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北京地区满文诰封、谕祭碑用词特点初探
2019-01-25张杰
张 杰
(北京艺术博物馆,北京 100081; 吉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四平 136000)
诰封、谕祭碑,顾名思义,即将官员所得诰命、谕祭文镌刻于石碑之上。碑文内容多以朝廷颁发诰敕命、谕祭文书为主,故在形式上具有相对固定的格式。内容以四、六骈文写成,骈文讲究对仗工整,具有较强的音律节奏。清代人物类碑文尤其是诰封、谕祭文首尾皆有一定的官方格式,具有一定的规律性,墓碑结尾形式比较单一,因此为本文探讨此类碑文语汇变化提供了可能。词汇是语言的基本单位,也是最能体现语言变化的元素,本文试图通过梳理有清一代满文人物类碑刻,主要是从满文诰封碑、谕祭碑、墓碑碑文中总结归纳出一些词汇的变化情况;探讨满文文书行文中动词的变化规律。
一、碑刻用词特点
满族入关后,受汉文化影响,语汇更新很快,词汇量也在不断扩大。以往研究满语词汇的演变,主要依据清代编撰的满文辞书、文书档案等资料,满文碑刻作为满语的活化石,则准确无误地保留了不同时期满语语汇的构成与特点,为从历史语言学的角度研究满语、满文,开辟了新的途径[1]。
(一)辽东字词在碑刻中的遗留
有清一代,满语文的发展呈阶段性特点。顺治时期,系旧满文向新满文过渡的时期,康熙王朝正是满文处于逐渐规范、全面使用之际,使用还不是很规范。当时清代边疆并不太平,康熙皇帝亲征噶尔丹,皇帝等上层人物的精力主要用于平定边疆,无暇更多地顾及“国语”“国书”问题,在这个阶段满文词汇不是很丰富,满语词汇中存在大量汉语借词。例如,顺治八年(1651)八月《和格诰封碑》中满文bei、liodzei直接音译自汉语“碑”“流贼”,尚没有满文专门词汇。乾隆时期,逐步完成了国家统一,国力强盛,皇帝钦定新清语,词汇、语法均得到了进一步丰富和规范,统治者制定保护满语文的政策及措施,使满语文得以很大发展,这一历史进程在满文碑刻中有明显体现。清早期碑刻保留有满语发展初期阶段的一些语汇,折射出满语文从创制之初不完善到不断发展、变化的过程。清代早期的碑文中出现的一些名词,如hiya(音“下”)、juwan ni da(“十人长”)、gungge(“功”)、ejen(“主”)等词汇反映出清入关初期满语的特点,还保留有入关前辽东满语的特征。例如,康熙五年(1666)《杜鲁麻墓碑》墓主人曾任hiya be kadalara dorgi amban“管下内大臣”,juwan ni da(音“颛尼大、壮大”)“十人长”。女真人出师打猎,不论人之多寡,按族寨分列排队,十人中选一人作为头目,拿一支箭按指定方向前进,此头目是十人首领,被称为“箭主”,即“牛录额真”(niru i ejen)。至康熙中后期,例如,康熙四十二年(1703)《噶巴喇(苏章阿之父)诰封碑》文中,“二等护卫”的满文表述仍为jai jergi hiya[2],康熙四十二年(1703)《四格之祖父母及父母诰封碑》记载,四格为“二等护卫”,满文也是hiya。康熙四十二年(1703)《凯音布及妻吴苏氏诰封碑》,结尾处“宸陛恩荣”(ejen i yamun i bithe hese),“宸”,意指北极星(北辰)所在,星天之枢,后借指帝王所居。满文用ejen i yamun(“主”的衙门)来表述,即以ejen(“主”)表示“帝王”。再如,康熙十五年(1676)《白色纯墓碑》人名“白色纯”译成be she shun,其中she对应“色”,平卷舌不分是辽宁汉语的典型特征,该字语音应该系辽东汉语在满语中的影响所致。[2]95《和格诰封碑》中“中原”则音译成dzung(音“宗”) yuwan,其满语发音明显受到辽沈地区汉语的影响[1]。
(二)表达法发生变化的词汇
1.han(汗) i hese与 hvwangdi(皇帝) hese。清入关后,较早出现在碑文中的han(“汗”)为顺治九年(1652)《石喇把诰封碑》中,满文碑文中“皇帝”称之为han(“汗”)。满洲入主中原之初以“汗”之身份称中原皇帝,“皇帝圣旨”则书写为han i hese。但是在顺治十八年(1662)《哇尔马墓碑》碑文中,“皇帝制曰”则为hvwangdi hese,可见此时满洲君主以中原的“皇帝”身份自称了。康熙四年(1665)《硕尔铎墓碑》ejen i kesi amban i tondo“帝泽臣忠”中,则以满语ejen(“主子”)表示“皇帝”;康熙六年(1667)《索尼诰封碑》han i hese(“皇帝圣旨”),julergi enduringge han se(“先皇等”), han ama(“父皇”)这三组词汇中,“皇帝”皆用han;康熙九年(1669)《哈恺墓碑》 han i hese,julergi enduringge han se也是这种情况。康熙十五年(1677)《董得贵诰封碑》及康熙十九年(1681)《喀西泰诰封碑》皆以han i hese表示“皇帝圣旨”。乾隆十六年(1651)《敕修万寿寺碑记》称明神宗为“神宗汗”shen dzung han;乾隆十八年(1653)御制《帝都篇》与《皇都篇》中“御制”为han i araha,“唐太宗”为tai dzung han,“帝都”为han i gemun,“皇都”为hvwangdi i gemun。
“汗”(han)是古代北方游牧柔然、突厥、回纥、蒙古使用的酋长尊号[3]。中原自秦始皇开始称“自明末哈达部王台称汗以后,汗成为女真社会中最高统治者的称号。万历三十四年十二月(1606),努尔哈赤被蒙古内喀尔喀五部尊称其为“淑勒昆都仑汗”[3]。“皇帝”则是中原封建制度的产物,帝制绵延千年。后金政权入关之后,社会制度由奴隶主贵族政权迅速向封建制转变。顺治等后金统治者不断调整身份,他们既是满、蒙等民族的“大汗”(han),亦是中原汉人的“皇帝”(hvwangdi),为多重身份的混合体。满人入关之初,顺治朝为过渡时期,统治者在“汗”与“皇帝”之间不断地转换身份,康熙统治中期一度称为“皇帝”(hvwangdi)。乾隆帝在位时,大力倡导国语骑射,提倡满族旧俗,谕示满洲勿忘国本,不断规范满文。其御书《帝都篇》与《皇都篇》诗文碑立于永定门外,京城中轴线南端,为北京城的史记篇。在这两篇碑文中,“汗”与“皇帝”两词混用,同时出现在碑文中,可见此时“汗”的含义发生了变化,表明康熙、乾隆等帝王自身角色转变的完成,即满洲的“汗”亦是中原人的“皇帝”“汗”的含义明显发生了变化,体现出满汉文化从接触到融合的过程。
2.“墓地”满文表达。从清代北京地区的满文碑中来看,“墓地”的表达方式一直处于变化、调整之中。先后出现eifu(“坟墓”)、eifu yamun(“坟墓”)、eifu kuwaran(“墓园”)、eifu musen(“墓穴”)等几种表达方式。例如,康熙十五年(1676)《王崇简墓碑》eifu musen be tuktan weileme“初建墓穴”(“初营丰碑”),最晚至乾隆四十四年(1779)之后,“墓地”一词的满文表达方式为eifu kuwaran,汉意为“墓园”“园寝”才被固定下来,含意也有略微差别。
乾隆三十二年(1767)五月《和硕荣纯亲王永琪墓碑》“墓地”称eifu yamun,乾隆三十二年(1767)七月《傅森墓碑》称eifu kuwaran,乾隆三十三年(1768)《马国柱谕祭碑》“坟墓”仅用一个词eifu来表示,乾隆三十七年(1772)《衍璜墓碑》称eifu kuwaran,乾隆三十九年(1774)《和硕诚亲王碑》称eifu yamun,乾隆四十三年(1778)《成信(肃勤亲王)墓碑》eifu yamun,乾隆四十四年(1779)《弘暻(多罗淳慎郡王)墓碑》eifu kuwaran,乾隆四十四年(1779)弘暻(多罗淳慎郡王)墓碑eifu kuwaran。乾隆四十七年(1784)《弘晌墓碑》,乾隆五十一年(1788)十一月《萨载墓碑》、乾隆五十四年(1791)九月《绰克托墓碑》、乾隆五十四年(1791)《尚维昇墓碑》、嘉庆元年(1796)四月《和尔经额墓碑》、嘉庆十二年(1808)《丰绅济伦墓碑》、道光二十一年三月(1841)《文孚墓碑》、道光二十一年五月《绵恺墓碑》、道光三十年(1850)《永瑆墓碑》、咸丰元年(1851)《奕誌墓碑》、光绪十一年(1886)《载澂墓碑》以及光绪二十八年(1903)《勒和布墓碑》中皆用了eifu kuwaran(“墓园、园寝”)一词来表示“墓地”。
eifu yamun,其中yamun为汉语借词,意为“衙门”,可见满族人对墓葬的认知,视死如生的观念。“衙门”汉语指称“官府”,墓主人皆为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官员,普通百姓的墓葬不可能称之为衙门。kuwaran意为“院子、庭院”,eifu kuwaran即为“墓园”或“园寝”。从eifu到eifu yamun,eifu musen,eifu kuwaran,满文语义从简朴、质拙逐渐变得繁复文雅。从碑文所有者来分析,“坟墓”这一指称逐渐出现等级分化,亲王墓地称之为eifu yamun“墓地衙门”,郡王、公主墓称为eifu kuwaran“墓园、园寝”,大臣墓则简称为eifu或eifu musen“坟墓”,满族统治阶层等级制度在墓葬文化中得以体现。
3.“碑”满文表达 。“碑”在满文中最早直接音译自汉语词汇bei,之后有bei wehe “碑石”、bei bithe“碑文”、wehe bei“石碑”等词汇,最终至乾隆朝固定为短语形式eldennge wehe 意为“发光的石头”。例如,康熙九年(1671)《阿山诰封碑》ashan i bei(阿山之碑)。康熙二十四年(1685)《原任太子少师工部尚书加二级因年老原品解任谥敏襄星纳碑文》其“碑文”二字满文表述为bei bithe,“石碑”为bei wehe, 至乾隆十四年(1749)《那苏图墓碑》则为eldengge wehe“发光的石头”。
“碑”起初在满文中没有相对应的专门词语,后来在bei后加满文单词wehe(“石”)、bithe(“文”)来表达“碑”的概念。乾隆年间满语得以规范,“碑”固定表达法为eldengge wehe,即“发光的石头”,可见满语在满洲人入关后经过不断调整,语汇不断丰富,词语也更加有内涵。
4.hafan与jergi。在康熙朝,无论诰封碑、谕祭碑还是墓碑,“爵位”一词在碑文中出现的频次最高,其满文表达法亦经历了反复变化,有hafan及jergi两种表达方式,有时两词在同一篇碑文中混用。hafan一词在清初及清中期词义范围更广,直到后来被hergen 一词所取代。
康熙二年(1663)《纳穆生格墓碑》中hafan表示“爵”,康熙三年《罗公墓碑》中“授爵”为hafan bume,可见hafan 在清初不仅有“官员”的意思,还有“爵位”之意。康熙四年《爱星阿墓碑》中hafan shang be hairandarakv“不吝赏爵”,hafan是“爵位”之意;康熙六年《构孳墓碑》uksun mukvn de gemu wesihun jergi be burengge“凡在宗支皆膺显爵”,此时“爵”由hafan转变为jergi。康熙六年(1667)《尚大德诰封碑》中“高爵”为wesihun hafan ;康熙七年(1668)《范文程墓碑》“高爵”亦为wesihun hafan ;康熙九年(1670)《郎苏诰封碑》“锡爵”则jergi bure;康熙十一年(1672)《英额礼及妻黑色里氏诰封碑》“高爵”为wesihun hafan;康熙十二年(1673)《西纳海诰封碑》“锡爵”则为jergi bure;康熙十二年《费思哈墓碑》“赏爵”hafan shang;康熙十二年《周全斌墓碑》hafan shang;康熙十四年《遏必隆墓碑》“赏爵”hafan shang、“显爵”wesihun jergi,在同一篇碑文中,“爵位”由两个词语混用。康熙十四年《觉罗塞尔图及妻纳喇氏诰封碑》中jergi bure“锡爵”、wesihun jergi“显爵”;康熙十五年《白色纯墓碑》“赏爵”复为hafan shang;康熙十五年《王崇简墓碑》“高爵”wesihun hafan;康熙二十一年(1682)《囊努格墓碑》jergi bure“锡爵”,康熙二十二年《图海墓碑》gung ni hergen bufi“授以公爵”,此时以hergen表示“爵位”,“高爵 ”wesihun hafan单以hafan表述“爵”,康熙三十七年《后金十六大臣哈哈纳碑》中,太祖授哈哈纳参将爵位,在满文表述中fujiyang ni hergen buhe“爵位”亦是hergen。康熙四十一年(1702)《费扬古墓碑》,“锡爵酬庸”,hafan buhe gung de karulame,hafan为“爵位”之意。康熙四十九年(1710)《椿泰(和硕康亲王)墓碑》hergen sirabume表示“袭爵”。在现代辞书中,“官爵”表述为“hafan i hergen”两个词[4]。
hafan在现代辞书中仅为“官员”之意,从碑文中可以看出,hafan还有“爵位”之意,jergi意为“品级”或“爵位”。“爵”在人物类碑文中出现频率很高,清初以来由于史料文献记载年代更替所造成的爵称淆乱,爵、官概念混同,甚至爵称演变中的名称因承错乱的情形随处可见[5]。这一现象在碑文中有所体现。这大概是碑文中hafan与jergi、hergen混用的原因之一,亦折射出hafan、jergi及hergen等词汇语义的变化过程,其中jergi语义变化最大,由清初“爵位”之意转变为官员之“品级”“等级”。
5.gung与gungge。在清初的满语中,“功劳、功绩”表达法有gung与gungge两种。gung译自汉语,其后加词缀—ngge使之满语化。从碑文来看,在顺治、康熙两朝,两词混用现象非常之普遍,直至乾隆中后期碑文中才有单独使用gung或gungge的情况出现。在表示“功绩、功劳”之意时,gung与gungge混用。清入关前,gung亦作“宫殿”之“宫”之意,例如,沈阳故宫“永福宫”enteheme hvturingga gung,“清宁宫”则为genggiyen elhe gung。在《五体清文鉴》中,gung作“公爵”之“公”,不作“功绩”之意。据《新满汉大辞典》,gung为旧语。
从顺治十二年(1656)《孔有德墓碑》开始,碑文前部分出现gungge de karulara“报功”,结尾则有gung ambula iletulehe“表彰勋功”呼应,amba gung be minggan aniya temgetuleme tutabuha“勋功千万年永传”,作为“功劳、功绩”之义的gungge与gung 混用。
康熙元年(1662)《祜塞(和硕惠顺亲王)墓碑》,gung de karulara“报功”,康熙二年(1663)《罗什尔墓碑》gung ilibuha“立功”。康熙二年(1663)《金太祖世宗陵碑》,gungge de karulara“报功”,康熙二年(1663)《纳穆生格墓碑》gungge be huwekiyebume“表功”,康熙三年(1664)《罗公墓碑》中 gungge表示“功劳”,jafaha waha gung iletulehe“擒斩功最著”,两词混用。康熙四年(1665)《爱星阿墓碑 》开篇gungge be huwekiyebume“以励有功”,gungge为“功劳”之意;结尾amban i doro be hing seme akvmbume, gung ilibuha bihe.“靖共臣谊,克奏霄功”,此句中gung亦为“功劳”,在同一篇碑文中,“功劳”的两种表达方式混用。再如,康熙六年(1667)《李率泰碑》,gungge be huwekiyebume;gung ilibuha为“立功”。康熙九年(1669)《科尔可大诰封碑》也是这种情况,gungge de karulara“报功”,aisilara gung则为“辅佐之功”。康熙六年(1667)《索尼诰封碑》 fe gungge“旧功”,康熙九年(1669)《郎苏诰封碑》 a isilara gung“辅佐之功”,康熙二十一年(1682)《囊努格墓碑》gungge de karulara kooli“报功之典”,gung be ilibuci“若立功”;康熙二十四年(1686)《原任太子少师工部尚书加二级因年老原品解任谥敏襄星纳碑文》该碑文内容为谕祭内容,其中“功”则为gung。至康熙二十二年(1684)《图海墓碑》中gung ni hergen bufi“授以公爵”,此处gung的含义发生变化,“公”作“爵位”意,非“功劳”之意,与现代含义接近了。康熙三十五年(1696)《诺迈墓碑》中,“宫阶”为gung boo i jergi,此时gung指“宫廷”,亦有“功劳”的含义;句子gvnihakv kalka hecen i amban gaitai akv oho.“心想……,忽焉长逝”,动词gvnihakv 应当置于句末,此句的语序显然受到汉语语法的影响,gvnihakv放置在了句首。
6.sere de与serede。sere、de两个词连写与分写处于不断调整变化之中。sere为动词sembi的形动词形式,-re为词缀。sembi在满语中,语义及词形变化非常丰富,据《新满汉大辞典》载sembi词义有八种之多[4],是满语中最为活跃的词汇之一,既可作动词,又可作为连词使用。de为格助词,表示位置“在……”,或者时间“在……时候”。康熙三年《马国柱谕祭碑》碑文中sere与 de分写;康熙四年(1665)《胡什塔墓碑》sere与de 连写为serede;康熙四年(1665)《爱星阿墓碑》sere与de 连写;康熙六年(1665)《宁完我墓碑》beye be ujime goidame banjikini serede,gaitai akv oho.“顺养以永世,忽闻长逝”;康熙六年(1665)《顾鲁谷谕祭碑》 jing goitame banjikini sere de,gaitai akv oho“芳冀遐龄,忽焉长逝”;康熙十二年(1671)《西纳海谕祭碑》中 sere与de 分写。
在谕祭类碑文中,sere与de同时出现在句中,一般表示句中语气的停顿,语义大致相当于“在……时,……的时候”,de为表示方位、时间等格助词,两词连写或者分写,应该是根据行文节奏的需要而定。
7.fejergi与fejile。在康熙十四年(1673)之前的人物类碑刻中,满文“泉壤之下”一直表述为sheri(泉) fejergi(…之下)。但是,在康熙十四年《遏必隆妻爱新觉罗氏墓碑》中,首次出现sheri(泉壤)fejile(…之下)eldengge ofi的形式,之后的碑刻又出现反复,使用了sheri fejergi,在康熙二十七年(1686)《甘文焜谕祭碑》碑文中复又出现sheri fejile此种用法,是否前者为后者的“旧语”尚不得而知。在乾隆时期的碑文中,则较少出现类似表述,直接表述为eifu de eldengge“光耀坟前”,基本没有“泉壤之下”这种词汇了,这种情况应该与乾隆时期推行“新清语”政策有关,满语用词更讲究内涵,少了发展初期的古朴之风。
(三)不准确用词
康熙六年(1667)《尚大德诰封碑》中语句boo be akvmbufi gurun de aisilaha,直译即“把家尽心,辅佐国家”。此句语义不顺,其要表达的相应汉文为“克家而报国”,但是aisilaha意为“辅佐”,“报效”应该用动词karulaha。再如:doro i simbe amcame doro de tusa araha amban“追封尔为资政大夫”,该句语序受到汉语影响,将谓语动词amcame(“追封”) 放在了句中;满文语序应该为doro i simbe doro de tusa araha amban amcame“尔资政大夫追封”。
在康熙十五年(1674)《王崇简墓碑》文中,bei wehe be enteheme ilibuha“永久立碑”,一般情况下此句应为bei wehe de ilibuha,按照满文行文习惯及表达法,wehe 后面应该用格助词de,表示位置“在……处”,而格助词be则表示动宾关系(“把……”),在文中通常可以省略。
二、诰封、谕祭碑文动词变化规律
满语属于阿尔泰语系,类型属于黏着语,其动词形式变化丰富,并具有语法意义。在具有相对固定格式的满文文书中,动词变化是有一定规律可循的。大多数满文谕祭及诰封碑、墓碑文起句文字中,若后一句结句为名词短语,则前一句结句动词用其名词-ngge形式。例如,“溯厥世泽,实由先德。”ere jalan halame kesi be hangge, yargiyan i nenehe niyalmai erdemu ci banjinahangge.这类四字骈文体多以动词-ngge形式结句,此类句式较多。
(一)动词名词化
1.康熙元年(1662)《额色黑诰封碑》起句:beyebe akvmbume hvsun be wacihiyarangge,amba oho niyalmai tushan be akvmbure doro.“鞠躬尽瘁,人臣奉职之猷”。第一句句末动词用wacihiyambi的名词形式wacihiyarangge(“尽,用尽”),第二句为满文名词词组akvmbure doro (“努力之道”),第二句erdemu de karulara,gung be temgetulerengge,gurun booi tondo be huwekiyebure kooli.“酬德褒庸,朝廷励忠之典” 动词temgetulembi名词形式为temgetulerengge, 短语 tondo be huwekiyebure kooli[2]9也是如此。
2.康熙三年(1664)《马国柱谕祭碑》,谕祭文曰:“鞠躬尽瘁,臣子之芳踪”beye be akvmbume hvsun be wacihiyarangge,amban oho niyalmai sain yabun.[2]41
3.康熙四年(1665)《莽色谕祭碑》,谕祭文曰:“恤死报国,国家之盛典”kicehe de karurangge, gurun boo i wesihun kooli.
4.康熙十四年(1675)《杭爱诰封碑》“褒忠表义,昭代之良规;崇德报功,圣王之令典。”tondo be saishame jurgan be temgetulerengge,genggiyen jalan i sain durum,erdemu be wesihuleme gung de karularangge,enduringge wang ni wesihun kooli.
5.康熙十五年(1676)《董德贵诰封碑》“崇德报功,国家之大典;输忠尽职,臣子之常经。”erdemu be tukiyere gung de karularangge, gurun i amba kooli.tondo mujilen i afaha weile be akvmburengge, ambasai jurgan.
(二)副动词使用特点
句子之间有逻辑关系、并列关系时,前面的句子大多以动词-me形式结句,后面的句子一般以动词完成式结句。例如,康熙五年(1666)《教善墓碑》sheri fejergi eldembume, gurun i kooli amban yabun be mohon akv temgetuleme tutabuha.“以光泉壤,国典臣谊庶其昭垂不替”。再如,雍正元年(1723)《耿聚忠妻和硕柔嘉公主墓碑》ere ice kesi be alifi jalan halame enteheme tutakini.“此恩泽世代永远传承”,此句末以动词祈使式结句,表示皇帝的命令。
诰封、谕祭文等固定格式起句,四字一句,每两句之间通常以动词名词形式-ngge连接,也有动词-ra、-re形式,后句以动词-ngge结句,句式基本对称,更类似于满语短语。例如,康熙五年(1666)《哈赖及妻纳喇氏觉罗氏诰封碑》“……崇德报功,圣王之令典”edemu be wesihuleme gung de karulanrangge enduringge wang ni wesihun kooli.
中间部分为叙述墓主人生平(授封赠人员事迹)的大段文字,动词-me、-fi、-cibe等形式比较常见,末句以-mbi、-ha或动词否定式-rakv结句。短语之间以动词-ra,-re,稍长一些的句子动词词尾相对复杂多变。例如,顺治十八年十月初七日(1661)《额色黑谕祭碑》……beyebe akvmbume, hvsun be wacihiyarangge,amban oho niyalma i sain yabun,akv oho be gosire kicehe de durun booi wesihun kooli.esehei sini banin yabun tob sain erdemu meten getuken hafu ofi,ilan jalan de baitalabufi, mujilen be hing seme akvmbuha.daci tubten isitala i tushan be mutebuhe.dorgi yamun de aisilame icihiyame,tusa araha ba ambula, yamji cimari hvsutuleme fashshame, bolgo kicebe daci iletulehe ……)。“……鞠躬尽瘁,臣子之常经;勖死报勤,国家之盛典。尔额色黑,性行端良,才能敏练,三朝简任,克尽乃心。终始恭诚,允称厥职。纶扉佐理,俾赞弘多。夙夜黾劳,清勤素著”。[2]183
(三)动词与格助词de
出现在格助词de(……时候)前面的动词,一般用其过去式-ha,也有-ra,-re,例如,baita icihiyara de,yamji cimari fashshame mutehe.“(色黑尔)宣劳政务,夙夜克矢乎”。(康熙六年《色黑诰封碑》)
三、碑文所反映的词法特例
(一)不规范字
1.康熙十五年(1676)《王崇简墓碑》sini jui kiceha fashshaha“尔子奋勉”句中,据满语语法,kiceha应为kiceme,动词原形为kicembi(“勤奋”),在此句中修饰动词 fashshaha(“奋勉、效力”),结合上下文语义,应该用其副动词形式kiceme,表示“勤奋地”,kiceha 为其过去式,其后不能修饰动词。
在乾隆十八年(1653)乾隆御制《帝都篇》中abkai fejergi de han i gemulere ba duin sere ulanduhabi.“天下宜帝都者四”也是这种情况。句中sere为助动词,为sembi(“说”)的形动词形式,与后面的动词ulanduhabi(“相传”)构成合成谓语,意为“相传说……”。但是,sere ulanduhabi这样的表述是不合乎满文语法规范的,正确的形式应该是seme ulanduhabi,即应该用sembi的副动词形式,修饰其后动词[6]。
2.道光二十一年三月(1841)《文孚墓碑》中“俾贻奕秩罔替钦承”amaga jalan de tutabufi,goidatala gingguleme ai.直译为“使后世传承,直至恭谨长久地啊”, 作为修饰语goidatala gingguleme(“恭谨地直至永久”)应该前置,修饰tutabufi(“使传承”)。
(3)toktoho(“定了”)书写不规范。在康熙四年(1665)《胡什塔墓碑》碑文中toktoho一词,辅音k左侧亦没有两点,这或许是新、老满文的差别。再如,以beye bisire de “身体存在的时候”来表述“生前”。此处,beye元音e右侧均无“点”,而后面句子中“亲自”beye则有“点”。前后书写不一,体现了满文规范初期书写的随意性。
(4)康熙六年(1667)《尚大德诰封碑》满文:alhvdabuha durum gvtucun akv. 汉文意思:“没有辱没被模仿的样子”,碑刻汉文表述为,“式无惭”。其中,gvtucun(“耻辱”)书写不规范,写成了gontucun。
(二)碑刻中出现的新词汇
康熙四十二年(1703)三月十八日《雅尔泰及妻觉罗氏继室李佳氏(凌普之祖父母)诰封碑》,文中“钜典式逄,崇阶宜陟”amba kooli be ucara be dahame.iletu hese be aiha be dahame[2]39“命其承”,iletun为动词iletulembi(“彰,昭”)的名词形式,而无iletu形式,类似表述还有iletu wesihun be isibuha“使显荣到达……”。
(三)文法错误
在满文中,皇帝年号与年月之间须有助词i(……的),至乾隆中后期,满文碑文落款落掉i的情况多有发生。例如,乾隆二十九年(1764)《重修历代帝王庙碑文》、乾隆四十三年(1778)《奠代善墓诗刻》、乾隆四十九年十月(1784)《法渊寺碑》等十数通,均为落款处乾隆年号与年份之间落掉i。 此外,乾隆十八年(1753)御制《帝都篇》与《皇都篇》碑文落款时间为abkai wehiyehe juwan jakvnci aniya juwari duin biyai,亦漏掉了i。这种表达方式,很显然是受汉文化影响所致。这并非作者笔误,因为立在天桥附近与之相同的石碑满文《皇都篇》中,亦如此[6]。这种情况还有乾隆十四年十一月一日(1749)《梵香寺碑》落款时间满文书写abkai wehiyehe juwan duinci aniya 乾隆年号与年份之间缺少格助词i。
文法不规范的还有《巴图诰封谕祭碑》文中akv oho“消失的”,oho为动词ombi的形动词形式,通常是与名词niyalma“人”连用,表示“亡故之人”,但在这篇谕祭文中,akv oho单独用作格助词be的宾语,语法不够严谨,应为akv ohongge(动词ombi名词形式,与akv连用表示“逝去的人”)。此篇谕祭文名词无主句多,汉语句子中的动词在满语中皆名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