响,加之自己通过临摹而打下了坚实的传统人物画造形基础,使得他后来在人物画表现方面尤为突出。王一亭早期的人物画,无论从题材、人物造形、用笔,画面构图上来看,都可以找到任伯年绘画的特点。故此吴昌硕曾评价为:“一亭韵伯年先生画,亟索研法之,勾勒苍古,的有师承,所谢唐于晋帖,神在合中也。”
王一亭中年以后,与吴昌硕的交往甚密,情同手足,经常在一起研究书画,二人有“海上双璧”之美誉。王一亭的很多画都有吴昌硕的题跋,“王画吴题”风行一时。吴昌硕的人物画不多,而王一亭擅长人物画,尤其是以佛教故事人物为主。乃至有人认为吴昌硕部分画作中的人物是由王一亭代笔。从画风上看,王一亭的确受到了吴昌硕的影响:墨线勾勒不像早期模仿任伯年风格时,用笔飘逸水润或是以没骨法填色;取而代之则是以篆书之笔入画,墨线勾勒刚劲有力,潇洒放纵,金石味十足。晚年的王一亭的人物画逐渐脱离模仿任伯年的影子,同时兼具了任、吴二者之长,形成了他独特的人物画风格。
纵观王一亭的一生,往往最突出的形象却是“商界大亨”“大慈善家”等。他自始至终都不是一位职业的画家,财富和社会地位也一定程度掩盖了他在绘画中取得的成绩。也正因为此,他可以依性情与意愿进行创作,无论是其绘画水平、质量、数量上都不输专业画家。清末民初的中国画坛,也正值中国画变革与探讨融入西法的时代,王一亭虽然从风格上来讲属于传统文人画家,但由于他的影响力和独特的绘画风格,也受到了国内画坛乃至国外藏家的推崇,对许多后辈的画家有着深远的影响。可以说,王一亭是20世纪初海上画坛,乃至中国近代美术史中占有重要地位的一位绘画大家。
陈含素(中国美术学院硕士):
王震是近代海上画派重要的艺术家之一,他在绘画艺术上兼工山水、花鸟、人物,尤以花鸟画和人物画居多,其人物画中多为宗教人物故事图,而在写意花鸟画上的造诣,曾与吴昌硕同被誉为“海上双璧”。
群鸡图 136cm×68cm 纸本设色 浙江美术馆藏
王震作为任伯年(1840—1895)的入室弟子,其笔下的写意花鸟画艺术受任伯年的影响较多,在画面的构图和具体题材的画法上都有类似之处。如树干、坡石、花叶、禽鸟的造型、笔法、墨法及用色上,王震与任伯年都有较为相似之处。在树干的画法上,多用大笔写出轮廓,然后干湿墨兼用稍作皴擦,而后罩染色彩;坡石的画法亦与树干相类,大笔写出石头轮廓,然后在块面上大笔皴擦而成;叶片都为色笔大块写出,然后用浓墨或浓色在叶片将干未干时勾叶筋;花瓣时而用点垛法,时而用没骨法;在禽鸟的造型和品类上,均与任伯年较为相似。另一位对王震花鸟画面貌产生较大影响的时其晚年所结识的吴昌硕。二人为平生知己好友,且二人的绘画艺术都是直接对于任伯年的继承和发展,这就形成了吴昌硕与王震二人近似的绘画面貌。王震的花鸟画与吴昌硕虽有近似的面貌,但吴昌硕的花鸟画相比于王震显得更具有金石味,这可以从二人画面用笔、用墨及其书法、印章艺术上窥得二人的分别。二人关系极为密切,晚年的王震花鸟画,常有与吴昌硕合作的作品,且多为王震作画,吴昌硕题跋。这样的合作方式,在当时的海派画坛蔚为风气,颇受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