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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山微尘,有桂落花

2019-01-25田字格

散文诗 2019年12期
关键词:微尘落花散文诗

田字格

田字格

本名马莉,1983年生于江苏常州,江苏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2013年开始文学创作,诗歌散见于《文学报》《星星诗刊》《散文诗》《诗潮》《扬子江诗刊》《青岛文学》《延河》《广西文学》等报刊。出版诗集《灵魂的刻度》。入选《蝴蝶上有星辰闪烁———百年女性散文诗选》及多种年度选本。参加首届“茅台酱香杯”星星·散文诗会。

露从今夜白

夜深了。我的河流在翻身,拐向明天。

秋深了。我的空茫挨着寂静,唯有钟声滴答。

石英钟,带着我熟悉的执著——

照看亡父的轻鼾与母亲的失眠。

都说白露有素心,她正怀着身孕,而我正悄悄结着果实。

在枝头,在人世,我们都有倒悬负重之苦,之喜……

活着的滋味

盛夏集中火力,蝉鸣在熬一锅稠米粥。

人生有苦夏,怎样的煎熬,都不过分。

山长水远,很多我活在别处。

多少人替我穿过黑夜,驮回露水里的黎明。

我替多少人赞美残损的人世,在荒凉里放松下来。

水远山长,无数我在合一。

昨日月圆,父亲巡游至此。

一缕光卧在天心,投在河心,抚过我的岸堤。

九月即景

夕阳有退隐之心,暮晚无争辩之意。

隐庐静坐,薄光中,有始料不及的安详。

叶落着,黑猫身上又落一层。

叶堆着,穷人膝头又堆一寸。

我是叶,是往返于天空和大地的信使,有枯荣与枯荣外的定力。

我是夜,虫声与市声一样激烈,一样微弱,一样形成桂花的寂静。

我是桂花,沿着原路来,秋凉隐忍,无视香气。

风吹过,风已止,所往皆是归处,灯火无声。

我是满城灯火,在风中熄了又亮。

等一只渡鸦来哭我,取消我,完成我,衔走我的梦境。

墓园散步

流水不改初衷,墓碑平躺。

死亡抚遍披挂青苔的名字。

有没有一种垂怜是——

星光里披衣而起,人群里匿迹不在。有没有一种挽救是——

尝尽枯针冷雪,掌孤星如孤灯。

一夜无眠如酣睡,一生梦游如彻悟。

我喜欢去墓园走一走。

秋天肃杀,像是忠告,像是不忍。

——寒鸦如泼墨,划过长夜里深谙无常的心。

从未有过

每晚都看山。

看两道航线——从一颗行星两侧划过:黑夜独含两行热泪。

每天都无思虑。针灸冥想,习字听琴,拾些落花,或踩踩白石。

陪睡莲合拢香气,放下露水之轻。

入秋了。我的湖面往下走了走,低于第一个台阶,低于大暑的气盛与燥热。

我的山脉变了颜色,回到茫苍苍的生命底色……

此地甚好。

仰可山中望月,俯可梦中遇仙。

每个人都该来住一阵——

看看这些造物,想一想道法自然。

创世颂

梦里,女儿打来电话。

现实中,铃声响起。

她催我去姑姑家接她。

推门而出的是梦中角色,推门进来的是另一念。

我分身为女儿,抱着姑姑送的大衣,与爸爸灿烂拥抱,沉湎其中。

剧情继续上演,时间被识破。

我冒险把我父亲拉进画面——横跨三十年,跨越生死。

如同我前面所写的,过去没有腿,过去不可描绘,或者说得好听点,过去已经和现在杂糅在一起了。如今在我们身上所发生的过去与现在建立起来的这种关联更有力量,因为这种关联是一种持续的永不停歇的力量,是一种激情昂扬的牛顿第三定律的产物。 绘画的力量蕴藉在想象中,蕴藉在生活中,蕴藉在过去和现在的存在之中。

他搂住外孙女,吻了又吻。

那青青胡茬,突然转为霜色,稠密如夏夜星辰。

小雪将至

一觉醒来,你说,空气是液态的,千万只鸟在叫。

一觉醒来,大殿已供满鲜花。

香气始料不及,法华经已诵到十如是。

大殿之外,竹帚扫石阶。

师父说,但留青苔。

低暗处,事物暗怀谦卑心。

雁鹅径直向我游来。

我划动双蹼,游向金色倒影。

我也有佛性要寻找。

谁说过,云千朵万朵,不在天上,不在水里,只在我千里万里,不生一点波澜的心中①。

注:①得句于杨键的《这里》)

高僧传

他见性后,被人请作诗偈,一晚写三千。

大雪封山,他独坐高高山顶,彻夜为金刚经写偈。

天微亮,布袋和尚放出袋中太阳,太阳有禅宗说的自肯。

第一道曙光升起,他对自己深深作揖。

——我才是我的上师,用念头守护我的宇宙。

晨雾瞬间散开,山峰准时出现。

有山微尘,有桂落花

抬头已是十月,微尘山香气辽阔。

躺树下,醒来才知,花一直落,风暴一直被挡在世外。

身子压伏青草的地方,寂静有了形状,没了形状。

我翻身,把手探向幽深的根脉,与更深的秋。

碎花需要再碎一次。

腐殖层需要更大肥力。

——即使香气走到尽头,我也不会听到尖叫。

深山安详,被雷电伤害过的褐色树干——从不设防,也不自卫,它活了过来,作为某种回应,回答和回馈。

创作手记

诗是我的保险丝

多年前,我的第一首诗写给父亲,写得痛彻心扉,泣不成声……母亲夺过纸笔,不让我写,不让我看她抹眼泪的样子。

在一次葬礼后,我写下《练习》——

父亲/在这块土地上/我埋了五个亲人/第一个是你/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去年是祖母/她不是最后一个/死亡还在排着队到来/父亲/我怀抱骨灰盒的姿势越来越美/像是抱着另一个自己/舍不得停留片刻

就这样,当我痛苦、迷失、恐惧、无望、惆怅、浮躁时,当我与自己过不去,找不到自己时,我只能写作,以此呼唤心、喂养心,以此给自己说法、棒喝,体验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所说:“世界让我遍体鳞伤,而伤口却长出翅膀。”世间另有许多解药,我好像没有选择,除了自言自语以及听万物在“我”内自言自语。

也会无效写作,也会向世界亮出假心灵,那时,我就叹着气对自己说——你被生活淘洗过,可以向内走,观微尘,观落花了;可以端坐于自身命运,体认更深更辽阔的你了。

记得有几次,我陪奶奶守年,年夜饭简单得只剩盐巴,她听会儿戏文就睡了,我一个人无趣,就摸黑下床,跟墙上的故人说说话……

那些经历使我愿意格格不入、老派,让生活清寂,保持适当的单调;愿意过一种外在简化的内心生活,只关心灵魂的刻度。

木心说,生活是死前的一段过程。人生晦暗不明,向死而生,我的保险丝是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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