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林沟札记
2019-01-23周鹏程
周鹏程
诗观:诗由心生,诗歌就是安静地歌唱。
抬父亲
父亲伐木的银斧锈迹斑斑,林场月色朦胧,森林静好。我们抬着父亲,从县人民医院出发,回长林沟。
父亲不再高谈阔论,不再训斥我们讲不好《三国演义》里的故事,不再关心我的高考成绩,只是断断续续呻吟,夜风陪伴他的声音在山谷里迂回、跋涉……
抬着父亲的两支竹杆嘎吱嘎吱作响,像一只简陋的摇篮在夜色中晃来晃去。
母亲脚步匆忙,和我们聊着,聊被时光掠走的父亲的肺,以及被贪婪吞没的村庄。
“回去!我要回长林沟!”父亲在呢喃,像一个士兵梦想回到军营。
“快了!快到了!”眼泪干涸了的母亲边走边哄。
此时,我的亲人都汇聚在回长林沟的路上。一些人喘着粗气,一些人默不作声。
26年了,这情景历历在目。我又梦见父亲回来了,端坐在院子中间,像一尊佛。
与我们把他抬回去后,于天亮在床上落气的情况相反——父亲神态自然,还是55岁,坐在石凳上跟乡亲们神侃:好人好报啊,不信,看我的病好了!
是真的吗?
我在梦中反复确认这是不是一个梦!
忏悔录
母亲并没有多少积蓄,但她还是给父亲修了一座雄伟的墓碑。这是父亲的愿望,也是母亲晚年最大的工程。
长林沟有很多道理,有些人60岁才明白,有些人80岁才明白,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明白。
我们兄妹逐渐成人,却为学业、事业各自奔波,母亲依然在长林沟劳作。
七十多岁的母亲,一个人栽秧打谷。
七十多岁的母亲,一个人砍柴种地。
七十多岁的母亲,一个人养鸡牧鹅。
母亲不愿到重庆,不愿到繁华的大都市。她拒绝嘈杂,拒绝陌生!我也是在母亲走后,才知道长林沟也是忠孝难两全!
这些故事是时间简单的重复。比如父亲走了,母亲也跟着走了!
回母校
突然,我想去看我的母校。
长林沟的那座村小安在?
穷得连旗帜都没能力挂的学校,我的母校!现在,成群结队的野猪在那里窜来窜去,模仿读书郎的模样。
它们没有食堂,没有厕所,也没有图书馆。马尾草是高高飘荡的旗帜。布谷的歌声是下课或者放学的信号。
搬了!早搬了!远处的大叔向我们叹息,30年了,垮了30年了。
幸好,遇见久违的野猪,它们把我的故乡,当作它们的家乡,把山鸡当顽徒,边唠叨边扭学生的耳朵。声音,没有那些离世的先生那般抑扬顿挫。
而我,是它们紧紧盯着的不速之客。
大院图
回去,回到年少时的梦里!我从陆路回去,把清澈的河水留给蓝色的天空。
在清明节的炊烟里,母亲还穿着那件单衣,“回来了,回来了!”那么多的声音,为什么只有这一句久萦耳畔?
那么多的画,为什么我只带一张图纸回去?设计师匠心设计的周家大院效果图。建筑是中式风格,适合大山的胃口。
这得推倒整个风雨飘摇的老房!
这得惊动几百年稳坐中堂,为一辈一辈长林沟人安魂的神灵!这得用蛇皮口袋拉钱回去换钢筋、水泥、河沙……
二叔说,有土地增减挂钩政策,补助,修!周家大院就是新农村!堂兄说,再修一座空城劳命伤财!何用?
长辈说,修!叶落归根!
叶在哪里飘?根在何处生?
酒过三巡,乡亲们的众望不知何归,唯有一片苍绿从远窗而来。
长林沟周家大院的图纸徐徐展开,一幅山水,一段乡愁,一曲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