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桥纪行

◎ 文 | 刘明恒 图 | 刘兵 编辑 | 任红

我的故乡刘家桥，是一个聚刘姓家族而居的传统古村落，村中有白泉河穿过，族人为方便行人过河，在河上建了一座廊桥，桥依姓取名刘家桥，久之村依桥而冠名。

咸宁，有“千桥之乡”的美称，在这里无桥不成路，无桥不成村，无桥不成镇，无桥不成市。或大、或小；或曲、或伸；或古、或今。有的细流潺潺，有的急流飞瀑，有的浩瀚如江。千姿百态，遍野飞虹与日月相伴，共山水齐美。斧头湖的源头是淦水河，淦水河是咸宁市的母亲河，她就像一座桥梁的博物馆，真实地记录着咸宁的前天、昨天和今天。在咸宁数以千计的桥梁中，又数淦河上游的白泉河至白沙河段的古桥最具特色。不足5公里的河床上，至今保存完好的古桥有11座，其中古廊桥有6座，有明代建的桃坪桥、刘家桥、白沙桥，有清代建的白泉桥、万寿桥、夏家桥。

早春的一天，风和日丽，我和摄影师刘兵沿着白沙河逆流而行，走过万寿桥，穿过白沙桥，在拙朴厚重曲折回廊的古桥上漫步，在石板、青砖、沉木间沉思，在斗檐、危栏、灰瓦里慨叹，伸手处，往往是蛛网深灰，不时有斑驳的碎屑零落在我们发间。我们往河上游继续行走，翻过高高凸起的岭下古石拱桥，再走10分钟，远远就看到刘家桥了。

一

刘家桥始建于明代成化九年，道光十三年重修。刘家桥架于白泉河上，独孔，拱形，累石而成。桥上盖有廊亭，廊亭内梁，雕有龙凤八卦图，青瓦盖顶。两侧桥身用青砖建起两米高的方孔花格拦护墙，墙内置有长凳。昔时，桥东头设有炉灶和木制茶桶，一年四季，村民轮番烧茶水，免费供行人饮用。桥西河沿店铺与廊桥形成曲尺形，可供吃、住、购物。古代和近代，这里是通山、江西通往咸宁、汉口的必经之路，刘家廊桥热闹非凡。远望刘家廊桥，古朴典雅，碧葱葱，几株古柳掩映，清悠悠，一脉白泉反照，有道不尽的诗情画意。正如廊桥上的一副对联所云：“水秀山青古道萦纡墨第，峰回路转小桥飞跨刘家。”

说起刘家桥，这里有一个传说。540多年前，始祖刘伯常发现刘家桥四面环山，中间有一大片开阔地，状如葫芦，土地肥沃，一条小河从中流过，是一块风水宝地。便请太玉爹(菩萨)选地脉，把地基选在老屋这个地方，决定在白泉河畔的龟山脚下起基做屋，在河对面的卧虎山脚下做造纸厂房，修一座桥便于村民通行。两年后老屋和厂房做起了，钱也花光了，没钱修桥了。村民只好涉水过河，逢上发洪水，村民只好望河兴叹。刘伯常的老婆姓唐，人称唐太婆。她知道后欣然从头上拔下金簪交给刘伯常，让他拿去修桥。一根金簪把桥基修好了，刘伯常便让几个儿子一人出一点，把一座廊桥修起来了。

刘家桥村四面环山，一水穿村而过，山奇水秀，是一风水宝地。老屋背靠龟山，龟头伸向河沿，有“金龟下河”之说。左有蛙山和王侯（蛇名）山，犹如“王侯吐箭听鼓呜”。下厂后依卧虎山。上新屋背靠罗汉山，右有犀牛山，牛头翘起，恰似“犀 牛望月”。下新屋后枕笔架山，右山脚下有一盆地，因土地出财，种啥有啥，人称“金盆”。一巨型青石如高大的骆驼静立盆中，故有“金盆浴骆”之美称。白泉河从王侯山、犀牛山涧淌出，从村中蜿蜒穿过，形成了一幅古朴典雅的迷人的农家风俗画卷。河水清澈透亮，水中游鱼、虾、蟹清晰可见。两岸河沿，皆用青石块垒起，民居处巨形块石砌成宽阔的洗衣埠；河岸两边尽是酒肆饭铺，在几株古柳掩映之下，一溜儿红灯笼分外妖娆。河面上一座现代的曲尺形景观木栅板桥从东岸延伸到西岸，上面人流如织；桥头上有一水轮车“咿呀呀，咿呀呀”地吟唱。两道石堰拦河筑起，形成落差，将瀑布呈现在眼前；几个女人在洗衣埠漂摆着五颜六色的衣裙，一群鸭子在河心嬉闹，一农夫站立竹排上撑篙顺流而下，几个顽童光着屁股在水边玩耍…… 驻足古香古色的刘家桥头，环视四周，远看，青山环绕，纤陌纵横；近看，碧树掩映，河水清澈。古老的廊桥，古老的村舍，古老的柳树，以及那日夜转悠着的古老的水轮车，组成了一幅天然的图画。

登高俯视刘家桥，屋影绰绰，炊烟袅袅，青山、溪流、廊桥、古树、翠竹、栈道、田园，同古民居群落浑然天成，幽静中透出几分神秘。一幅“甘其食，安其居，美其服，乐其俗” 的自然社会画卷尽收眼底，使人复归于朴，进入诗情画意的神话世界。

二

刘兵被刘家桥的外景吸引住了，挪不动步子。在我的催促下，我们去观赏古民居，这里又是另一重天地。

刘家桥村始建于明代成化九年，繁衍至今已有23代了。相传，汉高祖刘邦同父异母小弟彭城王刘交的第五十三代刘用谋，跟随明太祖朱元璋起义，在他部下任副总戎。天下平定后，朱元璋敕封刘用谋镇守岳州。洪武十一年（1378），刘用谋以病告休，在其子刘元武的陪同下，返乡江西瑞州天宝。途经咸宁不幸卒于白沙，灵柩落放当地包方村，后迁移到南川石墨塘下葬。刘元武等人就在石墨塘安居创业，繁衍生息，但后代纷纷迁出。至第六十代，落户在刘沙畈的刘伯常发现刘家桥是一块风水宝地，便带小儿子刘如鹤来这里兴基创业。明成化九年（1 472）始建老屋、下厂（用于竹麻造纸）、鹤皋学校（2000年被拆毁）、石拱廊桥。崇祯三年由刘如鹤后代刘世宏分支出来建了上新屋，再由刘世宏的后代刘大本分支出来建了下新屋，至清朝道光十三年（1833）年全部建成。

刘家桥四处古民居，皆依山伴水而建，规制恢宏，共占地35000平方米，大小房屋840间，楼道38条，天井54个。它们的建筑风格大体一致，采用湖北合院式民居院落空间结构形式，融风水观、血缘观、人合观于一体。“天井”作为房与房之间围合而成的矩形空间，起到了统率“门”、“房”等要素，联系建筑的内外空间及沟通天、地、人的作用。房屋皆为两层建筑，屋内，一进几层，石凳、石沟、石天井。堂屋高大，巨梁横跨，雕梁画栋。房房相连，房厢相接，廊道相通，楼道深巷迂回曲折，可谓是“行至幽厢疑抵壁，推门又见一重庭”。屋外，青砖到檐，石门、石窗、石板路。青瓦盖顶，垛墙斜伸，从外观看，门庭严谨，高墙耸立，俯视屋顶，屋宇绵亘，鳞次栉比，蔚为壮观。古民居门式、漏窗、壁饰、匾额、楹联、基石、木刻、花栏等艺术精品装点民居内外，整个建筑无不显示出儒学文化的内涵，堪称民间古建筑的瑰宝。四处古民居皆具有防盗安全意识，整个院落几扇大门一关外人就进不去了。上新屋石板巷顶头还做有哨楼，一有风吹草动便鸣锣报警。走进刘家桥古民居，犹如走进一座建筑艺术的迷宫。如果你想触摸岁月的痕迹，不妨走进厢房去寻觅当年刘家学子在木格窗下读书、写字的闲雅，爬上阁楼，去体验当年深闺中的小姐在花楼上识字、绣花的幽怨。

刘家桥古民居依托自然，背阴抱阳，寄情山水，借地形地势地貌之优势，设计营造出既体现湖北传统民居的诸多特征，又具有自身的独家风格，很好地解决了夏季遮阳的问题，保证了房屋的通风、防潮效果，并且冬季主要住房的日照时间相对充沛。其布局灵活，主次分明，巷道之幽，空间之活，制作之精，堪称一绝。入口平台，进门小门厅、设置屏风门、上下厅堂、天井、祖宗堂、左右起居屋。厨房及储藏室，安排科学。每幢房屋之间都有侧门和青石板小巷相连相通，关上正门和侧门，则每幢房屋自成一体，打开门则四通八达。充分体现了天井这一“虚”空间的艺术及科学价值，对于当今乡土建筑的研究也极具意义。

看刘家桥古民居，就是看一段凝固的历史，一个地方精彩的人文风貌。

三

刘家桥在历史上是远近闻名的书香门第，有“墨庄世第”之称。祖人刘如鹤，号阴皋，有句家训：“不求富贵在，但愿子孙贤。”他非常重视教育下一代，老屋和下厂建起后，便建了皋鹤学校，供子孙熟读贤书。据初步统计，刘家桥几十户人家，民国前有举人2人，贡生4人，庠生6人，秀才23人。咸丰年间，贡生刘祚旭（村人称旭三爹），字炳元，熟读经典，知书达理，咸丰帝时例授修职郎。光绪帝时，刘炳元的儿子刘应德字毓华，也被授修职郎。州府为此给父子俩授予“父子明经”匾额。据统计，文化大革命前刘家桥村存各类匾额50余块，文化大革命期间被毁40余块，如今仅保存10块。

我们来到保存完好的下新屋，高大的石门，走进正堂屋，石门上方悬挂着“父子明经”匾额，长2米，高0.5米，熠熠生辉。清咸丰帝时，刘炳元成为被县、州府学推荐到京师国子监学习的贡生，后皇清例授修职郎（例授修职郎，正八品）。清光绪帝时，刘炳元的儿子刘毓华也继父职例授修职郎。故武昌府为刘炳元、刘毓华父子颁发了“父子明经”牌匾。我指着这牌匾对刘兵津津乐道起来：“这牌匾我无意中为其做了贡献，文化大革命期间，我在外面读书，放假回来在这块牌匾上面蒙纸画上了毛主席头像，故免遭了一劫。”

跨进石门槛，抬头可见“金石坚贞”的牌匾。跨过屏风的木门槛，进入正屋下堂屋，越过青石天井台，走上上堂屋，头顶高悬着“同甲花荣”和“德艺双馨”两块祝寿的牌匾，两边有“肃静”“迴避”的举牌，迎面是庄严阴森的神龛。神龛前的长案上，石镂香炉青烟袅袅，烛台上红烛油堆积，两只红烛扑闪着火光，两尊菩萨坐在其中，菩萨后面是牌位板，这就是下新屋刘姓祖宗堂。原神龛上的菩萨和四周的木雕都毁于文化大革命“破四旧”运动之中，屋檐上的飞垛，巨梁上的木雕，也毁于一旦，成为一件憾事。

从正堂屋穿过十五米廊道，便来到厅堂屋。厅堂屋高大宽绰，古朴简约，散发着典雅的气息。厅堂前方高悬着两块牌匾“眉齐耳顺”和“瑞纪厥珉”。迎面一巨幅木板屏风竖立眼前，抬头仰望，四块古匾叠加而上，分别是“清标彤管” 、“不老惟椿”、“嘉贶曼寿”、“ 荣耀重熙”。一幅木刻8米长联竖立在两边的圆柱上，一张精工雕刻的长5米、高1.5米的几案横亘其中。牌匾上的行书工整，字体漂亮，包浆大金漆磨褪得古色古香。而长联上的联文光怪陆离，斑驳难辨。左联下端落款 “雷以諴” 三个字清晰明辨。雷以諴，道光三年进士，授刑部主事，洊升郎中，迁御史、给事中，擢内阁侍读学士，三迁奉天府府丞。他的名字更増加了这幅对联的厚重感。据记载，刘家桥人被嘉奖的各种匾额曾达50余块，而如今只剩下10余块。这些高高悬挂在下新屋刘家厅堂的牌匾，多为长方形，边框或雕龙刻凤，或简约如莲，经多年的烟火熏染，失去了原有的色调，呈灰蓝、暗红或黑褐色，金箔剥落，破旧不堪，中间镶嵌的题字亦是斑驳难辨，却更显其历史厚重，古韵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