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一粒系在心间的纽扣
2019-01-23沙飛
沙飛
狮子地
叫狮子地的村庄其实没有一只狮子!
但这并不妨碍我对它的崇拜。
祖先撒豆子一样把我们点种在此。我们就要发芽、成长、结果,一代代在这里安身立命。
挺好!不用潜伏、守株待兔、死命地追逐猎物,在一场场惊心动魄的战役和杀戮中假装世界之王。
我们都是爱好和平的风,轻轻地刮,刮过一望无际的田野。刮过炊烟青色的腰肢,和草木灰再一次谈论肥田的时间。
那些手拿镰刀的人,把月亮割走一半。于是,他们回家的路途就在夜色中摇晃。
如果在疲惫之后,大口饮上清洌的老井水,那幸福一定是掌心里隐藏的新娘。
我们交杯,关门,闭户,吹灭蜡烛。在黑暗中摩挲皖西大地的慢时光。
故乡谣
采郎郎,拜小姐,小姐穿个破油鞋……
古老的歌谣又在狮子地响起。
在母亲和孩子们的嬉戏中,一只萤火虫悄悄把整个夏夜点燃。翕动鼻息,我闻到了成熟的气息。
西瓜把甜蜜的心事一粒一粒绣进火红的信纸,等待谁的手指揭开最后的青纱。
那一池的莲子从此就是自由身。往前一步是春天,后退一步是一场大雪覆盖另一场大雪。
冰点之下的冷冻,在结晶、沉睡。然后一只耳朵又被下一个春天叫醒。
宿命。轮回。不吵不闹。多像狮子地的人们。他们勤劳、善良。赤身裸体地来,却又可以用一声简单的嘶吼把漫天的星斗震颤,并且甘愿派遣一颗流星把狮子地照得,无比透亮。
五月的麦芒
圣钟已响。
黎明踏进狮子地的原野。
追火而来的布谷鸟引燃了收割的信号。
那些把喜悦笑成弯月的镰刀在风中学着翻飞,它们忽上忽下,一大片五月就在农人的眼中瘦了下去。将它们灌满的将是一波秧苗的青绿。
一只蝴蝶飞来了,另一只蝴蝶也飞来了。它们扇动的翅膀镶嵌着整个村庄的繁忙。
而更多的祷词在空中交织,希望雨水与雷声绕开这巴掌大的土地,给谷仓一段喘息的时间。
此刻,我正躲在五月的麦芒中,看阳光如何让狮子地的汉子黄袍加身,如何将皮肤染成麦色。
故乡的炊烟
从砖缝里筛出的温柔,比风轻。
所以,袅袅炊烟就成了乡村里一段最柔软的绸缎。
缕缕的丝线牵回劳动的脚步,一串欢声笑语像暮色一样漫过。院落里,一根扁担从门槛下挑出一轮明月。
洁白的光泼在地上,如浓稠的白糖水,正将贫穷一点点稀释。
再提几把薪火熬制,幸福就会汩汩而出。
故乡的炊烟是经过火反复挑拣过的,或青,或暗。
如果不仔细看,谁会在意这朴素的即刻淡化的虚无?
母亲说,在土地里摸爬滚打的灵魂不适合鲜艳的颜色,一旦过于光亮,就容易抖掉身上的土性。
落日是守望狮子地的眼睛
看到了乡村的忙碌,看到了乡村的安宁,看到了乡村一层一层犁耙翻耕的痕迹。
该播种的已播种。
该交付的已交付。
明天的风是否吹过一块玉米地,明天的河水是否淌过田埂,明天的锄头是否再一次与野草做最后的谈判……这些都与稻场上悠闲反刍的老牛无关。
它只知道,躺着的姿势无比轻松。
而那些还在往家走的人,踩着落日的余光,不慌不忙。
他们相信,落日是守望狮子地的眼睛,一定能帮助自己找到回家的路。
归鸟是故乡的钟摆
是时候回家了。
用不着口哨的提醒,夜色已浪卷而来。
此时,归鸟是故乡的钟摆。它们一粒一粒把时间摆在了空中。
扇动的翅羽,是行走的指针。
起伏的鸣叫,准确无误地报出了一家人的饭点。
端出土豆、番茄、黄瓜,端出烈性的烧酒,今夜,我要再与爷爷对饮三百杯。
我们是休憩的农具,我们是一茬一茬等待收割的庄稼。
我们是用泥做碗吃饭的人。
爷爷啊,一辈子都在土里摸索。与土地签订的协议早已深入骨髓。
耿直的脾气,像鸟鸣一样,时不时往外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