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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藤蔓到配饰:王震的葫芦画

2019-01-25杨元元

艺术品 2018年12期
关键词:王震吴昌硕藤蔓

“却教依样画,且复待仙钟。采之宜珍摄,荒凉道气中”,这是“海上画派”画家王震,字一亭,以下称为王一亭(1867—1938)在作于1926年的《葫芦图》(山东博物馆藏)上的题诗。诗中,“仙钟”乃道教所用之物,此处意指葫芦为道家法物,当善自珍摄。画中,作者以竖幅形式画藤蔓中悬挂的各式葫芦:以品类论,有纺锤葫芦,亦有亚腰葫芦;以色彩论,有成熟的黄色葫芦,亦有生长中的淡青葫芦;以技法论,淡青葫芦多以淡墨勾勒轮廓,再填充色彩,而黄色葫芦则直接用鹅黄绘就。大片的葫芦叶以焦墨勾茎,以花青赋色,随风飘曳的细藤则为浅淡花青所写。七八只上下错落的葫芦若隐若现于垂下的茂盛藤叶中。在藤蔓和最下端的葫芦处,有两三根竹架斜插在草丛中,准备随时支撑即将垂落的葫芦。在藤蔓与葫芦之间,呈现多元的色彩:浅黄、深黄、浅绿、花青、浅红、赭色、水墨……等,交相辉映。画幅自上而下,由密到疏,层次分明,视觉感强。很显然,王一亭笔下的葫芦,已远离瓜棚豆架,似在刻意营造心中之葫。正如其诗中所言,这些葫芦已不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蔬果,而是具“道气”之物。王一亭在作此画时,刚刚进入花甲之年。其人生由入世逐步跨入出世之想,故借缤纷的葫芦,寄托了一种新的人生理想。

值得玩味的是,在作此画的十年以后,即步入古稀之年时,笔耕不辍的王一亭再次画了一件《葫芦图》。在此画中,画面已经不再如前图繁复,其色彩也显得较为单一。画中所写两只葫芦,一上一下:上者为黄色,下者为浅绿。上侧为浓密的葫芦叶,下侧为垂下的葫芦藤,带着一枚叶子飘荡在空中。整个画面显得空灵而简洁。王一亭在画中题识曰:“葫芦藏液,腹大如斗。愿君效之,常开笑口。丙子春初,白龙山人写于海云楼”。从诗意不难看出,王一亭是在假借葫芦劝喻世人要像葫芦一样有容人、容物之雅量,乐观处世,这是有醒世恒言之意。虽说是劝人之语,但就画境与诗意看,实则也可看作是作者自况,是在历经人生淬炼之后的渐悟之语。南北朝时期画家及画论家谢赫(479—502)在其《古画品录》中所言“千载寂寥,披图可鉴”,在王一亭的此画中,即可见其内心的“寂寥”与托物言志的殷殷用心。

王震 葫芦图 纸本设色 135cm×34cm

与两画题材相近而意境不同的是,王一亭另作了一件《葫芦与鸡》。在画中,缀满藤架的葫芦占据画面的上侧部分,而藤架下侧,则伫立着一只肥硕的小鸡。与前画也有不同的是,画中葫芦,一为黄色葫芦,一为白描葫芦。白描葫芦以淡墨勾描轮廓,葫身偶有淡青点缀。白描葫芦与黄色葫芦相映成趣,各具特色。作者只在画中署穷款“一亭”,钤白文方印“王震大利”,并无其他题识。在传统吉祥文化中,“葫芦”有福禄之意,而“鸡”与“吉”谐音,王一亭将葫芦与鸡并置一图,很明显是迎合了世俗的审美趣好,是在传递一种福禄与大吉大利的信息。此画虽没有年款,但从画风与意境看,当早于前两画。如果将此画与分别作于1926年和1936年的上述两画相比较,恰好可构成一个奇妙的排序:也即可看出王一亭由入世到出世的画中奥旨,其画风与人生历练循序渐入佳境、渐臻化境。

王震 拐仙 纸本设色 123.5cm×37.8cm

作为吴昌硕(1844—1927)的弟子,王一亭的画艺从其师处获益良多,其画风与吴氏几可乱真,甚至一度有王一亭曾为吴师代笔的说法。唯独其葫芦画,受吴昌硕影响甚微。吴昌硕的葫芦画繁复而老辣劲练,用笔雄浑;王一亭的葫芦画繁复与简洁兼具,秀雅明媚,用笔清新。二者各擅胜场。从创作数量上看,吴昌硕的葫芦画在其花鸟画中占据重要分量,而王一亭则是偶一为之。因而吴昌硕葫芦画几乎可代表其花鸟画的主要风格,而王一亭则作为余兴,未能真正展示其花鸟画风采。从影响而言,陈师曾、齐白石、王个簃等均受吴昌硕润泽,而王一亭基本上算是一枝独秀,谈不上影响。

如果说王一亭将葫芦作为蔬果的一种尽情展示其生物属性的话,在其人物画中将葫芦作为陪衬则是将其社会性发挥到极致。他所绘的带有葫芦配角的人物画,多为李铁拐、刘海等传说中的“八仙”人物,在其存世作品中,主要有作于1914年的《拐仙》、作于1920年的《戏蟾图》(上海市历史博物馆藏)和作于1925年的《积福见喜》(上海朵云轩藏)等。

《拐仙》描绘的是李铁拐弃拐伏靠在葫芦之上,怡然自得地小憩。其体型与画中主人公同等大小的葫芦横躺于地,在画中显得尤为突兀。葫芦为浅赭色,人物为水墨写意,画面有大量的留白。除葫芦与人物外,画幅左侧为一段长题:“拐仙形状不雅观,拐仙行步何蹒跚。傍身胡卢贮何药,是否窃取太上老君所炼之金丹。既藏此丹何不自吞服,一医残疾跛足强无端。拐裩掷去身无累,御风列子同盘桓。我见千亿人说痴话,那(哪)知仙子别具阳肺肝。外貌纵深心锦绣,论诗想亦陶杜韩。浮云富贵安足数,谁能好尊邈邯郸。仙乎,仙乎,我将临泉寻陈抟,更访麻姑幻术之仙坛。愁煞桑田零沧海,水干凝有东山谢傅棋空弹”,诗中所言胡卢(葫芦)为药葫芦,乃李铁拐傍身的宝物。

《戏蟾图轴》写衣衫褴褛的刘海右手持荷叶,左手拈着一枚铜钱,叶中匍匐着一只蟾蜍,刘海似在以钱逗弄蟾蜍,而蟾盯着手中之物,跃跃欲跳。刘海赤脚疾行,腰间系着一枚绿色的葫芦。画中的葫芦,为主人的配饰,亦为不离不弃的傍身物。与《拐仙》中的夸张、硕大的葫芦不同的是,此葫小巧玲珑,或为容器,抑或为法器。作者题诗曰:“嘻嘻刘海仙,鹿鹿何为者。莲叶作盖张,大地遍游冶。手持青铜钱,逗蟾蟾不下。蟾虽眼见钱,蟾心知有我。我与我周旋,庶几过可寡”,其诗意将画境作了全面的阐释。

《积福见喜》所写为和合二仙,一人腰间系着葫芦,手托竹盒,一喜鹊从中探出身来,而另一人腆着肚子,似有醉态,低头看着振翅欲飞的喜鹊。作者题句曰:“即佛即仙,谁问前缘。积福见喜,飞鸣上天”,为意境画龙点睛。画中的葫芦为浅赭色,阳面呈现白色,葫芦腰部系着绳。

除此之外,王一亭还画过多件以李铁拐为主角的葫芦画,从其所写的两首小诗即可看出其造型与前述《拐仙》有相近之处。其一曰:“铁拐仙,足似驱蛩状若颠。牢系胡卢(葫芦)别有天,闲时贮酒沽千钱。长安市上狂醉眠,掷杖化龙幻云烟。凌风驾雾时忘筌,十洲三岛逍遥篇。曾侍王母张寿筵,谁识足躄行路艰”;其二曰:“足躄步难杖策扶,腰系胡(葫)芦浮江湖。胡(葫)芦大如五石匏,刳以为舟化为凫。烟波渺渺何往乎,神其术矣一伽趺”。这些诗中所咏,均可见葫芦在其中所占据的位置,或为伴眠,或为系于腰间。但无论哪种状态,都是与落拓不羁的李铁拐密不可分的。

王震 葫芦与鸡 纸本设色 135cm×42cm

从藤蔓之葫到储物之葫,从主角到配角,从蔬果到宝物,从花卉到人物,从小写意到大写意,王一亭笔下的葫芦交互在自热与人物之间。看得出来,他并不像吴昌硕、齐白石一样刻意以画葫为专长之一。正是如此,他所表现出的葫芦的意象和象征符号并不明显。正如王一亭其他的花卉和人物画一样,其葫芦只是其不经意中的逸笔草草之作,但却反映其在花卉和人物画方面的驾驭能力。他在人物画中表现的遒劲老辣的线条,在花卉画中所展现的清新淡雅的气韵,都是其代表性画风的反映。而他将葫芦的自然属性与社会属性交替运用于画中时,确乎可看出其出乎寻常的艺术技巧,这种技巧可以说是与吴昌硕、齐白石等人后先呼应,一脉相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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