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冤枉啊

熊荟蓉

“爹，我冤枉啊！”

还在小学五年级时，有一次放晚学回家，他哭着对爹喊出了这句话。

爹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着他脸上的血印子，平静地问：“又闯祸了？”

他声泪俱下：“爹，我冤枉啊！我明明没有偷军民的钱，是刚子偷的。军民偏说是我偷的，还打我……”

爹问：“你跟他说了是刚子偷的吗？”

他说：“没有！我不能出卖朋友！而且，刚子用偷来的钱，还买了一支冰棒给我吃！”

爹当时正在摆弄一块瓦形磁铁。爹将磁铁放在他手里，然后带着他这里吸吸，那里吸吸。很快，磁铁上就吸住了一些小铁钉之类的东西。

“为啥磁铁能吸住铁钉而吸不住木板和玻璃片呢？”爹说，“因为物以类聚。你既然把小偷当朋友，别人说你是小偷，就不是冤枉你！”

“我……我……”他吞吞吐吐起来，“我知道刚子不好，也不想跟他在一起。可他老是缠着我，还经常买东西给我吃，我要是不跟他好，他会揍我的！”

“你如果继续跟他好，会被更多的人揍的！爹说，“我刚才跟你说物以类聚，就是告诉你怎么远离刚子。你得让刚子知道，你跟他不是一类人……”

他从此专心学习。在学校里，一下课，就缠着老师问问题。放学回家，他扛起锄头下地帮爹干活。刚子再买冰棒给他吃，他就说胃不好，不能吃。久之，刚子就再也不来找他了。

参加工作后两年，他垂头丧气地回家，说：“爹，我冤枉啊！”

爹瞥了一眼他焦黄的手指和布满血丝的眸子，问：“你经常抽烟喝酒？”

“单位里的年轻同事多，我们在业余时间抽抽烟喝喝酒，放松一下。可我没赌博啊！”他一脸委屈，“我知道赌博不好。哪怕他们赌很小的博，我也只在旁边看。可领导这次抓赌博，把我们一锅端了，这个月的工资奖金全扣了……”

爹不说话，而是一瘸一拐地将他带到不远处的一片麻林。在众多笔直的麻杆中，爹指着一根瘦弱的草茎说：“你看，别处的草，都是趴在地上长。而麻林中的草，却挺直筋骨朝上长。这就是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的意思。你跟抽烟喝酒赌博的人为伍，迟早跟他们完全一样。领导并没有冤枉你！”

他想想也是。于是他单独租了房子，从此将闲暇时间都花在研修业务上，三年后，他不仅拿到了硕士学位证书，而且，在正规刊物上发表了好几篇专业论文，被提拔为办公室主任。

可半年后临近春节，他又无精打采地回家，说：“爹，我冤枉啊！”

爹瞧了一眼他灰头鼠脸的样子，問：“你撤职了？”

他气愤地说：“这次我真是冤死了！我给局长写的发言稿，改了三遍。结果，他发言时自己不小心拿着初稿念，闹出笑话后，却朝我大发雷霆。我受这种窝囊气受够了，真恨不得辞职不干了！”

爹鼓起腮帮子吹起一只气球，随手一拋，气球就朝空中飞去。爹问他：“你说说看，是什么使气球上升的？”

他脱口而出：“气球肚子里的气嘛！”

爹说：“其实人也一样，想追求更高的目标，肚子里就得受得住气。肚量，就是气量。你有多大的气量，就有多大的上升空间！”

他惭愧地低下头，返回单位主动向局长认错。此后，他的职位越升越高，也再没不向爹喊冤了。直到爹去世前，将一枚褪色的参战纪念章、一枚和平鸽印章、一本民政伤残证交给他，他才知道爹是当年抗美援朝战场上的尖刀兵，参加过西海岸阻击战、金城反击战……